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一个作家,就是主持人说到的那个自杀的人。”
……
嗯,你瞧瞧,车到山前必有路吧,我欲擒故纵的本事更上一层楼。艾西心里窃喜,表面上却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他姓艾,你也姓艾;他写书,你也写书;他做心理咨询,你也做。这不是很相似吗?”
“嗯,确实是,不过我可不打算自杀。”艾西冒险把话题推进了一步。
麦涛立刻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会儿,端起酒杯又放下,放下后又拿起来,最后才说道:“对于他的自杀,其实我也是能理解的。”
还好,人家没有翻脸,艾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下一次自己可不敢胡说了。
“是吗?”他又拿出了原有的架势,人家不说,他就不问。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麦涛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其实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放弃犯罪心理师这个行当的。”
“嗯,很有前途的工作,放弃了不可惜吗?”
“说不上。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不配做这行了。”
“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真的配?”
麦涛冲他感激地笑笑,“嗯,话说到这里,实不相瞒,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一年过去了,这话我还从没和别人说过。艾莲陷害了一个人,随后自杀。为了维护他的名誉,我没对外界提起。这就意味着,我让一个无辜的人坐了冤狱。”
这显然大大出乎艾西的预料。沉吟片刻,他忽然把烟头狠命地往地上一扔。
“既然咱们投缘,那好,麦涛兄弟,有件事我也就不瞒着你了。请问帮艾莲处理遗产的律师,是不是叫古德曼?”
麦涛的血液瞬间凝住了:“你……”
“呵呵,别急,你听我慢慢讲。”
艾西心说:老家伙,你敢玩我,今天也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艾西有个非常古怪的性格特点——他几乎是别人眼前摆着的一面镜子,不讲感情,只会对别人的行为作出反射:你拿我当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你敢算计我,我就是你的敌人……
6
他静静地开了口,告诉麦涛自己是古德曼律师安排来的。
然而话一出口,他又感到后悔。等一下,自己是被古德曼安插来的,这样的结论,毕竟仍然只是推论,并未得到证实。虽然如此小概率的巧合非常罕见,但终究不能排除它的存在。
假如,只是说假如,古德曼并没从中做过手脚,那么自己的报复岂不是太小肚鸡肠了吗?
艾西这样想着,立刻失去了将事情曝光的乐趣。他有些嗫嚅,迟疑了好半天,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无奈麦涛被吊起了胃口,一个劲地追问,他也只能如实作答。
一个优秀的讲故事的人总是善于编造的,艾西既然已经后悔,也就不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古德曼头上。他把事情的顺序给悄然调换了。他说是出于为自己公司宣传的目的,才拜托古德曼搞到嘉宾证的,多少也算是给好人律师遮掩了一番。
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同样也要具备善于总结的特性。这一天,从中午到晚上,出现了太多的人,混杂了太多的细节。而这些细节,由于与《犯罪心理师》中所记述的一年前的案子有关,所以在这里我有必要将部分线索作出整理和总结,以免读者感到莫名其妙。
迄今为止的线索整理如下:
艾莲为何人?
现在的艾莲已不知生死,假如他还活着的话,应该三十五六岁,曾经在写作圈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一直只是维持着温饱水平而已,直到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忽然走红,开始积累着相当一笔财富,具体包括房产、存款和经营有方的咖啡厅。这在遗产的描述中表示得很明确,具体是否还存在其他隐匿的遗产,就不得而知了。
艾莲作为遗嘱人:
自杀未遂,似乎是艾莲意料之中的事情。于是在自杀之前,他便开始盘算着遗嘱的事情。受益人有两个,一个是麦涛,现在正坐在艾西的对面;另一个是唐彼得,在这天晚上,刚刚救助了一个女人,并帮这个女人擦了脚。遗嘱的内容十分扭曲,就好像艾莲充斥着隐隐的恶意,但在现实之中并未引发遗嘱纷争,至少麦涛和唐彼得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两个受益人:
作为受益人之一的麦涛,似乎很早就和艾莲相识了,且师从艾莲,虽然这关系并非正式的,但在媒体的口中也有提及。另一受益人唐彼得似乎也与艾莲关系密切,因此继承了咖啡厅。不过有趣的是,麦涛和唐彼得并不认识,天知道艾莲是不是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
艾莲的罪案:
艾莲曾经犯罪,确切地说,他杀了几个人。是的,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好几个。然而他却并未受到法律的追究,据推测,也正是犯罪事实导致了他的自杀未遂。即使他没有死,他的爱徒麦涛也没有揭穿他犯罪的事实,虽然这会让无辜的人遭到牢狱之灾,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艾莲在自杀未遂后不久从疗养院消失,至今踪迹皆无。
关于遗嘱: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如前面第二条线索所说,艾莲的遗嘱总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然而不!》怀好意,却又如《人!》此慷慨,就更叫人!》匪夷所思。艾莲的!》遗嘱规定,麦涛和唐彼得必须得到属于他们的遗产,并具备相应的遗产互相继承权,遗嘱方能生效。
古德曼律师:
