如王雪所说,雷海琼随身的确带了一个包。包内的物品包括纸巾、口红、香水、眉笔、一个新的塑料袋、一支圆珠笔、一包话梅、三根橡皮筋和两张七月十九日的晚报。
包里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驾驶证、地址簿等任何可以说明其身份的东西。因此,警方不得不在报纸上登载了认尸启事。
次日清晨,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左右,雷海琼的弟弟雷海晨与其母亲一起来到了D区警察局,他们很快确认了死者的身份。雷海晨告诉警方,雷海琼不住在家里,平时很少跟家里联系,逢年过节也基本不回家。“如果不是看到照片里的人很像我姐姐,我是不会来的。”雷海晨说。凑巧的是,雷海晨就在青风中学高二年级就读,只不过因为罹患先天性心脏病,他有部分时间都不得不在家自学。
从警方对雷海晨之后的两次单独谈话中不难看出,雷海晨已经成为“雷海琼案”的主要嫌疑人之一。警方照例询问了雷海晨在不在场证明。雷海晨告诉警方,案发当晚他独自在家,其母晚上六点至十二点点在某私人工厂打工,其父则在S市气象仪表厂门卫室值夜班,没有人证明他在九点至十点之间在家,但是当然,也没人证明他曾经出去过。
警方对雷海晨的描述也颇为耐人寻味。“在进停尸房之前,他请求警方给其母亲提供一张椅子,以免母亲昏倒在地上;认尸的时候他情绪平稳,态度镇定,没有流泪,凝视尸体面部达一分钟之后才作出肯定的回答。自始至终未表露出悲伤、忧郁或愤怒的情绪,对于警方的询问有问必答,十分合作。”
该案件因为发生在夜里学校的教学楼内,所以没有目击者。报案人是学校勤杂工的女儿凌珑。据调查,凌珑跟雷海晨是同班同学,两人关系融洽,同学反应平时两人经常在一起,雷海晨身体不适时,多半由凌珑送其回家。
凌珑称当天晚上自己失眠,因此突发奇想到教学楼去转一圈——她自称这是她治疗失眠的惯用方法——结果无意中发现雷海琼的尸体。凌珑虽然跟雷海晨是同学兼好友,但是她说她不认识雷海琼,因为她从来没在雷海晨家看见过雷海琼本人或照片,雷海晨也从没跟她提到过他有这样一个姐姐。
由于雷海琼案现在仍在侦查中,所以案件的调查过程写得极为简洁。
第三起案件发生在七月二十二日清晨。案发经过没人看见,至今未找到目击者。当天清晨七点十五分左右,警方接到报警,随即赶赴大理路十八号。警方在工地上发现一男一女。女子已经停止呼吸,男子尚有气息,但后脑明显曾遭钝器击打。
被害人随身携带一个女式拎包,里面的物品有牛肉干一袋、菠萝面包一个(保质期到七月二十一日)、花生糖一包、方便面一包、化妆棉一包、塑料绳一卷、财务空白报表十张、发带一根,花色布袋一个。跟雷海琼一样,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确认其身份的物品,但警方很快就从那名跟刘玉如同时被发现的男子——高竞口中知道了被害人的姓名。
被害人名叫刘玉如,现年四十五岁,本市人,是本市力容商贸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邻居说,二十一日晚上九点半左右曾经看见她离开家,后来就没见她回来。
法医检验的结果是,刘玉如生前也曾遭到过虐待,身上有不同程序的割伤,手腕上有明显的绳索勒痕。警方在工地简易房以及在简易房后面的垃圾堆里发现了她的头发和衣服纤维。她的死亡时间是七月二十二日清晨六点之七点之间,死因经确认为勒杀,凶器是两双X牌弹力丝袜,警方在高竞的包里将其找到,高竞称对此一无所知。高竞告诉警方,案发前一晚,他跟本案的报案人陈牧野约好清晨七点前在大理路案发现场附近碰头,但他赶到工地后不久即遭到袭击,之后他就不省人事,直到警方到达为止。
