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冷笑,树林那头好热闹。
苏释微微蹙起眉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树林那头。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是白痴——”
树林这头,姜天然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霍星拿着个小小的扩音器,对着麦克风,看着薛纯茶写给她的“台词”,拖长声音凄凄惨惨的吼着。姜天然用麻袋装土做了个沉重的沙包,一会儿往树上撞,一会儿往地上撞,发出挣扎扑跌的声音。薛纯茶一个人扮三四个路人,一会儿吼“别让她跑了”,一会儿大叫“别让她吃药”。
吼了七八句,霍星无奈的转过头来看着薛纯茶,关掉麦克风的开关,“你一定一定一定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听到这种声音哪有人真的会相信,哪有人真的会来救人的?”
“别闹,乖,继续继续。”薛纯茶嘘了一声,“再喊两句,我说‘卡’你就往外跑,你这长头发真好,披头散发的很有失心疯的味道。”
“我靠!还‘卡’呢?你真以为你在导戏?”霍星甩了甩长发,她的头发乌黑顺直,披落下来其实很好看,只是她额头高而光洁,长发披散很有点狂野叛逆的味儿,不见优雅高贵的女人味。“等我跑到山崖边,他要是还不来,我就可以不演了吧?”她实在是累了,心累,身上也累了。一个人失恋也就算了,还要卯足劲演失恋,不管多觉得这“失恋哭戏”有多荒谬,吼到那些“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真是太可怜了”,也真的有些眼泪夺眶而出,伤心原本很简单,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说不清是因为对苏释的幻想破灭而伤心,还是对自己的失望、对自尊的磨折、还是对现实的嫌弃?看着薛纯茶写的“台词”,本来觉得很可笑,却莫名的希望自己吼的每一句话,苏释都能听见。
虽然很荒唐,但那每一句都是她心里真的想说的、真的想骂的、真的想问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是白痴。
让我死了算了吧。
“卡”薛纯茶凉凉的喊了一声,做足导演架子一挥手,霍星转身往外就跑。
撩开帐篷帘子的时候,一阵凉风穿过领子和衣袖,山里的夜很冷,风很冰凉,到处都没有灯,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路在哪里,也不知道地上是高是低,是水坑还是岩石,就这么向前跑着。
我干嘛要这么听话?
我为啥要让姓薛的猪头这样指挥?
我为什么要真的跑出来?
我要跑到哪里去?
9 真相03
她恣意的跑着,树影随着山风在晃动,仿佛四周有千千万万的妖魔鬼怪,但她却一点也不怕。
随便被谁吃了都行,无所谓的,反正这世界上根本没人在乎她到底存不存在。
她索性专门往偏僻阴暗的角落跑去,期待着有一只青面獠牙的鬼能在夜色中出现,吞噬她整个灵魂。
她从小就不和父母一起住,爸爸妈妈对弟弟非常好,对她却一直很客气,因为小时候爸妈工作忙,一直把她寄养在外婆家里,等到生活条件好了,她和爸妈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也出来读大学了。
等她大学毕业,外婆去世了。
她回不去那个对她相敬如宾的家,只能在一个又一个繁华的都市里寻觅留驻之所。
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市,车水马龙的地方给过她一个又一个的希望,希望似烟花那样一朵一朵的开,又似烟花一朵一朵的熄灭。人家往北京漂的叫做北漂,像她这种在全国各地到处乱漂的,难道是国漂么?
恣意的轻松的奔跑中,她笑了笑,却又流了眼泪。
姜天然是好人,他其实是收留了一个已经弹尽粮绝口袋里没剩下几块钱的女人,像她这样的人很多,她并不觉得自己或者谁可怜,她觉得自己很幸运,遇见了友善和有趣的人,找到了刺激又报酬丰厚的工作。
她是真的很幸运。
真的很幸运。
很幸运。
那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想着自己很幸运的时候还会流泪,突然停了下来,前面的空气特别冷。她抓住松树探出头去看,哇,外面悬崖峭壁,长着一些很短的树头和杂枝,真的是山崖。
山崖下有一双眼睛在晃动,映着月色特别明亮,她觉得是某一种小动物的眼睛吧?蹲下来看着那双眼睛,山崖下的眼睛很快被她吓跑了,她很遗憾那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
“星星宝贝~~~”
“小星?”
薛纯茶和姜天然寻找她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飘荡,引起了山间的回音,她跑偏了方向,而且跑了很远。霍星笑了笑,为什么被人寻找着、关心着的时候仍然没有感觉到温暖呢?
我是怎么了?
他们是很用心又卖力的在关心我,想逗我笑,想让我发泄心情。
我是该回去了。
她从山崖边站起来,为什么想到要回去心情一点也不好呢?
