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林苑。”苏释冷冷的说。
她知道执林苑最近传闻在闹鬼,而且还伤了人,但半夜三更,苏释一个人穿着布拖鞋要从X部门走到执林苑,那未免也太奇怪了,“执林苑很远啊!有什么急事不能明天再去?而且你也没开车啊……薛纯茶呢?”
“我送你去吧。”姜天然温柔地说。
苏释别过头去,“不要!”
他仍然一个人笔直的往前走,在漆黑的深夜,荒凉的郊区大道上,他的背影单薄得像个孩子,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握拳,仍然在不住的发抖。
“苏释!”她奔过去拉住他,“这么晚了你去执林苑干什么?我们和你一起去吧。”苏释的手指冷得像冰,手心依然灼热非常,听到她说“我们”两个字,他宛如被针刺到一样一把把她甩开,大步往前走,“让开!”
“小星,你和苏释一起去吧。”姜天然温柔的说,“这么晚了,我也累了,执林苑我就不去了。”
她愣了一愣,姜天然竟然不去?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打开车门,对苏释微笑,“我送你们去执林苑,然后我就先回家了。”
苏释仍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叹了口气,从这里要走到执林苑至少要三个小时,怎么样也不能放任苏释这么走下去,不管他到底有多厉害,这么单薄的身体等走到执林苑也要感冒了吧?“快回来!我们去执林苑!”她一把抓住苏释的手,硬生生把他拽进姜天然的车里。
白色凯美瑞启动,以平稳的速度将两个人送到执林苑,随后离开。
一路上苏释没说半句话,支颔看着窗外,霍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路偷偷看他,全然莫名其妙。姜天然打开了音乐,放着柔和的歌曲,一路上三个人没有说话,时光就这么一晃而过。
执林苑是一处尚未完工的楼盘,一共有十五栋,楼盘计划中有一座小学。现在楼盘接近竣工,小学已经封顶,却屡屡闹鬼,说半夜在小学中有女鬼半夜三更在笑,有附近的居民好奇去查看,结果不知被什么东西袭击,重伤昏迷。
这种怪事的确一向是夜间部的工作,但就算是工作也没必要穿着拖鞋走几个小时过来查案吧?霍星上上下下看着苏释,从她肤浅的判断来看,苏释肯定有什么问题……难道是他知道了理佳的秘密,太受打击,所以才从夜间室跑了出来?
越想越有可能,她小心翼翼的偷看苏释,干笑一声,“那个……你想要怎么查?”
苏释走进执林苑,凌晨的时候看守施工工地的工人也已经熟睡,他走到一堆瓷砖旁,弯下腰双手撑在那瓷砖上,他撑得很用力,仿佛必须要有什么东西帮他撑住什么,即使是一堆沾满水泥的瓷砖也好。
“苏释?”她拿出纸巾塞在他口袋里,撑再久也要起来的吧?到时候满手是灰像什么样子?“心情不好?”
他仍然撑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教学楼里走。她莫名其妙的跟在他身后,他登上了楼顶,这座小学共有十层,他就站在十层的天台上。
他要干什么?
他慢慢的走到天台边,目光清莹的看着楼下,她看到那眼中分明有万千思绪,但那双眼也清清楚楚的表露出拒绝一切的强烈感情。
他是一团冰封的火,靠近都会受伤。
他温暖不了任何人,只能焚灭自己。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她叹了口气,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使她花脑筋去猜,十有八九也是猜错,难道性别之间的差距真的有从地球到火星那么远?
苏释突然翻过围墙,一下子跳到了屋顶边上。
她大吃一惊,“你干什么?”她也一下跳上了屋顶边缘那条窄窄的水泥槽,“你到底想怎么样?半夜三更跑到执林苑来,又不是要查案,难道是来跳楼吗?”
他站在屋顶边上,单薄的衬衣在夜风里猎猎的飘,他站立的姿势很奇妙,仿佛一用力随时都可以跳下去,对那高度没有丝毫恐惧。
然后他微微一倾,真的对着空旷幽暗的楼下扑了下去。
“啪”的一声,霍星一把拉住他的手,硬生生把他从边缘拉了回来,苏释回过头来,看到她惊恐苍白的脸。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跳楼?青天白日,好端端的,干什么要跳楼啊?”她头脑真的完全混乱了,惊恐和迷乱充斥在心,苏释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他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是她不该在四年后出现?难道是他知道理佳死了所以要殉情吗?
