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讨厌我们吗?”这回换成母亲朝他嚷了。
“是的!”
他将外套狠狠甩在沙发上,然后走进书房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支票簿和签字笔,又疾步走冋到客厅。
“谷平!你……你真的要赶我们走?现在都晚上十一点了,十一点!”母亲则像苍蝇一样围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家五星级宾馆,你们打的五分钟就可以到,你们暂时住在那里,等那套公寓修好后再回去。”他坐到桌前,开始签支票,因为太生气,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一想到那本《魔法小奇兵》的签名本上居然沾了别人的指纹,他就怒不可遏。那上面有她的指纹,如果他用布抹去曾树的指纹的话,就等于连她的也一起抹去了。本来那上面只有他跟她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真是可恶至极!为什么老妈要生下这么个孽种!
“谷平,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了,你真的想把我们赶走?你是不是疯了!我可是你妈!曾树是你弟弟!我有权住在你这里!”
“五星级宾馆时时刻刻都大门敞开。”他签了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交给母亲。
“怪不得没人喜欢你!你真是个冷血动物!”母亲气得脸色发白,但瞥见支票后,神情又没那么坚定了,最终她伸出手,一下抓住了它,“好吧!你哥哥现在要赶我们走,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给他添麻烦了!”她愤愤地对曾树说,因为过于屈辱,她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这时,本来呆立在窗前的曾树忽然奔过来,“哗”的一下夺过母亲手里的支票,将它撕得粉碎。
“啊!小树!”母亲惊叫起来。
谷平瞪着半空中飘散的支票碎屑,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住在这里!我就要住在这里!”曾树大声叫道,那充满敌意的目光,明显是在向他示威。
谷平很少跟人吵架。他本来就不擅长打嘴仗,所以当气愤到极点的时候,只能用行动来反击。他朝弟弟走了过去,自己也不知道会做什么,但是,他肯定自己不想再说话了,只想立刻解决问题。
“你想干什么?谷平,你想干什么!”母亲似乎已经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了征兆,神情慌张地冲了过去,挡在了曾树的面前。
谷平将她推到了一边。
“我不怕他,如果他敢对我动手,我就……”曾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谷平一下抱了起来,随后,他被高高举起,扔了出去,正好摔在沙发上。沙发摇晃了一下,他瘦小的身体像皮球一样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
“谷平!你这个疯子!”母亲尖叫一声冲了过去。
手机在震动。谷平一脚踢开身边的一把椅子,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他想,在这种时候,除了警察局的同事外,不会有别人给他打电话了,所以他看都不看就接了。
“喂,我是谷平。”他漠然地说。
“啊,真的是你。幸亏没记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那声音差点让他的心脏跳出来。怎么会是她?
“哦,信、信文,是你……”他的心情已经被刚才的事全搅乱了,现在只觉得头晕目眩,精疲力竭,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对不起,那么晚打给你,你没睡吧……”他想听清她后面说的话,耳边却传来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别过头去,看见曾树坐在地板上,泪流满面,母亲则抱着他的肩在拼命安慰他。
“谷平,你那边怎么啦?”她也听到了哭声。
“这里有点吵,我换个地方跟你说话……”他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找他,不然是决不会从记忆深处挖出他的电话深夜打过来的,于是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有什么事吗?”等他在书桌前坐定后,问道。
“我有事找你帮忙。”
“好。”
可能没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她倒犹豫了起来。
“谷平,你……能不能现在出来一下?我在B区酒吧街的火柴天堂,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你。”
那家酒吧他知道,过去曾跟同事在那里喝过啤酒,他很喜欢那里的安静氛围和地道的哥伦比亚餐。真没想到夜里十一点,她竟会约他去那儿。
“没问题,我马上来。”他想,就算是外面下冰雹他也会去的,哪怕是见她一面也好。自从木锡镇(详见《木锡镇》)回来后,他们还没联络过。其实他很想给她打电话,但他知道,她并不十分想听到他的声音,所以几次拿起电话都放下了。
“好的,我等你。”她似乎很高兴。
挂上电话后,他心情好了许多。走到客厅时,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泣,他心里涌出了一丝愧疚。
“曾树呢?”他问道。
“你还问!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他才十岁!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不过是看了你一本破漫画罢了!曾树说,你柜子里有一千多本一模一样的漫画,他只拿了一本看而已!只拿了一本!”
