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鹤回头看看她,道:“莫兰,你对她真有兴趣啊。”
“那当然,别忘了是我和她一起发现她妈妈的尸体的。”
“那倒是的。”杜云鹤被说服了,连连点头,随后道,“她啊,以前还算正常。前几年我看见她时,她看上去至少还像个女的,可是现在……问云鹏吧,他跟她比较熟,”他回头问弟弟,“喂,那个付远是不是常来这里吃面?”
“嗯,她经常来。”杜云鹏头也不抬地答道。
他一直在听我们说话吗?莫兰想。
“她是我们店里的熟客。”杜云鹤道。
“她喜欢吃什么?”莫兰问杜云鹏。
“一般都吃咸菜肉丝面。”杜云鹏仍然低着头,答完这句,他又抬起头道,“这不奇怪,我们面馆离她最近,她应该照顾我们家的生意。”
“昨天她也来这里了。在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在这里吃招牌面……”莫兰注视着杜云鹏问道,“那时候,你们已经知道出事了吧?”
“恩。”杜云鹏继续低头看书。
“那,你不觉得奇怪?她要了招牌面。”莫兰记得自己曾经走进店里跟付远说话。昨天她没注意到杜云鹏的存在,同样的,后者似乎也没注意到她。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没问她。她只要吃饭付钱,我就没什么好问的了。”杜云鹏的目光仍停留在他的书上,“我跟她也不算熟,只是她常来吃面而已。”
“付远的妈妈经常会来你们店吗?”莫兰问道。
“她也常来,但都是一个人来的。”
“她从来没跟付远一起来过吗?”莫兰问道。
“没有。”杜云鹏摇头。
“这小子还不知道最新情报呢。”杜云鹤忽然笑了,大声说,“云鹏,你知道吗?付远杀了她老妈。她已经被抓了。”
杜云鹏蓦然抬起头。虽然他紧闭双唇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给莫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听了付远的事之后,莫兰还是第一次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焦虑着急又担心。看来他不仅只是认识她,莫兰猜测道。
“杜云鹤,付远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什么生日礼物?我一直不敢相信,她也会做这种事。”莫兰问道。
“生日礼物啊。呵呵,我也很吃惊。不过,那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弟弟的。我弟弟不在,她托我交给他。”杜云鹤笑着答道,“所以我说他们比较熟嘛。”
“真的,付远给你礼物了,是什么?能说说吗?”莫兰好奇地看着杜云鹏。
“就是它。”杜云鹏把手上的书扬了扬,“她送了我这本书。”
付远知道他的兴趣爱好,特别挑了书送给他。他们是普通的店家和客人的关系吗?是杜云鹏给付远写的条子吗?莫非生日派对那晚,付远要见的人就是他?可是既然已经说好
不见不散?为什么杜云鹏不在?付远为什么还得委托杜云鹤把礼物交到杜云鹏的手里?他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莫兰决定试探一下杜云鹏的反应。
“啊,想不到她还会买书呢。我一直以为她只会在地板上找零钱呢。”莫兰语调刻薄地说,她瞥见杜云鹏的脸上一僵。
杜云鹤哈哈笑道:“对哦,她走路老看着地面,真像在找零钱。”
“我觉得人就是她杀的。不然,谁会在那种时候还有心情吃招牌面?她对她妈妈一点感情都没有。真可怕!想不到会跟这样的人做同学!”她愤慨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杜云鹤耸耸肩,一脸轻松地说,“这事也挺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同学中居然有杀人犯。哈,真想听听她的内心告白。”
“我才没兴趣听她说话。她根本就不正常,脏死了,家里都是蟑螂,我看她不知道多久才洗一次澡。她被警察抓走,我真的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必在教室里看到这个人了。”莫兰娇滴滴地说。这里,服务员送来了她跟杜云鹤的面点。
“是啊,跟她同桌真是……”杜云鹤露出一副要吐的表情,接着劝她,“好了,好了,吃饭时间还是不要提她了。不然我都没胃口了。”
“莫兰暂时把付远丢在一边,尝了口汤,果然很鲜。
“怎么样?”杜云鹤问她。
“很好吃。”
“嗯,再尝尝小笼包,这是我弟弟的创意。很多人说不错。”杜云鹤鼓励道。
“好啊。”
正当莫兰尝完一个小笼包,打算赞美几句的时候,杜云鹏不高不低、不温不火的声音冒了出来。
“她变成这样,要怪也要怪她父母。”
莫兰心里一凛,转过头问道:“她父母做了什么?”