然而,陈牧野的说辞却与高竞并不吻合。陈牧野称他在案发当天清晨五点左右收到一张塞进门缝的条子,要求他到大理路工地去取他父亲陈东方的物品,不想等他赶到工地后,却发现受伤的高竞和被杀的刘玉如。陈牧野向警方承认,他认识被害人,被害人是其父亲的朋友,但他跟被害人之间从未有任何交往。
警方似乎意识到陈东方是该案的重要关系人,在案件报告中专门附了一张陈东方的户籍档案资料,资料的复印件上有人用黑色钢笔写了一句话:“陈东方目前下落不明,正在查找中。”
最后一起案件也发生在三年前,报案人是铁路的机修工。根据他的描述,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左右,他检查铁轨时,在轨道上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他把这男孩送到了车站办公室,随后报了警,立即将男孩送往当地医院救治。医生发现该男孩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建议警方尽快联系他的家人。
男孩于第二天早晨十点左右才醒来,但醒来后出现严重的记忆紊乱,无法正确回答问题。警方在男孩的口袋里发现一张记录有电话号码的扑克牌,于是拨打了此号码。当天下午,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来到当地派出所。他称自己是这个男孩的朋友陈牧野,而他朋友叫刘小高,并保证自己会护送其回家。警方查到陈牧野和刘小高确有其人,但警方没能联系上刘小高的家人,听陈牧野说,刘小高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平时刘小高跟奶奶同住,这几天他奶奶住院了。警方觉得陈牧野的叙述没有问题,便护送两个男孩上了回S市的火车。
莫兰猜想这个所谓的刘小高,一定是陈牧野某个同学的名字。陈牧野没有告诉警方父亲失踪的事,而是为雷海晨弄了个假身份后把他从小站警察局带走了。他这么做,当然很可能是因为那时他还不知道雷海晨的真实姓名;而另一方面,莫兰认为,他也是想通过雷海晨解开自己父亲的失踪之谜。
33
早上九点,当高竞赶到和平路二十号的小兰鸡粥店时,莫兰已经端坐在窗边的一个空位上在喝冰豆浆了。他发现她看上去果真比前一天精神许多,白里透红的皮肤显示她昨晚睡得不错,乌黑的头发柔顺光滑说明她一早就洗过头了,她穿着件浅绿色带花边的窄腰连衣裙,右手腕上还套了个精致的银手镯,外加头发上的若隐若现的银色发夹,漂亮的白色凉鞋,嗯嗯,有点精心打扮的意味啊,是不是为了见我呀?高竞禁不住心神荡漾起来,他想起她穿着宽大睡衣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滑稽样,又想起她背对着他扭身望着墙壁的委屈样,还有她靠在他胸前睡着时那轻轻的呼吸声……
“喂,让让!让让!”一个粗俗的大嗓门在他身后响起,接着就有人重重推了他一下,他一看,是一个中年女服务员正在朝他瞪眼睛,他这才知道自己挡在了路口。
“你愣在那里干吗呀,快过来坐吧。”她把他拉到座位边。
他嘿嘿笑起来。“你今天来得真早。”
“夏天我本来就不喜欢睡懒觉。”她指指面前的一碗鸡粥和四分之一个白斩鸡问道,“这是我帮你点的,够不够?”
“够了够了。”高竞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掏钱,“你付过钱了吗,多少?我给你。”
莫兰用筷子“啪”打了下他的手。“讨厌!午饭你请好了,我想吃苏式汤面。”
高竞看看她的脸色,又把手缩了回来。
“苏式汤面是不是?没问题。就算是李白汤面也行。”他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放在嘴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了,“你这样出来,你爸妈不会说什么吧?”
