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抽着烟,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
“我请他们两个晚上来吃饭,结果一个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另一个则被人用刀捅死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说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从那以后,我的两个婶婶都不理我了。所以,我的亲戚就只剩下高洁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工作去逼迫她。希望你理解。”
虽然,说起往事,他显得很平静,但莫兰还是从他压抑的声音里听出他对亲情的强烈渴望。他是个很想要家,想要有归属感的人。
“高竞,这些都不能怪你……”她试图安慰他,但马上就被他打断了。
“我是个害人精,莫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停顿了一下,“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诉苦,我只是突然心情不太好……”
她没有说话,感觉他正沿着内心的螺旋楼梯往不见尽头的黑暗深渊徐徐前行。只要看看他那缺乏活力的眼神和灰败的脸色就不难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糟,难道是因为我要走了,他才突然间情绪大变的?她暗自思忖,也或许是无意中提起的往事根本不能帮他缓解痛苦,只是在揭他的伤疤?
“最近几年,我尤其不顺心。其中最大的打击是……”他看了她一眼,随后把目光移向别处,不说话了。
难道是我结婚?莫兰猜想道,同时等他说下去,但他没有。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他忽然释然一笑,催促道。
她看着他,她已经看出回忆这些不顺心的旧事让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这些事不仅长期在他的内心折磨着他,现在还令他丧失了最起码的斗志和自信心。看着他隐忍而假装轻松的样子,她真想抱着他痛哭一场。
但是她忽然记起父亲以前曾经跟她说的一句话,安慰陷入绝望的人,最糟糕的方法就是陪着他哭,因为你这样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所以,她忍住眼泪,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决心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要看到他笑。这时候,她想到包里有一块巧克力。
她从包里掏出那块巧克力,走到他面前。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想吃巧克力吗?”她问道。
“不想吃,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他看着她,困惑地答道,完全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她看着他笑起来。
“你会爱吃的。”她说着,剥开锡纸,掰了一块巧克力放入自己的嘴里,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他身上,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同时把巧克力送到了他嘴里。
他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莫兰感到他的手臂猛然搂住了自己的腰。她努力想从游戏的角度来体验这个等待多年的亲吻,她不断地用自己灵巧的舌头跟他在有限的空间抢那块小小的巧克力,但还没等到那块巧克力融化,本来针锋相对的她已经渐渐处于了从属地位,从他体内迸发出的热情和缠绵让她惊骇万分,虽然是白天,但她感觉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关了灯,于是整个世界都暗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深情投入和强烈索求,渐渐让她失去了听觉、嗅觉、理智、呼吸和心跳。那已经不是游戏了,是货真价实的吻,他的睫毛轻轻刷过她的脸,软软的皮肤上透出几分野蛮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喘着粗气注视着他,虽然整夜未眠,肩伤犹在,又才刚刚获得空气的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但是她还有话说。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擦去他嘴角的巧克力沫。
“怎么样?”她问道。
“好吃。”他眨着眼睛,笑着说。
“高竞,”她勾着他的脖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你记住这滋味,你要记住,你这辈子不仅吃过苦,也尝过甜味。懂吗?”
隔了很久,他才回答:“懂了。”
接着,他闭上眼睛,微笑着说:“还有没有巧克力?”
她没有回答,他随即将她拥入怀中。
稍后,他们站在门口没完没了地告别。
“你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当做不认识,好吗?”他温柔地问道。
“好。”
“你要离我远点。我不想你出事,他一直在窥视我,我不想他看到你。”
“知道了。”她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她的确是归心似箭,因为他们磨磨蹭蹭在门口已经有十多分钟了,他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而且还支支吾吾不知道想说什么。
“我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很严肃地注视着她。
“什么事?”莫兰好不容易忍住一个哈欠,她的确是太累了。
“你,会经常买巧克力吃吗?”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
“嗯,我很喜欢吃,当然会买。”她朝他眨眨眼睛。
他傻笑起来。
只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就让他如此开心,这更表明这些年来他有多孤单,他有多需要她,想到这儿,她又感到十分心酸。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我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了。”他道。
“哦,是什么事?”看到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莫非……
但他一开口却让她大失所望。
“齐鲁街那件案子的资料千万不要外传。”他一本正经地说。
真是白亲他了!她觉得真失望。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终于打了个哈欠,“好吧,我要走了,我累了。”
“好的,路上小心。”他低声道。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但刚走出没三步,他就一个箭步跨出门把她又拉了回来,随后重重关上了门,这动作极其迅猛,把她的瞌睡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把她顶在门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莫兰心里一喜,差点笑出来。他终于提出这一百年也开不了口的要求了,原来磨磨蹭蹭、呑呑吐吐就为了说这句话。因为太开心,她差点就一口答应了,但她忽然想到他好像还有重要的三个字没当面说过。
“为什么我要当你的女朋友?”她反问道。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他的回答是:“我不是说过了吗?而且你心里也明明知道啊,为什么一定要我反复说呢?”