杜云鹏瞥了她一眼,冷冷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只知道自从他们离婚后,她就变了,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她顿了一顿,“是,她现在是很脏,不过打扮干净的人未必真的干净,你们两个不要随便歧视别人。”
“云鹏,你干吗要为这个臭虫说话?就因为她经常照顾你的生意?”杜云鹤阴阳怪气地问道。
“我觉得她很可怜。”杜云鹏说完又反问,“一个女孩变成她那样难道不可怜吗?她如果有机会,也会是个公主的。”他目光阴沉地移向莫兰。
一首夕阳透过布帘的缝隙洒进店里,没有人说话。
几秒钟后,杜云鹤清了清喉咙,似乎想打破沉默,但这时,一个客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职业化的微笑又回到了杜云鹤的脸上。
晚上7点半,莫兰回到了家,是表姐乔纳给她开的门。
“啊!你怎么会来?!”看见英姿飒爽的表姐,莫兰又惊又喜,她张开手臂,后者毫不犹豫地紧紧拥抱了一下她。
“妈的,怎样?我不能来?”拥抱完,乔纳立刻笑哈哈地推开她道:“姨妈叫我来吃饭。再说,你今天不是让我去帮你找资料了吗?我已经不辱使命,给你办好了。正好给你送来。”
“呀,效率真高,我放学才给你打的电话。”莫兰赞道。
她朝铺着小碎花台布的餐桌望去,那上面放着四小碟精致的冷盘:葱油海蜇、马兰香干、豆芽拌鸡丝和酱猪舌。厨房里灯火通明,父亲还在那里忙碌,莫兰想,幸好早早甩掉了那个黏人的杜云鹤,现在家里的正餐还没开始呢,看来我还能再小酌一顿。
“我妈呢?”她问乔纳。
“嘿,给我拿苹果去了。”乔纳喜滋滋地说,“姨妈让我带苹果回宿舍。听她说,那里她朋友从新疆带来的,可惜你们都不爱吃。”
“对,我爱吃橙子和橘子,我爸爱吃西瓜和梨,我妈自己则不喜欢吃水果。所以,就只有便宜你啦。”莫兰端详表姐新剪的短头发,“这就是你的新发型?我还是喜欢原来的。”
“长头发太麻烦,我这个礼拜五还得打篮球。”一身运动装,身材高挑的表姐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说道,“我觉得这样特别舒服。”
“嗯,打理起来一定方便多了,以后我也剪个短发试试。”莫兰朝母亲的房间望了一眼,没看见母亲的身影,连忙拉着表姐的袖子来到自己的房间。“喂,你不是给我送资料来了吗?在哪里?”莫兰关上门,悄声问。
“要资料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吧。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啦?”乔纳奇怪地看着她。
“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然她要担心的。东西呢?”她朝表姐摊开手。
“等下,在我包里。”乔纳飞奔出房间,拿了她的双肩包进来,随后重重关上门。
“你轻点呀,我妈都要起疑心了。”
“怕什么,我们又没做坏事!”乔纳从包里翻出两张复印纸交给她,同时用身体挤挤她,问道:“这是你的高Sir要的?”
“嗯,我想帮他。你不知道,他们那边的人都欺负他是新人,所以我一定要帮他破了这个案子,让他扬眉吐气!”莫兰想到高竞的同事就一肚子火。听父亲说,他们还在背后嘲笑高竞的旧外套和旧皮鞋,真可恶!旧皮鞋怎么啦?穿旧皮鞋的照样比你们聪明!
