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虽然,根据自身的经验,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受到伤害的丈夫会
咬人。但此时,他的脑袋却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或者是由于思考不够,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
原因。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摸索着朝床底下爬去,好让身子舒服一点。当他用
手摸到一个东西时,他的那个惊讶神情哟!简直无法形容。使他最最惊讶的是:那家伙动了
动并且同时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原来床底下还藏着另一个人!……
“您是什么人?”伊凡·安德列耶维奇悄声说道。
“唔,我是什么人,刚才对您说过的!”奇怪的陌生男子悄声回答。“既然您走错了
门,您就快躺下别作声!”
“然而……”
“住嘴!”
于是,这个不相干的人(因为床底下只够容纳一个人),这个不相干的人把伊凡·安德
列耶维奇的一只手使劲捏在自己的拳头中,痛得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差点叫了起来。
“先生……”
“嘘!”
“您别这么用劲捏我,我会叫喊的。”
“好呀,您叫啊!试试看!”
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羞得满脸通红。那个陌生男子既严厉,又是怒气冲冲的。也许此人
不止一次地经受过命运的考验,不止一次地落到过这么狭窄的境遇,但是,伊凡·安德列耶
维奇却是生手,狭窄的处境使他喘不过气来。血液直往头部上涌。然而又实在没有办法,需
要俯卧着。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只好忍着,不再作声了。
“我,宝贝,在,”丈夫开始说话了,“宝贝,我在帕维尔·伊凡雷奇家里。我们坐下
来玩纸牌,就这么,咳,咳,咳!(他开始咳起来了)这么……咳!这么背……咳!去她
的!……咳!咳!咳!”
随后,小老头就一直咳过不停。
“背……”他终于说出话来了,但眼里全是泪水,“背痛得很厉害……该死的痔疮!站
不能站,坐不能坐……坐不得!咳,咳,咳!……”
似乎又开始的咳嗽注定要比咳嗽的主人,这个小老头活的时间更长。老头儿在咳嗽的间
隙之间好像在转动舌头,说点什么,但是怎么也叫人听不清楚他说的意思。
“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挪一挪!”倒霉的伊凡·安德列耶维奇低声说道。
“往哪挪?没有地方呀!”
“但是,您自己肯定会同意,我这样实在不行。我还是第一次处于这种糟糕透顶的尴尬
境地呢。”
“我却是第一次同一个很不令人愉快的人呆在一起。”
“但是,青年人……”
“闭嘴!”
“闭嘴?您的行为太放肆,是极其无礼的,青年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还非常年
轻,我年纪比您大。”
“住嘴!”
“先生,您太放肆了!您不知道您是在同谁讲话!”
“同一个躺在床底下的先生……”
“但是,我是被一件意外的事而弄到这里来的,是一个错误,而您,如果我没弄错的
话,则是道德败坏……”
“您的错误恰恰也在这一方面。”
“先生,我比您年纪大,我对您说……”
“先生,您知道吗,我们是坐在一块木板上。我求求您别抓我的脸!”
“先生,我什么也不明白。您要原谅我,实在没有地方了。”
“您为什么这么胖呢?”
“天哪!我从来没有处于这么低声下气的地位。”
“是的,再低就没法子躺下了。”
“先生,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不过,我
是一个误会,我不是像您想象的那种人……”
“如果您不挤我,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您。您快闭嘴嘛!”
“先生!如果您不动,我就会中风。您得对我的死亡负责……我请您相信……我是受人
尊敬的人,一家之主。我不能处于这种状态之中……”
“这是您自己爬进来的。好,您动一动吧,这块地方给您,再多就不行啦!”
“高尚的青年人!先生!我发现我错看您了。”伊凡·安德列耶维奇高兴地说道。他感
激青年人给他挪出了一点地方,放松了他麻木的四肢。“我理解您被挤的遭遇,但是,有什
么办法呢?我看,您把我想得很坏。请允许我提高我在您心目中的威望;请允许我告诉您,
我是什么人;我来这里是违背我自己的意愿的。这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来的目的,不是您所
想象的……我是极端地,极端地害怕!”
“您还不住嘴吗?您不明白,要是被人听见,我们就会糟糕吗?嘘……他在说话。”确
实,小老头的咳嗽看来开始停止了。
“是这么回事,宝贝,”他哑着嗓子说话,好像是哭似的。
“是这么回事,宝贝,咳!……咳!哎呀,真不幸!菲多谢·伊凡诺维奇说:您该试试
喝点千叶草熬的汤,您听见没有,宝贝?”
“我听见啦,我的朋友!”
“唔,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您最好试一试喝千叶草煎的汤。我说我贴过医蛭。可他对我
说;不,亚历山大·杰明雅诺维奇,千叶草汤好些。我要告诉您这东西开……咳!咳!啊
呀,我的天哪!你看怎么样,宝贝?咳,咳!啊呀,我的老天爷呀!咳,咳!……这么说还
是千叶草汤好罗?……咳,咳,咳!啊呀!咳!”
