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别信他,他们是一伙的!”有良喘着粗气大声说道。
妮子疑惑的转过头来,双目迷茫的望着贾道长。
贾道长微微一笑,道:“记住,今晚贫道会救你出去。”说罢朝门口走去。
张队长正好端着一大盘羊肉夹馍走了进来,摆在了地上,然后随贾道长一同离开,并随手锁上了库房门。
“妮子,千万别听他的,这人是骗子,他说的这些话都是骗你的。”有良着急的说道。
妮子抓起一个馍,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低声说道:“他认得我娘……”
有良一听更急了,忙不迭的说道:“别傻了,他根本没见过你娘,妮子,你想想,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娘怎么会有一脸的大疙瘩呢?而且还喝酒,女人还喝酒?”
妮子眨了眨眼睛,口中喃喃道:“是哇,我娘的脸上怎么会有疙瘩呢?”
“喵呜……”墙脚的一个洞子里钻进来一只硕大的短毛黑猫,十分的肥胖,两只眼睛泛着绿光,鼻子抽搐着,嗅到了羊肉夹馍的香味儿,一步步的走近前来。
妮子笑了,友好的拿起一个馍递给牠,嘴里说道:“好乖,吃吧。”
大黑猫轻轻的张开了嘴巴,咬住面馍用力一抖,将夹在其中的那块羊肉抖了出来,然后半空里接住羊肉,而把面馍吐回给了妮子……
妮子“咯咯”的笑了起来,好聪明的一只猫啊。
她把盘子里的面膜一个个的掰开,将里面的羊肉挑出来,一股脑儿的都给了大黑猫吃。西屋内,桌子上开启了一瓶西凤酒,斟满了两只杯子,酒香四溢。屋主老婆婆又端来些冷羊肉和羊肉夹馍,张队长遂与贾道长对饮了起来。
“外面的那只黑猫有点邪门啊。”贾道长呷了一口酒不经意的说道。
“那是只‘抬棺猫’。”老婆婆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
“‘抬棺猫’是什么猫?”贾道长不解的问道。
老婆婆嘿嘿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齿,幽幽的说道:“‘小翠儿’是只母猫,别人家的猫生仔都是三五只,很少见到有四只的,可是‘小翠儿’却每次都不多不少只生四只,而且个个都是‘白虎’,所以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说,这是一只‘抬棺猫’,生仔只为抬棺材,一只猫抬棺材的一个角。”
贾道长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情,禁不住好奇的问道:“那么‘白虎’呢?”
“就是一根毛都不长,光秃秃的皮肉,不吉利啊。”老婆婆解释道。
贾道长越发奇怪了:“这是一只短毛黑猫,生出的小猫竟然不长毛么?”
“就是喽,每次产下的小猫仔,以后都是不长毛的,吓死人了……”老婆婆说道。
“那些小猫呢?”贾道长问道,他倒是真想着见识见识那些所谓的“白虎”。
“都打死了。”老婆婆回答道。
“都打死了?”贾道长惊讶道。
“‘抬棺猫’,人见人打。”老太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那么这只‘小翠儿’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贾道长好奇的问道。
“特别之处……”老婆婆想了想,说道,“牠喜欢吃人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不喜欢米饭和面食,对了,还要喝洗脚水。”
“这么说,人身上的东西,‘小翠儿’都喜欢吃了?”贾道长嘿嘿冷笑道。
老婆婆有些愠怒的瞥了贾道长一眼,转身回自己的东厢房里去了。
“有些动物有食异物癖,就像有人爱吃碎玻璃或是鹅卵石、铁钉钢针么的。”张队长边喝酒便说道。
“这只猫不一样,”贾道长若有所思的说道,“牠的眼光里似乎有种邪恶的东西。”
“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嘛……”张队长不以为然的说道。
酒足饭饱后,贾道长对张队长说道:“走,我们去看看孩子们。”
两人来到了后院库房门前,张队长开启了门锁。
屋子内,昏暗的电灯光下,妮子怀里抱着那只大黑猫正在同牠玩耍。
“放下‘小翠儿’。”张队长厉声说道。
“‘小翠儿’?那是牠的名字么,真好听。”妮子搂紧了大黑猫欢喜的说道。
“妮子,你肚子吃饱了么?”贾道长望着一堆掰开了的面馍,柔声的问道。
“嗯。”妮子应道。
“好,贫道带你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贾道长回手一指,戳中张队长右腹部第十一根肋骨尖端处的章门穴,此乃人身九大晕穴之一,张队长瞪着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身子慢慢的瘫软倒在地上了……
妮子和有良惊愕的目瞪口呆。
贾道长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柔声说道:“妮子,我们走。”
“不!妮子,你不能跟他去。”有良横在了妮子的面前,正义凛然的说道。
“有良哥,”妮子吞吞吐吐的说道,“可是……我真的很想我娘……”
“骗子,他说的是谎话,你千万别信他的。”有良涨红了脸,百般解释着。
妮子眼噙着泪水,幽幽说道:“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提到过我娘……”
有良面对着贾道长,忿忿的说道:“那么,妮子的父亲是谁?你不会又说你是知道吧?”
