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你适才说知道我二师弟的下落,可否告知?”他问道。
沈英杰听到这一句,立刻瞪圆了眼睛。
“你知道?”他扯着喉咙问她。
沈皓清垂头立在门口,良久才叹一口气,道:“我回去安排一下,稍后便将我爱徒送回。”
“爱徒?”展鸿飞和沈英杰都惊诧莫名。
“他这些日子来一直跟着我学艺。我不妨告诉你们,他是被林涌泉的女儿劫走的。”
“啊?”展鸿飞更为吃惊。
“她逼他做了八个月的夫妻。”
“乖乖!”沈英杰叫道。
“是我路过紫霞岛,救了他。当日我妹子跟师父一起离开蓬莱,我一直在搜寻她的踪迹。因得知我妹子跟林涌泉在一起,便常坐船去玉龙山庄的那三座岛附近巡查,原想救我妹子,想不到,竟救了你家少庄主。”说罢,又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二十年,二十年……换来的竟是这个结果……”说罢,又摇头苦笑。
展鸿飞知道青木刚才的那番话和皓月的突然暴毙,令她受了不少打击,但又不知如何劝慰,只得朝沈英杰望去。沈英杰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根本懒得管这些,他问道:“那为何你要收留我外孙?为何不让他回家?”
“本来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才,资质也不差,想传他衣钵,再说我知那林清芬对他有意,我想以后或许……”
原来她是想奇货可居,以后把二师弟当做跟林贼交换的筹码!果真是利欲熏心!展鸿飞想到此,禁不住对沈皓清也是心生厌恶。
就听沈皓清又惨笑道:“如今,我苦苦追寻二十年的东西,原来只是一场梦……呵呵呵,我也无意再收留你家少庄主,索性,你们今晚就来接他吧!”
“好!现在就去!”沈英杰大吼。
于是当夜,三人坐上马车离开云台山庄,直奔沈皓清暂居的李庄。
他们快马加鞭,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
沈皓清一进门,便命人去找赵天。
听到这名字,展鸿飞想,这应是徐滨的化名吧。
一想到徐滨,他心中又不由一阵乱跳,真的要见到二师弟了!小师妹若是知道,还不知会怎么欢喜!然而,他马上又担心起来,若二师弟与林清芬的那段往事被小师妹知道,她会不会因此埋怨二师弟?
于是他走到沈皓清跟前:“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沈皓清道。回到居所后,她气色已有好转,神情也恢复了往常。
“前辈,二师弟与林清芬的一段孽缘,早已时过境迁,这件事庄主毫不知情,依在下的意思,何不一瞒到底,免得在他们破镜重圆之时给他们带来不快?晚辈恳请前辈替我师弟遮掩则个。”说罢,一躬到地。
沈皓清肃容道:“我自然愿守口如瓶,但展庄主你须知道,破镜是不能重圆的。凡事还是随缘吧!”
展鸿飞听得心惊肉跳,难道他们竟还会受到阻碍吗?
沈英杰却对沈皓清嚷道:“你不说便罢了,干吗啰里啰唆说这些不吉利的!”