“我认为,试一试这种汤药,不会坏事。”夫人回答道。
“对,不会坏事!他说,您得的大概是肺病,咳!咳!可我说是胃痛,咳,咳!他依然
对我说,可能是肺病,你看,咳,咳!你看是肺病吗,宝贝?”
“啊呀,我的天哪,您在说什么呀?”
“是的,是肺病!你现在该脱去衣服、躺下睡觉啦,咳!咳!我今天,咳!有点伤风流
鼻涕啦。”
“喂!”伊凡·安德列耶维奇说道,“看在上帝的面上,您挪过去一点吧!”
“我真是对您感到很奇怪,不知道您出了什么事。喂,您不能安安静静躺着吗?……”
“您对我太冷酷无情了,青年人!您想伤害我,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您大概是这位太太
的情夫吧?”
“住口!”
“我不会住口!我不允许您对我发号施令!您肯定是情夫,对吗?如果您被发现,我一
点责任也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您不保持沉默,”青年人牙齿咬得格格响,说道,“我就说我是您拉来的,我要
说您是我叔叔,把财产全部挥霍光了。到那时,人们至少不会认为我是这位太太的情夫了。”
“先生!您在嘲笑我,您在耗尽我的全部耐性。”
“嘘!难道要我强迫您住口吗?您简直是我的灾星!喂,您说说,您在这里干什么?没
有您,我好呆可以躺到明天早晨,而到了那时,我肯定是可以出去的。”
“但是,我不能在这里躺到明天早晨。我是一个很懂道理的人;我当然联系广泛……您
怎么看呢?难道他会在这里过夜吗?”
“谁呀?”
“那个老头。”
“他当然会的。并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像您。也有在家里过夜的。”
“先生,先生!”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吓得全身冒冷汗,大声叫了起来。“您要相信我
也是在家里过夜的,现在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不过,我的天哪,我发现您是认识我的。您到
底是什么人,青年人?请您马上告诉我,您是什么人?我从无私的友谊出发求求您啦!”
“您听着!我要使用暴力了……”
“但是,您等一等,请允许我来告诉您,先生,请允许我向您解释这件糟糕事情的全部
真相……”
“什么解释我都不听,什么事情我也不想知道。您是住嘴还是不……”
“但是,我不能嘛……”
于是,床底下展开了一场小小的较量,随即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就没再说话了。
“宝贝!好像有几只猫在这儿说悄悄话,是吗?”
“什么猫?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显然,太太不知道同自己的丈夫说什么好。她曾经吓得要死,还没有好好清醒过来。现
在她身子抖动了一下,随即就竖起耳朵来用心倾听。
“什么猫?”
“是猫呢,宝贝!我近来一回家,瓦西卡就蹲在我书房里咪、咪、咪地尖叫!而且还悄
悄地说话。我对它说:你怎么啦,瓦西卡?可是它又咪、咪、咪地叫了起来!随后又好像总
在悄悄地说什么。我就想:哎呀,我的天啦!莫非它是在诅咒我死么?”
“您今天尽说蠢话!您不觉得害臊吗?”
“唔,没关系,你别生气,宝贝。我发现我死了你会感到不高兴的,你别生气,我不过
这么说说而已。您该快点脱衣,宝贝,快躺下来睡觉,我在这儿再坐一坐,等你睡下再睡。”
“看在上帝的面上,够啦,以后……”
“好,你别生气,别生气!只是这里好像确实有老鼠。”
“瞧您,一会儿猫,一会儿老鼠的!我真不知道您到底出什么毛病啦!”
“唔,我倒没有什么,我一点……咳!我什么……咳、咳、咳、咳!啊呀,我的天啦!
咳!”
“您听着,您这么动来动去,他会听见的,”青年人悄悄地说道。
“但是,您要是知道我的情况就好了:我的鼻孔出血啦!”
“让它流出来,别说话。您等一等,他会走的。”
“青年人,您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吧。我还不知道我是同什么人躺在一起呢!”
“难道您知道就会好过一点吗?我就对了解您的姓名不感兴趣。喂,您贵姓呀?”
“不,我的姓干吗要告诉您……我关心的只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解释……”
“嘘……他又说话了。”
“真的,宝贝,猫儿们又在说悄悄话啦。”
“不是的,那是您耳朵里的棉花没有塞好。”
“啊呀,真是棉花没塞好的原故!你知道吗,这楼上……咳……咳!楼上咳……咳,
咳,咳!等等。”
“在楼上面!”青年人悄悄说道,“啊呀,见鬼!我还以为这是最后一层呢,难道这是
二楼吗?”