“当然知道,”贾道长淡淡的说道,“他叫阳公,是关东黄龙府人。”
妮子瞪大了眼睛,痴痴道:“我爹……你也知道我爹?”
贾道长站立在门口,一手推开了门,夜风轻柔的吹了进来,“妮子,你到底想不想跟贫道走?”他绝对有把握,一个自幼与双亲离散的六七岁小女孩,一旦得知爹娘的下落,有谁会拒绝这种诱惑呢。
“我……走。”妮子下定了决心,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来……
贾道长一把拉住妮子,往怀里一揽,身子倒纵出房门,然后倏地凭空跃起一丈多高,跳过了后院的木栅栏,抱着妮子穿过了杂树林,一路奔北而去。
“喵呜……”妮子怀中一声猫叫,贾道长此时才注意到,妮子把那只“抬棺猫”也抱来了。
库房内,有良呆呆的愣在了那儿……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经视妮子为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看待了,打从爹娘死后,他心中暗下誓言,此生将会永远的照顾妮子,一世不离不弃。尽管十二三岁的他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了,但有良坚信,自己这辈子生存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妮子。
此刻,有良蓦地反应过来,“妮子!”他大叫了一声,跨过昏厥在地上的张队长,一头冲出了房门,攀过木栅栏,朝着杂树林中追了过去。
当有良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林子时,妮子他们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有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声恸哭了起来。
整整一个晚上,有良像失了魂儿似的在潼关城里四处游荡,寻觅着妮子的踪影。
天亮了,他疲惫的依偎在南水门的墙角下,两眼茫然的盯着天空,口中喃喃的叨咕着:“妮子……。”
这时,远处走来了一个老僧,站到了有良的面前。
有良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了那老僧的脸上,惊异的叫了声:“未渡师叔……”
(第一部完)
第二部 关中地脐
71
暮春时节,江南已是“杨花落尽子规啼”,柳絮飞落,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红熟。而此时遥远的关东黄龙府,则大地刚刚去霜,人们开始赶着牛马车往那一望无垠的黑土地里送粪,俗话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眼瞅着,地里的农活就要忙起来了。
松花江,女真语(满语)称之为“松阿察里乌拉”,汉译“天河”,发源于中朝交界的长白山天池,全长近两千公里,最后汇入了黑龙江。东晋至南北朝时,上游称“速末水”,下游称“难水”,自明宣德年间始名松花江。
松花江与伊通河交汇处水面平缓,历来是出产红尾鲤鱼的地方,这种鲤鱼个大尾红,肉质极为肥美,当年是吉林乌拉上贡朝廷的珍品。