我一定是被薛纯茶那个白痴写的台词整得有些疯了,变得都不像我了。她用双手揉揉头,在崖边扭了扭腰,做了些简单的运动,准备跑回去。
“嗒”的一声,身后有动静。
她全身的寒毛乍然竖了起来,猛地回过身来,虽然刚才期待妖魔鬼怪,但妖魔鬼怪真的要出现的时候她还是很害怕,脚下突然一滑一轻,还没看清身后的妖魔鬼怪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已经向身后的山崖跌落。
身子失去平衡向后仰的时候,她心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句话:人的一生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
“啪”的一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从山崖边扯了回来,她大吃一惊,拉回来的力气太大,她往前猛地一扑,把眼前的东西扑倒在身下。
“起来!”被她压倒在地上的东西冷冰冰地说。
她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救命恩人。
这人雪白的皮肤,好看的下巴,圆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是苏释是谁?她不假思索的摸了摸他的脸,他脸上的皮肤果然和看起来一样好,光滑水润,就像煮熟的鸡蛋一样。
“起来!”地上那个煮熟的鸡蛋恼怒的用力一推,把她推到一边去,自己翻身站了起来。
她坐在地上,痴痴的看着这个她很喜欢的男孩。
她喜欢他的长相,喜欢他的眼神,喜欢他身上神秘的感觉。
就是这样而已。
他把她的手腕拉得淤青,力气非常大。
但手心非常热。
“你跟在我后面?”她问。
苏释别过头去,不回答。
她又问,“你干嘛要跟着我?”
苏释仍然不回答。
她自说自话,“我不会真的跳崖的,不可能的,刚才那些只是同事想要逗我开心,所以闹着玩而已。”她摇摇头,“你干嘛要跟着我?”
苏释转过头来,往树林里就走,“我不来,你就已经死了。”
“死了也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霍星说,“你怕我死吗?”
苏释又不回答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其实……就算找到了六具尸体,就算其中没有理佳,我也没有觉得……你是个坏人。”
苏释微微一顿。
“就算你骗了我,我信得要命,也是我活该。”她说,“你回去吧,我不会跳崖的,走路也会小心的。”
他没有回头,突然说,“我没有骗你。”
10 狩猎01
树影摇曳,山风一吹,黑影婆娑,仿佛只是一瞬,他的背影就消失在黑暗而诡秘的树丛深处,山风再度吹过,那身影如狐精鬼怪,树丛晃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他说了啥?
霍星呆呆的看着那堆树丛,过了半天才醒悟过来:他说他没有骗她。
什么意思?
理佳是存在的?
写信是真的?
为了理佳跳问仙湖也是真的?
怎么可能?骗了就骗了,她最多哭一哭,真的不会去跳崖的,何必骗上加骗,再多说一次谎话?
何必……这么多余。
她环顾四周,不认得自己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抬头看着硕大的月亮,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清晰地想起:他说他没有骗她。
如果理佳是真的,那苏释和另外一个人在这里等的人是理佳吗?他在找理佳,因为他不知道理佳的下落,他之所以跳问仙湖,难道是真的怀疑理佳已经死在了问仙湖里?如果理佳真的存在,那基于写信而产生的恋情是真的吗?如果他没有骗人,或许他寻找理佳的动机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只是想要保护她。
霍星捏了捏自己的脸,这一切想起来怎么这么匪夷所思呢?他很可能就是鱼塘里六具尸体的凶手,那六个人不是理佳的亲人就是理佳的朋友,“翡翠菩提”是假的,那六个人至少也是理佳的“同伙”吧?他杀了那六个人,却爱着理佳?
在这里等着要保护她?
与其这么想,还不如说他等在这里是为了杀人灭口来得合情合理!但苏释那坚定自信的眼神就如钉子一样,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一个人会有那样的眼神,真的不像在骗人。
冷风一阵又一阵的吹,她打了个喷嚏,突然呆了——我这个白痴!他是杀人嫌疑犯,我就这么让他走了?虽然他救了老娘一条命,不过——不过老娘也是领着政府工资的高级员工,怎么能就这么把人放跑了?真是遇上美人智商就越来越低了,不行!她一下跳了起来,老娘要亲手把你抓回来,问个清楚。
她向着刚才苏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苏释已经离开至少十分钟了,以他的身手,如果没有在旁边事先又挖了一个藏身的大坑,那应该也已经上了半山腰。她穿过树丛,思考如何在黑黝黝的山沟里抓到人?突然山顶似乎有点什么光亮微微一闪。
嗯?她躲在大树后面,抬头望山顶。
的确是有东西,玻璃之类的东西反射了月光。
山顶上有个人!
苏释是要去和这个人会合吗?
