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陵决定不主动参与解谜了,而是作出引导:“那你觉得他有可能指的是哪件宝物?”
郭明义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很久,莫陵也没有催他,等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郭明义才迟疑地开口道“我想,吾宝指的应该是七色舍利。”
莫陵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郭明义道:“这件仙器菩提最终没能将它逼出原形,说是他的宝物未免有点勉强,而七色舍利一直是他门派之宝,他也一直随身携带,就象你说的,最终他亲手交给了我,却并没有教我任何的使用方法,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交给我是为了解开仙器的提示,可这跟使用它并不冲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让他可以绝对地断定,教给我使用方法没有任何效用,那也就是说——七色舍利注定要被毁坏的!”
莫陵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在这只有七个字的提示里,蕴藏着无数种含义,时间允许的话可以一一推理,可是没有进一步的答案,这些推理变得没有意义,因此只剩下最后一种解谜方法,那就是赌博。
莫陵料想得没有错,菩提就是在利用这次赌博,如果猜对了,就能继续走他的未完之路,再跟魔物决一死战,如果猜错了,那么说明这个第九世的继承人并不符合他选择的资格,那么他宁愿放弃这天下,也不愿愚蠢地开战,反而留下更大的祸害。
出乎意料的是,郭明义选择了最简单的逻辑,对于他的这个论断,莫陵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来反驳他,可反不反驳便是自己的决定。
“你的使命就是守护郭明义,让他尽可能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鉴印大师的话语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那么毁掉七色舍利吧。”莫陵作出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个抉择,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态,郭明义是绝对不会采取行动的。
他这么一说,郭明义反而底气不足了:“万一错了呢?”
莫陵淡淡地道:“这个世上没有万一,以后我们和魔物决战失败,也没有机会时光倒流,我们只能相信,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困苦,承受了那么多折磨煎熬,这些都不是白费,黑暗魔物也罢,光明魔物也罢,最终仍然敌不过内心最深处的本能善念。因此,我选择相信你的直觉。”
郭明义找了一块石头,谁知道舍利坚固异常,砸了半天居然纹丝不动,莫陵道:“舍利是宝物,怎么能用凡物砸?来,拿你那个兵器戳,好歹是仙器。”
当那柄兵器碰触到舍利的时候,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白光,吓了莫陵一大跳,赶忙撑起玉虚杏黄伞遮挡白光,以免被天山脚下的法术界中人看到,而郭明义几乎没有用力,一颗舍利已经悄然破裂,分开两半,一缕淡淡的白雾飘了出来,环绕在郭明义的周边,最终消散而去。
紧接着,郭明义感觉自己的周边似乎有水波在涌动,感觉像极了进入瞬间现场的那一刻,但又有所不同,瞬间现场是强行扯入,因此水波涌动急促,而这次却象温和的湖波,碧波荡漾,轻轻抚触你的肌肤,让你没有任何的不适。
郭明义眼前一花,莫陵和周围熟悉的景物渐渐消弭于无形,四周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混沌初开,远远的出现了一团白光,笼罩着一个人影,逐渐走向前来。
郭明义注视着那个人影,眼神中充满复杂的神采,直到清秀男生走到他的面前,温柔的神色中带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
“你终于来到了这里和我见面。”清秀男生感慨万千:“这个封闭的空间我小心翼翼保存了上百年,总算等到天下覆灭之前见到了你。”
郭明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清秀男生道:“是我的执念幻境。”郭明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创造执念幻境?”
清秀男生微微一笑:“没有什么造不了的,魔物会的我全会,实话不瞒你说,当年我为了能击败魔物,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主动入魔,把魔物的特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之后,这才抽身而退,执念幻境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郭明义深深地震惊了,自己当年为了突破心中魔障,差点把命都搭上,菩提竟然能轻松地来去自如,这需要多么坚定的意志和决心。
郭明义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以你的聪明才智,在魔物那边绝对可以成为首领,而且万年不死,与天齐寿,为什么你要选择这条死亡之路?是为了天下,为了公义,还是为了什么?”
清秀男生道:“天下是什么?是这世间所有的人?他们为了争名逐利,耍尽心机,岂知不是乐在其中?打败魔物对他们而言或许不是解脱,而是灾难。为了公义?公义又是什么?人生而有劣根性,为了统治世间的资源,必须衍生贪念,利用黑暗。所谓的公义肮脏不堪,不过是为了维系这世间以人类中心的现有规则。在魔物和冥界那里,这套规则不是公义,而是罪恶!”
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从菩提的口中娓娓道来,当真如晴天霹雳,不仅在一瞬间推翻了郭明义心中根深蒂固的善恶观念,还为他展现了有点极端的人性丑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赞同这样的看法,但是内心深处却违逆了脑海的旨意,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破裂,露出了乾坤朗朗的蓝天。
郭明义迟疑了好半天才道:“那照你的意思,魔物根本不可能战胜?”
