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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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活一个-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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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两个孩子都治,强力霉素肯定是不够的,说不定治到一半,疗程还没结束,药物就用完了,最终两个孩子还是难逃一死的命运,一个也救不活。

    可是,只救一个孩子,又该救谁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放弃了谁,王仁和都是不忍心的。

    在办公室里,王仁和抽了一夜的纸烟,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从王夫人在州府为孤儿们买来的零食中,拣出两粒坚果,一粒很饱满,而另一粒却有些干瘪,想必果仁已经霉变了。

    王仁和想,要救,就救那个吃了霉变坚果的孩子吧。就算必须得放弃一个孩子,也要让孩子吃到一粒美味的坚果,也聊算一点弥补吧。

    所以,当他看到差邦约选出一粒饱满的坚果,却让给了绮白白,他顿时泪如雨下。幸好他及时侧过了身,这才避开了两个孩子的视线。

    ——4

    “唉……”我也禁不住叹了口气,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擦了擦眼眶中滑出的泪水。听到这久远的故事,我也禁不住有些唏嘘了。

    我考虑了很久,才喃喃地说:“其实,王堂主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两个只能活一个,也比两个都活不了好。”

    差邦约却冷笑了一声后,说:“秦医生,你也把王仁和看得太好了。”

    “此话怎讲?”我诧异地问。

    差邦约说道:“也正因为绮白白的死,育婴堂的窘境才被更多的伊丹瓦人所知晓,甚至传到了州府。州府的几位富商特意来到伊丹瓦,送来大笔钱财,重新修葺了育婴堂。”

    过去育婴堂艰难度日的时候,王仁和尚能一心一意对待育婴堂里的孤儿们,千方百计开源节流,为孤儿们谋求福祉。但当育婴堂有了资金,他却变了。

    手里有了多余的钱,王仁和便开始贪图享乐,整天与夫人出入上流社会。名义上是为了筹集资金而周旋,但他却迷上了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甚至迷上了一掷千金的赌博游戏。尽管不停有资金注入育婴堂,但哪里经得住王仁和的折腾。没过多久,育婴堂的账面上便出现了赤红的数字。

    为了维持享乐的生活,王仁和将目光盯向了育婴堂里的孤儿。

    王仁和私下联系到南洋橡胶园的工头,以每个孤儿一根金条的代价卖到橡胶园做包身苦力。差邦约就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被王仁和卖到了橡胶园,幸好他人小鬼大,趁着工头不备,经历千辛万苦,逃出了茫茫的南洋橡胶园。

    当差邦约遍体鳞伤回到伊丹瓦,才发现王仁和东窗事发,却事先收到风声携款潜逃,与王夫人和女儿王泉消失得无影无踪。育婴堂也废弃了,幸好共济会出面,接下了房产,并改建成医院,改名为圣徒彼得医院。

    差邦约也由共济会出资,送入学堂,十几年后医科大学毕业,成了一位医生,就在圣徒彼得医院里任职。因他念及绮白白,毅然终身未娶,一心伺主。

    又过了若干年,差邦约升为圣徒彼得医院的院长,却查出罹患肺癌,正可谓人生世事无常,令人徒叹奈何。

    ——5

    “之后,你再也没见过王堂主?”我好奇地问。

    差邦约院长盯着烟灰缸中那些发白的雪茄烟灰,忽然露出了诡谲的一笑,然后说:“秦医生,既然我已经确诊肺癌,已知天命,有些话我就不想再带入坟墓了。”

    “哦?!”我有些诧异。莫非差邦约已经报仇了?

    差邦约二十五岁那年,在圣徒彼得医院做了医生。因为医生紧缺,只要有需要,差邦约什么科室都得去顶缺。那一日,一位产妇被送入了医院中,羊水已经破了,眼看就要生产。而当日产科医生却奉了共济会的指示,去贫苦乡区济困去了。无奈之下,差邦约只好换上无菌服,走入了产房之中。

    当他一走进产房,便认出躺在手术台上的产妇,竟然是王泉。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但王泉脸上的那颗痣却出卖了她的身份。

    差邦约借故说自己要去消毒室清洁一下双手,离开了手术室。但他并没有去消毒室,而是戴上口罩,翻出一张手术知情签字单,来到了产房外的走廊上。他看到了产妇的父母正忐忑不安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一眼便认出,那对年老的夫妇正是王仁和与王夫人。这么多年,差邦约的相貌已经与幼时完全不同了,再加上他还戴着宽边的十八层纱布口罩,王仁和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医生就是当年的弃婴。

    差邦约的心中蕴藏着满腔的怒火,他想报仇。可身为医生,他又怎么能做出见死不救的事呢?内心矛盾的差邦约回到手术室,拾起冰凉的产钳,在王泉身前忙活了一会儿后,突然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出了手术室。

