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临死前的绝望一张张地收录在冰冷的相机里。
同时,还有那双从黑暗中伸出来的干枯、变形的手。薄薄的一层苍白的皮肤,触目惊心。
女生的肩膀猛地被那双手攫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拖进黑暗中。她痛苦地惨叫起来,不仅是因为那双手大力得几乎把她的肩胛骨捏碎,更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眷恋。
她不要死!她才十六岁!比起那些乖张堕落的同龄人,她更有理由去迎接光明的人生……
“救我!求求你!”
她伸出手,向大厅里的男孩求救。可是,那人只是不断地按下快门,抓拍她痛苦绝望的每一瞬间。她知道那人不是鬼怪,是活生生的人,但他却冷漠地袖手旁观她的死亡。
他的心肠比怨魂还要恶毒!
她诅咒他,诅咒所有对自己不好的人,诅咒这个喧嚣无情的社会……她带着这份满腔的怨恨,被拖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走廊随即传出尖锐的剪刀声,以及女生的惨叫声。
蔡远禾满意地收起数码相机。他阴暗的内心里生出无限肮脏的快感。第一次目睹别人无助的死亡,比写恐怖小说时脑海中那构思一千万遍的场景都要来得更加真实而有快意,就像无数次手淫的男生第一次做爱时的快感。
01:16:00
同寝室的人早就睡着了。蔡远禾蹑手蹑脚地打开电脑。等待开机画面过去的那一刻,他点起香烟,吞烟吐雾地回想起刚才在香云中学的愉悦经历。迷离的烟雾中,他看到书架上自己以前写的书,如一排整齐的被吊在天空下的尸体。
很快,他就会写出一部惊世之作。
不是虚构的!可以令那些可恶的评论家通通缝上嘴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这些照片就是证据!
他连下一部书的书名也想好了。
《学号44》。
让这个怨咒借助书籍的力量传播到整个世界上吧。让这个世界从此充满罪恶,恐惧,堕落,直至走向灭亡……蔡远禾想到这里,叼着烟的嘴角邪恶扬起了一抹笑。
进入电脑了。蔡远禾把数码相机的数据线连接到电脑里。
屏幕里突然弹出一个问题框。
函数y=2sinx(sinx+cosx)的最大值为:
(A)1+√2 (B)√2…1 (C)√2 (D) 2
请选择答案,你有四次机会,每答错一次,你将会失去一样东西。
楔子 真的可能是鬼吗?(6)
“什么嘛?这种东西……”
蔡远禾先是愣了愣,然后轻蔑地笑了一下。他想这可能是室友什么时候下载的恐怖游戏。他电脑里也装了不少恐怖游戏,但这种游戏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况且是以高中数学题为题目的。
他关心的是,答错的话,会失去什么东西。这个游戏的好玩之处就在这里呀。所以蔡远禾丝毫不加犹豫,选择了A。管它是不是正确答案,他只想知道后续内容。
你选择错误。你将失去眼睛。
“很好。够无聊的。”
蔡远禾又选择了B。
你选择错误。你将失去鼻子。
选择C。
你选择错误。你将失去耳朵。
“真够倒霉的!”蔡远禾吐出一口烟,慨叹自己的霉运。怎么说也不应该连错三个呀。真是,偏偏出了一道高中数学题。他还记得高中时数学他考得最差,而且现在都大三了,谁还记得高中时的数学公式呢。早就扔掉了啦。
无奈,他选择了最后一个答案。无论如何,这肯定是正确答案了。他都有点后悔自己干吗玩这个无聊的游戏。但是,他居然没有看到关闭的按纽。
似乎,不玩这个游戏就无法使用电脑。
是电脑病毒吗?