清秀男生道:“不,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魔物根本不可能被消灭,有人就必定有魔物。这就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到底我们此战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当年洪元圣祖师参详过,他没有悟透,而我也参详过,也不能算全部悟透,但我最起码明白了一点,人心有黑暗,黑暗生魔物,这些都没有错,错就错在魔物不该占主导地位。我们平时劝谕人们摒恶扬善,但恶是摒除不了的,之所以扬善,是要用善来压恶,简而言之,就是光明才是人心的统治者。”
“可是千百年来,人间战乱不断,尸横遍野,老少无依,人性的丑恶面被无形中不断地放大和伸延,这些冤死的鬼魂所聚集起来的怨气,让世间还活着的人们感到恐惧,他们为了能继续活着,就更加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地行尽歹毒阴狠之势,由此恶性循环,魔物滋生得越来越多,力量也越来越大。尽管这样,它们仍然不满足,它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天下的统治地位,不仅仅是把黑暗变成人类的本质根源。它们想要的是完全驱除光明!一个只懂得行善的人在现世是活不下去的,一个只懂得伤害他人来寻求自身利益的人却可以活得很好,这就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悖论!”
“最开始,魔物的力量仍然不足以跟法术界对抗,之所以在明朝发生蜕变,是因为它们出了一个非凡的首领,那个人想必你也见过了,他很早就预料到了光明魔物的诞生。因此后来我对那场所谓九转轮回大印契约所做的研究,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洪元圣祖师想利用这个大印拖延时间,为后世寻找解决办法留下机遇,殊不料魔物也打着这样的算盘,试图苟延残喘,以便为光明魔物的诞生积累时间。从这一点来看,洪元圣祖师竟是大错特错,如果是我,当初就算拼尽法术界最后一个人,也要把黑暗魔物彻底封印,以绝后患。”
“黑暗魔物其实很好对付,只要通过一定的悟化,就能提升自己的内心境界,就算做不到完全没有黑暗,最起码也能用大量的光明进行抵抗,可是一旦光明魔物诞生之后,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你知道,光明魔物那股可怕力量的源泉在哪里吗?”
郭明义正愣愣地听着清秀男生长篇大论说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想法,冷不丁被他抛出来一个问句,呆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答道:“是因为……因为……因为人们认为这些饱含在光明中的黑暗是理所应当?”
清秀男生笑了,他的笑容中有股苦涩的味道:“不仅仅是这样,它的来源很复杂,可是主要的就三种,一种你刚才说了,还有一种是人们对这些黑暗的渴望,比如爱情,被誉为人世间最伟大最动人的情感,多半男女之间在进行爱情时都想着必须要拥有对方,因此他们排挤他人、伤害情敌,战争中的每一样手段都可能用上,只是不触及人命。可他们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一同并入了爱情的伟大,并且极度希冀这些事情的发生能够带给他们最后的胜利。你要知道,希望要比赞同来的更加强烈,所带来的力量也就更加强大。”
“但若仅是如此,魔物也就只能祸乱天下一时,到我手上便被收拾了,之所以拖到今天要你来承担这个重任,是因为它们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强的力量来源——它们自己的崇拜。上千年的史实证明了黑暗牢不可摧的存在地位,并通过朝代更迭、战争爆发等极端事件被不断地膨胀,魔物于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良好到了一个夜郎自大的地步。它们毫无理由固执地相信,光明是可以被消灭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阻挡黑暗的渗透。它们的这种信仰聚集在一起,产生了极其可怕的能量,也造成了今天的光明魔物可以肆无忌惮,到处横行。”
郭明义突然插口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没有办法敌过这股力量,所以才死的?”
一直滔滔不绝的清秀男生突然沉默了,郭明义意识到自己也许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忐忑不安地道:“那就当我没问吧。”
清秀男生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复杂莫名,半晌,道:“没关系,我总要交代这个问题的。如果我能预料到这种结局,当初还不如和魔物一战。”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郭明义震惊了,长久以来,他和莫陵都一直以为,菩提正是败于魔物手中才惨被杀害,现在当事人却亲口否认,难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但清秀男生却岔开了这个话题,顺着之前的逻辑继续说了下去:“洪元圣祖师也是个聪明的人,他穷尽一生修炼而得的功力竟然轻易败给魔物,想必他也苦苦追寻了好久,才发现这第三个来源。如果世界上真的能够出现一个内心完全充满光明,完全没有黑暗的人,那么魔物的这种盲目崇拜就会轰然倒塌,就会丧失他们最强大的力量。而只要从精神上击溃了魔物,那么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将它们永远封印,让它们只敢潜藏在内心最深处,而绝不再抢光明的风头。”
郭明义狐疑道:“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是人就肯定会有黑暗吗?怎么这会子你却提出要找一个完全光明的人了?”
