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辉的眼珠一转。“那是我记错了。”他的表情十分狡诈。
“你为什么要买夜视镜!”王义瞪着他问道。
路辉耸了耸肩:“玩呗。”他吐出两个字来。
“我提醒你,路辉,少跟警察耍花枪。你也明白,现在我们不是在跟你谈什么盗窃案。”
“哼!”路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曾经于2003年9月至2004年3月,在海声射箭俱乐部工作,你在那里做什么工作?”
路辉想了一想才回答:“保安。”
“可是我们了解下来,你在那里当射箭陪练,换句话说,就跟射箭教练差不多。”
路辉面无表情地看着王义:“那是我记错了。”
王义瞪了这个老油子一眼。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射箭教练喽?”高竞开口问道。
路辉对他的突然插嘴十分警觉,他盯着高竞的脸有好几秒钟,才道:“是又怎么样?”
高竞已经看过一些海声射箭俱乐部的资料,他知道海声是个专门为有钱人提供射箭娱乐的私人会所。之前他之所以会让它漏网,是因为它已经倒闭了好几年了。再说它的规模也非常小,同时也没到工商部门去注册过,所以它只能算是一些有钱人自发组织起来射箭沙龙。査到它,全得仰仗路辉那频繁的入狱记录,否则现在就凭他这张铁嘴,想要知道有这个俱乐部的存在,或者他有过这段经历,都是根本不可能的。
“作为射箭教练,你的主要任务是什么?”高竞问道。
“教人射箭。”路辉的回答十分谨慎。
“怎么教?”
“他们射箭的时候,我教他们如何握弓,如何对准靶心,就这样。”
“你就是在那儿认识你的老板戴文的?”高竞问道。
他的忽然转变话题,让路辉一怔,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差不多。”他答道。
“这么说,你曾经教他射箭?”
“差不多吧,反正教谁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在你被刑事拘留后三个月后,他给了你一份工作,像你这样犯罪记录一箩筐的人,他居然不计前嫌给你工作,这说明你们的交情很不一般。”高竞盯着路辉的脸。
路辉垂下眼睛,笑了笑,这可是高竞这辈子看到过的最难看的笑容了。
“有钱人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不过跟他提了一句,我问他,戴老板那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活好让我混口饭吃。他说他去看一看,结果几天后,他的秘书就通知了我。”路辉满不在乎地说。
“那时候,他一周去几次海声?”高竞问道。
“他?”路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随后摇了摇头,“说不准。”
“你每周上几天班?”
“一周六天。”
“你每周都能看到他吗?”
“差不多吧。”
“当时你们那里有几个教练?”
“两三个。”
“客人跟教练是固定组合吗?”高竞问道。
“也不一定。如果我休息,客人就可以找别人教。”
“那么,当时戴文是你的固定客人吗?”
“也可以算吧。”路辉的话几乎没有一句确定的。
“他也找别人吗?比如吴坚。”
路辉吃了一惊,他的表情告诉高竞三点:第一,他认识吴坚;第二,吴坚也的确是他的同事;第三,戴文有两个射箭教练,即他和吴坚。
“对,吴坚这小子有时候也教戴老板。”路辉第一次给予肯定的回答。
“你跟吴坚熟吗?”
“马马虎虎,同事嘛。”
“海声俱乐部倒闭后,你跟你的戴老板还一起练过箭吗?”
“没有。”路辉毫不迟疑地回答。
但高竞可以肯定路辉在撒谎。
“2007年7月2日晚上10点至11点,你在哪里?”高竞问道。
“在家。”他不假思索地说。
“有什么人可以证明吗?”
