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下来法?
有可能是沿着连接屋顶的下水管道,也不排除借助一些工具,从六楼、五楼的窗台一层层下来。
保安又到走廊里转了一圈,走廊两头的窗户都半掩着,小偷或变态可以从那儿爬下去,但普通人很难全身而退又不留任何痕迹。
“关键,这个人肯定不是普通人。”我向保安解释,“你没看见他跳到地上时又多轻,好像没有份量似的。”
保安说:“我的确没看见,不过你说的这种人,好像功夫片里有。”换言之,同学你的可信度不够。也不完全怪他,那个家伙没留下任何可以让保安相信的线索,连那块黑布也“完布归赵”了。
“那我可不可以向公安局报案?”我有些走投无路了。
“要报,也得由我们保安来报。”保安大哥有些不太高兴了,“其实,即便派出所来几个值班警察,也会和我的结论差不多。”
他的结论一定是:一个受了昨晚盗窃案影响的、神经脆弱、小说看太多的女生,做梦梦到一位在峨眉山修炼的武林高手半夜再来继续行窃,顺便调戏熟睡中的少女……
“不一定啊,你可以请他们比较厉害的刑警来看看呀,那个人再牛,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下的,比如我拽下他的蒙脸布,说不定手上沾了他的DNA。”就算我小说看太多好了。
保安被我缠不过,说:“好吧,我和保卫科和你们辅导员老师商量一下,就算向公安局报案,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让像巴渝生那样的顶级警探到这个‘重案’现场来。”
我平生终于有了一次耍大牌的机会:“那也不一定哦,你告诉他们,传话给巴队长,说这个‘重案’,发生在欧阳菲住的寝室里。”
巴渝生带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来,那个女的以前见过,当初在我脖子上取样的就是她。这次她又在我手上涂抹了一番,甚至用一个小镊子在我指甲缝里刮了一阵。我和吕佳欣在门房等候的时候,巴渝生去了趟楼顶,又在楼外转了很久。等他返回的时候,非但不向我汇报勘察现场的结果,反而直截了当一点不含蓄地问我:“你一定知道,他们想偷什么?”
看来杨双双对他的崇拜不无道理……我甚至怀疑就是杨双双在偷偷向他传递情报呢!当然,我知道这只是幻想,双双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吕佳欣走开后,我才说:“我大概知道他们想找什么,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东西这么吸引人,也不知道说出来告诉你,你会不会认为我怪话连天……”
巴渝生笑笑说:“其实,我觉得自始至终,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没有给我足够的信任。当然,我理解你特殊的处境,只是我想向你保证,我们的初衷高度一致,我们都希望避免更多的死亡事件发生,对不对?”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不坦白从宽吗?
“我想,他们要找的,可能是个细细长长的木匣子。”我将木匣子的来历说了一遍,在百家村,进入另一个世界,古服高帽子的老先生,夹带腥风血雨的狼犬,等等,一边说,一边察颜观色,看巴渝生是否会随时招手,走进两个打手,架着我直奔精神病总院。
巴渝生听我说完,只是微微点点头。要不就是他对我的话照单全收、深信不疑,要不就是他在掩饰对我病情严重低估的惊讶。
终于,他说:“这么看来,你一定将那……木匣子,妥善保存好了?”
我想我此刻的脸上一定浮现出强忍住的得意神色:“当然,我放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甚至你巴渝生。
往我们寝室走的时候,巴渝生告诉我,他们在楼顶上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像是铁器钩扒在楼顶边缘,说明的确有人从楼顶垂下,潜入我们宿舍。
“那你一定要写份报告解释给我们学校保安听,告诉他们我不是妄想狂。”
巴渝生笑道:“没关系的,下次有事,告诉他们,直接找我就可以。”
我说:“哇,这大概是我人生最辉煌一刻了。”
瞧,我就是这么一个倒霉鬼——都到这份上了,就叫我鬼好了——每次都是在特别得意的时候,会遭到一记重棒盖顶。
这次也不例外。
我没有太多理由,但猜出来,连续两拨入室盗窃的人都是冲着那阴阳界的木匣子来的。前几天我一直傻者无敌地捧着它四处招摇过市,至今“棒子妹”没有走红网络真是奇迹。觉得自己二到快要升三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还是把它藏到一个不会有人猜到的地方。这个地方既要保密,又要我能随时照顾到。
当时是我们的寝室里。
可是我们的寝室,方寸之地,一毛钱的硬币掉下地去,都可以从十几个角度发现它,所以要藏这么个体型特殊的宝贝,可真不容易。好在我福至心灵,对着我们宿舍角角落落观察了无数个小时后,终于发现了完美的藏宝地。
话说我们的床是上下铺,铝合金的床架。主要的四根床架杆是圆柱状,基本上是手的一握粗细。我猜想这些床架杆一定是中空的——只有特别实心眼儿的人才会把铝合金床架杆做成实心的——敲一敲,晃一晃,果然是空心的。