古德曼本来只是处理遗产的律师而已,可狡猾的艾莲将他也列为受益人。这意味着,只有古德曼律师确保其他两名受益人得到完全的利益之后,他才可以继承一笔庞大的律师费。这种三角关系使得古德曼进退维谷。
关于艾西:
艾西与艾莲并不相识,与遗嘱也毫无关联。他认识古德曼,听说了遗嘱的事情,随即当晚见到了麦涛,与他交上了朋友。除此之外,艾西仍然与核心事件没什么关系,他安心地开着咨询中心,做着他的老板,顶多出于好奇,想了解一下内幕而已。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短短的一天时间之内,就与两位遗嘱人亲密接触。这是否意识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见到唐彼得?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艾西在不久的将来的确见到了唐彼得,而他在本案中也将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只是现在,他还全然不知。
艾西既然话一出口,那就不得不说下去。他很巧妙地耍着心理花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说是自己好奇,想要见见麦涛,才拜托古德曼律师这样做的。
伟人说过,革命同志要善于批评和自我批评,艾西就是个中好手。他极力地作出自我批评,却不去批评别人;他一个劲地向麦涛道歉,还自罚三杯酒,反倒弄得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得,得,哥们儿,不至于的。”麦涛也赶紧陪着他干了几杯,“换作是我,八成也有好奇心吧。没事,这一篇算是揭过去了。”他嘴上这样说,却还有些眉头不展的架势。
艾西心想:行!自己算是洗干净了,倒霉的还是古德曼。
艾西作着自我批评,绝口不提古德曼的错误。然而他不说,不代表麦涛不会想。
麦涛可不傻,他立马对古德曼律师产生了反感。首先,无论如何,作为律师,古德曼不该泄露自己和唐彼得的身份;其次,泄露也就罢了,干吗还安排别人来见我;再次,见我也就见了,干吗还要唆使媒体将我一军!这是不是有点蹬鼻子上脸?!
他虽然生气,却也不好当着别人发怒,更何况艾西还一个劲地劝:“人家古德曼律师也不容易。你迟迟不继承房产,人家律师就拿不到巨额律师费嘛。”
这与其说是劝架,还不如说是火上浇油。麦涛本来并不知道古德曼也是受益人之一,这下子算是曝光了。
…文…只有一件事艾西算错了。他本以为麦涛情急之下会透露点信息出来,可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喝闷酒。
…人…“要不,”艾西召唤老板要结账,“今天也不早了,咱俩各自回家歇歇吧,累了一天了。”
…书…“哦,好,好。”麦涛抢着结账,被艾西拦住了,“一顿饭钱,就别客气了。再说,就当是兄弟我给你赔个罪,真不好意思了。”
…屋…哥儿俩站了起来,走出饭馆,又沿街溜达了一阵,这才告别回家。
天黑得可以,阴沉沉的,不像是乌云,倒像是压了一坨黑黢黢、黏糊糊的肉,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也正如麦涛的心情——辞去了犯罪心理师的工作,本来宁静的生活眼瞧着就要翻天覆地,他心里不是滋味。
艾西倒是没啥,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这一天内,制伏了绑匪,上了媒体,又结识了麦涛,可谓收获多多。他到家洗了澡,跟他家的宠物狗雪糕玩了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
好好先生唐彼得仍然还不知道其他遗嘱受益人的底细,他今天也没见过谁,除了自己救助的那个女人。他送她出去,然后老老实实地等老婆回家,免不了还有些心怀忐忑,怕老婆看出破绽来。
至于倒霉的律师古德曼,被人家卖了,自己还浑然不知呢!正因为不知道,他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了。
这漫长又忙碌的一天总算是落了幕。半夜里好不容易憋出一阵暴雨,降雨量可谓惊人,不过并未吵醒他们。各怀心事的他们这一夜睡得死死的。
直到第二天,命运发生交互的四人继续不辞辛劳地扮演着他们各自的角色,直到他们死去,或者看着别人死去。
第三章 附骨之疽
1
第二天早上七点,一位高大的、文质彬彬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来到一扇钢灰色的大门前,刷了卡,推门而入。
“哟,水哥,您今天来得够早的啊!”坐在门口的穿制服的人冲他打招呼。
“嗯,早啊,小刘。今天有什么急活儿吗?”他问道。
“可能有吧,我也没问。昨儿晚上不是娟姐值夜班吗?您问问她。”
被称作水哥的男人点点头,风驰电掣般地通过前台,转了个弯,在储物柜里换了身蓝白色的大褂,锁好柜子,继续向里走。
又转过几道弯,经过几扇门,他都没进去,而是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那扇大门口。
里面有个女人赶紧帮他开了门,“水哥!”女人亲切地招呼他,“谢谢您来这么早。”
“不碍事的!”水哥笑笑,然后急切地走向他小小的金属办公台,拿起杯子。
“您慢点儿,我给您沏好茶了,小心烫!”娟子微笑着,垂手而立。
“嗯嗯。”水哥往杯子里吹吹气,“不烫,正好。”呷了一口,他说道:
“行了,你家里有事,赶紧走吧。”
“谢谢水哥帮我顶班。”娟子还在客气着,“走之前,我得说一下,您来之前,他们送来一具尸体,您就帮我处理一下吧。”
“嗯,行,你走吧。”水哥一心品茶,没动地方。
是的,这里是停尸房,B市警察局的停尸房。水哥一面喝茶,一面抬起头,瞅了瞅盖着白被单的尸体,一眼便瞧出来,那下面盖着的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那好,我走了。水哥,就麻烦你了啊。”娟子准备离开,在门口处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水哥你今天养眼了,姑娘挺漂亮的。”
水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继续喝着水。
水哥的名字里并没有一个水字,只因他太爱喝水,喝水太多,而且经常只在停尸房里喝那么多水,别人才亲切地送给他这个外号。其实私底下,他还有另一个不太雅观的外号,叫作“傻大黑粗”。当然,这称呼过于难听,也只有队长级以上的人物在揶揄他的时候,才敢这么叫一下。
可什么叫作傻大黑粗呢?