“青年人,”伊凡·安德列耶维奇战战兢兢地说道,“您在说什么?看在上帝的面上,
您为什么对这有兴趣呢?我也以为这是最后一层。难道这儿还有一层?……”
“真的是有人在说话,”老头儿说完,终于停止咳嗽了。……”
“嘘!您听!”青年人悄悄地说道,使劲压着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的两手。
“先生,您太用力压着我的两手了,请您快点松开!”
“嘘!……”
接下去就是一场小小的搏斗,后来又出现了沉默。
“我今天碰上了一个漂亮的……”老头儿开始说话了。
“漂亮的什么?”妻子打断他的话。
“是这样的……以前我说过我在楼梯上碰到过一位漂亮的太太,也许我让她过去了?您
知道,我的记性坏得很。这个金丝桃……咳!”
“什么?”
“应该喝金丝桃汁,都说喝了好……咳,咳,咳!会好些的!”
“这是您打断了他的话,”青年人又把牙齿咬得格格发响,说道。
“你说过今天你碰见过一位什么漂亮的太太吗?”妻子问道。
“啊?”
“你碰见过一位漂亮太太?”
“谁呀?”
“是你吗?”
“我?什么时候!对了!……”
“到底想起来啦!这个木乃依!”青年人心中暗暗地催促着健忘的老头儿,悄悄地说道。
“先生,我吓得发抖啦!我的天哪!我听见了什么呀?这与昨天一模一样,完全与昨天
一个样!……”
“嘘。”
“对,对,对!想起来了,一个十分狡猾的女骗子!两只贼溜溜的眼睛……戴一顶天蓝
色的帽子……”
“天蓝色的帽子!哎呀呀!”
“那是她!她有一顶天蓝色的帽子,我的天哪!”伊凡·安德列耶维奇叫了起来……
“她?她是什么人?”青年人紧紧地握着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的两手,悄悄说道。
“嘘!”这一次是伊凡·安德列耶维奇说的,他说:
“哎呀,我的天啦!我的天啦!”
“唔,不过,谁家没有天蓝色的帽子呢!……唔!”
“真是这么一个大骗子!”老头儿继续说下去,“她是来找什么熟人的,老是眉来眼去
的。而那个熟人也有一些熟人来找……”
“呸!这有多枯燥!”太太打断他的话,“您说说,您怎么对她那么感兴趣?”
“唔,好啦,算啦!你别生气!”小老头拉长声音反驳,“好,既然你不愿意听,我就
不讲了。你今天好像有点心情不佳?……”
“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青年人开始说话了。
“您看,您看!现在您对这个感兴趣了,可刚才您还不想听呢!”
“唔,您知道,我对这个反正是无所谓的。您不说也好!哎呀,真见鬼,碰上这样的倒
霉事!”
“青年人,别生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说,您参与这件事,大
概不无道理……但是,您到底是什么人呢?我看您是个陌生男子,但是您,一个陌生的男
子,究竟是什么人呢?天哪,我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喂,去您的吧!”青年人打断他的话,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
“但是,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什么都讲给您听。您也许会想,我不会告诉您,因为我
恨您。不!这儿是我伸出的一只手!我只是精神沮丧而已。不过,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从
头至尾把一切都说出来:您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了什么?至于我嘛,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
生气,这是我向您伸出的手。只是这里有灰,我手上沾了点,不过,这对表达崇高的感情,
并无妨碍!”
“唉,带着您的手一起见鬼去吧?这儿翻身的地方都没有,你还伸什么手呢!”
“但是,先生!请您允许我说一句,您对待我,好像对待一个旧鞋底一样,”伊凡·安
德列耶维奇用极其可怜的绝望声音说道,那声音简直就是哀求。“请您对我客气一点,那怕
是稍微客气一点也好。我会把全部情况讲给您听的!我们应该相互友好,我甚至准备请您去
我家吃饭。坦白地说,我们这么一起躺着实在不行。您会迷失方向的,青年人!您不知
道……”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碰到她的呢?”青年人嘟嘟哝哝地说道,很明显,他极度激动。
“她也许现在还在等我!……我坚决要从这里走出去!”
“她?她是谁?我的天哪!您在说谁呀,青年人?您以为,楼上那里……我的天哪!我
的天哪!我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呢?”
伊凡·安德列耶维奇试着翻过身来,仰卧着,露出绝望的神情。
“您干吗要知道她是谁呢?啊,见鬼啦!不管她来没来,反正我要爬出去!……”
“先生!您怎么啦?那我呢,我怎么办?”伊凡·安德列耶维奇悄悄说道。他由于感到
绝望而拚命抓住自己邻人的燕尾服。
“我怎么办呢?唔,您一个人留下来嘛!您如果不愿意,那我就说您是我叔叔,挥霍光
了自己的家产,不能让老头儿说我是他妻子的情夫。”
“但是,青年人,这是不可能的!说我是您叔叔,这很不自然!谁也不会相信您的话!
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伊凡·安德列耶维奇绝望地悄悄说道。
“好,那您就别叽哩哇喇乱说话,给我安安静静地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