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二鼻子”水湾,关押“蠕头蛮”的老房子里烟雾已经基本散尽了,空气中仍弥散着一股尸体的焦臭味儿,几十具烧得面目全非呈焦炭状的尸首,层层叠叠的挤在了一起,恐怖惨烈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房子不远处,是那辆已经烧塌架了的囚车。
温局长面色苍白的望着这些“农安虫人”的尸首,阴沉着脸,嘴巴紧闭着一言不吭。
齐队长让手下人尽快的清点尸体人数,同时,痕检技术员带着白手套在房间内一丝不苟的寻找着线索。
法医蹲在房后,逐个给昏迷的警卫注射了针剂,不多时候,他们逐渐的悠悠醒转。
“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局长厉声质问警卫道。
“局长,是……是鬼……”一名年长的警卫虚弱的说道。
“鬼?什么鬼?”温局长大惑不解。
“长脖子鬼,那脖子有这么长……”那人张开了双臂比量着说道,“白色的肉皮,秃脑瓜蛋子,吓人啊……”
温局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有只长脖子鬼纵火烧死了那些‘蠕头蛮’么?”
“不知道,那鬼的嘴里喷出了一股臭气,像黄皮子的那种臊味儿,我们一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那警卫心有余悸的回答着。
这时,技术员匆匆的拎着一只水桶走来,报告说道:“局长,是有人蓄意纵火,这水桶上盛有汽油的残留痕迹,上面发现了几枚指纹,现已经取下,带回局里进行比对排查。”
温局长仰天长叹了一声,心如死灰,“春季严打行动”刚刚圆满结束,没想到这三十六只“人形蠕头蛮”竟然会付之一炬,此事该如何向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交代啊……
“局长,经清点,总共发现三十四具‘蠕头蛮’的焦尸,奇怪的是少了两具。”齐队长神情严肃的走过来说道。
“哦,查得出少的那两具是谁么?”温局长问道。
齐队长摇了摇头,道:“全部都烧焦了,尸首根本就无法辨认。”
“唉,功亏一篑啊……”温局长万分沮丧的嗫嚅道,“去妖窝铺把台湾的李大嫂找来吧。”
齐队长点点头,转身驾车匆匆离去了。
90
吉普车停在屯子里,一帮孩子们围了上来,有人自告奋勇的带齐队长去李地火老爷子家。
走进了院子,瞧见葛老二赌气的坐在门槛上,不爱搭理人。
“葛老二,李大嫂在家么?”齐队长认得此人,就在王老蔫死亡的那天。
葛老二嘴一撅,眼睛瞥到了一边,更不搭话。
“喂,葛老二,我是县公安局的齐队长,你忘记了么?”齐队长提醒说道。
“不在,不在,统统都不在……”葛老二嘴里不停的嘟囔着。
齐队长急切的问道:“你说都谁不在?她们去哪儿啦?”
“老爷子没了……呜呜……”葛老二竟然如同孩子一般的啜泣起来。
这时,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村长来了。
“哎呀,齐警官,你可来了,李老爷子失踪了。”村长焦急的说道。
“李老爷子……李大嫂的小叔子?”齐队长闻言一愣。
“正是,这老爷子瘫痪在炕上大半辈子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村长诧异的回答道。
“你没问李大嫂么?”齐队长说道。
“李大嫂前两天去县城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车老板回屯告诉我说,骡车直接把她们送到了县公安局的大门口。”村长答道。
“李大嫂一直没有回家?瘫痪的李老爷子也不见了……”齐队长隐约感到这里面有蹊跷了。
“我们进屋瞧瞧。”齐队长和村长走进了土屋内,四下里看了看,并无其它异常。
“葛老二,那么李老爷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齐队长问道。
“什么时间……嘿嘿,我忘了。”葛老二一晃脑袋,嘴里痴痴的笑着说道。
“这小子是个傻子。”村长在一旁解释道。
“齐警官,王老蔫死后的第二天清早,我去帮着李大嫂选坟地时,才发现李老爷子不见的,问李大嫂她也不知道,你说这事儿可奇了怪了,我就纳闷,这老东西腿脚都不好使,自己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村长大惑不解的说道。
齐队长眉头紧锁,心里琢磨着,李老爷子瘫痪在炕上不能动,那么他的失踪肯定是有人搬走了他,可谁会搬这么一个废物老头子呢?图的又是什么?还有,凌晨的时候,自己分明送李大嫂已经到了三岔路口下车了,但是她怎么没回到家呢?而且“阎二鼻子”据点的纵火案也是在凌晨,实在是太蹊跷了,甚至是太巧合了。最近数日所发生的这一切,包括“人形蠕头蛮”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仿佛都和这个台湾老太婆的突然到来脱不开关系……
齐队长终于意识到了,这位“李大嫂”的确十分的可疑。
齐队长悻悻的回到了水湾据点,民警们正在将“人形蠕头蛮”的焦尸往麻袋里面殓装,一具一袋,并排的摆放好。
温局长面色铁青,听完了齐队长的汇报。
“如此说来,这个李大嫂确实是可疑,但是她为什么要向政府揭露‘人形蠕头蛮’的事儿呢?本来我们是一无所知的呀。”温局长貌似不解的说道。
齐队长沉思道:“局长,我怀疑这纵火案与李大嫂有关,而且是她掳走了两只活的‘蠕头蛮’。”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就上当了,李大嫂借我们的手挖出了这三十六只‘人形蠕头蛮’,因为靠她自己是绝对没有能力做到的。然后,她掳走,或者说是‘救走’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那两只‘蠕头蛮’,而其他的则被付之一炬,将他们残忍的杀害了。”温局长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可是警卫们说,他们并没有看见李大嫂,只发现了那个长脖子老鬼……”齐队长疑惑道。
温局长闻言淡定的一笑,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说老齐呀,你怎么就糊涂了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难道说李大嫂就不会是那个‘长脖子老鬼’么?”