苏释那光滑尖秀的下巴在月光下闪着柔润的光泽,分明是那么精致的线条却表露这那么强烈的情绪——他刚才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没有丝毫矫情的成分。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因为他如此瘦弱娇小,她本能的把这个站在屋顶边缘发抖的人搂进怀里。
他被搂进她的怀里,然后闭上眼睛紧紧的抱住了她。
像个婴儿抱住了母亲一样。
她还来不及感到愕然,在苏释紧紧抱住她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
他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发泄。
发泄一种他快要控制不了的情绪,他是如此挣扎、彷徨又脆弱,现在他必须她陪在身边,否则他……否则他会崩溃会碎掉。
她坐了下来,紧紧地抱着他,坐在屋顶的边缘,尽量放柔和了声音,“别怕……你心里到底……觉得什么事让你受不了?”她像对着一个执拗的孩子说话,“说给我听好不好?我会帮你,谁也不会怪你,真的谁也不会怪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你错……”
苏释抬起手捂住了嘴,他的脸色如此青白,那激烈的情绪刺激得他几乎要晕厥了,她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如此痛苦,吓得她也跟着脸色苍白,“苏释?苏释?冷静一点,听到我说话没有?换一口气,快点换一口气。”
他死死的抓住霍星的手,她只觉得手腕剧痛,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他弄脱臼了,却也半点顾不上去看自己的手,只是紧紧地抱住他,怕他情绪一过激又要从屋顶上跳下去,“我会保护你的,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
“放手!”苏释换了几口气,情绪稍微镇定下来,突然一把摔开霍星的手,他脸色青铁的看着她,仿佛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放手?她被摔开的那只手还在半空中,她愕然的视线是看着苏释的手,苏释大叫她“放手”,他自己的手却还紧紧地抓住她,就像抓着一根求生的稻草一样。
苏释跟着她看去,看到自己紧紧抓住她的手,脸色越发青铁,他却仍然抓住,死也不放手。
她忽然……有一点明白了……
夜风吹来,吹在脸颊上显得彼此的脸颊都是如此的滚烫。
“你……是追着我……来的?”她低声问,目光落在苏释的布拖鞋上。
苏释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那青铁的脸颊渐渐变得苍白,随后变得通红。
他是因为她没有追在身后,所以就穿着拖鞋走了几公里的路出来找她?
她迷茫的看着这个总是把她甩开、永远不回答她问题、仿佛一直都很讨厌她的男孩,“你……讨厌我和姜天然坐在一起?”
苏释的眼中露出一层强烈的杀气,那种凶狠的眼神盖过了他瘦弱的身体,让他一瞬间显得充满危险。
他果然讨厌姜天然,甚至是恨着姜天然。
她的心狂跳起来,那心脏跳得犹如失控的野马,“你是……喜欢我的吗?”她颤声问。
你是喜欢我的吗?
苏释的嘴唇咬出了血,喜欢?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不再追在他身后?奇怪她到哪里去了,所以他才走出来看看。结果不知不觉就走了这么远,找到的时候看到她和姜天然坐在一起,那气氛……
那气氛让他一时间狂怒得想杀人。
心里愤恨、失望、委屈、惊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那种强烈的不满和失控的感觉几乎让他疯狂,所以才会……
才会做出这种事。
这就是喜欢吗?
他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善待她。
但他不许她跟着别人走。
这就是喜欢吗?
“喜欢。”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他在发抖,不断的发抖。
她也在发抖,紧紧地抱着他,反反复复的承诺,“我喜欢你,我永远都喜欢你,只喜欢你,别怕,别怕,别怕……”
他是一团火,当冰封碎了以后,只会熔肌灭骨的烧。
热得不分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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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天然一个人开着车回家。
郊区的别墅很冷清,打开门的时候一屋的黑暗,扑面而来的空气是如此冰凉。
屋里很整洁,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有时候他会想其实这种整洁就是缺乏生命力,不像霍星的屋子,不管他怎么收拾,她总是能弄得乱七八糟。
但他是喜欢那种乱七八糟的,再把屋子收拾整齐的时候,会感觉到这是一种生活的过程,每天都有变化、每天都在生活。
进了屋子关上门,他打开窗户,坐在沙发上。
清醒无眠,而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苏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路上?他比苏释自己还清楚,霍星陪苏释去查案,结果会怎样他也很明白。
小星会很高兴,因为……
因为苏释其实……
其实是……
需要小星的。
而她一直希望有人觉得她是重要的,希望有人会爱她。
她深爱苏释。
苏释需要她。
而他……只能回家,喝点咖啡,看看书,过他自己平常的日子。
第二天.
M信息,姜天然的办公室。
一大早上班,佘华就坐在姜天然办公桌的对面,端着一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姜天然温和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佘华手上那杯茶还是她自己端来的,他给她倒了一杯乌梅汁,而且那乌梅汁是没有兑过水的原汁,基本可以把人酸死,而他自己也就这么喝着。
喝那种酸得要死的乌梅原汁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神情坦荡自若的敲着他的电脑。
“天然。”佘子李往姜天然办公室探了个头,看到佘华坐在里面愣了一下,“有点事。”
姜天然走出门去,佘子李拿着一叠文件,“有个数字错了。”姜天然做事几乎从来不出错,这份文件里也只是小数点后面的8打成了5,敲键盘的时候手指滑了一下吧?但佘子李依然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佘华最近缠着你,干扰你了?”