一本也不许拿!谁允许他随便把指纹留在我书上的!那是我的人生,我全部的感情寄托!当然,跟你这种结婚离婚像开关灯那么随便的女人,说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他横了母亲一眼,硬是忍住了这些话。
“想住在这里也可以,我希望回来后,看见他那把万能钥匙放在那上面。”他指了指客厅的圆桌。
小林一眼就看出了谷平眼里的失望,尽管他竭力掩饰,但还是无法掩藏看到常冒文那一瞬间印在脸上的吃惊、失望和一点点不知所措。
“嗨。”走近时,他又挤出一个她很熟悉的、有点不自然的笑容。假如有人越是朝你笑,你越是觉得他跟你有距离,那指的应该就是谷平现在的表情了。
“嗨。谢谢你能来。”她也朝他微笑。
“别客气。”
他坐了下来,目光移向坐在她旁边的常冒文,一只手不经意地在桌上把玩起一个火柴盒来——那是这家酒吧标志性的摆设。
“他是常冒文,”她忙不迭作了介绍,“他的哥哥是常豹,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谷平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种深知内情的表情。
“常豹和他的二十二名手下今天上午在他的乡间别墅里被谋杀了。”
小林和阿冒都没有搭腔。
“你们认识?”过了会儿,谷平问小林。
“我们是大学同学。”阿冒答道。
谷平扬手叫了一杯饮料。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令她不舒服的警惕,她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了,谷平会相信她的判断吗?他会帮阿冒吗?
阿冒似乎也在怀疑她的选择。
“我今天在家里见过你,没想到,信文说的朋友就是你。我真的不知道……”阿冒朝她看过来,又立刻不安地向谷平瞥了两眼,“我……我以为,会是个法律界的人,比如律师什么的……”他小声对她说,“你没说他是法医。”
“我也不知道你哥哥那个案子他也参与了,但我找不到别人可以帮你了,如果你想为自己找回清白,就得找个专业人士,”她朝谷平望去,其实谷平到底对这件事怎么看,她毫无把握,但是她决定试试,不管谷平有多么不讨人喜欢,但是他的分析能力和专业素质,她是完全相信的。“谷平。”她叫他。
谷平抬头看着她。
“警方现在怀疑阿冒是那个行凶的什么黑背鱼,我相信他不是。”
“哦。”
谷平脸上的呆滞表情,让她的信心有点受挫。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她想。
这时阿冒插了进来。
“我不可能杀人!我今天在发高烧,哪有力气杀人!”他轻声怒道。
“这次谋杀不是什么体力活。那二十一个人是被一氧化碳毒死的,你只要先摆好管子,然后借老大的名义,找理由把他们集中在那里就行了。至于常豹和那个什么笑面虎,都是被枪杀的。你是他们的熟人,如果你朝他们开枪,他们是不会防备的。再有,不管是砍头还是挖心,都是在被害人死后进行的,这可以解释为凶手怕身上溅到过多的血滴,也可以解释为,凶手担心自己的力气不够,无法制服仍然活着的被害人。至于那个电锯,只要插上插头,女人也能运用自如。”
谷平总是有办法把人激怒。他的这番话,差点把阿冒气得昏过去。
“该死的!我告诉你,我没杀过人!我不是什么黑背鱼!你听见了没有!”阿冒的拳头眼看就要挥过去了,小林连忙拉住了他。
“嗯,阿冒说,警方一直盯着他问袜子的事。我实在是不明白,警方为什么盯着袜子不放。”她说。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穿两种不同颜色的袜子?”谷平又把问题丢给了阿冒。
“那是别人给我穿的,我没注意到。今天的亊都把我吓傻了,而且我又在发烧,浑身没力气,就算看到了,也懒得去换袜子。”阿冒低头嘟哝着,随后突然提高了音量,“我自己怎么可能会穿那么难看的袜子?我疯了吗?我的袜子可都是名牌。”他朝小林望去。
她赶紧助阵。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不信,你可以去翻翻他的抽屉。”
谷平的可乐来了。他喝了一口,问阿冒:“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你脚上的袜子的?”
“是那个人跑了之后,我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他走了之后,我想离开那个房间。我得去别的房间找电话报警,下床的时候,就看见了袜子,但那时候谁会想到脱袜子?天哪!我哥被杀了,就在我旁边。我一心只想快点……”阿冒抬起头望着谷平,突然止住了口。
“怎么啦?”小林轻声问。
阿冒轻轻摇头。
谷平倒不介意他的态度,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杀你?
“他,他说我救过他的命,可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了。”阿冒目不转睛地盯着谷平的脸,嘴继续在蠕动,“我,我把这些都告诉了那些警察,但他们根本不信。他们看我的眼光,就好像我在撒谎。真奇怪,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因为你是常豹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按照警方的习惯思维,你当然应该首先被怀疑。”谷平漠然地说,一边脱下眼镜,用块小布擦起镜片来。
阿冒盯着谷平的脸,忽然站了起来。
“你怎么啦,阿冒?”小林不安地问道。
“我,我去上厕所,马上就回来。”他说完,跌跌撞撞地朝吧台旁边的一扇小门奔去。
“他这是怎么啦?”小林道。
谷平低头盯着自己的可乐杯。
“他学过医吗?”他问道。
“学医?他哪考得上啊。”小林笑起来。
“火柴天堂”后门的电话亭里,阿冒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按着电话机的按钮,一边朝酒吧的方向张望,还好,谷平和信文正聊得投机。
电话很快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X市警察局。”女话务员的声音清晰冷静。
他迫不及待地对着话筒说道:“我,我在B区酒吧街‘火柴天堂’外面……那是酒吧的名字……我看见黑背鱼了,我看见他了……这个混蛋,他换了发型,还戴了眼镜,所以,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因为过于激动,他觉得头像炸开般地痛起来,眼泪再次聚集到了他的眼眶。
“哦,阿冒,你上哪儿去了?”
