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梳着两个朝天辫的小男孩,旁边蹲着一只红色的小猴,小猴跟小男孩的眼珠子都大大的,盯着门外的七个人。
“请进,主人命我在此恭候几位。”小男孩学大人说话还有模有样,白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但齐庸觉得这孩子笑容里带着几分阴冷。
“我叫水娃,它叫火头。”齐庸、黎斯七人走进傀儡山庄的大门后,水娃将自己和红毛小猴介绍给所有人:“主人有事外出,三天后会回来,所以这三天时间你们都要住在这里了。跟我走吧。”
水娃转身带着七人走入了傀儡山庄,七人走后没多久,沉重的灰色山庄石门又带着刺耳的声音缓缓闭合。
傀儡山庄内大部分楼阁亭宇都建立在陡峭的山壁上,齐庸转过眼,正看到山庄高处一块突兀的石崖上有一座雨亭,雨亭半截建在山外,亭下白色雾气团聚,如同天上的仙亭。
傀儡山庄远比请柬中的庞大,水娃跟小猴火头引领七人在山庄内前行了两盏茶的工夫,山庄内倏然出现了一圈高耸的山岩,青灰色的山岩像是一条粗厚的大蛇盘踞在傀儡山庄的深处,而在这大蛇的腹部,有一座两层高的石楼,石楼后半部深入山岩中。
“请。”水娃笑嘻嘻地说,黎斯注意到石楼楼腰部分悬着一块深褐色的石牌,书面有三个篆体古字:修罗楼。
黎斯的目光动了动,齐庸走过来:“你怎么了?”
“没事,进去吧。”
水娃先走进修罗楼,回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齐庸很快明白了这孩子笑脸的意味了,齐庸一走进修罗楼,一阵刺骨寒心的气息就笼罩过来,齐庸感觉到被无数双冰冷的目光同时注视着,他环顾四周。
修罗楼的楼内石壁上赫然悬挂着几具,不,是几十具,几百具血淋淋的人尸。人尸有的被刨空了内脏,有的被砍掉了脑袋,有的被挖出了双眼,有的甚至被砍成了十几块,血肉模糊地堆积在一起。
七个人都露出了反感的表情,齐庸觉得腹内一阵翻涌,险些就吐了出来,他立即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下去。
“不用担心,傀儡山庄里的,当然是傀儡。那些是主人喜爱的玩物,木头做成的,不是真人。”水娃继续往里走,虽然他这样说,但周围石壁上悬挂或内嵌的血肉傀儡实在冲击着每个人的承受力,七人继续跟着水娃往里走。
这修罗楼外面看去仅仅是普通的两层石楼,但内有乾坤,石楼依靠着山崖,山崖底部有一个巨大的石洞,于是,石楼跟石洞就契合在了一起。又走了盏茶的时间,才来到了修罗楼的正厅。
“请大家稍等。”水娃始终是一副笑脸,跟红毛猴子火头消失在了一扇石门后。
齐庸一路来看到了几百具尸体,先前的都悬挂在石壁上,后来有些干脆就摆放在廊内,立在拐角或者走廊角落中,阴森地望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地狱吗?”刀疤男子幽森地道。
齐庸忍不住心中的疑问,问黎斯:“黎兄,你来傀儡山庄是为了什么?”
黎斯定睛看了看齐庸,说:“我其实不想来,但不来又不行,所以只得来了。”黎斯看齐庸的表情并不满意,笑着反问,“你呢?”