沈皓清瞪了他一眼。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但这声音随即在门口停住,“师父,您传唤弟子?”一人清清楚楚地问道。
这正是徐滨的口音!展鸿飞听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你进来吧,见两个熟人。”沈皓清道。
门开了,展鸿飞立即向来人奔过去,抱住了他的肩膀。
徐滨一霎时钉在地上,只瞥了展鸿飞一眼,就低下头去,满面羞惭,不能置一词。
“二师弟,咱们师兄弟已经两年不见了,你还好吗?”展鸿飞一时也是不知说什么好。
徐滨终于张了张嘴,但两人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爹……
娘……箫……”
沈皓清见状,对徐滨道:“难得你们几个重逢,不妨多谈几句,我就在隔门相候。”说罢出去了。
展鸿飞这才仔细看了看徐滨,玉树临风,不减当年,想到他的遭遇,不由难过起来,叹道:“二师弟,这些日子你受苦了!”这时耳边传来咳嗽声,他意识到沈英杰还在一边,连忙介绍:“二师弟,这是太师父,还不快拜见。”
徐滨愣愣望着沈英杰,知道所言非虚,连忙跪地叩拜。
沈英杰将他搀起,左看右看,啧啧称好。
接着,展鸿飞便将别后庄内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徐滨听得惊心动魄,但嗫嚅着不敢多言,只是迟迟疑疑地问些父亲、母亲、徐庆等人的事,竟无一字涉及白箫。展鸿飞见他时时低头沉默,目光呆滞,神情落寞,心中极为同情,便劝道:“二师弟,往事已矣。现下皓清前辈许诺允你回家,从今以后,你便可结束逃亡生涯,回家尽孝,也可与小师妹团聚。恩师的云台山庄基业、雷震派门户都等你回去掌管,小师妹两年来日夜牵挂着你,你如今也该让她安心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你这几天就着手打理回家的事吧,千万不要多虑了。”
本来,徐滨是极想回家的,但是,现在真的让他回去,他又不免思虑重重。他本想学了一身武艺回去找林家报仇的,但如今白箫已成为蓬莱和雷震两大门派的掌门,武功显然高于自己,他听了不免自惭形秽。再说,他一现身,林清芬、林涌泉能放过他吗?他做了那么些丑事,又如何面对纯洁善良的妻子?管理山庄、雷震派,他又有何德何能?这么一想,他的心又凉了下来。
展鸿飞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看出徐滨的顾虑。他觉得这样遮遮盖盖说话不痛快,便开门见山道:“二师弟,其实一切都会过去。林清芬已快为人母,又守了寡,应该不会再来纠缠的。小师妹为人温和善良,深明大义,又怎会不谅解你当时的处境?何况林清芬之事她又毫不知情,就是知情了,她也会体谅你的。我们大家也不会袖手旁观,都会劝慰她。师母也巴不得你们早日团圆,山庄谁不盼你回去啊!再告诉你一事,我们已经与林家断绝往来,你也可免去见到林家人的尴尬了。”
展鸿飞侃侃而谈,然而徐滨听到的只有一句话,“林清芬已经快为人母”。记得那时在紫霞岛,她就说过要给他生个孩子,如今,谢剑云在成亲当晚即暴毙,她却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如果林清芬说这孩子是他的,怎么办?白箫会原谅他吗?如此一来,他在紫霞岛被囚的事不是昭然若揭,大家都知道了吗?他还怎么做人?想到这里,他只有苦笑摇头。
展鸿飞眼看词穷理短,不由得急了:“二师弟,你说话呀!”
徐滨低声道:“你不了解林清芬,她不会放手的。你也不了解玉箫,她是宁可水至清而无鱼。一个不愿放过我,一个不愿接受我,此去魔障重重,我还是永居地下,与草木同腐吧!”