她最好能先爬到苏释前面去把他拦下,否则他上了山顶既有同伙又占据地利,要抓他就太困难了,何况他们还有枪!用手腕上的彩色绳把长发扎起,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长长吸了一口气,以冲刺姜天然那八百米跑道的狠劲向着山顶冲了过去。
太有信心了,连那种电锯惊魂样的跑道老娘都跑过了三分十秒,这区区一座小山包算什么?她是没看清地上有些什么,说不定有蛇还是青蛙什么的,但她相信不管地上有什么都被她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跑步、越野什么的,她一向很有自信。
三分钟,她沿着山崖的石壁和树丛攀爬上半山腰,刚刚满身是土的从树干上翻下来,就听到山道上有走动的声音,往石头后一躲,正巧看到一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的走了上来。
月光照在他身上,很清楚,正是苏释。
我靠!老娘就是第六感准,正愁找不到人,人就自己撞上来了,还省得老娘到处找你。霍星躲在石头后,正在盘算要怎么制服这个人,这个人身上有枪,而且拳脚功夫显然也很了得,虽然个子很矮,但力气不小。
“谁?”苏释居然停下了脚步,站定在路中间,冷冷的问。
他听到了她翻上道路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谁?”苏释退了一步,她听到嗒的一声轻响,应当是手枪打开了保险,他感觉到了危险,说不定真的会开枪。
但在这种时候,山下是被警车团团包围的,他还敢开枪吗?她握住拳头,要对自己有信心,他应该不会开枪。
嗒的一声微响,他后退了。她心里升起警觉:他难道要退缩,不走这条路了?
但就在那两声微响发出之后,她忽然发现看不到苏释的影子了。
他避入了树林中,和她一样找到了隐身之所,然后再也不发出声音。
她开始叫苦,完蛋了,他要和她比耐性,问题是她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什么耐性,在这里蹲久了脚也会麻掉,怎么办?她要是现在叫投降站起来,他会不会在还没听清楚之前一枪毙了她?应该不会吧?
正在月光明朗,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一点一点的移了过来。
那是……什么?
鬼?
她呆呆的看着地上一点一点移过来的小小影子,那不可能是人,太小了。
那影子跳了两跳,慢慢的到了她藏身的石头前面,她慢慢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灰色的野兔,一般野兔晚上不会出来吧?何况是这么冷的晚上。但这只兔子背后有伤,满身是土,好像刚刚从土堆里钻出来的样子。她突然充满歉疚,难道是她刚才胡窜乱跑的时候踩塌了兔子的窝,害它受伤的?
没记得有踩塌过什么东西,但这只兔子肯定是从土堆里钻出来的,一瘸一拐。
好可怜。
好无辜。
怎么办?
她看着那只兔子。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双手伸了过来,抱住了那只兔子。她抬起头来,目光和来人相对,抱起兔子的人愕然看着她,她尴尬的对着来人露出牙齿笑了一笑,“嗨!那个……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释抱起受伤的兔子,冰冷的语气有一半是诧异,显然他不能想象十分钟前还在山下另一个山崖边的人怎么会瞬间移动到了这里?但看到是霍星,他身上并没有杀气。
“那个……”霍星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麻掉的膝盖和小腿,“你要把它带回去……那个……吃吗?”
苏释怔了一怔,“不关你的事。”顿了一顿,他指着月亮的方向,“你的朋友,他们应该在那边。”
“谢谢。”她笑得像个白痴,“原来我迷路了。”
苏释转过身往山顶就走。
“等一下!”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叫一声,“喂!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杀手吗?是你杀了村民吗?你明明知道我是查案子来的,为什么要救我?”
苏释并不停步,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喂!早上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苏释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啪”的一声,一块石头飞了过来,砸在他身边。他有些吃惊的回过头来,看着霍星捡起一块块山石,一块比一块有力的向他砸了过来,一块比一块大、一块比一块准、一块比一块狠。
“噼里啪啦”的石头雨中,他闪避了几下,终于冷冷的说,“因为你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她停手了,用尽全身力气喊:“你只杀做坏事的人吗?”
苏释转过身,已经走远了。
“喂!”
霍星重重的扔出最后一块石头,“呸!给老娘装酷!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啊!你当你真的是好人吗?什么‘因为你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你是神吗?你凭什么判断别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啊?莫名其妙!”她对着苏释消失的方向大吼,“你给老娘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山间声音回响,可谓气势如虹。
她一个人站在无人的小路上,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她拦住了他,或者其实已经抓住了他,却又让他走了。
11 狩猎02
苏释并没有走出多远。
绕过山道,前面有两个人靠着树干站着,一个闲闲的嚼着巧克力,另一个仔细的整理着放在地上的几个箱子。
薛纯茶——苏释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行向后猛跳——
“嗡”的一声响,几张大网四面八方的打开,把他罩了个严严实实,那放在地上的几个箱子,正是网枪!姜天然蹲在地上正是在调节临时做的网枪外接开关。
“哈罗!”薛纯茶对他挥了挥手,“你别怀疑我们星星宝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