看来是,因为即使他选择了D,最后显示的仍然是——你选择错误。你将失去喉咙。
一道没有答案的问题。注定了他不可更改的命运。
问题框消失后,电脑才可以随意使用。
蔡远禾把数码相机里的相片复制到电脑里,才慢慢地一张张欣赏起来。
静静的夜晚,孤独的城市守望着暗淡的星空。寂静的寝室里,苍白的屏幕光映着男生因为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庞。电脑里的女生绝望的脸一张张地展开时,他的瞳孔睁得极大,试图最大限度地享受着别人痛苦的表情。
他看得入了神,也就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走廊响起奇异的声音。是湿淋淋的身体在地板上拖动着,慢慢地朝他所在的寝室爬来。那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从厕所里一直延伸出来,它是从厕所里凭空出现的。
现在正爬向它的下一个目标。
蔡远禾完全没有注意到危险的临近。他仍专注在那些照片上。他的脸上露出变态的笑容。心底深处最龌龊的欲望侵蚀进血管里,烧出血液的芬芳。快要燃尽的香烟微微地在他兴奋的手指间颤动着。
照片就要看完,那双干瘦的手终于把女生拖进黑暗里。
便只剩下幽黑的走廊。
自始至终,学号44都没有露脸,只有一双恐怖的手。这是蔡远禾觉得十分遗憾的一件事情。他把烟头掐灭在杯子里,伸了伸懒腰。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闹钟上。
凌晨1点44分。
01:44:00
44分了又如何?已经离开香云中学了,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
蔡远禾轻松地起身冲一杯热咖啡,又回到座位上。他想趁着脑海里的恐怖气息消散之前,开始他的下一部恐怖小说。他此时思如泉涌,这一趟果然收获良多。
有人死了,怨鬼出现了。
开始写作之前,他不忘给庄眠发去一条短信。尽管对方已经睡着了,但他想象着她第二天起床时看到这条短信时的惊诧神情。
他写道:“今天,我看到学号44了。”
依旧没有发现,寝室的门把悄然无息地转动,一条门缝缓缓地裂开。
过去了。
它朝那个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的男生爬过去了。
那个地板上爬行的身体里低沉地发出哀怨的呻吟声。
“啊……啊啊……”
寝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无比阴寒,血腥腐烂的气味突然随着风儿整片整片地漾开。这么诡异的恐怖气息,蔡远禾多少察觉到了一些,但他的脑海里仍被那种亢奋的快感占据着,心思全放在写作上。
他刚新建了文档,突然电脑屏幕又跳出刚才的照片。
是刚才没看完的最后那几张照片。应该没什么看头,只有幽黑的走廊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照片里走廊深处似乎有个身影。是被抓进去的那个女生吗?蔡远禾随后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随着照片的逐张播放,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那个身影正在走出来。不可能是被拖进去的女生。
蔡远禾头皮发麻地盯着电脑屏幕,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从不知道他抓拍到了这样的照片,明明当时就没有发现什么呀。想到这里,他有点坐立不安了,黑色的恐惧仿佛卡住了他的喉咙,呼吸被堵住了,舌头干得发燥。
照片里的人影儿越来越清晰——
穿着校服的女生,独脚,怨恨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黑色的字,手中握着血淋淋的剪刀,就这样从幽黑的走廊里走了出来。
蔡远禾握在鼠标上的手触电般地松开。
好恐怖!这就是学号44的真面目!原来他有把“她”拍下来!
“她”甚至在对他笑。
蔡远禾不再感到兴奋了,即使对恐怖多么贪婪的人,看到这样的照片也会恐慌。
幸好已经离开香云中学了。他认定,只要离开那个地方,就不会有事情发生。蔡远禾试着端起咖啡杯想喝一口,可他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无力把杯子举到嘴边。
在这时,他终于感觉到寝室里有道目光在近距离地注视着他。
是谁?