“我?”齐庸想起看到血色请柬时内心的震动,看到鸟兽人身时自己崩溃的记忆,茫然地摇头:“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但是,我来了。”
水娃很快出来了,走到正厅中央说:“接下来,念名字,然后安排你们的房间,三天后,主人会见你们。”
“点到名字的人,请交出你们的请柬。”
“马文吉。”水娃开始念名字了,矮胖的男子第一个站了起来,用恭敬的神情将请柬递了过去,也是红色的表皮,不知道请柬里的内容是否跟自己的一样。
“吕敦。”身材干瘦,留着山羊胡的男人走过去,递过去请柬。
“申屠豹。”刀疤男子交出了请柬。
“赵魁。”锦袍大眼的男子交出了请柬。
水娃瞅了瞅齐庸这边:“高青。”
年轻俊美的公子缓缓站起来,交出了请柬。
接下来,黎斯和齐庸的请柬最后交了出去。
“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房间,相信你们会喜欢这里的,嘻,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住在修罗楼里。”水娃一如既往地笑容甜美,齐庸忽然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谑。
修罗楼里除了前面走进来的廊子,另外有东、南、西三条长回廊,有许多空置的房间,当然都是石室。北面是一面巨大空旷的石壁,石壁光滑异常,可以将你的影子倒映进去。
七人的房间分别被安置在了东、西两条回廊中,齐庸的房间挨着高青,齐庸从自己房间中走出去,正发现高青在廊子中发呆。
廊子深陷进山体内,稀薄的光线从高处缓缓洒下来,洒在高青的脸上,高青俊美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齐庸,突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有什么秘密?”
“秘密?”齐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秘密,又怎么能告诉别人?高青笑了:“很奇怪,那面光滑的石壁是这修罗楼里唯一没有死尸傀儡的地方。”
高青说的是北面巨大光滑的石壁,高青躲进了房间里,齐庸沿着西回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廊子里的光线好一些,微暖的光射在齐庸的眸子里,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齐庸的肩膀上。
冰冷刺骨的温度。
“谁?”齐庸没听到回复,他一点点回头,发现只是一具傀儡。一具刺穿胸膛的傀儡,衣襟被鲜血染红,五官痛苦地扭曲,傀儡盯着齐庸,眼中微微发光。
“你怎么在这里,怪不得找不到你。”身后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齐庸想到了声音的主人,回头看,是水娃,还有浑身火红色的猴子,火头。
“他们都在大厅里等你吃晚饭。”
齐庸来到雾仙山中,这是神秘而又诡异的傀儡山庄里的第一夜。
丰盛的菜肴被摆上桌,是一张巨大的石桌,七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桌两侧,齐庸刚想动筷,一抬头,楼顶黑色的石板里内嵌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傀儡,齐庸又将筷子放了下去。
齐庸只喝了一碗白粥,离开座位时,黎斯慢悠悠地走过来,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今晚小心。”
黎斯面无表情地走了,齐庸愣了愣,水娃还是笑嘻嘻地坐在一边,齐庸抹了抹嘴,回到了房间里。
齐庸将门窗关得死死的,又拉过桌子堵在门后,这才放心地躺在床上。没有想象中的心情澎湃难以入眠,这一晚,齐庸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梦中。
黑色的巨岩屹立于中心,庞大的占据着狭隘世界的大部分,那张黑岩上的脸又模糊了起来。不远处,有灰暗色的涌动,是大海。
大海深处缓缓流出来一个人,齐庸站在黑岩侧。大海里,那人突然飞了起来,扑向齐庸。
飞到近处,齐庸才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脸,眼中闪烁的厉光,还有呼天喊地的鬼哭声。
那是一具肚破肠穿的死尸傀儡!
齐庸长吁一口气,梦醒了。
齐庸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门口,他完全呆住了。原本堵在门后的桌子回到了先前的位置,门被打开了。
有人进来过?齐庸这么想,他用力揉了揉额头,撕裂地疼痛。
“死了,他死了!”门外突然传来叫声,齐庸顿了顿,冲出房间。
东回廊的房间里,矮胖的马文吉被吊在半空中,双眼凸出,恐惧绝望地望着石壁,他的左手被割掉了三根手指,血流了一地,人已经死了多时。
“看这里!”刀疤男子申屠豹指着房间里的窗户,窗棂上有一抹淡淡的血脚印,申屠豹说,“凶手杀人后从窗户逃走的。”
“谁,凶手是谁?”锦袍男子赵魁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其余五人脸上一一扫过,恐惧之色越来越浓。
黎斯静静检查了马文吉的尸首,齐庸问:“黎兄发现了什么?”
