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泳池里的这个英俊西方男子,本想让文身师傅在他胳膊上文一个能代表官与财的词组,却被文身师傅耍了恶作剧,文上了“棺材佬”这三个汉字。
我向来以打击人为乐趣,于是兴冲冲地换了衣服,下楼来到了泳池边。这时我发现那个身上文有“棺材佬”的老外,已经离开泳池,披着一件花格衬衫,坐在一旁的露天酒吧里喝着甘蔗酿成的威士忌。
刚走到他身边,我就听到身旁有两个华裔少女正指着那家伙用广东话窃窃私语着:“呢个帅哥是边个国家嘅鬼佬?”这时,那西方男子站了起来,用字正腔圆的广东话答道:“我系美国嘅鬼佬。”
那两个华裔少女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开了,而我则哈哈大笑了起来。但我立刻又疑惑了,看来这家伙明明懂汉语,怎么又会在胳膊上文这么不吉利的三个字“棺材佬”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找侍者要了一杯威士忌,走到他身边,举起杯,对他说:“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在胳膊上文‘棺材佬’呢?汉字里的“棺材”可不是指升官发财哦。”
我一边说一边递了张名片给他。在名片上写着我的名字:刘萌,自由摄影师。
这年轻的西方男子也从花格衬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回递给我,说:“呵呵,我知道棺材是什么意思,我在胳膊上文这三个字也是有原因的,和我的职业有关。”
我赶紧瞄了一眼他的名片,他的名片上用英文写着:托尼,职业掘墓人。
——2
我不禁哑然失笑,掘墓人,不正是所谓的棺材佬吗?托尼的文身还真切合他的身份。
第30章 CHAPTER 10 (2)
我没话找话地问:“托尼,你的汉语说得还真不错呀!”他笑了笑,说:“其实我是个混血儿,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华裔,而我的母亲是美国人。他们是在M国认识的。”
从他的外貌看,还真想不到他有一半中国血统。我又问:“一定是你父亲教会你汉语的吧?”托尼的神情忽然变得黯然,他答道:“汉语是我跟教学录影带自学的。很遗憾,我是个遗腹子,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
托尼对我说,他这次还是第一次到M国来,目的就是去寻访当年他父亲生活过的地方。他小声对我说:“刘先生,听我母亲说,父亲当年从事的职业,也和我一样,是个棺材佬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别忘了,我是一个自由摄影师,整日干的,就是四处寻思着拍点稀奇古怪的照片,卖给杂志社与报社换钱。一个混血儿遗腹子,到M国来寻访父亲生前住过的地方,而且父子还都从事着神秘的掘墓人职业,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摄影主题吗?
于是我对托尼说:“你父亲以前在什么地方当棺材佬?你一个人能找到那里吗?我是自由摄影师,M国内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去过。如果你找不到那里,或许我可以为你提供一点帮助。”
托尼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他大声叫道:“我只知道我父亲在一个名叫姬鹊村的地方当棺材佬,那里位于M国内陆的山区里。”
尽管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我立刻答道:“真巧,我还真知道姬鹊村在哪里,而且我现在正准备去M国内陆山区采风摄影呢。”
于是我和托尼谈好了,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乘车去内陆山区,寻找那个叫姬鹊村的地方。
当天夜里,我在酒店里上网,在几个以人肉搜索而著称的大型网站上发帖,询问是否有人知道M国内陆山区里有个叫姬鹊村的地方。只过了几个小时,便有人回帖告诉我,姬鹊村在内陆山区里,一个靠近边境的地方,民风剽悍,村落间经常为了水源发生械斗事件。我又在网络上下载了该地区的地图后,经过多次核实,我终于确定了姬鹊村的具体位置,以及前往那里的交通线路。
在赶去姬鹊村的车上,我问托尼,如果找到了姬鹊村,他下一步又准备做什么。托尼想了想后,腼腆地答道:“当我决定来M国前,我就辞了职,还把母亲留给我的房屋也变卖了,将所有现金与存款都兑换成一张国际汇票。等到了姬鹊村,我会在那里定居,并捐献出这张汇票,修公路、修小学、修诊所、修教堂。”
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托尼,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我的心里却在暗暗滴血。这么一大笔钱,却用来修公路修小学修诊所修教堂,真是莫大的浪费。如果能够送给我,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对了,我还没给大家说吧,其实刘萌并不是我的真名,我也不是什么自由摄影师。我的真实身份,是个诈骗犯,我的真实姓名也早已列在了M国警方的通缉名单上。
在车上,我已经打好了主意,一定要想办法把托尼身上那张国际汇票弄到手里来。
——3
在乡间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距姬鹊村最近的一个镇子。当然,所有的车费都是我主动拿出来的。我想要弄到那张国际汇票,自己必须先出点钱,才能打消托尼的戒心。
从小镇到姬鹊村没有公路,剩下的路就只有靠我们的两只脚去走了。
我们在镇子里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我们便请了一位向导,向姬鹊村进发。这个向导叫阿木,三十多岁,看模样挺木讷的,也不喜欢多说话。一路上,我与托尼闲聊了起来。我问他,一旦在姬鹊村定居了,他又把汇票捐了出去,那他靠什么为生呢?