清秀男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看得郭明义不寒而栗:“所以洪元圣祖师才提出——成佛!按照经籍记载,佛祖七步莲花的时候,是已经看破生死、悟透阴阳的了,在他的心中,全无黑暗,因此邪祟不侵,法力无边。”
郭明义哭笑不得道:“可那是神话……”
清秀男生打断了他的话,用低沉的语音缓缓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心无黑暗就一定会法力无边,操纵乾坤,不过我知道,要达到这种境界并非没有可能。”
“什么?!”郭明义这下子深深地震惊了:“能够全无黑暗?全是光明?这……这怎么可能?”
清秀男生道:“这里面有一个瓶颈。人世间三大感情,爱情、友情、亲情,任何一个人都会受困于其中一种感情。我原本以为自身条件算是最好的了,自小父母双亡,不到十岁的时候,师父也死了,亲情于我也不是束缚,爱情嘛更是从来都不感兴趣。”
郭明义突然敏锐地联想到了上铺传说:“莫非你是被友情所累?真的是因为你那个舍友而死的?”
清秀男生冷着脸道:“我自小习佛,早已内心空明,还不至于为一个凡人牵挂如此,上铺传说是我故意布下的迷局,一是为了把七色舍利交给你,二也是为了迷惑魔物。不过,我的确最终败在了友情这道坎上,却并不是为了那个男生。”
不知为什么,郭明义的内心却突然莫名其妙地一颤:“你败在了谁的友情上?是怎么败的?”
清秀男生沉吟片刻,道:“这我不能告诉你,我若跟你说了,便不是悟化,你还是跨不过这道坎,但你很快也要面临这三道坎的折磨,幸好你师父早死,亲情这道坎想必难度不大。但后面两道坎能不能过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可以提醒你的是,不要被眼前的表象所惑,要看透它背后的东西,一时之利不宜争,凡事要往大处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以佛的视角去看待问题,这样你才可能有成功的一天。”
说着清秀男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可惜我悟化太迟,到死后才明了这一切,不过没所谓了。你说成佛那是神话,但我却相信,这世上不会空穴来风,再离奇的神话都有它的原型,说不定,在许多年以前,天竺真的有个王子达到了这么一个境界呢?”
郭明义一怔,清秀男生已继续道:“最后,你还要我说明我的真正死因吗?”
郭明义黯然摇了摇头:“不,不需要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清秀男生含笑道:“那么我想,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祝你好运,我的后世!”说着,他重新幻化为白光,飘摇而去,一切虚幻得仿佛从来不存在。
郭明义沉重地闭上了双眼,等他再睁开时,莫陵已经一脸期待地站在他的面前:“怎么样?见到菩提了?”
“见到了。”郭明义转过身去,却吐出一句让莫陵万分惊讶的话:“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跟过来。”
莫陵一愣,马上道:“现在到处都在搜找你,没有我的玉虚杏黄伞,万一碰上了魔物,你可怎么办?“郭明义沉沉地道:“你放心,现在它们暂时奈何不了我。”说完,也不顾莫陵同不同意,自顾自地走了开去。
莫陵傻站在当地,他那天才的脑袋也分析不出来应该怎么办,他原本想追上去,可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他相信菩提一定传授了郭明义最深的秘密,所以郭明义需要时间去领会,而他能做的,只有是耐心等待。
可是这个等待的时间却远远超出了莫陵的预料,郭明义竟一连足足消失了七天!这下子莫陵彻底慌了,他不知道是否该放弃守在原地出外寻找,可是天下这么大,能找到一个人吗?
正当莫陵手足无措的时候,郭明义却回来了,走的时候还脸色红润衣服平整,回来的时候却面色铁青衣衫褴褛,要不是认真细看,还以为走来了一个叫花子。
莫陵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郭明义有气无力地道:“我饿了七天,当然变成这样子了。”莫陵道:“不是啊,你为什么要饿七天?”
郭明义微微一笑:“我去冥想了,想通了一些事情,你看。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噌”寒光一闪,只见一柄尖锐的兵器从五彩的光芒中耀然现身,莫陵不满道:“你故弄什么玄虚,这个我早就……”他突然顿住了话语,紧接着,眼神中流露出迷茫和疑惑,但瞬间,就被狂喜的光芒所取代:“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他面前所呈现出来的兵器,早已和最初见到的完全不同,器柄上最后一点祥云的图案都被打磨殆尽,剩下的只有可以映照出人影的无比光华,变化最大的是在前端,那个硕大的花苞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尖锐的圆体刃。
郭明义一笑:“一言难尽,你看我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可想而知吃了不少苦头了。不管怎么说,它总算进化了。”
莫陵凑前去细细端详道:“如果是仙器,至少典籍里面有记载,比如我的玉虚杏黄伞,但你这把变来变去怎么形状还是这么奇怪?刀不像刀,戟不像戟,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确定它是进化还是退化?”
“瞎说!”郭明义笑斥道:“哪还能退化?闲话少扯,给我个包子,吃完了赶紧上天山。”
“上天山?”莫陵吃了一惊,怀疑耳朵听错了:“上天山干什么?朱若云不是不在上面吗?”
郭明义顿了一下,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