黎斯缓缓说:“缢死无疑,但凶手为什么要割掉他的三根手指?”齐庸也盯着马文吉,在他死灰色的脸颊上徘徊。
“他,他的样子!”高青脸突然变了色,转身跑了出去,其余几人也跟了来。高青一路跑跑停停,终于在西回廊的一个转角停住了,他的目光凝视转角的角落里。
齐庸和黎斯也都赶到了,拐角的角落里,有一具被吊起的傀儡,穿着一身血红的鬼衣,双眼凸出,它的左手手指,少了三根。
“一模……一样。”高青喃喃道。
所有人望着傀儡,在这傀儡山庄的深处,一抹阴冷无比的乌云正迅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会不会有另外的可能,杀人的不是这里的主人。”齐庸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他现在坐在凳子上,这里是黎斯的房间,房间位于东回廊的尽头,这里是所有房间里光线最充足的地方。
修罗楼外,那巨蛇一般盘旋的山岩阻挡了大部分光芒,让这座处于山腹内的石楼始终处于阴霾的氛围里,齐庸在楼中待得时间久了,感觉连肌肤都开始变得冷硬。
齐庸问话时,目光没看向黎斯,而是看着窗户下石壁中攀升出来,艰难生存的一朵白花,石中花努力将自己的脑袋伸向光线汇集的中央,那是生命的意志。
齐庸看的出神,黎斯缓缓道:“修罗场中没有任何被阻拦的事,如果这座楼里除了我们七人,还有别人也混了进来,暗中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个水娃不会告诉我们修罗楼里究竟藏了多少人。”黎斯房间里的第三人开口了,是面容白皙的青年,高青。
“三种可能。杀人者要么是傀儡山庄的主人,要么是藏在楼里的隐藏者,第三种可能……”黎斯瞧着另外两人:“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高青也看了看其余两人,低头不说话。
白色的小花恍若轻轻摆动了身体,有点点的白色花粉洒落下去,落在地上。这白色的荧彩同格格不入的修罗楼纯黑色的环境黑白分明,齐庸心中某个深深的角落,微微碎裂了。
“你在想什么。”黎斯很有兴趣了解齐庸的想法。
齐庸笑了笑,说:“这楼里的每个人都隐藏着秘密,我刚才在想,它有没有秘密。”齐庸指的是那朵小花。
“哈哈。”黎斯笑了。
“凶手真有可能在我们中间。”高青突然说了一句。黎斯和齐庸看向他,他继续低头说:“来傀儡山庄之前,我花费了好大周折才打听清楚。原来每一次傀儡山庄主人给予赎买秘密的次数是有限制的,但不知道具体是几次。”
“所以有人为确保自己可以将秘密买走,杀了竞争对手?”黎斯明白了高青的意思,道。
高青缓缓点头,这是他想过最可怕的一个假设,凶手就在身边,会在你想象不到的刹那夺走你的性命。
“在这黑暗的修罗楼里,时间似乎过得忽快忽慢。”齐庸道,他看着屋子一角的水漏,这是傀儡山庄里的计时工具。他们七人是前日酉时左右进入的傀儡山庄,此刻已经又到了酉时,这已经是他们在傀儡山庄的第二天,第三夜。
“这座修罗楼超乎寻常的大,你们想不想去冒一冒险。”黎斯忽然说。
高青和齐庸对望一眼,点头。
吕敦的尸体已经被水娃不知藏到了哪里,齐庸原以为黎斯会带自己去吕敦的房间找线索,但没想到黎斯来到了马文吉的房间。
“马文吉窗棂上的血印是一个脚印,脚印很浅,留脚印的人要么体重很轻,要么就是轻功很高。”黎斯看过血印,来到窗外,搜找了很久才站直了身体:“窗棂上是唯一的脚印,在马文吉窗外十丈内都没有第二个脚印出现。即便凶手脱掉了鞋,也很难做到一点线索都不留下。”
“我记得吕敦曾说,他怀疑杀害马文吉的凶手没离开过房间,而是隐藏了下来。”黎斯说,高青点头:“他说过。”
“吕敦莫非找到了真凶,或者找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所以被杀人灭口。”齐庸突然道。
“如果吕敦说的对,凶手果真没走。那这个凶手就一定是第一个赶到马文吉房间的人,这个人是谁?”黎斯问身旁两人。
“我记不得了。”高青道。
“是申屠豹,不,好像又是赵魁,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齐庸努力回忆的讲。
黎斯缓缓点头,目光扫到了不远山壁中内嵌的几具血肉傀儡,倏然压低了声音:“又或者杀人的根本不是人。”
齐庸和高青一愣,这会儿,相隔不远的回廊深处传来了刀剑碰撞声,还有人的呼叱喝骂。黎斯微微皱眉道:“听声音是两个人,申屠豹……赵魁?!”