真是个笨蛋!你的女朋友我想听,你就不能再说一遍吗?
“有位名人说,爱情不当面说出来,就等于没有。”她憋着气盯着他说道。
“是哪个混蛋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完全是胡说八道。”他立刻反驳。
“是我爸。”她道。
他顿时住了口。
“你忘了我爸是名中医了吗?”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跟他真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为什么他会这么不开窍呢?但是她没料到他会接下来说出下面这番话。
“莫兰,”他很诚心诚意的语调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现在工资加上奖金,再加津贴,大概每个月可以挣五千到六千块,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钱,我从没注意过工资单上的数字。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他们是打在一张银行卡上的,以后我可以给你看。除此以外,我们的福利也不错,逢年过节总会有些奖金和东西发。我没什么开销,从来不出去玩,既没时间,也没人跟我一起去,车的费用单位可以报销,我的中饭可以在单位吃,除了买点晚饭什么的,我几乎没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最主要的是,我现在没什么负担了,高洁也嫁人了。”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现在是有能力跟你谈恋爱的。我知道这些钱并不是很多,也许带你到外国去旅行还需要等一两年才行。但是我想在平时,只要有时间,我是有能力约你出去玩的,也有能力可以给你买点真正的礼物。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莫兰,我是真心的。”
莫兰望着他,这可是她听到的最特别的告白了,报收入。跟这番话比起来,那三个字听不听已经无关紧要了。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摆脱贫困的阴影,终于可以有自信地跟她说出这句话,她真的快流泪了。其实,她何曾在乎过他有没有钱?她很想说,就算出国旅行,也不用花你的钱。但想了想,为了他的面子,还是顺水推舟吧。
“好吧,给我一百块钱。”她摊开手向他讨。
他立刻掏出钱包,拿了张百元大钞给她。
“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高竞,我会保留好的。”她说着把钱塞进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那半块巧克力塞给他,“这是我给你的,不过……”
她忽然决定找件事难为难为他,她一想到自己的要求跟他刚才的“齐鲁街”有得一拼就想笑。
“什么?”他很紧张。
“帮我做一件事怎么样?”
“什么事?”他急切地问道。
“帮我去査一下图书馆里有哪些人借阅过《毒物科学》这本杂志,如何?”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在说,这算什么要求啊?
“我帮你査了你就到当我的女朋友?”他傻气地问道。
“不,是你的女朋友在求你办事呢!”她甜蜜地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去査。”
“要快点哦。”她提醒道。
“嗯。”他点了点头,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真的从现在开始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莫兰?”
“我几时骗过你?”她反问。
不料他却朝她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好吧,我有时候是会说些小谎,”他的目光让她有些心虚,她以争辩的口吻说道,“但在这种事上,我从不撒谎。”
见他半信半疑。
“给你按个手印吧。”她顽皮地说道。
“什么意思?”他很困惑。
她舔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随后撩开他的衬衫,在他的胸口一按。
“好了,成交!”她道。
他握住了她的手。
“成交。”他道。
风的预谋 17、第三名死者
高竞刚一跨进凶杀科的办公室,王义就满脸紧张地告诉他,刚刚接到电话,在公平巷又发生了一起警察凶杀案。听到这个消息,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星光之箭”早就报过信了,他一点都不惊讶。他对王义说:“有可能这次还会有新花样,估计被害人死前会遭受折磨,也许还会被摘除部分身体器官。”这是莫兰跟他一起猜测的结果,而且莫兰认为如果凶手老是提到自己喜欢他的眼睛,那么被害人的眼睛很可能就要遭殃了。
他跟莫兰都认为,首先,这是最容易摘除的部分,连刀都几乎不用;其次,这并非体力活,女人干起来也得心应手;再次,对一个未死的人来说,被活生生挖下眼睛,的确是残忍无比的酷刑,这一点也符合凶手的个性,他喜欢折磨人;最后,这一行为非常富有象征意义,符合凶手对他的一贯兴趣。