    思前想后,他决定认真为王泉接生,但却绝对不能让王仁和好过。所以,他对王仁和说:“产妇有大出血的先兆,并且婴儿的脐带缠住了脖子,一会儿极有可能难产。如果发生难产,你们说,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说实话,差邦约说出这番话,只是想捉弄一下王仁和。他想看看王仁和在这“两个只能活一个”的生死关头,又会选择谁。

    没想到刚一说完,王仁和便捂住了左胸,喉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呻吟。他身旁的王夫人也好不了多少。几乎是同时,王氏夫妇竟白眼一翻,双双晕倒在了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差邦约吓了一跳,他看到走廊上并没有其他人,赶紧转身回到了手术室中。当然,作为医生,他还是按了一下走廊上的紧急呼叫钮。他知道马上就会有医生赶来,王仁和与王夫人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回到手术室中,差邦约打起精神为王泉接生。

    打了催产针后,没过多久王泉便开始发作,婴儿的头也露了出来。差邦约一手握住产钳,一手拉着婴儿刚露出的手臂,小心翼翼朝外拉扯着。只过了几分钟,产房里便响起了婴儿的哭声。也许是因为差邦约胸中淤积的仇恨令他实在有点过于激动,当婴儿顺利诞生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捏着婴儿的一只手,而且气力还不小。

    蓦地一惊,差邦约赶紧松开了手。但这时,他才发现婴儿的一只手指已经变形了,高高地翘着,想必是骨折了。

    婴儿出生时造成的骨折,只怕今后一辈子都无法痊愈了。如果不出意外,婴儿的这只手指应该算是报废了。

    差邦约心怀愧疚,但想到这也算是为自己和绮白白报了一仇,心中也就释然了。

    可是,每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时常拷问自己,王仁和的错,现世报在王泉的婴儿身上,这算是报仇吗?

    差邦约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王泉当时诞下的婴儿,是个男婴。

    ——6

    “后来那个男婴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

    差邦约叹气道:“后来王泉在王夫人的陪伴下,抱着男婴出了院,我便再也没见过她母子俩。”

    “王泉是在王夫人的陪伴下离开医院的?那王仁和呢?他后来又怎么样了?”

    差邦约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反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会有因果报应吗?”

    我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默然答道:“如我主耶稣所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每个人都逃不过最后的审判日。”

    差邦约诡异一笑后,慢悠悠地说:“我也没想到,王仁和的审判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为王泉接生完男婴后,差邦约出了产房,看到走廊上站着好几个教会的医生,正窃窃私语着什么。地上还有一个担架,担架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遮尸布,遮尸布下藏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差邦约连忙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一个内科医生期期艾艾地说:“唉,不知谁在你为产妇接生的时候,按动了紧急呼叫钮,我们赶到产房外的时候,发现产妇的父母都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经过简单的检查后,我判定他们同时心脏病发,于是立刻安排他们进手术室进行剖胸急救。”这个内科医生,也是圣徒彼得医院中,唯一能做心脏外科手术的医生。

    可是圣徒彼得医院中,只有两个手术室,一个手术室被差邦约占用作产房,所以就只剩下了一间手术室。

    只有一间手术室,能做手术的医生也只有一个,却有两个病人同时需要急救。

    两个只能活一个。

    又出现了这样的境地,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最后,这位医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后,幽幽说道:“还是女士优先吧,我想,我主耶稣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两个只能活一个。王夫人获救了,王仁和却死在产房外走廊那冰冷的地上。

    ——7

    “世界就是如此充满了讽刺意味。”差邦约院长满面阴郁地慨叹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但我还是说:“其实,整件事中,最无辜的,还是那个男婴。父辈、祖父辈犯下的错,不应当由男婴承担的。”

    差邦约的眼眶中滑出了两行混浊的泪水。他沉默无语片刻之后,忽然对我说:“秦医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情,我们有时候,真的不得不面对‘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无奈境地。”

    他告诉我,他也曾经试图寻访自己的亲生父母。经过千辛万苦,还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当他与亲生父亲对坐的时候,嘶声力竭地怒问,当年为什么要抛弃他。

    差邦约的亲生父亲抽泣着说,他其实并不想抛弃自己的孩子,谁不知道十指连心,谁不知道虎毒不食子?可是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他除了差邦约这个孩子外,还有另外好几个儿女。他实在是负担不了抚养所有孩子的重担,只能无奈抛弃掉其中一个孩子。他面临的,也是“两个只能活一个”的境地。如果不抛弃差邦约,或许其他几个孩子也没办法活下去。

    说到这里,差邦约闪烁着泪光,问我:“秦医生,我之所以会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因为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如果我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中,又岂会在育婴堂里成长?一切都是命。我被抛弃,是命运的安排。那个男婴被我捏碎指骨,造成终身的残疾,同样也是命运的安排。”

    他还没说完,忽然猛烈地咳起了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明白,现在他正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