“他们在厮杀?”高青道。
三人容不得犹豫,赶紧循着声音冲进了回廊里,黎斯和高青赶在前面,齐庸在后面,突然他看见一个人影从回廊闪过,齐庸本想叫住黎斯,但黎斯人已经跑远了。齐庸顿了顿,追着人影而去。
人影在偌大的修罗楼中来回穿梭,似鬼魅一般。齐庸用尽了所有手段才跟住了人影,眼角一具具冰冷悬挂的死尸傀儡扫过,让人不寒而栗。人影终于停下了,进入了一间空旷的房间里,这房间处于两条回廊的边缘,若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这房间。
在石门外,有几滴鲜血。齐庸不禁心道:申屠豹、赵魁厮斗受伤了?会是哪一个受伤?
齐庸本想等黎斯来了再进去,但石门内倏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惨叫声,齐庸等不及了,推开石门,石门本就虚掩。
石门内,一个人站在几张石桌前,衣衫破烂,半个肩膀都在冒血,这人怒目圆睁,望向走进来的齐庸。
“申屠豹。”
石门内站着的是申屠豹,而在申屠豹的身侧石桌上,横七竖八的搁放了数十具白骨骷髅,最前面的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具是马文吉,一具被是肢解成三块的吕敦。两人的血肉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恐怖和血腥。
“你在干什么。”齐庸问。
申屠豹看清楚了来人,原本愤怒炙热的眼神冷却了一些:“都是赵魁那个混蛋,他暗中偷袭我,还伤了我。我一路追他,但被他溜了。”
“这厮一定是害怕我夺走了他赎买秘密的机会,该死的,肯定也是他杀了马文吉和吕敦。”
“赵魁?”齐庸回想起那个胆小的男人,似有些觉得不妥。
“不错,就是那混蛋。”申屠豹冷冷说:“这该死的混蛋,贼娘的傀儡山庄,什么破规矩!说什么赎买秘密的名额有限,该死!”
齐庸目光转移到了两具尸首上,似被什么吸引住了,走了过来,他的视线从马文吉的脸上转到了吕敦的脸上,一道隐隐的光在齐庸的脑海中漂浮,是什么。
申屠豹看着两眼直勾勾的齐庸,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凶残的念头,现在七人里已经死了两个,赵魁也必死于我手,还剩下三个人,但还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有赎买秘密的机会,但如果竞争对手再少一个呢。
申屠豹将放下的紫金宝刀悄悄举起,倏然劈下,一粒石子突然打在申屠豹的手腕上,申屠豹吃痛手腕一缓,齐庸闻声醒过神来,看到申屠豹的表情已然明白了一切。
“看来想杀光所有人,想独占赎买秘密机会的并不止赵魁一人,申屠兄。”齐庸握紧了拳头冷冷说:“不知申屠兄想要赎买的秘密会是什么?”
“你的好奇多了一点,这对你没好处。”申屠豹冷哼一声,他暗杀的机会失去了,此时自己受伤,未必是齐庸的对手。申屠豹对于赎买秘密是势在必得,他本是淮南漕运霸主黑龙帮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