正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到达现场后当他看见被害人的眼睛果真是一团血污时,他表现得极为冷静。
他很快了解了案子的大致情况。
今晨5点左右,有人报案说,在公平巷26号门口发现一具男尸。经査死者名叫王双石,是一名派出所民警。昨晚7点左右,他离开派出所回家,之后不知所终,直到凌晨才发现陈尸公平巷。
高竞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王双石死了一个晚上才被发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公平巷是一条非常冷寂的小巷,无人居住,平时也很少有人路过。就因为它过于冷清,所以很多歹徒都选择它作为作案地点,以前这里也曾经发生过抢劫杀人案,所以尸体在经过一夜后才被发现也不足为奇。该案跟前两宗案子一样,没有目击证人。
经法医鉴定,王双石的死因是一箭射中心脏,死亡时间是前一晚7点到8点之间。高竞很快发现这件案子跟齐鲁街的案子有很明显的相似之处和不同之处。
相似之处是,被害人都是警察,被发现时,身上都像靶子一样被插满了箭。这次的被害警察王双石的身上共被射了大约五十支箭,最后,所有箭孔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汉字,既不是高竞猜的“娘”,也不是余男猜的“杂”,而是一个完全不搭界的汉字——“中”。这表明他们最初的猜想完全不对路,汉字排列并非预示着有几名被害人。
前后两个案子的不同之处相对要多一点。第一,凶手没有使用报警电话,很显然,凶手可能是利用欺骗的手段把王双石骗到小巷后进行谋杀;第二,这次没有壁画;第三,王双石的尸体旁放了两枚一元硬币,这又是新的招数;第四,被害人的口袋里有一根细管;第五,凶手首次损坏了被害人的肢体。根据法医报告,凶手是在被害人活着的时候,用类似金属汤匙的东西剜去了被害人的眼珠。
“你看好了,他一定会把这对眼珠拿来当做礼物送给你的。我估计他还会把它们放在一个首饰盒或者放隐形眼镜的小盒子里,这样显得既精致又恐怖,很符合他想惩罚你,又要跟你逗乐的心态。”关于眼球的下文,莫兰曾经这样猜测。高竞不知道她猜得是否正确,但他估计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她是对的,虽然她跟“星光之箭”只通了一次话,但好像她比他更了解这个杀人狂魔。
高竞在回去的路上又想起了英文字母表和莫兰给她的提示:“线索,要念出来才能体会到另一层意思。”真的是这样吗?他忍不住在心里默念齐鲁街的一条条线索,狗字的箭孔、两个警察双手平摊摊在那里,墙上的壁画……
忽然他心里一亮:啊!对了,真的是这样,肯定的!莫兰,你真是太聪明了!
他立刻加大了油门,现在他要马上回办公室才行,一刻也不想耽搁。
莫兰回到家是上午8点多,乔纳早就去上班了。她想到昨晚整夜未归都忘了给表姐打个电话,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乔纳通报一声,于是她拨了电话到警察局档案室。
“喂。”她招呼乔纳。
“哦,高太太,回来啦?”乔纳粗声回复道。
“你别胡说,他昨天病了。”莫兰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答得很蠢,连忙解释道,“他被箭射伤了,伤得挺重,所以我就只好留下来照顾他了。”
“是吗?可是今天所有人都说他神釆奕奕好像吃了补药。”乔纳不依不饶。
“我给他煮了鸡蛋。”
“哈哈!”乔纳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莫兰决定想办法从此刹住这没完没了的调侃,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乔纳!”
“怎么?”
“我们恋爱了。”
“哦?”这回乔纳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真的吗?”
“是的。我喜欢他。”莫兰觉得说出这句话心里真舒服。
“嘿,爽快!”乔纳赞叹了一声。
“所以我有权利关心我男朋友的一切,包括他的生活、工作和感情,就算我想住在他那里,或者叫他来住,你都给我少啰嗦!明白吗?”莫兰凶巴巴地警告道,“还有,如果我爸妈打电话来,不许告诉他们,我还没想好呢!”
“晚了!”乔纳大声道,“今早他们正好打来电话,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你怎么这么多嘴?”
“你猜你爸怎么说?”
“我爸说什么?”莫兰没好气地问道。
“他说,这小子十几年来一直像条流浪狗一样站在我家门口,既不进来,也不走。这回终于下决心啦?哈哈,我的姨夫可不是一般人哪。”
老爸真是的,干吗要说这种话!干吗要把他比作流浪狗啊!莫兰气恼地想着,但又觉得心情一松,这么看来老爸并不讨厌他,这应该是件好事。
“对了,真爱俱乐部那件案子的照片你拿回来了吗?”她打了个哈欠,转换了话题。
“放在你的抽屉里。真不知道你要看什么?一点花头都没有。”乔纳说道。
“那可得看过才明白,我觉得有些地方很不正常呢。哎哟,哎哟。”莫兰一不留神,左肩扭了一下,不禁发出阵阵呻吟。
“你怎么啦?”
“唉,别提了,他一进门把我摔到地上,结果把我的肩膀都弄伤了。”莫兰抱怨道。
“哈哈哈!”乔纳粗声大笑。
“乔纳!”莫兰嚷起来。
“明白,明白。”乔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