    差邦约用手捂住嘴,咳了很久才勉强止住。当他挪开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掌心中,全是嫣红的鲜血。

    他稍稍恢复了一点平静,便将手伸进了教士袍中摸索着,摸出了雪茄烟盒。打开之后,里面的雪茄烟却没了。

    我连忙拿出了自己的雪茄烟盒,里面正好还剩两支雪茄,是上好的古巴哈瓦那雪茄。我递过烟盒,请差邦约院长挑选了一支。他拿走一支点燃后,我也取出一支,切去烟尾,划了一根火柴点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后,对差邦约院长说:“这两支雪茄中,有一支的烟嘴蘸过氰化钾液体,只要吸一口,两分钟之内就会毙命。而另一支雪茄的烟嘴,却什么也没蘸过。”

    差邦约的眼睛蓦地瞪圆,他死死地盯着我,然后问我:“又是两个只能活一个?”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问。

    我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缓缓褪去了手套。我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其中一根,被连根切去。

    我慢悠悠地说:“我就是当年你为王泉接生的那个男婴。正因为你捏碎了我的一根指骨,在我三岁的时候,便被切除了那根残疾的手指。”

    顿了顿,我又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让你先选一支雪茄品尝,我会品尝另外一支。如果你不巧选到了那支蘸过氰化钾的雪茄死了,就算是为了我失去的手指做了个了断。如果是我选到了那支剧毒的雪茄,就算是我为外祖父王仁和所做过的错事,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之后,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正好两分钟了。

    我们之间,会死一个人。

    两个只能活一个。

    (本故事终)

 第7章 CHAPTER 3 (1)

    西医医师的故事

    邪降

    秦柏海的这个故事,真是令我唏嘘感慨,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个只能活一个,这确实是天底下最难做出的选择。

    我不知道当自己遇到这样的选择时,又能做出何种决定。所以,听完整个故事,我只能保持缄默。

    而这时,郭亮却突然笑了,他指着秦柏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大声说道:“秦院长,这个故事一定是您编的吧?哈哈,不得不说,这个故事确实是充满了强烈的希区柯克风格,完全无需庄老师修改,就可以直接在杂志上发表。”

    我循着郭亮的视线望过去,也不禁哑然失笑。

    秦柏海的右手虽然戴着白手套,但依然可以看出,他的五根手指都完整无缺,哪有缺失的一根手指?既然他的五根手指都安然健在,那么这个诡异的故事自然就是他杜撰的了。

    听到郭亮的质疑,秦柏海却惨然一笑,说道:“郭老板,我没有编故事。我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亲身经历。”他一边说,一边黯然褪去了右手戴着的白手套。

    而这时,我看到他的右手上果然缺少了一根无名指。可是为什么当他戴着白手套的时候,看上去手指却像是完好无缺的呢?

    我正纳闷着,秦柏海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拾起扔在桌上的白手套,翻转过来,从白手套的无名指指套里取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支坚硬的白粉笔。

    我立刻明白了。平时秦柏海将一支与指头一般粗细一般长短的白粉笔,塞进了白手套的无名指指套里,所以才会看不出他少了一根手指。

    秦柏海将这支白粉笔撇成两截后,一截递给了我,一截递给了郭亮,笑着说:“这就留给你们做个纪念吧。既然我讲出了这个故事,也授权庄秦先生加工后发表,就意味着我愿意公开这段经历。我年龄也大了,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以后我也不用再隐瞒自己只有四根右手手指的事实,不用再戴白手套了——呵呵,夏天戴手套,实在是一件让人很难受的事。”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但我却能看出,这位老人很忧伤。我明白,他是因为与过去决绝告别而感到了忧伤。

    我只好接过了他手中的粉笔,用纸包好后,放入了衣兜中。

    本来我想劝慰他几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书店里的电话却突然铃声大作。

    郭亮拾起听筒,只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对我和秦柏海说:“二位,我的朋友已经到餐厅了,我们还是吃饭吧。”

    不由我分说,郭亮已经走过来,一手拽着我,一手拽着秦柏海,出了书店,拉下卷帘门,走出了这条满是红宝石商铺的小巷。

    十分钟后,我们便坐在了一家中餐菜馆的包房里。

    在包房里,还坐着两个郭亮的朋友,都是华人。其中一个,年约三十,身着黑色风衣,留有齐肩的长发,面目俊秀。另一个则留着短发,穿着一件熨烫得极平整的白色衬衫,膝盖上摆着一只黑色公文包,看上去就像个M国的公务员一般。

    郭亮向我和秦柏海介绍,那长发男人,姓莫,名却没听清,他是位西医医师。另一位则叫刘龙,果然与他的外表一样,是位政府公务员。

    介绍完毕后,郭亮点了菜,然后对莫医生和刘龙说:“庄老师这次到M国来,就是想搜集各种怪异的故事。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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