托尼很严肃地答道:“我准备做个棺材佬,就像我老爸以前那样。别忘了,我在美国就是个职业掘墓人,挖出的墓坑,又深又平又整齐,绝对不会渗水垮塌。”
我则笑了笑,说:“现在M国都实行火葬了,即使要挖墓坑,也只需挖个能容纳骨灰盒的墓穴就可以了,你那套掘墓的绝技,只怕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当我说这话的时候,那个木讷的向导阿木忽然朝后望了我一眼,目光里似乎颇具深意。
又足足步行了一整天,直到快天黑的时候,我们转过了一道峭壁,终于看到了那个隐没在山峦中的小山庄——姬鹊村。
村落里的屋子一幢幢散落在一面朝南的山坡上,房前屋后都栽着粗壮的橡树与榉树,枝叶繁茂,好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阿木只将我们送到村口,便收了酬金,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了。
我和托尼走进村口,就诧异地发现村子里竟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俩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每幢农家小院的屋顶。此刻已是晚饭时间了,村里却没有袅袅炊烟升起,岂不是怪事?我们又细细聆听了片刻,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我们终于捕捉到了些许从远处飘来的声响。
是鼓声与人的呐喊声。因为是从太过遥远的地方飘来,所以显得有些失真。如果不是我和托尼都听见了,或许我们会将这种声音归咎于幻听。
这声音是从山坡的另一面飘来的,应该是姬鹊村的村民们正在山坡后进行着一场什么宗教仪式吧。在来之前,我就从网络上得到了一些资料,姬鹊村附近的山民信奉万物有神,时常带着面具在空旷之处跳一种动作怪异的舞蹈,与中国西部的傩戏有些相似。
我和托尼沿着一条山路,登上了山坡顶端。从山巅望下去,我们看到在山坡的另一侧有一大片草坪。草坪上,上百个村民聚集在一起,有男有女,正一边敲鼓一边围着一个火堆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我注意到,在草坪四周,插着许多竹竿,竹竿上缠着白布。当山风掠过的时候,白布便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在草坪中央的火堆旁,还摆放着一具木棺。
刹那间,我明白这些村民在做什么了。他们正在举行一场葬礼。或许是因为这里山高皇帝远,村里竟没有对死去的逝者进行火葬,而是直接进行土葬。但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木棺旁却没有挖埋葬棺木的墓坑。
——4
我和托尼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到草坪上,介绍我们的来意,这时我们忽然看到从草坪一侧的一条小路里,冲出了一条人影。从那个人的衣着,我和托尼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我们的向导,阿木。
阿木张开嘴,用M国当地的语言,叽里咕噜对人群中为首的一位老人大声述说着什么。因为距离太远,我们无法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阿木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朝山坡顶端指来。那老人也朝这边望了一眼,立刻就发现了站在山巅的我和托尼。
老人扬了扬手,那些村民停止了击鼓与舞蹈,竟全体转过身来,手里似乎端着什么东西,张牙舞爪地向我们奔跑了过来。
托尼好奇地问我:“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莫非是欢迎仪式?”我摇了摇头,说:“不太可能。”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看清楚了村民们手里端着的是什么,那是一柄柄锋利的闪着寒芒的钢叉!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即使来得及,我们也无处可逃。
幸好我是个很有手段的诈骗犯,立刻就猜到了这些村民会对我们不利,于是低声对托尼说:“一会儿你就说自己是来M国寻根的,千万别说要捐献国际汇票的事。当心这些野蛮的村民会见财起意。”
我知道M国内陆山里的山民,最敬重有情有义的汉子。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是来探访父亲生前生活过的地方,说不定会为他的孝心所感动,从而放我们一马。只是我不清楚,那个向导阿木究竟给村民们说了什么,村民竟会如此愤怒地冲向我们。
几分钟后,我们便被手握钢叉的村民们制服了。我们被五花大绑地拉到了草坪中央的那具木棺旁。我装作无辜地问那个为首的老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
那个老人答道:“阿木刚才对我说,你们俩是附近镇公所派来查土葬的!”
阿木也在一旁附和道:“对,那个洋鬼子的胳膊上纹着‘棺材佬’这三个字,他一定是镇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听了这话,我不禁哈哈大笑。原来他们把我们误会成了殡仪馆清查土葬的人员了。我赶紧解释:“我是个摄影师,我身边这位外国朋友,他父亲是位M国人,生前曾在姬鹊村生活过,他是到这里来寻根的!”
