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点我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来回回在整个房子里转,查看里面每一个结构,不放过它们每一处可疑的细节,那些隐在黑暗里的角落,那些隔层,那些通风板。
可最后还是死心了,我甚至把二楼通向屋顶的隔断都找了出来,并且用储物室里的梯子爬了上去查看,那之前我从没敢怕过这样的梯子,这种走一步会觉得整个儿都在摇晃的梯子。不管怎样我爬上去了,踩在了那个手指粗的踏板的最高一层,然后顶开上面的盖子,然后我看到那上面有个汽窗,窗上爬满了灰尘和锈,我把它们剥开,一边忍受着那些该死的铁锈掉到我眼睛和鼻子里的辛辣。直到终于把那扇汽窗吱吱嘎嘎地推开,窗外扑鼻而来的灰尘和霉味,而不是应该有的外面新鲜空气的味道,让我失望得差一点从梯子上滑下来。
回到楼下重新躺回到沙发上,我只觉得自己两条腿和手都酸得连拳头都握不拢了,身上全是汗,虽然这地方空调还维持着正常的运转。我身上散发着一股猪一样的味道。
而墙上的钟仍然在一片滴答声里指着下午四点。
我想哭,可是嘴却一直咧着,我想我的面部神经大概也和我的手脚一样都麻木了吧。远远正对着我方向的那道楼梯扶手上,不知什么时候那只花猫蜷缩在了那里,看上去就像是花面团,它舔着嘴在那里看着我,两只眼睛像是有人性似的,带着种似有若无的神情目不转睛朝我打量。
我没去理会它,随它爱看多久看多久,我太累了,又饿又累。以至暂时的连目前的境况也在我脑子里淡化成了各种各样复杂念头里的一个概念,排开这些概念,我昏昏沉沉的,那只猫琥珀色的眼睛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我觉得它又咧开嘴笑了,笑得像狐狸得意时的样子。
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我陷进了一片很深,却也很舒服的昏沉。
第八章
耳朵边响起哗哗的水声,一度我以为是狐狸在掏米做饭,睁开眼看到头顶陌生的天花板才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是水声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像我梦里那些怎么吃都吃不饱的蹄膀那样,它还在继续着,就在厨房里。
我抹了抹口水站起来朝那里走了过去。可是进了厨房并没看到任何人,水龙头不知道被谁开得很大,哗哗的水几乎要从池子里漫出来了,我赶紧过去把龙头拧上,然后打开了排水阀。厨房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听见自己胃里轻轻一阵咕哝。似乎那几步路重新唤起了胃的本能反应,我打开冰箱拿出盒牛奶倒了一杯,一口气灌进了肚子了。
冰冷的牛奶很快让胃再次处于一种麻痹而饱涨的状态,这催促我必须为自己找到一点真正意义上的食物,那种冰滑的液体快把我的胃冻穿了,可是挨个把那几个已经翻过一次的抽屉和橱柜再次找了个遍,我依旧什么都没找到,只能彻底死心。这地方显然只是个困着不想让我出去的牢笼,而不是为了让我安心被困在里面而设的宾馆。
忽然脚底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
低头到方洁的那只大花猫在我脚下徘徊着,甩着那条松鼠般粗的大尾巴,它头仰得高高的似乎是在看着我,事实上更多的是看我手里那只牛奶碗,我蹲下身刚把碗送到它的面前,它头一低就开始舔了,从喉咙里发出那种满足的呼噜声。
我以为它或多或少对我有了点亲近,正想伸手想去顺顺它脖子上的毛,却被它很敏感地躲开了,但并没有停下舌头的动作,它一边舔牛奶一边瞥着我的举动,那样子活像在看一个十足的草包。
这时一个人从厨房外走了进来。
是方洁。
她身上穿着那件我原先见过的白色睡衣,看上去像只行踪飘忽的鬼。一路进来,她有点心不在焉地从冰箱拿出盒牛奶,倒了点在手里往自己那双有点浮肿的眼睛上抹,抹着抹着,突然又用力擦掉了,她拿起盒子对着嘴大口喝了起来。
一口一口用力地吞咽,好象饥渴了很多天。我被她这动作重新勾起了食欲。刚偷偷跟着咽了几口唾沫,却看到她突然头一低哇的声把嘴里的牛奶都喷了出来,随即急急奔到水池边一阵呕,那呕吐声和迅速充斥在空气里那种酸奶酪似的味道迅速把我的食欲又打压了回去。
我不得不按住胃去压制它反潮的欲望,这时方洁的呕吐停止了,她拧开水龙头用力冲着自己的脸,还有嘴,然后再满脸严肃地看着那些倾斜而下的水冲开池子里呕吐物的残留。片刻离开水池走出了厨房,而龙头里的水还在继续朝下流着,我走过去把它重新拧上。回头再看,方洁已经从外面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她的脸色看上去比纸头还白。
她走到厨房那张小小的餐桌边坐下,将纸摊开放了上去。似乎要写什么,
几步走到她边上,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我,我还是有意识放轻了步子。
正想看看她在写些什么,眼角瞥见那只花猫又笑了,不是我的错觉。它肆无忌惮地窜到桌子上,跳在方洁的跟前,而方洁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在那张桌子上蹦跳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站在方洁身后伸手朝它挥了一把,它才跳开了,跑到厨房门口回头挑衅地看了看我。
我没去理它,因为我刚好看到了那张纸上几个很显眼的黑体大字:离婚协议。
方洁手里的笔压在那个签名栏已经很长时间了,从我走到她身边,到把那张协议上的字看完,协议上的签名档上依然什么字都没有填。她看着那个空格发着呆,嘴角边全是牛奶和水渍。
“铃!”就在这时桌角那只手机突然欢快地响了起来,我和她都不约而同惊蛰似一个激灵。半天见她颤抖着手指接起了手机,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手机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道:“喂?喂?林默?喂?”