他的身子莫名一颤,夜晚冷冽的空气穿透衬衫渗入皮肤。他喘不过气来,电脑照片里的学号44在注视着他。同时——
身后也有同样怨恨的眼神注视着他。
寝室这时如同坟墓,里面弥漫着一股腐烂恶臭的气味。阳台外的夜色里似乎潜藏着某种看不到的怪物,包围着这间孤独的寝室。
“啊……啊啊……”
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呼叫声,似乎直接从内脏里发出来。
蔡远禾僵在椅子上,背脊发凉,就像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慢慢地回过头。
一,二,三,木头人——
低着头的它,正仰着头看着他。它脸上流露出恐怖的笑容,肌肤惨白,好似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了。与苍白的脸色相映衬,密密麻麻地写在脸上的黑色字体像一群大小不一的蚂蚁昆虫。除了“44”这样的字外还有诸如数学符号,英文单词等等,把它的脸都填满了。
它是独脚,枯瘦的手抓住椅子缓缓地向上爬,嘴里发出沉闷的呼叫声的同时也释放出恶臭,像下水道腐烂的气味。蔡远禾既想呕吐出来,更想惊叫出来。
但他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全身瘫软,昏迷了过去。
一 庄眠,学号44就在你的身后(1)
蔚蓝的天空,稀薄的光线掠过翅膀的影子。
一个女生坐在楼顶边缘,风将她浅蓝色的校裙吹成零碎的残像,从此停留在遥远的晴空下。
她摇摆着双脚,似乎会随时被风吹落。
她喃喃自语:“我坐在以前有人自杀的座位上,我交了一个好朋友,‘她’没有名字,‘她’的学号是44,‘她’考试总是得第一。但是,这个班根本就没有学号44。‘她’说过,今天晚上就会来找我。”
她微笑起来,用最凄艳的色彩,锁住自己的哀怨。
楼顶上还有一大群人。校长,老师,以及那些表情冷漠的同学。她仿佛听得到两种声音——
“别跳下去,这样会给学校领导惹麻烦的!”
“跳下去呀!这样我们就少一个竞争对手了!”
冰冷的话来自内心冰冷的人。
女生站了起来,张开双臂,眼看着就要飞翔出去。
有些人笑了,有些人慌了。
“路雪,不要!”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女生,冲她喊道,“路雪,别跳下去,没有学号44,这都是你的幻想而已!你快从那边走回来!”
路雪回头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真的?没有学号44?”
“真的!真的!路雪,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庄眠。”
路雪似乎相信了朋友的话,从楼顶边缘慢慢地走了回来,庄眠向她伸出手,她也伸出了手。眼看两只手就要抓在一起,可是——
路雪好像看到了什么,满脸惊恐,双颊抖动着大喊:“不!不!庄眠,你骗我!学号44就在你的身后!”她连连后退,忘记了身后就是天空。她一脚踩空,直直地从五楼楼顶坠了下去……
庄眠惊叫着从床上醒了过来。她冷汗淋漓地坐在床上,喘着气,她感到一阵头昏脑涨,应该是做了噩梦的缘故。三年多了,这个梦魇依旧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又做噩梦了?”
一个女生坐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化着妆,从镜子里瞥着她问道。女生长得很美,黛眉皓齿,紧身的裙子衬出丰满的胸部,若隐若现的乳沟必定会迷倒不少男生。庄眠转过头看着她,像男生一样欣赏着镜子里她的美貌。
萧唯,真的长得很不错。
“还是那个梦吗?”萧唯头也不回地问。但庄眠却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梦。那个三年来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的同一个梦,昨天晚上却奇迹般地没有出现。那个梦——
她仿佛身处一个古井似的地方,四周是潮湿光滑的墙壁,狭窄的空间令人感觉窒息。她试图往上爬,可是手根本抓不住湿滑的墙壁,她半个身子都浸在污浊的水里,井里黑暗极了,唯独井口洒下来一些稀薄的月光,但是,在井口——
却有一个神情诡异的女生俯着头对她露出邪恶的笑容。她发出呼救,那女生却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最后选择转身离开,仿佛要让她在井里慢慢地腐烂至死……
庄眠每次想起这个梦,都心有余悸。
经常做同一个梦,这本身就很奇怪了吧。
庄眠再次恍惚地看向萧唯。
“哟,Girl,干吗这样色迷迷地盯着人家呀?别胡思乱想哦!我可不喜欢‘搞基’(同性恋)!”萧唯边开玩笑地说,边熟练地把口红涂在嘴唇上。
“搞你个死人头!”