那位老人显然是姬鹊村的村长,他与阿木面面相觑了一眼后,回过头来问托尼:“你父亲以前在姬鹊村生活过?你父亲是谁?”
托尼愣了愣,答道:“我是遗腹子,我母亲一直对以前在M国发生的事讳莫如深,从来没给我说过我父亲叫什么。我只知道父亲以前在姬鹊村里当棺材佬。”
听到这句话,村长顿时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朝阿木望了一眼后,对我和托尼说道:“刘先生,托尼先生,你们先去村子里住下吧,就住在我家里。而现在,我们要为刚去世的村里人举行土葬仪式了。”
他的话音刚落,阿木就站了出来,脱掉上衣,胸膛露出了结实的肌肉。他抡起了一柄铁铲,用力地在草坪上挖着土。只一会儿工夫,在我们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长三米宽两米深两米的墓穴。
我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阿木就是姬鹊村里的棺材佬。
——5
我一开始不让托尼说出捐款的事,一方面是避免村里人见财起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一直觊觎着那张国际汇票,所以不想让其他人也知道这件事。
可托尼实在是不争气,一回到村长家里,就把汇票的事一股脑给村长说了。
第31章 CHAPTER 10 (3)
听完托尼的话,村长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托尼甚至把那张汇票也递给了村长,那张花花绿绿的汇票,面额一百万美金。据托尼说,这是美国渣打银行的通存通兑汇票,可以在M国内任何一个银行中取出现金。
我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村长也立刻让他老婆准备好酒好菜,为我们洗尘。席间,托尼也向村长询问起他父亲的情况。
村长沉吟片刻后,才犹豫不决地答道:“按照这里的规矩,每个村子里只能有一个掘墓穴的棺材佬,村里所有的墓穴都将由他一个人挖掘,每挖一个墓穴,棺材佬都可以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酬金。记得三十年前,村里的棺材佬叫王贵,但他没做多久,就嫌干这行娶不了老婆,于是不辞而别,听说在外面还混得不错,发了大财,出了国,还娶了个外国老婆。我怀疑王贵就是你父亲,但我并没听说王贵死得很早。或许,你并不是遗腹子,只是因为你父母亲感情发生隔阂后分手了,你母亲出于种种考虑,一直坚称你是遗腹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母亲才对过去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村长的说法很有道理,托尼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他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拿酒来!”便抱着脑袋抽泣了起来。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睁大了神情呆滞的眼睛,喃喃地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母亲的话,相信父亲早已死了。我已经结束了在美国的一切,我会按照原先的计划,在姬鹊村里定居,并为姬鹊村修建公路、小学、诊所与教堂!”
村长面露喜色,不断叫他老婆端酒上来。托尼和村长喝得都很高兴,而我却喝得无比郁闷。看来我是没办法再染指那张国际汇票了,我只好借酒浇愁,却又愁上加愁,不一会儿便觉得酒气攻心,头疼得不得了。
朦胧之中,我听到托尼对村长说:“这位刘萌先生,是我在M国国内的全权代表,以后捐赠以及捐赠后如何安排款项的事,都将由刘先生亲自处理!”
我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只要能经手这么一大笔钱,以后自然就有机会从中揩点油。于是我直着舌头,对村长说:“没错,我和托尼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一起扛过枪,一起蹲过牢,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我真是诈骗成瘾了,竟随口说出了这么多子虚乌有的事。
托尼大概是见我快醉了,所以也没戳穿我的谎言,只是善意地笑了笑。
——6
当天夜里,村长安排我和托尼住在了两间最好的房间里。
那一夜,我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悠悠醒转了过来。我下了床,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出门,却发现门是锁着的,而且是从外面锁着的。
我的宿醉立刻就醒了一大半,我用力摇着门,大声问道:“村长,这是怎么了?”
村长趿拉着拖鞋,慢慢走到门外,对我说:“是这样的,昨天你醉了之后,托尼先生对我说,他今天就动身去附近镇里,找银行兑现那张国际汇票。他还说了,因为他把所有的现金与存款都折合成了这张汇票,所以身上没有多余的钱。但是兑现汇票,必须要交给银行百分之一点七的手续费。一百万美金的手续费,就是一万七千美金。昨天我连夜让村里会计把村委会几年来所有的收入凑在了一起,正好凑了一万七千美金,全部交给了托尼。你也说了,你和托尼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一起扛过枪,一起蹲过牢,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只要你留在这里,我们就不会担心托尼是骗子!”
我猛一拍脑门,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终于明白了,托尼设下了一个很大的局,把我给陷了进来。
不用怀疑,托尼肯定就是个骗子。他骗走了姬鹊村里的一万七千美金,却把我留在了这里当人质。他当然不会再回来了,而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我不禁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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