展鸿飞呆住了。
“大师兄,你古道热肠,夤夜来访,我感激莫名。只是回去之事断难从命。有缘,咱们或许还能见上一面;无缘,从今海角天涯,恐难再聚了。大师兄,已近半夜,鞍马劳顿,你早些请回吧。遇见我的事,千万代为保密——别让玉箫知道!”说罢,他站起身来,意欲送客。
而语气之中,已是极难挽回。
展鸿飞无计可施,也只得离座。
这时,刚才在一边始终没说话的沈英杰突然五指箕张,疾向徐滨上身要穴点去。徐滨立即倒地,不省人事。展鸿飞大惊:“老爷子,这是——”
“我已听了多时,这小子心乱胆怯,遇事不决,如何了得!鸿飞,我这就与你一起强行将他带回山庄,送到玉箫丫头的房里。谅她现在也在梦境之中!到时我先去点她穴道,随后将这小子往床上一扔,哈哈,夫妇同居一室,本是人伦大义。这不就成了!”说完,抱起徐滨便奔向庄外。
箫声咽 第三十一章 两败俱伤
次日清晨,白箫与徐滨几乎同时醒来。当她发现身边躺着一个男子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再一瞅,竟是滨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发了一阵呆后,等脑子慢慢清醒了,才发现这不是梦,他真的已经回来了,就睡在自己的身边。
她想坐起来,却动弹不得,难道是被滨哥点了穴?再看他,也是刚睁开眼,想动却不能动,是不是也被点了穴?这是哪个恶作剧的人干的!白箫心里喊道,但转念一想,此人定是好心,是要我们夫妻团圆!这么一寻思,禁不住喜上眉梢,连害羞也忘记了。
天色方明,秋天的阳光洒进窗帷,颇有暖意。她借着亮光,仔细端详他。近两年未见,他还跟过去一样俊,只是稍稍清减了些,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徐滨一醒,发现身边躺着个女子,不由大惊失色,他马上猜测那是林清芬!但睁眼一看,竟是白箫!禁不住又惊又喜。她还是一袭青衫裹体,肤色像玉一般洁净。他怔忪了半晌,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在她身边,心中激动,忍不住便想靠过去,却一动都不能动。这时,他蓦然想起昨夜大师兄说的那番话,知道他和太师父是有心成全,心霎时就放松了下来。我——终——于——回——家——了,想到这里,他嘴角上弯,不由露出微笑。
白箫见他笑了,便叫了一声:“滨哥。”话刚出口,眼圈就红了。
“箫妹,你……你这些日子……”他想问她好不好,却也哽住了。
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脸,却无法动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白箫其实有满腹疑问,她真想问问他,滨哥,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新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晚冒充徐庆的人是谁?是谁把你劫走的?是不是沈皓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天你怎么又会突然回来了?是有人救你回来的,还是你自己逃回来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一句都问不出来。刹那间,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她只想打开房门,告诉庄子里所有人,少庄主回来了,再冲到婆婆房里去报喜。这两年,婆婆不知为滨哥流了多少眼泪,如今他回来,她该多高兴啊!
想到这里,她立刻道:“滨哥!我们得快点去跟婆婆说,她想你都快想疯了!”说罢,她试着冲开穴道。
她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一起一伏,融会贯通,不一会儿,手脚便能动了,再使了下劲,竟已能活动自如。她心中大喜,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先到了柜子边,她想着要给他找几件可穿的衣服,然而才到柜子前面,她又忽然止步,忍不住回头瞧他,她仍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担心一转身,他就不见了。她见他好好地躺在床上,这才安下心来。
“你看什么呀,娘子?”他笑道。
她眉开眼笑,也不答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现在只想快点让婆婆知道这个好消息。文兰姨妈昨晚突然暴毙,婆婆又气又悲,哭得肝肠寸断,外婆更是卧床不起。如今滨哥回来得正好,两位长辈见了他,一定会转悲为喜,身体也定会大有起色,想到这里,她真是等不及要奔出房去了。
她在柜子里找到两件徐滨的衣服扔给他,随后跳过去,“啪啪”两下解了他的穴,说道:“滨哥起来,我们快去拜见婆婆和外婆。”
徐滨见她还像过去一般麻利爽快,说话还像过去那般快,禁不住就想笑,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
他方要穿衣服,就听得走廊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文蕙心急火燎的问话声:“你说的可是真的?滨儿真的回来了?”
“师母,千真万确。”那是展鸿飞的声音。
白箫赶紧打开门,文惠冲进屋子,见屋里果然是两年未见的儿子,立即蹿上前,死死抱住了他。
“滨儿啊……滨儿啊……”她嘴里喊着,大哭起来。
徐滨见母亲流泪,也是涕泗交流。
白箫在一边看着,也用手背抹眼泪。
林清芬听得徐滨回来,先是惊呆了,整个人一动不动,接着便跳了起来:“他又跟徐玉箫这贱人住到一起了?我立刻去打这贱货,竟敢抢我的丈夫!”
