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 作者:蔡骏[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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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作者:蔡骏[出书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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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男孩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看来还知道要在女士面前保持形象,“你很喜欢元稹的诗。”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不用麻烦了,我都是走回家的,不需要坐车,谢谢你!”
    他不卑不亢的说话态度,让谷秋莎似曾相识,难得她穿了双平底鞋:“好吧,我陪你走。”
    司望再也不好意思拒绝,任由这陌生女人陪在身边。长寿路第一小学背后是苏州河,有段小路沿河可以抄近道。谷秋莎很久没散过步了,闻着苏州河水的泥土气味,几片枯叶坠落,才发觉秋天早已降临。河水呜咽地流淌,裸露出近岸肮脏的河床,连带成年累月的淤泥和垃圾,或许还有动物的尸骨。一艘船鼓噪着开过去,掀起雁行般的层层波浪,卷过河堤,泛起涛声。经过人迹罕至的那段路,夕阳下四处响着麻雀声,工厂围墙上有黑色野猫走过。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红一蓝,一长一短。
    “司望同学,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你的才华?”
    他继续快步走着却不回答,谷秋莎紧接着问:“我看过你的考卷了,发觉你有时会故意答错题,明明写了正确的答案,却又划掉写个错的,而且错得非常离谱。还有你的字写得很烂,但似乎不太自然,像是有意写得歪歪扭扭。”
    “因为,我害怕自己的字写出来后,就会有人过分地关注我。”
    “你总算说了句真话,你们老师还说你没什么朋友,也不去同学家玩,更没带同学去过你家,为什么那么孤僻?”
    “嗯……我家又小又破,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
    “所以说你一直在隐藏自己?可为什么昨天见到我,就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老师让同学说说元稹的其他作品,大家却都没反应,我害怕她会被校长批评,而她平时待我还不错,因此就想帮帮她,课堂上总得有人回答老师的问题吧……正好,我也对元稹非常熟悉。”
    这孩子的眼神如此真诚,让谷秋莎打消了之
    前的犹疑。
    “我相信你看过许多古典诗词,那么你爱看小说吗?”
    “阿姨,你在考我吗?”
    她半蹲下来,揉着男孩漂亮的脸颊说:“你可以叫我谷小姐。”
    “好吧,谷小姐。”
    “你看过《简·爱》吗?”
    虽然,这本书对于小学生来说太成人了,但谷秋莎要考验他的并非这个。
    “看过啊。”
    “Do you think; 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 I a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不经意间,谷秋莎背出这段简·爱对罗切斯特所说的名言开头,她相信眼前的男孩很难通过这轮考试,若能把中文翻译出来谢天谢地了。
    “You think wrong!”让人意想不到,司望直接说出了后面的英文,“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 and full as much heart! And if God had gifted me with some beauty and much wealth;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 I am not talking to you now through the medium of custom; conventionalities; nor even of mortal flesh; 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 as we are!”
    当他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地背诵完毕,谷秋莎已不敢直视这孩子的双眼。十年前,谷秋莎送给申明一本《简·爱》的原版小说,那是她爸爸去美国考察时带回来的,她记得申明反复背诵过这段英文。
    “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
    她情不自禁用中文念出这句,司望低垂眼帘,目光隐藏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对不起,我看过英文原着,但只会背这段英文。”
    “司望,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明白。”
    “就好像经历过一样?”
    他停顿几秒钟,摇摇头:“不知道。”
    谷秋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着向前走去,在苏州河边最僻静的那段,一辆破烂的吉普车停在路边。
    这辆车怎么看都有些眼熟,虽然四个轮子瘪了两个,车前脸差不多掉了,牌子车标也都没了,只有一副外地牌照斜插在后面。她仍能看出这是一辆老款JEEP,后面车窗上画着一朵红玫瑰插在白骷髅中,虽然厚厚的灰尘与污垢令其暗淡,但可确定是原来车上的喷涂。
    司望在旁边说了一句:“这辆车在此两年了,一年级时,爷爷送我回家路上就有了。”
    严格来说,这只是一具汽车的尸体。
    秋天,河边变得荒凉萧瑟,那辆车始终停在那里,就像死人那样缓慢地腐烂。忽然,似乎有人在叫某个名字……
    谷秋莎惊慌地转回头来,却没看到任何人,跑上苏州河边的绿化带,连只鬼影子都没发现。她越发靠近这辆车,确信门窗都关紧着,也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因为车门把手上积了厚厚的灰。大胆地把耳朵贴在车窗上,心跳还是快得吓人,期望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她颤抖着观望四周,寂静无声的荒地,一边是冰冷的苏州河,另一边是工厂外墙。
    还有一个古怪的男孩。
    黄昏,五点整。
    还是没有一个路人经过,她趴到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前,努力往驾驶座里看去……空空的座位上洒满杂物,有废报纸和方便面纸杯,靠背上还有些恶心的污迹。旁边的车窗则是黑色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闻到了一股臭味。
    这气味臭得如此蹊跷,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就是这辆车吗?谷秋莎还是动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打开它的秘密,就像唯有解剖才能弄清一个人的死因。
    围绕吉普车转了两圈,发现后备厢略有些松动,可能里面压着某样重物?或者那么多年风吹雨淋,门锁早已生锈毁坏?她完全顾不上脏了,从附近草丛中找了根铁棍,插进后备厢的缝隙,用尽全力往上撬动起来。
    “你要干什么?”