“没事。我说同学过生日,我答应下午四点前回去。其实,只要我回去,他们就放心了。”她喜滋滋地扬了扬眉毛,“再说我爸要跟他的朋友开中医诊所了,要做的事很多很多,他们才顾不上管我呢。尤其是我妈,现在每天都霸着电话给我爸联系各种事务。她都快成我爸的机要秘书了。”
“哈哈,那就好。”想到自己可以跟莫兰轻松自在地泡一半天,高竞觉得鸡粥的味道都比原先鲜美许多。
不料,莫兰忽然站了起来。
“你干吗?”高竞诧异地看着她
“我现在要去给我爸打个电话。”
“啊?”
“我马上回来。”莫兰蹬蹬奔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她又朝他奔了回来,站定后她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放在桌上。“喏,这就是乔纳帮我复印的资料。你先拿去看吧。”
“这么多。”
“里面有我整理好的表格,你看那个也行。原稿,你拿回去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看,我走了。”
“就不能等吃完再打吗?”
“我让我爸查一件事,我爸现在在银行,他让我九点左右给他打电话。不说了,我得赶快去,不然我爸要着急了。”莫兰说着扭头跑出了小店。
透过玻璃窗,高竞看见她奔进了鸡粥店对面的公用电话亭。
神神秘秘的!她在搞什么鬼!高竞带着满心疑惑开始翻阅资料。案件的原始资料太复杂啰嗦,他静不下心来看,最后还是选择了莫兰精心整理的表格。他发现经过莫兰的整理和对比,案件的细节都清晰地显现了出来。十五分钟后,当莫兰走回到鸡粥店时,高竞已经大致猜出她让莫中医去银行查什么了。
“你看完了?”莫兰看见他已经把那叠资料推到了一边。
“是啊。不过,我主要看的是你的整理稿,所以很快。”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莫兰连忙问。
“你是不是让你爸去银行查刘玉如和雷海琼的帐户了?因为王小山肯定没什么好查的,她很穷,又没工作,一直是靠街道的补助生活的。”
“嗯!猜对了。”莫兰笑嘻嘻地吸了一大口冰豆浆后,又津津有味地啃起鸡爪来。
“你怎么会想到查她们?”
“因为我想找出这三件案子之间的联系。它们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王雪告诉我,雷海琼曾经用卑鄙的手段从他们家骗走了一些钱,听上去钱还不少呢。当然她说得很含糊。我想,假如雷海琼跟王雪的爸爸没什么特别的关系的话,那她一个秘书或者保姆,能怎么骗钱?就算骗,能骗到多少?想来想去,就只有通过做生意的方式了。”
“做生意的方式?”高竞夹了块白斩鸡放在嘴里嚼,“你是说,她利用做生意,从王雪父亲的公司骗钱?”
“嗯。电视剧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情节吗?公司内部的人跟外面的人相互勾结,里应外合,假装完成一笔生意,其实外面那家公司也是他自己的,钱款绕个圈最后还是打到了自己的帐上。报告上说,刘玉如是力容商贸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法人代表跟老板的意思大概差不多吧,反正是她做主的。假如雷海琼跟刘玉如认识,那雷海琼利用刘玉如的公司,不就可以玩花招了吗?所以,我是让我爸去查,王雪老爸的友良外贸公司跟力容商贸之间有没有钱款往来。做生意肯定会把钱转来转去的。”
“人家肯帮你爸查吗?”高竞想,银行也不是你爸开的。
“呵呵,你可别小看我爸哦。”莫兰用鸡爪点了点他,“我爸是银行主管老爸的救命恩人,那个爷爷每周都来我爸爸这看门诊。所以这事当然就没问题了。”
“那……查到了吗?”
“当然。我爸刚才告诉我,在一个月前,友良公司曾经打过三十万元到力容公司的账户,而那笔钱在进入力容公司后,大约过了两周被全部提走了。钱是刘玉如本人提走的。”
“啊!”高竞既震惊又兴奋,这可是重大收获。
莫兰却显得很镇定。她用鸡爪指指他身边的你堆资料。
“喂,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
“什么?”