可是我逐一审视后发现,这四根顶天立地的床架杆,上端是封口的,做床架的人毕竟还没有偷工减料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至少在柱子顶端盖了帽子,没有给老鼠蟑螂们留一个嬉戏的空间。
好在我继而发现那块圆盖子和杆子本身并非浑然一体浇筑在一起,仅仅是一个后加上去的帽子、盖子。有些帽子和柱子的圆口是绝配,有些帽子则不完美,或许是先天不全,或许是长期使用后的力不从心,总之可以发现裂缝,有空子可钻。
我请杨双双从家里带来了平头螺丝刀和尖嘴老虎钳,趁寝室没人的时候在其中的一个床柱上大下苦功。大约努力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掀开了一个帽子。
于是,木匣子有了天下最安全的保险箱。
为了便于日后将它捞上来,我还特意用橡皮筋在它身上缠了好几圈,在橡皮筋末梢栓上一截塑料绳,塑料绳的末梢用胶带粘在中空床柱的内壁。如果你没理解透天衣无缝的内涵,就来参观一下我为木匣子新家的设置吧。
我等着看巴渝生见到木匣子藏处后,露出“后生可畏”的神情。
室友们已经重新上了床,有些甚至已经睡着了,巴渝生请他同来的警花跟我走进寝室。我略有些失望,知道暂时看不见“后生可畏”的神情,但还是很得意地对警花说:“我藏的地方,一流的窃贼也找不到的。”
我爬上床,尖嘴老虎钳掀开了床柱顶端的帽子。手电筒往中空床柱里面照了照,红色塑料绳还乖乖地粘在内壁上——其实今晚我已经检查过两回了,一次是刚回宿舍,“盗窃案”发生之后,一次是刚才“流氓案”发生之后。
我小声对女警说:“我可以拿给你,但是……巴队长刚才答应过,不会立刻拆开来看的。”
警花说:“放心吧,我不会的,我只是转交个接力棒而已。”
我隐隐地还是觉得不大妥:这是古服老人临终托付给我的东西,而且当时说得很清楚,要“找到守灵奴”。我记得以前听评书看小说,好像故事里的人对别人临终托付的东西都特别在乎的。比如有人死之前“临终托孤”,谁谁谁请你帮我照顾好这个孩子,你说你能一转手就把这孤儿像接力棒那样扔给警察吗?
我一边继续犹豫,一边揭开了粘在塑料绳上的透明胶,提起了塑料绳。
然后差点儿从上铺掉下来。
我一提起塑料绳,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那木匣子至少有三四斤重,但此刻手里的感觉,轻飘飘像是提着一卷棉花。
栓在塑料绳和橡皮筋上的,不是古色古香的木匣子,而是几张卷成细筒状的旧报纸!
“我……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我有种想抹眼泪的感觉,我把别人临终托孤的“孤”丢了!过去几个小时内,我虽然检查过两次,但每次都只是看看塑料绳是不是安在,是不是有个东西栓在那里,但因为光线的原因,从来没有真正拿出木匣子来看一看。
巴渝生不动声色地说:“这么说来,那木匣子可能是在昨晚入室盗窃中丢的,也有可能早就被拿走了……更有可能,还是在昨晚之前就已经被盗,因为昨晚的犯罪现场显然是一个茫无头绪的人制造的,真正得手的人会尽量保持低调。”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小偷是怎么找到的,我藏得很好的呀!”我还在否认着自己的失败,明知道,藏得好不好这个问题,还是要偷到木匣子的人来判断。
巴渝生没有继续打击我,说:“折腾了半夜,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件事,不要太自责,我们会尽力帮你寻找。同时,我也请你再帮我们一个忙。”
我说不出“赴汤蹈火”这样的口号,反而担心和巴渝生相处越久,越有走嘴说出一些秘密的风险,只好说:“没问题,只要你答应帮我转到公安大学去,医学院读书太累了!”
他听出我在开玩笑,说了声没问题,又说:“不过,这个请求,你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希望你去见一个人……我们找到了舒桃。”
正文(二十一)
9月18日
如果你的记性不像我这么糟的话,一定会记得,舒桃是十二个墓碑上的名字之一,她的死期,紧接在陆蔷和顾志豪之后,将是九月二十八日,离今天,不多不少,还有十天。
你知道的,每提到这件事,我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陆虎的预定死期,十一月四日,离今天,还有四十七天。
还有我,嗨,还是不提了吧。
舒桃实际只比我大一岁,但看上去,比我想像的年长很多,大概是所谓“风尘女子”的效应——她是在公安局最近一次“严扫”中被发现的。她上个月才来到江京打工,没有登记,也没有前科,能及时被“找到”,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对她来说,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此之前,公安局甚至找到了她老家,线索却断在那里,因为一时间家乡亲友都不知道她“转战”到了哪个城市。
巴渝生特地安排了分局的一间办公室让我们见面,而不是用传统的审讯室。进门之前,我问他我究竟该说什么。他说,我的目的,是劝说她告别现在的这种生活和工作方式,接受警方的监护,尤其在九月二十八号那天,警方希望能全天二十四小时监护。
“你们不是已经把她拘留了吗?就一直看着她不就是了?”