“我找找看。”路辉眯起眼睛说道。
高竞不知道路辉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在很多方面,他都具备了凶杀的特征:仇视警察,孔武有力,购买了夜视镜,会射箭,并且显然对这次警方讯问有备而来。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很难找出破绽,不愧是惯犯。但是,高竞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给他打电话的人。
印象中,“星光之箭”不仅是个话痨,同时应该也是认识他的:听口吻好像不仅是他的老熟人,还对他有几分说不清的感情。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完全不认识他,除了偶尔出于防备心理瞄他一眼外,并没有对他投以特别的关注。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在认出他的时候,刻意伪装了自己的表情,所以的确不能肯定。但高竞在心理上总觉得路辉不是。
高竞目送着路辉离开警察局,心里琢磨着“星光之箭”的话。他赫然发现这个矮壮士走路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完全没有声音,只是一闪,便越过好几名警员,消失在警察局的门口。
吴坚是一个中等身材、体形匀称的年轻男子,长了一对细长温柔的眼睛,神情看上去有几分腼腆,所以感觉比实际年龄小一些。他对自己被警察找来讯问,起初显得十分吃惊,但是他很快就表现出一种温顺的合作态度。
“夜视镜是老板让我买的,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去问他。”他温和地说。
“2007年7月2日晚上10点至11点,你在哪里?”王义问道。
吴坚微微一笑。
“一定要说吗?”他温柔地问道,同时扫了一眼高竞,神情中带着几分腼腆和羞涩。
“当然要说。”王义道。
“我在老板家里,他让我去陪他说说话。我一直到天亮才回家。”虽然问话的是王义,但吴坚却注视着高竞回答道,虽然他的目光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色彩,但还是让高竞产生了某种很不舒服的联想。
“你的老板是叫戴文吗?”王义问道。
“对,是他。”吴坚微笑点头道,仍然对着高竞。
他的眼睛出毛病了吗?高竞想,问他问题的人又不是我。
吴坚对他超乎寻常的关注让高竞想起了“肖邦之恋”的另一个美少年陈远哲,他至今记得那天晚上这个27岁的钢琴王子是如何拉住他的衣服问他要电话号码的场景,现在想来都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怎么认识戴文的?”高竞努力摆脱令他难堪的回忆,开口问道。
听到他突然开口问他问题,吴坚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生病住院的时候碰到他的,那时候我很孤独,又很穷,连医药费都付不起,要不是他出手帮忙,我根本没办法出院,出院后,他又给了我工作。他对我真是太好了。我这一生,要不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吴坚注视着高竞深情地诉说着,好像为他付医药费并给他工作的人不是戴文而是高竞。
高竞纳闷,这是他特有的说话方式呢,还是他的确认识我?他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吗,他是否在给我传达某种信息呢?而且,他为什么没提海声射箭俱乐部?
“你知道海声俱乐部吗?”他问道。
“海声?”吴坚似乎很疑惑,但转而又微笑起来,“我知道。”
“你在那里工作过吗?”高竞问道,要不是吴坚在海声工作期间,曾经因为跟人打架被关起来,他这段短暂就业经历,别人可能根本不知道。
“是的,我在那里当过几天教练,很有意思的工作。就是教人射箭。”吴坚突然很夸张地做了一个标准的射箭动作,但高竞却觉得,他好像在炫耀自己的身材,但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炫耀的,高竞没看出肌肉和线条,只觉得眼前这人的举动有些出格,而且完全没必要。
“你跟戴文是在射箭俱乐部之前就认识了?”他问道。
“嗯。我跟他在医院认识的,他帮了我,他真是个少有的大好人,他总是去看我,还送我水果和钱,他真是个大好人。”他再次深情款款地说。
高竞觉得他那充满感情的叙述中,有某些令人觉得不舒服的东西,而且显然,他很愿意回忆那段他被困在医院后来又被拯救的经历,他的表情告诉高竞,他随时等着他提问,但是高竞实在不想听,所以他改口问道:“在海声,你教戴文练箭吗?”
“嗯,是的。”吴坚点了点头。
“你在那里工作期间,曾经因为跟人打架还被拘留过,这是怎么回事?”高竞对这件事非常有兴趣。
他的问题让吴坚一怔。
“全是为了戴老板。那次有个特别不讲道理的客人硬要抢老板用惯的弓,我就跟他吵了起来,那个人很不服气,他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很生气,就跟他打了起来。我后来把他的眼睛打出血了。”吴坚平静地说。
这个外表看上去脾气极好的吴坚,居然两次因打架伤人而入狱,高竞觉得真是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人不可貌相”。
“就是因为这个,戴文让你去他那里工作的吗?”他问道。
“不,在医院,他早就跟我说好了,让我去他那里的,但是,我不想靠他,我身体不好,不想拖累他,而且我觉得我自己也没什么能力,所以后来去了海声,但结果却因为那件事被解雇了,于是老板就叫我去他那里了。”说到这儿,吴坚忧郁地叹了口气,“每次在我困难的时候,老板总是帮我,我这辈子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才好。”
又是这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深情叙述,高竞感觉听了很难受,但他的口吻和语气,又忽然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他问道:“你认识陈远哲吗?”
“陈远哲?”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高竞感觉吴坚的身体跳了一下,他似乎对这名字十分敏感,“我认识。”
这回他的声音不再深情了,显得冷冰冰的。“我认识他。”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高竞很高兴对方脸上那令人受不了的温柔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和冷漠。
“他这人非常坏,非常坏,总是仗着他是老板的小舅子骗老板的钱。”吴坚皱着眉头说。
“他是戴文的小舅子?”
“对,就因为这个,老板对他特别好,老板给过他很多钱,他一会儿说要治病,一会儿又说要去旅游,一会儿说自己欠了债,但其实他只是在骗老板,我跟老板说过很多次了,那个人只是在骗他而已,但老板就是听不进去。”吴坚焦虑地搓着双手诉说道,看上去真像个吃醋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他在骗戴文?”