庄眠掀起被子,坐到了床边。她仍感到身体疲惫,所以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今天要去干吗?”庄眠看到萧唯仍在精心打扮着,好奇地问道。
萧唯拿起香水往身上喷了几下:“今天要去师大,我们学校和那边搞了个什么联欢会,我要去那边当主持人。”说完,她又对着镜子训练起自己迷人的笑容。
一 庄眠,学号44就在你的身后(2)
很多男生就是被她在晚会上主持时的笑容给迷死了。
少男杀手。庄眠和朋友们私下这样评论萧唯。喜欢她的人几乎和讨厌她的人持平。不过,讨厌她的大多出于忌妒心理。萧唯人美,家里有钱,社交能力强……庄眠曾多次感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有集美貌与智慧一身的女子。
庄眠想到了今天晚上的聚会。
“哟,今晚的聚会你还来不?”
“不知道啊。照理应该能赶得上。不过天河路经常塞车……大不了到时坐违法摩托车飞过来……对了,还是在老地方聚会吧?”
“是呢。”
“那行,我先走了。”萧唯回眸一笑,扭着纤腰优雅地走了出去。
在她刚离开不久,寝室里就爆发出了庄眠惊恐的尖叫。
庄眠攥着手机,坐在床边的身体在阳光中微微发抖。
那是男友蔡远禾昨天夜里发过来的。
“今天,我看到学号44了。”
而发送时间为凌晨1点44分。
庄眠跑到蔡远禾的寝室去,他不在,电脑还开着,桌面上的咖啡早已经冷了。一切都保持原样,让你觉得主人似乎刚刚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不过,庄眠等了好久,蔡远禾都没有回来。她打他的手机,始终打不通。即使她一间间教室去找,也不见他的踪影。
他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他留给她的,只有那条引起无数遐想的短信。
萧唯把庄眠的手机夺了过去,看了一下那条短信,又还给她。
“学号44?是什么意思?”
萧唯说着,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刚从师大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她似乎很口渴,接连喝了几杯啤酒,却一点儿醉意也没有,这一点连在座的男生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听说是鬼哦。”萧唯的男朋友阿健装作阴森森地说道。
“嘁!”萧唯果不其然地啐了一句,“这个世界上哪有鬼这种东西啊?!”
“不过,蔡大作家好像真的失踪了呀。”对面的一个男生说道,他是蔡远禾的室友,“远禾一天都没有回来,快递把样书送来的时候还是我签收的呢。”
“哦。”萧唯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在餐厅幽暗的灯光下,她耳垂上的耳环闪着暗然的光泽。餐厅里略显安静,人们谈话和吃东西的声音都显得很轻。萧唯一向喜欢这样安静雅致的环境,而非那种喧闹的大排档。
受她的影响,这个小圈子的朋友们也就喜欢来这家餐厅聚餐。
“不谈这个了。好无聊哦。”萧唯似乎不再想在蔡远禾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一方面,她觉得聚餐就是为了放松心情的,而不是谈及一些无聊的话题。另一方面,她对蔡远禾没有好感。虽然她从未在别人面前表露出任何厌恶的神情,但庄眠还是能感觉得到她对蔡远禾的讨厌。
不过,萧唯还是很识趣地安慰庄眠说:“别担心啦,他大概就是跑去什么地方了,很快会回来的。”
“也许是。”
庄眠很明白,说出的这句话与此时内心的想法完全不同。蔡远禾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发这条短信。他曾经说过要去香云中学调查学号44的,虽然当时被她极力阻止,但他还是去了……吧?
他真的看到了学号44?她茫然地想着。这件事情她已经反反复复不停地思索了好几个小时。如果真是这样,他是逃不了……
不会的!不会的!庄眠在心里痛苦地叫起来。
餐厅里冰冷又昏暗的光线像是缓慢流动的水包裹着她,微弱的色差中年轻的面庞像海潮一般地作古,周围许多细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