“她是在扫黄过程中一起带进来的,并没有直接的卖淫证据,她可能是属于目前只做‘前台’的那种小姐,我们不能正式进行拘留。”巴渝生解释后,替我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我犹犹豫豫地走进去,回头向巴渝生寻求支援,但他不失时机地把门关上了。
舒桃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星期六上午明媚的阳光。她穿着短袖衫,超短裙,皮肤微黑,五官却有致。她个子不是很高,但有种泼辣的气质,见我像企鹅似地磨叽进来,就知道我是个好欺负的,厉声问:“你是谁?你来干什么?都关了我一天两夜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我犯什么法了?你们公安局还讲不讲道理了?”
她肯定没想到我这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学生妹会说:“你不要叫啦!我是来救你命的。”
“你?”她走上前瞪着我,“我需要你救我的命?”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仅仅是唇枪舌剑可能不够用的,一定要调出飞机导弹才行。我故作镇静地说:“你不要急,我能不能救你的命,需要你听我慢慢讲清楚。”
“讲什么?你才几岁?来给我讲大道理吗?珍惜青春什么的?你当我没听过、不知道吗?”舒桃咄咄逼人,一点也不舒,也不像桃子般甜。
我说:“讲大道理是你父母的事情,我真是来救你命的,请你耐心听我说,好不好?我先问你,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一种感觉,自己很特殊,和常人不同?”说实在的,这个桃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舒桃冷笑说:“当然和常人不同,一般人有几个能这么倒霉,被毫无理由地关这么久?”
“他们不是有意为难你,其实也是想救你的命。”
舒桃这回由调侃转为愤怒了:“你口口声声说救我的命,是不是当我是傻瓜?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吗?”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不大适应这每句话都像在吵架的说话方式,轻悠悠地说:“让我们从你的过去谈起吧……大概十年前,给了你很多关爱的奶奶去世了,对不对?你不要怕,这个是警察告诉我的。
“但你想不想知道,警察没告诉我的内容?你奶奶去世后,你还会经常看见她,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你,对不对?你甚至知道她是因为对你放心不下,才徘徊不去的。只不过,你那时候已经足够成熟,知道这件事如果说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你‘脑子有问题’,于是你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对不对?你甚至因此觉得自己很失败、很古怪,就好像乡亲们说到巫婆邪事,谈虎色变。你开始对自己不再看重,对未来,对梦想,开始藐视、开始失去兴趣。我说得对不对?”
我在见舒桃前专门问过巴渝生,她是否失去过重要的亲人。巴渝生他们的调查工作很透彻,告诉我舒桃其实一直有点“问题少女”,尤其在她失去了奶奶以后。我问这个问题,目的是为了应用一个正在形成中的理论。
我的理论的核心是这样的:由于我的每次遇险,都是在一个充满灵异的古怪世界,即便那些僵尸,也是到那个世界里被“洗脑”后才成为“活死人”,这说明无论是谁想要我的命,肯定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而且不能直接到我们身边来伤人。陆蔷和顾志豪被害,都是因为他们本身在和“死人”的接触中,不经意中,和我一样看见了那个阴阳界,甚至进入了那个阴阳界。长发女鬼守候在阴阳界和现实世界的边缘,有人一旦误入,就成了受害者。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些幻象(只有我和陆蔷可以看见长发女鬼在医院走廊的身影),因为这些幻象是长发女鬼在另一个世界的表演,只不过我们这些视力不太稳定的阴阳眼看过去,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会和现实世界重迭在一起。综合一下,陆蔷、陆虎、我,也许顾志豪,我们这些六月十六出生的倒霉蛋,我们这些墓碑上的名字,恰好都能“见鬼”。这就是我说的“和常人不同”。
苦莲茶也见到顾志豪死后的身影,甚至收到了顾志豪留给她的两粒骨珠,但她自始至终没看清顾志豪的脸,也没能和他交流。更有可能,是被害后的顾志豪很努力地回来看苦莲茶一眼。
而我们这几个既定的死者不同,我们有一种潜能,可以看见不该看见的事,进入不该进入的世界。只不过,个人的经历大不同,潜能的出现有早晚,看见的事物和另一个世界的情景也深浅不同,但都和生死相关。
我的“阴阳眼”出现得很晚,或许正是因为我从来和死啊活啊鬼啊神啊地保持距离。
照此类推,舒桃也不例外。
从舒桃此刻的表情看,我的猜测精准无比,我的话无情地动了她的心弦。
泪水为证。
“你……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的言语也许还凌厉,她的眼神却有些受伤。
“我和你一样,会看见说出来别人不相信的东西。”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杨双双、甚至巴渝生,他们都相信我。
舒桃的双眼已经湿红,她坐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我不是没有向他们提起过,我不是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看见了奶奶,死去的奶奶,他们就是不信,他们说我脑子有病……”
我在隔壁的椅子上坐下来,柔声说:“你不是唯一的,你不是孤单的,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也都会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遭遇。”
“你也有?”
“我有。”
舒桃啜泣了一阵,用纸巾擤了鼻子,说:“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