靠山乡的妖窝铺屯就在松花江汊的岸边,人们除了种些高粱玉米等杂粮之外,早晚还要去江里捕鱼和捞些小虾,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都还过得去。
“妖窝铺”这个名字很怪,连屯子里的老人也说不清它的由来,虽然感觉上或许有些不吉利,但此地土壤肥沃,粮食够吃,人们也就不管名字的好坏与否了。
大概从伪满的时候起,沿着伊通河两岸的村庄便一直不太平,时常有青壮年男子夜晚睡觉的时候会突然暴毙,不但死因极为可疑,而且尸体异常的恐怖,大致都是胸部塌陷凹瘪,双眼凸出至眼眶外面,令人不寒而栗。满洲国时期的新京日本宪兵队,到后来的国民党长春警察厅,乃至解放后的吉林省公安厅,半个世纪以来,没人能够查出那些尸体的死因究竟是什么,而新的死亡个案却仍时有发生。
这些年来,京城也派出过几拨考察组,秘密调查当地的地理人文等环境情况,最后只是发现当地的井水中含氟量很高,村民不管男女老少基本都是一口大黄牙,除此而外倒并无其他的异常。
李地火老爷子年逾古稀,是妖窝铺屯里最年长的,尽管其骨瘦如柴,躺在炕上苟延残喘的也有些年了,但病病歪歪的却总是死不了,屯里人都说:“瞅这老爷子那副老棺材瓤子,谁知道命还挺长久的呢。”
老爷子无后,是屯子里的五保户,每年政府发给些高粱和玉米,勉强糊口。他早些年收留了一个流浪的傻子,取名“葛老二”,如今已有三十来岁了。所谓“傻子”,其实就是智力低下,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个“二百五”。这家伙年轻时,经常将镰刀挂在胯间游荡,终有不慎将小鸡鸡割去了一截,由此可见其智力之低下,所以当地人贫瘠的文化生活当中,又多出来一条歇后语“ji(鸡)ba(巴)shang(上)gua(挂)lian(镰)dao(刀)——ge(葛)(割)lao(老)er(二)”。
黄昏时,躺在炕上的李老爷子突然吩咐道:“葛老二,你今晚去下‘撅的钩’,钓些肥壮的鲶鱼回来,明天家里将会有贵客到来。”
“什么是‘龟壳’?”葛老二傻乎乎的问道。
李老爷子没有理睬他,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鲶鱼吃‘死倒’,招待贵客再好不过了。”
“什么是‘死倒’?”葛老二眨了眨眼睛,不厌其烦的问道。
“就是溺死的人。”李老爷子干咳了两声,回答道。
夜里,月色迷离,伊通河水面上雾气蔼蔼,这是因昼夜温差而引起的蒸腾现象。
伊通河,满语“一秃河”,为古女真语音译,是长春平原上的一条千年古流,发源于吉林省伊通县境内哈达岭山脉青顶山北麓,在黄龙府(今农安县)靠山乡妖窝铺屯汇入松花江支流饮马河。
月光下,葛老二沿着河岸下“撅的钩”,这是当地钓鲶鱼的一种土法,即在岸上插一根小木棍,拴上一条五六米长的细麻绳,绳子头上系上一只鱼钩,穿条大青蚯蚓,然后扔到水里就不管了。次日清晨来将麻绳一拽,每只鱼钩上基本上都会有一条大鲶鱼,十拿九稳,是此地孩子们最喜爱的一种钓法。
葛老二下了十余条“撅的钩”,然后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当他快要到屯子里时,突然看见月光下有人影从王老蔫家翻墙跳出……
他揉了揉眼睛,惊奇的发现那人影竟然酷似李地火老爷子,葛老二嘴里叨咕着:“真是活见鬼,老爷子‘趴窝’都趴了大半辈子了,怎么还能翻墙越脊成仙了不成?”