齐队长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实在难以置信。
“可是她还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齐队长略加争辩说。
“唉,老齐呀,那孩子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小鬼!你想想,那小家伙人不大,却有一只比老公鸡还肥壮的鹦鹉,而且还会说人话,你就没有觉得奇怪么?”温局长不无责备的说道。
“鹦鹉和八哥都是会学说人类语言的。”齐队长嘟囔道。
“可那只鹦鹉不单单是会说人话,而且还具有人类的思维,搞不好,连牠都是个什么小鬼呢。”温局长的语气越发严厉了。
齐队长叹了口气,说道:“温局长,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我们听您的指示。”
“嗯,”温局长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说道,“我们要去向邢书记和上官县长汇报,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是一个人造成的,这人就是李大嫂!回局里后,我会叫政保胡股长立即与省厅一处联系,查一查这个老太婆是不是和台湾军情局有关?”
“台湾特务?”齐队长吃惊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吗?”温局长板起脸,冷冷的说道。
“是,我清楚了。”齐队长心里明白,这是温局长在尽力的开脱自己的责任,算了,没一股脑儿的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这官儿已经就算是够意思了。
县委会议室,常委会紧急会议正在召开中。
“如此说来,这位台湾来的‘李大嫂’身份的确很可疑。”邢书记听完温局长的汇报后,果断的说道。
“是的,我们上午已经和省厅一处请示过了,请他们协查老太婆的身份来历,同时在我县通往关内方向的所有交通路口设置了路障,堵截这个台湾老太婆,以防其逃窜。”温局长继续汇报说道。
“温局长,不是还少了两具‘人形蠕头蛮’的尸体么?知道他们的身份么?”邢书记突然问道。
“不知道,”温局长尴尬的回答道,“尸首全部烧成了焦炭状,已经完全无法辨别了。”
“你们对于台湾的‘李大嫂’纵火焚尸,目的是掩盖掳走的那两只‘蠕头蛮’身份的推断,我个人意见,认为是正确的。大家想想,咱们农安县的治安状况总的说来还是不错的,刑事案件发案数在逐年下降,今年初至今,还没有发生过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我敢说,这次烧死三十四个人,如此骇人听闻的凶残作案手段,绝对不是咱们本地人干的。”邢书记敏锐的指出。
众常委们纷纷点头称是。
宣传部长开口说道:“咱们这儿的老百姓民风淳朴,加之又受到党多年来的教育,所以,我完全同意邢书记的判断,百分之百肯定是外来人做的案。”
上官县长兀自异常失望的说道:“同志们,实在是太可惜了,本来计划着搞个‘农安虫人’的展览,单是他们转动脑袋的表演,便可震惊全国,以此来带动我县旅游事业的发展,但这次千载难逢的契机就这么失去了,唉……”
“温局长,一有新的情况,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邢书记口气严厉的说道。
“是。”温局长应道。
常委会散会了,温局长走出了会议室,以袖子揩去额头上的冷汗。
“局长,情况怎样?”齐队长从走廊里的凳子上起身,走近前来关切的问道。
温局长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总算是过关了,但还有一件事要赶紧去办。”
“什么事儿?”齐队长不解的问道。
“就是财政拨付的那每人二百五十块钱奖金,又都收回去啦。”温局长沮丧的说道。
邢书记回到自己的书记办公室,身子疲惫的往椅子上一靠,紧张的心情终于缓和下来了,老爹下手真狠呐,竟把他们统统给烧死了……但是,干嘛还要留下两个呢?