“雷海琼和刘玉如两个人的随身携带物里,有几样用途很接近。”
“是吗?”高竞还真的没注意到。他立刻翻出莫兰整理的表格重新看了一遍。
“你说的是绳子和橡皮筋?”他注意到了这两件相似物。
“这只是其中一件。”
高竞又低头看那张表格。
“还有……塑料袋和花色布包。”
“不止。”
“还有吗?”高竞又看了一遍,才没什么把握地说,“难道是报纸和财务空白报表十张。你是这说这个吗?”
莫兰点头。
“你说它们的用途相近……”高竞望着她,思维渐渐活跃了起来,“绳子和橡皮筋是用来捆扎东西的,报纸和财务报表可以包住东西,塑料袋和布袋是套在外面的……她们是不是要装什么东西?她们要装什么?……难道是——钱?”他的眼睛朝她望去。
她狡黠地一笑。
“呵呵,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我猜她们被杀当天都是被骗出去的,对方的借口是要分钱,分哪笔钱呢?当然就是那三十万了。”
高竞第三次仔细审阅表格上的携带物清单。
“没有钥匙。”他忽然发现,“刘玉如的随身携带物里没有钥匙,这不正常,按理说出门的人不会不带钥匙。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独身女人。”
“这个我也发现啦,你看凶手会不会是拿了她的钥匙后,去什么地方取钱了呢?所以,现在的关键是,钱在哪里?它还在不在?”
“这么说,我们得先找到她的家庭住址和办公地点。”高竞高声道。
34
和平路小学距离小兰鸡粥店不会超过三十米,他们走了没五分钟就找到了那个公用电话亭。
“这不过是个电话亭啊。”莫兰失望地朝电话亭两边张望。
这里真的只是个电话亭,除了紧临小学的围墙外,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检查了电话亭的内部设置,也没发现它跟其它公用电话亭有任何不同。
“但这里很荒凉,你没发现吗?”高竞道。
电话亭的对面没有商铺,是一片绿化地带,向小兰鸡粥店方向走十五米左右,街道才开始渐渐热闹起来。小学这一边也差不多,十五米左右的街道几乎都是小学的围墙,再往前才开始出现杂货铺和小吃店。
“这条路好像就电话亭这儿特别冷清。”莫兰从她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索尼照相机,一边拍照,一边说,“我知道了,因为这里不是小学的门口。我们那儿小学的门口最热闹了,旁边肯定有文具店和小吃店,每天下课的时候,校门口都挤得水泄不通。”
“你在拍什么?”
“把它附近的位置都拍下来,回去好好研究。我想知道那人为什么选择这地方打电话给陈东方。”莫兰又拍了一阵才罢手。
他们的第二站是大理路十八号的工地。他们从和平路乘两站十四路公共汽车再换乘二十七路,就能到达大河路,而从大河路向东直走,第一个路口就是大理路,转弯向前再走十几米,就到十八号工地了。
“来,我告诉你,我是在什么地方受伤的。”下了公共汽车后,高竞想给莫兰指路。
“不,你应该从你在哪儿下车开始说起。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从那儿就开始跟踪你了?”她认真地提醒他。
“我就是在这里下的车。看,二十七路,我是在前进旅社附近乘车到这里的。”他指了指她脑袋上方的公交路牌。
“好,继续说。接着你是怎么走的?”她用手遮住阳光,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公交路牌。
“我下车后问过路,他们说朝那边走,一转弯就是大理路,我就顺着那个方向朝前走。我可以肯定,当时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那你问的是谁?”
“一个做晨运的老太太。”
他们一起从大河路拐弯进入灰尘漫天飞的大理路。高竞一眼就看见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亭,但是他没在意它,莫兰也没有。之前的经验告诉他们,公用电话本身并没什么可探究的。他看见莫兰用手捂住嘴和鼻子,皱起了眉头。
“这人真可恶!怎么会约你在这里见面。你也真是的!为什么明知道是工地区域,你还来啊。好脏啊!”她跺脚抱怨道。
高竞从牛仔包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一次性口罩给莫兰。
“戴上吧,这是我从警犬管理处拿的,那边这东西很多。我就料到你会受不了。”
莫兰赶紧抓起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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