姜天然接过文件仔细的看了一遍,抬起手指微略按了按额角,“我重做一遍。”
“不用了,我已经改好了。”佘子李仔细看了他一阵,“不舒服吗?”
“昨天晚上比较忙。”姜天然微微一笑,“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医生说佘华最近的状态不太稳定,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希望你能多照顾她。”佘子李叹了口气,“精神不好的话事情做完就回去休息吧,让佘华跟你回去,她在公司里我也很为难。”
“嗯。”他并不抗拒,这份顺从也是M信息看重他的理由之一,像他这般出色的人才很少有如此温顺柔和。
“就这样吧。”佘子李抽回文件离开。
姜天然回到办公桌,佘华已经放下茶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他对着她微笑。
她报以一脸冷笑,过了一会儿,她嘴角微微一勾,“不舒服?”果然是兄妹,连问题都是一样的。
姜天然很认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出答案来,佘华已经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回家。”
“想喝咖啡吗?”姜天然弯眉微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喝咖啡?”佘华直接拒绝,“不要,医生说我最近需要休息,不能喝刺激性的饮料。”
“那就到我家坐坐吧。”他有些无奈,却还是很温柔,“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做复查吗?”
她歪着头看他,“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我来问?你看起来不太好。”
“还好。”他又是微笑,她突然很想把那张总是微笑得纯洁无瑕的脸从他脸上撕下来,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她不由分说的扯着他往外走,“跟我走!”
两个人出了公司,佘华没让姜天然去开他的凯美瑞,而是扯着他走到自己的奔驰车旁,自己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姜天然微微一顿,只得坐进了副驾驶,“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佘华一踩油门,奔驰车猛地开了出去,直奔街道,随后上了高架桥,向郊外疾驰。
这条路,一直开下去的话,将离开城市很远很远。姜天然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佘华开着车,然后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理佳的事应该有一个了结。”他眼色温柔的看着道路两旁茂盛的植物,“你能不能代替理佳画一幅画?说理佳已经去了美国再也不会回来,她有了新的朋友,以后的日子会很开心。”
“你有没觉得你很奇怪?”佘华微微勾起嘴角,“理佳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当年收信的那个男孩爱理佳爱得要死,他的事你为什么要管?你不是病了吗?你不关心你的心肌炎,关心别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
“理佳的事没有结束他会很痛苦的。”他柔声说,“他是个很单纯的人,没有结束他就会被束缚住。”
“单纯?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朋友吧?”佘华冷笑,“你为什么要关心他痛苦不痛苦?我看你是为了那个女孩吧?那个女孩喜欢苏释,你就要我画画去给苏释,好让他死心,死心以后好安心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你好伟大好圣母,但我为什么要帮你?我讨厌那个女孩!”
“圣母?”姜天然很认真的反问,“什么叫很圣母?”
佘华被他雷到,哭笑不得,“很圣母就是自以为很善良很伟大,总是要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那种,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活?哪有人非要你牺牲才能幸福?你以为你是谁啊?”
车窗外的风凛冽的刮着姜天然的脸,他抬起手,柔软的五指缓缓插入发中,撑住额头,“佘华,到最后究竟是谁会幸福……”
佘华蹙眉,“什么意思?”
“她开心一点我就会觉得舒畅,或者也是她开心一点我就会感到幸福。”他慢慢地说,“但……她和苏释在一起就真的会幸福吗?我觉得我很残忍,我想在我死前看到她高兴,所以我让她和苏释在一起,我……”他望着窗外的风景,“没有替她打算过将来。”
她颇有些意外,放缓了车速,“你不觉得她和苏释在一起会有结果?”
“我……当然觉得她和我在一起才会有结果。”他淡淡的笑,“每个人都有独占欲,我也有。”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和苏释在一起?”她皱着眉,姜天然的心事太重,想得太多了。
“我对苏释的判断或许不客观,或许那只是基于‘情敌’的本能……”他望着窗外,“她喜欢苏释,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能勉强。”
“你未免想得太多,头脑也清醒得太可怕。”佘华猛地在高速上踩了刹车,“你把你自己切成了几块,你想要她,却纵容她去爱别人,你认为苏释不够好,却又要为他做尽一切,你想要她开心幸福,却寄望苏释能对她好,到最后你又不甘心他们俩会天长地久,因为你根本认为能给她幸福的人只有你自己!你怎么能这样自相矛盾?”
“矛盾?”他微微一笑,“不矛盾,我很清醒。”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天然,你和我一样,不过是在临死前发疯而已,别骗自己了,人生太短,你想要什么还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