“上了个厕所。”阿冒一坐下就闷头喝了一大口橙汁。
小林觉得他的神色有异。“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谷平似乎也察觉到了。
“听说你今天感冒了?现在好些了吗?”他问道。
阿冒没有回答。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喂,阿冒,谷平在问你话呢。”她悄声对阿冒说。
阿冒继续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杯子。“他这是,这是明知故问。”这句话好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说什么?”谷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在明知故问!”阿冒说完这句,突然抬起了头,小林惊讶地发现阿冒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接着,她万万没想到,一向斯文胆小的阿冒突然将面前的橙汁杯子朝谷平硒去,“你这个混蛋!杀人犯!”
谷平迅速让开。他没有被砸到,但衣服却被弄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怒气冲冲地喝道。
“他就是黑背鱼!信文,他就是!”阿冒指着他,对小林说。
小林觉得没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你一定是弄错了。阿冒,他是谷平,他……”
“不,我没弄错,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张脸!”
谷平神色茫然望向她身后。“你已经报警了?”
小林立刻转过身,她看见两个穿便衣的男人走进了酒吧。
黑背鱼之谜 4、一个陌生男人
叶琪一直在想下午在那栋公寓楼门口碰到的那个男人。这些天,她常看见他,近一个星期里,至少有两次,她看见他坐在“夜巴黎”门口的栏杆上,默默地吸烟。她在他身边走过时,他会抬起头,朝她脸上迅速一瞥,然后又马上把目光移开。
她是个三十五岁的夜总会妈妈桑,这一生中看过的男人无数,所以第三次跟他眼神交流后,她就肯定,他是为了她才驻守在“夜巴黎”门口的。她猜想他可能是某个暗恋她的男人。
他看上去比她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不算特别英俊,但也不难看,中等身材,脸型瘦削,虽然穿得很普通,不过是蓝色衬衫和牛仔裤,但那冰酒般冷淡的目光,却让她经常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她知道,他跟那些喜欢肆无忌惮盯着她胸部瞧的男人不一样。他要的不会比他们少,但付出的不会比他们多,也许比他们更坏,但是她向来就喜欢有点危险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在十七岁那年就出来混世界了。有人说这是贱,但她从来就没后悔过。
今天下午,她在那栋高级公寓楼门口又碰见了这个男人。她确定这一次,不是他故意制造的机会,而是百分百的偶遇。当他走出大楼看见她时,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她注意到,今天的他看上去有些疲倦。
她突兀地在他面前停下,当她确定自己已经将高跟鞋又细又尖的鞋跟塞人两块地砖的缝隙时,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妈的,真倒霉。”她嚷道。
“你怎么啦?”他盯着她的脸,终于开了口。
这是年轻男人的声音,不太高,不太响,她听在耳里,眼睛却盯着他脖子上起伏的喉结,舌头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上面的那排牙齿,吐出一句话来:“我的鞋跟好像被卡住了。”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落到她脚上。随后,正如她所料,他弯下身子,将她的鞋跟从那条小缝隙里拔了出来。她窥到他的头顶有条隐约可见的伤疤。
“这下行了。”他说。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睛快速在她四周搜索了一番,这眼神让她想到正在被条子盯梢的歹徒。
她一只手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手从背后摘下高跟鞋,拿到眼前瞧了一眼。
“哈哈,谢了。”她粗声笑道,又把鞋丢在地上,脚踩了进去。
“没关系。”
他朝别处望去,这个动作让她在一秒之内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动摇:他坐在“夜巴黎”门口,真的是在看她吗?至少现在看起来,他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当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并没有伸手去扶她的腰,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她心里微微有点受挫的感觉,但马上又想到,至少他还没有立刻走人。她想,也许,我该再试一下。
“我好像看到过你。”她站直后,说道。
“是吗?”
“好像是在‘夜巴黎’门口。”
“记起来了,有点印象。”他的口气很冷。
“我在‘夜巴黎’工作,如果你以后来的话,找我,我给你打折。”她从小坤包里掏出名片,递给他。
他看也不看,就把名片塞进了紧绷的牛仔裤后裤袋。
“有空我打给你。”他道。
“啊,不过,今晚别打,我不上班。”
“知道了。”
她朝他微微一笑,但不知道他是否看见,因为他说完最后三个字时,已经转身走了。凭借她多年对男人的直觉,她认为,他虽然看上去有点不解风情,但应该能听懂她的暗示——她只不过在告诉他,自己今晚有空而已。
不过,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没接到他的电话,她就有点泄气了。她低头瞄了一眼桌上那张画有黑背鱼的卡片,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