    司望这才像个小学生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大人疯狂的举动。
    “能帮我一下吗?”
    看来谷秋莎的力道还是不够,男孩倒是非常积极,帮着她一起撬动后备厢,同时紧张地向旁边张望,免得有人经过把他们当作偷车贼。
    “嘣”的一声,后备厢撬开了!
    果然,一阵怪异的味道喷涌而出,熏得他们几乎昏倒过去。谷秋莎后退了好几步,双手蒙着鼻子,向敞开的后备厢里看去……
    苍蝇,几只蝴蝶般肥大的苍蝇,有气无力地飞出来,转眼坠落在男孩脚下。
    风,吹起司望胸前的红领巾。
    后备厢里有一卷厚厚的地毯,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竟做出成年人都不敢的举动,扯开紧紧卷起的地毯……
    “不要啊!”
    谷秋莎话音未落,地毯里露出了一具尸体。
    严格来说,一具男人的尸体。
    更严格来说,一具已高度腐烂接近白骨的男人的尸体,只是那身爬满蛆的黑色西服,还有一只脱落下来的男士皮鞋,才准确说明了死者性别。
    他至少已死去两年了。
    看到死人的尸骸,谷秋莎吓得跑远了,躲藏在大树的背后。男孩反而加倍镇定,踮起脚尖重新关上后备厢……为了不破坏案发现场,虽然这里极可能并非杀人之地,
    司望就像个老练的侦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不再触碰以免留下指纹,难以置信他只有九岁。
    但是,谷秋莎已知道死者是谁了。

    第二部 忘川水 第四章

    “经过法医检验,死者身份已确定,正是失踪已经两年的贺年。”
    说话的是个中年警官,声音沙哑而沉闷,坐在尔雅教育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目光如炬扫视房里的一切。
    谷秋莎还没忘记这张脸,1995年申明被怀疑是杀人犯抓进看守所的几天内,眼前这位警官来找过她两次。
    “是啊,当我在苏州河边看到那辆破吉普车,很自然地想起了贺年。开这种车的人非常少,又是个外地牌照,还有后备厢上玫瑰插在骷髅里的图案……当时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可以肯定是他的车。”
    “能否说说当时的情景?你为何没有坐车,而是步行陪伴一个小学生回家?”
    黄海警官四十多岁了,九年来发生了许多事,肤色更加黝黑,体形依然魁梧笔直。
    “我太对不起那个孩子了,因为我的好奇心,让他看到了一具可怕的尸体,我很担心会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谷秋莎唉声叹气,似乎鱼尾纹都出来了,“司望是几十年罕见的天才,这样的孩子是无价之宝。”
    “我明白了,能再聊一下被害人吗?”
    “贺年是我们集团的前任副总经理,原来是市教育局的团委书记,几年前跟着我父亲辞职下海,也算是第一批创业高管。我跟他共事过两年,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很强,性格脾气有些怪异,但从没跟人结过仇怨。”
    “根据尸检报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2002年12月,差不多就是失踪时间。尸体腐烂完了,法医难以给出确切死因,但从死者衣服上的刀口判断,是被人从背后用尖刀刺死。凶手将尸体包裹在地毯中,紧紧封闭在后备厢内,丢弃于苏州河边最荒凉的角落。那里罕有路人经过,寒冬腊月尸体又不易腐烂。等到第二年夏天,那段路边堆积了许多垃圾,臭味就被混在一起,更不会有人注意了。”
    “是啊,当年他无缘无故地消失,集团还以为他被竞争对手挖走了,在报纸与网络上登过寻人启事,后来才想到去公安局报失踪案,没想到早就遭遇了不幸。”
    对于上周在苏州河边的历险,谷秋莎至今心有余悸。简直鬼使神差,她居然发现了贺年的吉普车,并在一个小学生的帮助下,大胆撬开车后盖,结果找到失踪高管的尸体。
    “还有件事想问一下,我调查了贺年的档案,发现他是1992年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他有个同班同学籍贯也是本市,我想你肯定认识那个人吧?”
    面对黄海警官凌厉的目光,谷秋莎早已料到了,从容不迫地回答:“申明。”
    “很巧啊,1995年,当我审问申明,他说自己即将被调入市教育局,内定他将成为团委书记。没过几天他就被杀了,两年后获得这个位置的则是贺年,而他调
    入教育局的时间,仅在申明死前的一个月。”
    “你在怀疑什么?贺年的死与申明有关吗?或者是相反?”