“你别忘记你现在还是谢剑云的妻子!”林涌泉喝道。
林清芬立刻道:“谢剑云早就死了!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说罢,便朝门口奔去。林涌泉一把将她拉回。
“不许胡闹!”
“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徐玉箫跟滨哥在一起?”她哀求道。
林涌泉厌烦地瞥了她一眼,放开了她的手臂,“这事不能胡来。
现在情况不明,容我想一想再说。”他道。
“可是,爹,我等不了了!我都已经等了六个月了!”林清芬叫了起来。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那丑事,我本是看着你是我女儿才替你做的,想不到,你八个月都未能留住他的心,你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太无能!这回你给我记住,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做出什么蠢事来,休怪我无情!”
林涌泉的语气又冷又硬,她不敢吱声了。
林涌泉又教训了她几句才走。
整个上午,她都一个人坐在菱花镜前发呆。
她本想听父亲的话,在家里乖乖等候父亲的定夺,然而,到中午时,她已是坐立不安,觉得身体内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子在爬,一刻都静不下来。她只要一想到滨哥在云台山庄跟徐玉箫说说笑笑,温柔缠绵,便觉得像有几百只利爪在抓挠她的心。
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重新走到菱花镜前,丫环前来服侍,她挥挥手,拒绝了。
她亲自梳理长长的秀发,在发丝中夹上紫色发饰,戴上两朵香气扑鼻的紫花;又调脂弄粉,细细涂抹;然后打开衣柜,试了又试,最后着上一件淡紫的镶满珠翠的丝袍,再套上紫色凤头绣鞋,走了几步,顾影自怜,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她慢慢踱到菱花镜前,又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在山庄门口着人预备马车,壮丁们见小姐要出门,急忙派来马夫伺候。可她刚被扶上车,迎面就来了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这么急上哪儿去?”原来是赵总管。
“啊!赵总管,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走走。”
“小姐,庄主有令,今儿让您在庄里多休息。”
“我休息够了!现在想出去透口气。”
林清芬知道定是父亲吩咐他们要看住自己的,可她心意已决,谁也别想拦住她,当下便伸腿朝马夫后背踢了一脚,喝道:“还不快走!”
那马夫素来知道林清芬的脾气,哪敢怠慢,立即吆喝一声,驾起马车奔出了玉龙山庄。
林清芬还担心赵中会派人来追她,拼命让马夫快赶,等跑了好长一段路,发现背后无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日中午,众人正在餐厅用膳,文蕙将一个奶白色的点心放在儿子的盘子里。
“这是什么?”徐滨看着盘里的食物,煞是好奇。
“这是西域的点心,名叫鲍螺。你尝尝,可好吃了。”白箫笑眯眯地说。
“西域的?”徐滨似不相信,“咱们家还请了西域的点心师傅?”
文蕙和白箫一起笑了。
“别问这么多了,你尝尝看嘛。”文蕙道。
徐滨举起筷子,正要夹起这稀罕物,忽听门外来报:“谢夫人到。”
他顿时变脸,白箫也是脸色一沉,皱下眉。沈英杰却对着家丁大嚷:“谁放她进来的?将她赶出去!”
“总是自家的外孙女,哪有这么说话的?”盲外婆劝道,语气中也是多有勉强。
展鸿飞正欲起身出门阻拦,文蕙却悲声道:“她来了也好。她娘昨晚才走,让她去看一眼吧,她终究是文兰的独生女儿。”
众人一听这话,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得默不做声。
徐滨却如坐针毡,不知道林清芬跑来会说些什么,总之不会是他想听的话。他真想立即躲进房里,永不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股香风吹来,林清芬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她不请安也不行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滨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
“你在叫什么!”文蕙喝道,又数落起来,“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见了长辈也不行礼,你爹是怎么教你的?见了表哥也不知道问声好!”
林清芬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