“喂,你这么生气干吗?哪个单位不都一样吗?”乔纳推了她一下道,“所谓粪坑处处都有,只要跳过去就行了。”
“你懂什么,你又没上班!”
“虽说我没上班,可是无论我到哪里,人缘都特好,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莫兰还真的想知道原因,她真不明白,为什么举止粗鲁、作风蛮横的表姐会所向披靡,大部分人都挺喜欢她,而长相英俊、老实稳重的高竞却得不到多少友谊?据莫兰所知,高竞的朋友也不多。
乔纳扬扬得意地说:“因为我大方呀!我到处给人递烟,我抽他抽大家抽,抽抽烟吹吹牛,关系不就好了?高竞这种新人,不仅不给老同志递烟,还在大会上公然提出自己的意见,让老同志难堪,你说,人家能不整他吗?”
“那难道他有不同意见,还不能说吗?”莫兰问道。
“可以说啊,私下找老同志单独说。嘿嘿,这也是我师姐教我的,人在单位混,还是低调点好啊……”乔纳指指莫兰手里的那张复印纸,“这就是她给我找的,就因为她万事低调,原则性也不强,所以她什么都能搞定。知道吗?我现在的理想就是像她一样,大学毕业后进入公安系统当个档案员。她答应到时候帮我的忙。”
“你才大学二年级,现在考虑上班的事是不是太早啦?”莫兰觉得职场生活离她太远,她完全没有感觉。
“早什么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我找的?”乔纳提醒道。
莫兰低头看了一眼标题,立刻答道:“对,就是这个。”
“这个失踪的女人是谁?”乔纳问。
“是我同学的妈妈。听说失踪的那天,她陪她儿子去学校领新学期的教科书了,后来就再也没回过家。”
“那她八成是死了吧。”乔纳脱口而出。
莫兰一惊,但随即就在心里点了下头。她听到乔纳在大声分析:
“如果没死,怎么会这么久没消息?出走的话,应该会随身带上点行李吧。可是我看过了,她除了一个手提包,什么都没带,连钱都没带多少。嘿,我猜,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被人杀了。搞不好就是她老公干的。资料上说,这女人跟她老公关系不好。”
“我也听说他们关系不好,但警察都调查他好久了,一直没结果,我看应该不是她老公干的。”莫兰道。
“这就是他狡猾的地方。把尸体藏起来,警方连她的生死都不知道,还怎么查?我看她八成是死了,搞不好还被分尸了呢。”乔纳耸起肩膀,打了个冷战道,“要不就是把尸体烧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察压根儿没办法。”
莫兰觉得乔纳的分析有道理,但就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也不能肯定朱丽芬就一定不在这世上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过,但如果她已经被人杀了,那现场会在哪里呢?她没回过家,是在回家路上失踪的。如果有人在路上袭击她,应该有目击证人吧?”莫兰道。
“没回过家,这只是她家里人的说法,也许当时正好没人看见。她家里的人跟她关系不好,说什么谎都有可能。”乔纳的黑眼珠在灯光下泛起白光,她顿了一顿,低声说,“说不定,她回家后就被她老公杀了,那个混蛋杀了人后,就把她埋在他们家的房子底下。”
表姐阴森森的表情让莫兰打了个寒战,但她想起的却是薛震站在付远家过道里,慢慢转身的情景。
吃完晚饭已经快9点了,莫兰用一个小时紧赶慢赶做完功课,然后洗澡洗脸。等完成所有的梳洗工作坐到铺着蚕丝被的小床上,她才慢悠悠地从抽屉里取出表姐今天带给她的案情报告。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正式的警方文件,她有点舍不得看。因为她知道, 是货真价实的案件,跟虚构的侦探小说完全是两码事。
案情报告分三页,从失踪案的确立到警方的调查,事无巨细都作了相应的人去叙述。