持续了一小会儿,声音停了,对方挂断了手机。而她把手机放到一边终于在那张纸上签了两个字:方洁。
她的字真好看,和她人一样精致好看。小心把字吹干后叠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出厨房,步子轻得像只幽灵。我跟着她一路走进客厅,看她把那份协议压在了沙发的茶几上。片刻又抽出来展开,再把它压了回去。不到一会儿又抽出来叠好,然后再压回去……这么反复几次,最终她也倦了,把那份已经变得有些皱的协议揉成一团朝地上一丢,转身上了楼。
我一直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某个房间,才走到她刚才待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刚才坐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面前就摆着那份离婚协议,它没有消失,像真的般存在着,可是我不敢去碰它,生怕一碰它就会消失,或者把我卷到什么更加难以逃脱的空间。我只能靠在沙发上看着它,在墙上那只永远指着下午四点的钟轻快的滴答声里,用口水平复着胃里开始烧灼起来的混乱。
听见雨声,一度我以为这房子恢复正常了,从沙发上惊跳起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的梦。
我居然在饥饿和客厅死一般的沉寂里又一次睡着了,这次不知睡了有多久。
抬头闻见空气里一股淡淡香烟的味道,我看到方洁在我边上坐着,怀里抱着她的猫。不远的地方站着林默,他看上去像刚从外面回来,笔挺妥帖的西装,打理得整齐干净的头发。他在一口口吸着烟,频率很快,一边低头看着他妻子在猫背上一下一下撸着。
两人谁都没说话,空气安静得像座坟墓。
我小心坐直了身体,一边打量着他们,不知道这座房子接着又想让我看到些什么。
“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片刻听见林默开口。吸完了最后一口烟,他低头把烟头掐灭。
方洁没有回答。我发觉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哭,可是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知道我有多忙吗,小洁。”林默又道,口气有点微微的不满。
方洁的头垂得更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把猫碰到自己胸口前。
“杰杰死了……”半晌低声道,身子一摇一摇,好象在哄着孩子睡觉:“林默,杰杰死了……”
林默脸色沉了沉,以他所认为的别人感觉不出的动作。
很显然他妻子怀里抱的是只死猫这让他感到很惊讶。然后惊讶变成了一种微愠:“死了为什么不丢掉,多脏,你知道你身体很敏感吗,对那些脏东西。”
说着话伸手过去拿那只猫,方洁触电般朝后一退:“这是杰杰!它是我的杰杰!”
“好了,我知道,我们埋了它好吗,小洁。”林默的声音放软了,像在安慰一个受了惊的孩子。但安慰并不起作用,方洁很快逃开了他的手站起身走到一边:“我不要你动它。”
“好的,我不动。”林默朝她摊了摊手,动作优雅而温柔。
方洁突然哭了:“林默,我们离婚吧……”
这话让我和林默都吃了一惊。
林默的脸色立刻变得有点难看,几步走到她身边,他看着她:“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想离婚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方洁的声音细细的,可是很坚决。
“你到底怎么了?在想什么?”脱口而出一声喝斥,我以为林默要发怒了,而尽管眼里一闪而过一种焦躁的愤怒,他还是迅速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伸手抱住痛哭失声的方洁,他放低了话音亲了亲她的额头:“只不过一只猫死了,我再给你买一只,好么,别闹了,我真的很累,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好么小洁。”
方洁把他推开:“我知道你不想碰我,你嫌我脏。”
“说什么傻话。”
“何必再装下去,林默,你这样子让我觉得难受。你能不能对我坦白点?坦白点对我说,方洁,我不能再爱你了,我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做爱,就像你日记里写的那样。”
“你看过我日记了?”