    “一切皆有可能。”
    谷秋莎的心头狂跳,自然想起了那封信,由贺年提供给她父亲的申明的亲笔信……因为出卖了最信任他的大学同学,贺年获得了团委书记的职位。
    她避开黄海的目光回答:“我不知道。”
    “好吧,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想起什么事情,请随时联系我。”
    黄海警官丢下一张名片后离去,而她的手心已捏满汗珠,却还是没把那个秘密说出来。
    九年前的那封信,始终藏在父亲手里,若他不愿拿出来,她的一句话又有何用?
    谷秋莎坐卧难安了许久,忽然叫上司机,载她前往长寿路第一小学。
    又是拥挤的放学时间,她看到那个叫司望的男孩,穿着蓝校服系着红领巾走出校门口。
    他的视力还不错,在许多辆车中看到了谷秋莎,走到宝马760的窗边说:“谷小姐,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上次的事情,我来向你道歉。”
    “就是苏州河边那辆破吉普里的尸体?”
    “你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叫你见到那种脏东西呢?这全是我的错。”谷秋莎给他打开车门,“请进来说话吧。”
    司望怯生生地看了看车里,摇着头说:“我怕把你的车弄脏。”
    看来他还从没坐过这种好车,而现在的小男孩早就认识各种车的品牌了,谷秋莎笑了笑说:“没关系!快点进来。”
    男孩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坐进来,上下打量着车内装饰,一边说:“谷小姐,关于那具尸体嘛,请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而做噩梦的。”
    “真的不害怕吗?”
    “我见过尸体,去年爷爷去世,还有今年奶奶也走了,我都是看着他们进的火化炉。”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谷秋莎已抱住他的肩膀:“可怜的孩子。”
    男孩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说:“人总有死的那一天,生命不过是个永恒之环,在生死之间周而复始。”
    “司望同学,看来除了语文与英语,你还爱看哲学书嘛。”
    “你知道六道轮回吗?”
    “说来听听。”
    “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人永远在六道中轮回,恶报者下世变成畜生、恶鬼甚至下地狱,善报者回归人间与天道。只有阿罗汉、菩萨、佛才能跳出六道轮回。”
    “嗯,这是佛教的说法,可我是信仰基督教的。”
    她拿出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
    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眼睛,退缩到车门边说:“你真的信基督吗?”
    “干吗要骗你?”
    “那你相信人死以后灵魂是存在的,我们都在等待上帝的末日审判,信仰耶稣就能得到救赎而上天堂,反之则只能下地狱吗?”
    “我……”谷秋莎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她是在申明死后才进的教堂,“相信!”
    “有一些典籍上说死亡只是从今生到后世的一个阶段,在末日审判来临之时,每个死者都会白骨复生,在主的面前接受审判,若你信仰正确并且行善,就会升入乐园得以永生,否则便会接受火狱的刑罚。”
    “小天才,你看过所有的宗教典籍?”
    司望自顾自地说下去:“或许,只有道教例外,道家重视生命,追求不死,而鬼的世界是一个与人间平行的世界……你见过鬼吗?”
    低头沉默,无法回答,男孩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我见过的。”
    “好吧,你把我彻底打败了,不要再讨论这些了好吗?我送你回家。”
    他犹豫片刻,报出一个地址,等待良久的司机踩下油门。
    十分钟后,宝马车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必须不断按响喇叭,才能让晒太阳的老头老太们让开,还得与自行车和助动车们抢道,要不是老板坐在车上,司机早就摇下窗开骂了。
    “就停在这儿吧。”
    司望指着一棵正在掉叶子的大槐树,他跳下车说了声“谢谢”,就钻进三层楼的老房子,油腻与剥落的外墙里头,不知居住着怎样的人家?

    第二部 忘川水 第五章

    一个月后。
    司望成为尔雅教育集团的代言人。校长骗他说要为长寿路第一小学做宣传照,把他请到摄影棚拍了一组照片,最后才说是商业广告。谷秋莎的助理找到司望的妈妈,也是这孩子唯一的法定监护人,当场支付了十万元现金,才把代言合同签下来。
    谷秋莎请男孩到家里吃饭,他穿着童装赞助商提供的新衣,第一次踏进谷家大门,看着可以打篮球的客厅,脸颊羞涩得发红,在谷秋莎眼里更显可爱。她牵着司望的手,坐到餐桌上介绍家庭成员。
    “这位是我的父亲,也是尔雅教育集团的董事长,以前是大学校长,谷长龙教授。”
    六十多岁的谷长龙,头发染得乌黑锃亮,慈眉善目地说:“哦,司望同学,早就听说过你了,果然是个神童啊,一看气质就跟别的小孩子不同,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代言。”
    “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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