吴坚瞬间闭上了嘴。
“究竟什么事?”高竞盯着他问道。
吴坚仍然紧闭双唇,似乎在瞬间陷入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中,但他越是这样,高竞就越是好奇。
“你不说,我们也总有办法知道的,但是你说,就对你有好处。”高竞严肃地提醒。
吴坚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
“老板,”他仿佛在内心深深地向戴文鞠了一躬,“他是个好人,大好人,非常大度,他总是事事为别人着想,因为陈远哲是个哑巴,所以老板总想帮助他,但其实他骗了老板,狠狠地骗了他,但是我说的他不信。”
仍然等于什么都没说。
吴坚有些痛苦地低下了头。现在高竞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
“吴坚,究竟是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高竞,犹豫着,最后终于开口了:“他对老板犯了,爱的罪。”
高竞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他急不可耐地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人来,目光尖锐得几乎要穿透这个人的皮肤。是这个人给我打的电话吗?是这个人吗?为什么他们会说同样的话?难道这个人是在提醒我他是谁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爱的罪?”他强压着慌张和好奇,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我看见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吴坚望着高竞一字一句地说。
我看见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高竞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从吴坚的话里他听出了一层明确的意思,陈远哲不应该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他难道不应该跟女人在一起吗?”高竞明知故问。
“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可以的,但是,他跟老板,”吴坚叹了一口气,“他是老板的人,他这么做太伤老板的心了。”
这就是吴坚口中的所谓“爱的罪”,果然这几个男人之间存在着某种令人恶心的关系。虽然自古到今断袖之癖的事就没有断过,而且在以往的办案过程中,高竞也曾经遇到过相似的事,可他仍然无法接受这类关系,想到两个男人之间存在有实际身体接触的暧昧关系,他就感到恶心。
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爱的罪”跟“星光之箭”所说的“爱的罪”是否是同一件事。他可以肯定自己这辈子除了莫兰以外,还没对什么女人动过心,更别说男人了。真是见了大头鬼了!他愤恨地想,“星光之箭”这混蛋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么,他跟你的老板有什么特殊关系吗?”高竞冷冰冰地问道。
“老板,”吴坚仿佛又在心里深深地鞠了一躬,“老板很喜欢他,对他百依百顺。为了让他玩得开心,他甚至让自己当他的靶子。”他再度痛苦地低下了头。
靶子?!高竞一惊。
“怎么当靶子?”
“有一次,我去老板的家,看见老板跟他两个人站在树丛里,他们面对面站着,手里各拿着弓和箭,”吴坚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不远处有个大荧幕正在播放旧日的情景,“就像是在玩一种决斗游戏,他们都穿着带花边的漂亮衣服,射箭之前还相互鞠了一躬,看上去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老板完全是为了讨他的欢心,他笑得很勉强。那次,他们还特地正儿八经地叫人在旁边放发令枪呢,但是枪响后,老板却没有动,结果陈远哲射中了他的肩膀,接着……”
“接着怎么样?”高竞急切地问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问到点子上了,会射箭的人又多了两个,陈远哲和戴文。
“陈远哲扔掉了手上的弓箭,冲上去拔掉了老板身上的箭,抱着老板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吸了老板的伤口,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他满嘴是血,像野兽一样,接着……老板忽然抱住了他的头,他们,他们,他们……”吴坚脸色惨白,一连说了三个“他们”。
高竞不敢打断他,等着他说下去,这故事的情节发展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虽然之前他也听说过这方面的故事,但情节如此暴烈的,还是第一次。
“他们接吻了。”吴坚呆了半晌,终于吐出了这句话,眼泪掉了下来,伤心欲绝。
高竞惊呆了,这个人是在写小说吗?有几秒钟,他简直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想象,也难以理解两个男人之间居然会有如此缠绵深情的举动。但是有一点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们的举动令吴坚痛苦万分。
“所以,他怎么可以背叛老板呢?他怎么可以?”吴坚居然泣不成声。
高竞点了点头,勉强表示理解。
“他们经常玩这种射箭游戏吗?”
“这我不知道。只有老板叫我,我才去。那次是我偶尔看到的,后来我再也没看到他们射箭玩了,因为那次老板受伤后,陈远哲发誓说再也不玩箭了,当天晚上他就当着我们的面把所有的箭都放在草坪上烧掉了,还把自己当时射箭时穿的衣服通通脱下来烧掉了,随后他光着身子跳进了冰冷的游泳池,那时候是冬天,直到受伤的老板跳下水去亲自拉他,他才上来。他上来的时候已经冻僵了,老板叫人找来一条毯子裹着他,一路抱着他回去,好像受伤的是陈远哲不是他自己。”吴坚痛心地说。
这故事可真够惊心动魄的。高竞都听傻了,但他终于还是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件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2005年的冬天。大概12月份。”
等一等,高竞忽然想到吴坚刚刚说的那句话中,有一个重要的词。“你说,‘陈远哲说,再也不玩箭了’。他可以说话吗?”吴坚很迷惑地摇了摇头。
“这我也不清楚。他有时候能说,有时候不能说。能说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但不能说的时候,就好像被割了舌头一样,一点都不能说。因为怀疑他装哑,路辉曾经逼他喝过酒,也揍过他,路辉力气很大,他根本不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