“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林默,在你这么对我后整整半年,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
这话一出口,换来林默一阵久久的沉默,他似乎无言以对,面对他妻子的责问。于是只是尝试着去稳定他妻子激动得抖个不停的身体,而方洁并不理会他的努力。似乎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让她继续着她的话,一直以来不多话的她,这会儿有种歇斯底里般的喋喋不休:“半年前,半年前那件事是你一辈子也忘记不掉的是吗林默。我曾试图让你忘记,我以为我能让你忘记,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做不到,半年了,你嫌弃我的身体就像嫌弃一堆躺在你身边的垃圾。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干脆离婚吧,林默……我受不了天天和你睡在一起却只能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做爱了!!”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我从没见过方洁这种神情,她就像只被逼到走投无路却死不瞑目般挣扎着的野兽。
而林默静静望着她的眼神却让我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眼神很复杂。他不停地抱住她,然后再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挣扎开。最后一次努力终于将她成功控制在了他的怀里,他看着她身后的墙壁,轻声道:“你想太多了,小洁。和别的女人做爱,我不知道你哪来这样的想法。”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林默??你以为我傻吗???”抬手一巴掌掴在了林默的脸上,手里那只猫因此从她怀里滚到了地上。原本柔软的身体笨拙地同地板猛一撞击,然后硬梆梆滚进了茶几下的角落里。
停止滚动一瞬间它的头朝我方向摆了摆,我感觉它好象在朝我看,可是细看它的眼睛却是紧闭着的,嘴无力地微张,露出两颗尖尖的白牙。
这样子的它让我没来由一阵战栗。
“小洁,你冷静点,我不喜欢看你这么疯狂的样子。”耳边再次响起林默的话音,他嘴角带着丝血,这让他表情看上去有点严厉。
“那就一辈子都不要再看吧!”
“可是我爱你!”
“爱我就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吗?林默?半年了,半年里你以为我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你那个与生俱来的洁癖心理和你的虚荣所带给你,带给我,带给我们的痛苦吗?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林默,我是个心理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面对我身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你认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第一次听见林默怒吼的声音,他的脸因着方洁的话而涨得通红:“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方洁一把推开了他,甚至不顾自己的头在墙上撞出砰的声闷响:“是不是要我都说出来呢林默,说说你和那个女人一下午可以达到几次高潮?!”
“你……”林默一下子失声了,脸色由刚才的赤红变得一片铁青。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在……”
“是的我在,可我真的很后悔那天没出门继续当我半年里日复一日的傻子!”说完话掉头就冲上了楼,林默抬头看着她的身影,嘴唇抿得死紧。
直到楼上房门乒的声重重关上,他几步追了上去:“这代表什么!你也曾经这样过不是吗!我们谁也不欠谁!”
“方洁!开门!你给我把门打开!”
“你给我听着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的心从来没背叛过你!”
“我不会离婚的!!”
“我绝对不会和你离婚!!”
之后楼上再没有传出过任何声音,在林默最后那句话音消失之后。
我站在楼梯口朝上张望,但什么也看不见。那段距离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障碍,很短,可是我提不起勇气跑上去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就在我身后,我回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发觉那扇原本被我关掉了的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开了巴掌大一道口,里面漆黑一团,可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对我盯着看。
你到底是什么?我心里暗道。
几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冰冷的空气,带着很久没人睡过的淡淡的霉味。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包括那只总是神出鬼没的猫。想起它我迅速回头朝厅里看了一眼,那只硬梆梆躺在茶几下的死猫不见了,和我预想的一样。
关上门回到客厅,时间仿佛又成了一团无法挪动的固体。我不知道从最初到现在,我在这地方到底待了有多久。从饥饿的程度来看不会超过两天,我知道超过两天意味着什么,那会让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失去了它们的吸引力,除了食物。
于是再次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用微波炉加热喝了下去。这次感觉好了点儿,热牛奶让胃暖和了起来,一种暖暖的微饱,而我不敢喝得更多,就是这么点液体的食物,它在冰箱里的数量不过只有三盒,我不知道自己需要靠它们在这里维持多久,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希望之前,我得尽可能的节约。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客厅里有人叫了一声:“林默,林默,在吗。”
小猫一样细细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得说我几乎激动得差点晕过去,那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我以为通向外界的那扇门被这个无意闯入者给打破了,赶紧风似的一阵冲出厨房,迎面正碰上下楼的林默,那一瞬我以为自己差点要撞到他。
而他只是紧贴着从我边上走了过去,径自走向客厅中间那个女人。
这之后不到一秒我已经奔到了大门边,强压着激动得快跳出喉咙的心脏用力把门一开,随即那颗心脏跌进了谷底。因为眼前那间熟悉的客厅。我能清晰地闻到刚才热牛奶时那股喷香的牛奶味从对面这间客厅的厨房里飘了出来,沮丧地把门关上,我这才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突兀出现在林默家客厅里的陌生女人。
她也是这房子要给我看的东西里的一部分,这个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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