回到家中,东屋里黑灯瞎火的,老爷子的鼾声如雷,嗯,定是自己看花眼了,葛老二寻思着。
次日黎明时分,葛老二摸着黑来到了河边,一条条的收起“撅的钩”,总共大大小小的钓了七八条鲶鱼,其中有条特别肥大的,足足有三四斤重。葛老二兴致勃勃的拎着鲶鱼返回,刚刚至屯边,便听到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夜空里显得极森然可怖,那是传自王老蔫家的土房之内……
待他走到近前时,左邻右舍都已经披着衣裳跑出各自家门,聚拢在了那几间土房前议论纷纷,人人面现惊恐之色。
葛老二挤了进去,屋子里面的火炕上,躺着王老蔫赤裸的尸体,前胸塌陷瘪下,仿佛肋条骨都折断了似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棚顶……
葛老二人虽然有些傻,但还是知道人死是应该要闭上眼睛的,于是伸手在王老蔫的脸上来回摸了两把,见到死者终于合上了眼皮,遂满意的笑了。
突然,王老蔫蓦地又睁开了眼睛,凝滞的瞳孔直视着葛老二……
“妈呀!”葛老二吓了一跳,扭头就跑,嘴里大声叫喊着,“不好啦,诈尸啦……”
众人大惊,急忙涌进屋里一看,王老蔫的尸首还是老样子,空洞的眼神呆呆的望着空中。
“唉,又死了一个……”有老太婆揪心的叹息道。
“鱼,大鲶鱼!”葛老二双手拎着鲶鱼,兴冲冲的踹开了房门,一头撞入了东屋里。
“傻了吧叽的,赶着投胎啊?”李老爷子躺在炕上骂道。
“好肥的鲶鱼啊,老二要吃鱼啦……”葛老二高兴的举着手中的鱼给老爷子看,同时嘴里说道,“呵呵,又死了一个。”
“你说什么?”老爷子问道。
“王老蔫死了,还不闭眼睛,诈尸吓唬人……”葛老二心有余悸的说道。
“诈尸?哼,小样。”老爷子嗤之以鼻的说道。
“老爷子,你会飞檐走壁么?”葛老二想起了夜间瞅见的那个夜行人的背影,大咧咧的问道。
“飞檐走壁?你说什么呢?”老爷子目光盯着葛老二,不解的问道。
“我看见了一个人影,从……从王老蔫家翻墙出来,好像是……”葛老二吞吞吐吐的说道。
“是谁?”老爷子严厉的问道。
“好像是你,我还以为你成仙了呢。”葛老二呵呵的傻笑着。
“不许胡说八道!小心我撵你出家门。”老爷子怒道。
葛老二闻言吓得脸色发白,嘴里连连的嗫嚅道:“老二不说,老二不说了。”随即紧忙转身去灶间收拾鲶鱼去了。
灶坑前,葛老二抓着菜刀,将活蹦乱跳的鲶鱼一条条的开膛破肚抠腮,天亮时,便已经拾掇干净了。
“老二,把鱼都拿进来。”东屋里传来老爷子的叫声。
葛老二连忙端着鱼盆进屋。
“放在炕上。”老爷子吩咐道。
“是。”葛老二规规矩矩的将鱼盆撂在了炕头上,然后目光看着老爷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出去吧,烙点大饼子,天亮以后贵客要到了,你给我老实的呆着,别乱说话,知道吗?”老爷子训斥说道。
“老二知道了。”葛老二恭恭敬敬的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关东人家生火做饭都是烧秫秸,也就是玉米和高粱杆,一次起码要一大捆,葛老二手脚笨拙,把个灶间里弄得乌烟瘴气的,熏得他直流眼泪。于是,他跑出门去透透气,蓦地脑筋一转,心想老爷子要鱼干什么?该不会自己偷吃鱼吧?想到此,便蹑手蹑脚的扒到了窗户上,眼睛凑在破窗户纸上的小孔朝着屋里瞄去……
老爷子双手捧着那条最肥大的鲶鱼,低着脑袋正对着鲶鱼头亲着嘴儿……
72
天已经大亮了,王老蔫家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小孩子们躲在大人的身后,既恐惧又好奇,战战兢兢的不敢朝屋里看。
屯子北头走来了葛老二,一手攥着根大葱,嘴里啃着苞米面大饼子,还不停地哼着东北小调“十八摸”:“伸手摸姐肚眼儿,好像当年弥勒脐,伸手摸姐屁股边,好像羊羊大白绵……”
“葛老二,人家死了人,你还在这儿唱‘十八摸’,小心搧你啊。”有人凶巴巴的叱责道。
葛老二赶紧住了嘴,溜到了人群外围角落里,踮着脚看热闹。
村长心情沉重的对大伙说道:“乡里说了,县公安马上就到,让我们保护好现场。妈的,咱这儿妖窝铺隔个年把的就死上个壮劳力,总得找出个原因才是啊。”
“就是嘛,到底是撞了哪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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