“笃笃笃”,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吧。”邢书记坐直了身子,朗声说道。
宣传部赵部长轻手轻脚的走进屋来,并随手掩上房门。
“邢书记,你的对象已经物色到啦……”赵部长喜盈盈的说道。
“哦,快说说看,长的什么样子?”邢书记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兴致勃勃的问道。
“一米七十多的个头,高中文化,整个啷一大洋马坯子,”赵部长在自己的前胸比量了一下,说道,“这儿有这么大,将来肯定奶水足,屁股浑圆的,腰条那个顺溜哇……”
“脸蛋呢?”邢书记急切的问道。
“可漂亮了,浓眉大眼的,双眼包皮,皮肤也好,还有满口的白牙,可不像咱农安这儿高氟地区人,个个都是满嘴的黄牙包子。”赵部长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吐沫。
“她同意了么?”邢书记紧张的问道。
赵部长点了点头,道:“听说男方是县委书记,她爹妈这叫一个乐呀。”
“她本人的意见又如何呢?”邢书记颇担心的问道。
“说要见了面再定。”赵部长如实答道。
“那好吧,你就负责尽快安排个时间,我见见她。”邢书记稳重的说道。
次日,邢书记拎着两盒蛋糕和四瓶榆树大曲酒,由赵部长陪同着来到了乡下女方家里相亲,小车就停在人家的院子里。
邢书记与那姑娘一见钟情,女方父母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十,彩礼酒席等均由男方负责,邢书记满口应承下来。他随即又在政府给姑娘找了个差事,户口也调到了县城,转为吃红本的非农业户口。
结婚那天,整个县城都轰动了,人们交口称赞这对新人是郎才女貌,并衷心祝福他们白首偕老,子孙满堂,此事成为了八十年代农安县的一段佳话,至今县城的老人们都还记得呢。
91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晨曦中的潼关城隐匿在了一片蒙蒙的雾气里,未渡法师静静地站立在雨中,默默望着桥下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有良……
许久,有良停止了抽泣,袖子抹去眼泪,面色刚毅的站起身来说道:“师叔,妮子被那个贾道长掳走了,俺要去救妮子。”
“唉……孩子,中原之大,你又要去哪儿寻找呢?”未渡叹息道。
“俺不管,不论妮子在哪儿,有良只要还有一口气,俺就会一直找下去的。”有良眼神迷离的说道。
“孩子,还是跟老衲回佛崖寺去吧,你现在一点武功也不会,又如何能从贾道长的手中救到人呢?”未渡法师好言劝慰道。
有良摇了摇头,牙齿紧咬着下唇,唇边已现血丝。
“有良,回山上后,老衲传你‘达摩五式’,你若是学好了,方有可能与贾尸冥一战。”未渡说道。
“师叔,学会‘达摩五式’需要多长时间?”有良问道。
“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看你顿悟的天资了。”未渡回答道。
“来不及了,妮子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有良痛苦的说道。
“唉……”未渡法师长叹一声,“世道因果循环,也该那妮子有此一劫啊,贾道长的全真教‘先天气功’惊世骇俗,老衲都自忖不如,你又如何去得呢?”
“师叔,你知道这个姓贾的道长?”有良惊奇的问道。
“嗯,他自称是全真教京城白云观主贾尸冥,好像是名头很响,不过这等江湖上的俗事,老衲一向不理会的。”未渡法师苦笑道。
“京城……”有良喃喃自语道。
“咣当当……”南潼蒲铁路上,一列货车缓缓的向北方驶去。
“师叔,您请回吧,有良决心去找妮子了,俺这一世只求与她在一起,若不能,倒不如死了的好。”有良目光凝视着北方,幽幽说道。
“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前世因,后世果,一切随缘去吧……”未渡老僧长叹一声,慈眉垂下。
有良俯身双膝跪倒,重重的给未渡法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雨雾之中。
身后传来未渡老僧一声长长地叹息。
有良浑身湿漉漉的站立在铁路路基下,默默地等待着……终于,南面驶来了一列货车,因为快要通过风陵渡黄河铁路桥了,因而便鸣笛减速了。
有良跃起抓住了货车厢上的铁扶手,身子随即挂了上去,然后翻入车厢内。
“轰隆隆……”斜风细雨中,列车驶上了风陵渡黄河大桥。
列车驶过了黄河大桥,渐渐的加快了速度。
货车厢里空荡荡的,地上散落着一层粉煤灰,被牛毛细雨淋湿一搅和,变成了黑泥浆,这是入关向南方运送煤炭后,空车编组返回的车厢。
有良浑身已经湿透,冷的牙关直打战,他顾不得地上有多脏,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了车厢的角落里,免得热量散失的太多。从清晨到夜间,有良又冻又饿,惟有赶到京城救出妮子的强烈信念在支撑着他,否则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漫长的黑夜终于挨过去了,太阳重又升起,温暖的阳光洒在有良的身上,他醒了过来,挣扎着探出脑袋朝车下望去。
列车已经在减速了,最后“咣当”一下停在了月台上。
有良眯起眼睛,看清了月台上的车站牌:丰台。
这是哪儿呢?也不知道离京城还有多远……他站起身来,揉搓着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双腿。车厢下面,有两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挎着篮子,正在沿铁路路基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细小煤渣。
“这是什么地方?”有良口干舌燥的问道,声音沙哑之极。
那俩孩子蓦地吓了一跳,抬头望见了扒在车厢板上的有良,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丰台。”
“离北京城还有多远?”有良接着问道。
“这里就是北京城呀。”小男孩有点惊讶的回答道。
终于到了……有良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了车厢内。
丰台站始建于1885年,是京畿地区最老的火车站,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法国人又擅修一条铁路,由此站直通北京前门西站,全长14。8公里。
有良艰难的移动着虚弱的身子,从货车上爬了下来,落地后站不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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