水哥经常替人加班,所谓经常,当然也不可能太多,因为法医的工作实在很辛苦。但记录显示,他帮别人加班的次数是最多的,而且不计回报。同行给他送些礼物,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哦,没事,我都有,不要了”。实在推不过去,这才收下。水哥如此人品,被称之为“傻”!
“大”就很好理解了——水哥的块头大,个子大,眼睛大,嘴巴大,甚至连鼻孔都很大,还好不是朝前翻着。这一点和时下常在媒体见到的某姐还是有所不同的。
“黑”也很好理解。他的肤色就是很黑,特别是在停尸房这个时常铺盖着白被单的世界里,他显得更黑。
最后是“粗”,这是唯一值得商榷的特点。的确,他的手很大,手指头挺粗,不过干活的时候常常粗中带细,专业技能很强。可是他的手指头还是具有标志性的粗大。
于是,私底下警察们聊天的时候,常说他“傻大黑粗”。当然,见面的时候还是要毕恭毕敬叫一声水哥的。
为什么他那么爱喝水呢?水哥自己有个解释:“因为我以前抽烟很凶,总叫渴。”
“可你不是戒烟了吗?”
“是啊!”傻乎乎的水哥没转过弯来,“警察局那么大,停尸房又不让抽烟,我每次出去抽烟,要花好长时间,不戒等什么呢!”
“不是。”警察嘿嘿地乐,“我是说,戒烟了,为什么还要总喝水?”
“……”水哥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喝水早就成了他的一种生活习惯了吧。
几分钟的工夫,水哥喝下了一杯热茶,站起身,搓搓微微出汗的双手,向停尸床走去。
被单之下果然躺着一具女尸,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上下的模样,面容姣好——至少从死人的角度来说,这就算很不错了。不用多说,您也能想到他们平时见到的都是什么样子。
尸体平躺在床上——送到这里自然都是这个模样,身体左侧有明显的尸斑,自然是弃尸之后形成的。尸体呈轻度僵硬,看来死亡时间不久。水哥抄起娟子留下的验尸表格,上面只记录了一些最基本的项目。尸体温度显示,这女人死了有八九个小时。
女尸的衣服还没有褪下,确实是自己上班之前被送来的,娟子几乎来不及作什么处理。
对于男人来说,脱女人的衣服没准是件挺痛快的事儿,可是脱女尸的衣服,无论是不是男人,都有些痛苦。水哥对此习以为常,心里还免不了泛起一丝涟漪:
唉,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水哥为女尸脱鞋的时候,微微地愣了愣神。
他歪头瞧瞧放在证物袋里的衣服,翻过它的标签来看了看:翠贝卡。姑且不说这牌子好不好,单看衣服的外形和质感,就知道是纯粹的城市女装或者叫作职业装。可自己正在脱的鞋——一双奶白色的陈旧平底鞋,和这样的职业装怎么都有些不搭调。
细细再一观察,女尸的脚踝处肿胀、泛青,似乎是扭伤过。这么看的话,穿双平底鞋出门,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仍然是不对劲啊。水哥将鞋举在眼前,反复端详,发现鞋子里多少也有些尘土。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看着,忽然被外面的来人给打断了。
“哟哟!水哥,咋回事,想不到您还是个恋物癖啊!闻闻,香吗?”进来的警察叫王昭,与水哥关系最好,因此说话也全不忌讳。
“你小子少扯淡!”水哥把鞋放下,“昨晚上又一宿没睡吧,要不要来杯茶?”
“不用了,弄完这个,就可以回家睡觉了。”王昭大大咧咧地靠着停尸床一站,“怎么,水哥你又来替班啦?门口的单子上写着是娟子接的这具尸体,没想到你在这儿。”
“嗯嗯。”水哥把女鞋也装进证物袋,递给王昭。
“几点死的?怎么死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