根据莫兰的理解,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朱丽芬在失踪发生在1994年8月29日的下午。那天是庆北中学的领书日,下午3点左右,朱丽芬和她的儿子薛震一起来到学校,两人交钱领书。在教师办公室,朱丽芬催促儿子在书上写上名字,薛震似乎起初不太乐意,两人为此还争了两句。最后,朱丽芬小胜一筹,薛震乖乖从命,在每本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3点半左右,两人离开学校,薛震跟同学约好踢球,两人就此分手。
薛震的父亲在第二天下午4点左右报了警,警方确认朱丽芬失踪后,开始立案侦查。
跟朱丽芬谈话的老师说,朱丽芬当时急匆匆要走,说她4点有事。
据学校的门卫回忆,朱丽芬离开学校后就往北走了。他对她略有印象,但也没太留意,因为她唯一显眼的地方只是穿了条红裙子,所以他也并不能确定,他看见的就是她。学校对面的书报亭摊主说,朱丽芬曾经在他那里买过一份电视报,还问过他几点了,他告诉他时间后,她就骑自行车朝东走了。警方至今只找到上述两位目击证人。
朱丽芬失踪三天后,薛家为了寻找她下落,在本市的晚报中缝曾登过寻人启事,但没有知情者前来联络。一个人后,没有任何进展的警方似乎对这起失踪案有了别的想法,他们开始着手调查朱丽芬的人际关系及失踪当日薛震父亲薛海的行踪。
据多位邻居反映,朱丽芬脾气暴躁,性格偏激,跟家里人关系向来不好。尤其是跟她的婆婆,两人因家庭琐事曾多次发生激烈冲突。1994年的3月,朱丽芬曾用老虎钳砸伤婆婆的脚,婆婆因此被送入医院,医治了两个星期。
朱丽芬跟她老公薛海的关系也谈不上融洽。薛海虽然脾气较好,但似乎也不是容易相处的人。他沉默寡言,跟邻居多半不打招呼。大部分时间,他都默默坐在钟表铺的柜台后面摆弄钟表。邻居经常听见朱丽芬在家朝他吼叫,但他几乎从不予理睬。后来他还向警方解释,大声咆哮是朱丽芬的方式,有时候未见得是在吵架。当然,他也承认,在家里,朱丽芬一向较为强,因为朱丽芬自己经营一家服装店,生意做得较好,赚的钱比他多。但坊间传说,薛海两年前就曾提出过离婚,因为朱丽芬死活不肯,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后来,朱丽芬怀疑这次离婚是婆婆唆使的,所以对婆婆怀恨在心。其实婆媳关系也就是从那以后开始急剧恶化的。
朱丽芬的婆婆提起朱丽芬就连连摇头。她告诉警方,要不是女儿生病,需要人照顾,她早就搬去跟女儿同住了。她没有提供任何关于朱丽芬失踪的有价值的线索,对她的生死也漠不关心,她只为一件事耿耿于怀。朱丽芬走的那天下午,手上戴着一枚蓝宝石成指。“那是她30岁生日那年,我送给她的,前些日子问她要,她说弄丢了。”老人被打伤后,曾经多次向朱丽芬索要这枚戒指,都被朱丽芬顶了回去,所以那天下午,当老人看见那枚戒指戴在她手上时,十分气愤。
据老人说,在家里,朱丽芬唯一关心的人就是她的儿子薛震,但老人谈起朱丽芬的教育方式却极为反感。“孩子生病发烧,她还逼着他继续做功课。拿不到前三名,就不给饭吃。你说这行吗?”老人心疼孙子,为此也常跟朱丽芬发生争执,但朱丽芬一意孤行,从不听任何人的意见。直到1994年5月,朱丽芬用花瓶砸伤儿子的头部,遭到丈夫和婆婆的一致抗议,她才有所收敛。那次事件的起因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后,朱丽芬再也没要求儿子在病中学习,也没有要求他必须达到前3名。
薛震本人在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也确认了此事。他告诉警察,母亲脾气不好,经常会暴跳如雷,谁也不知道该怎么遏制她突如其来的怒气,有时候只有躲开。他认为母亲对他要求过严,但他也客观地承认;母亲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其实不用她要求,我自己也会要求自己考进前三名,不然会觉得很丢脸。”薛震说。
据警方调查,事发当天,薛震跟朋友踢完足球大约6点半回到家,那时候他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祖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