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很熟吗?”陆莹的口气让王立隐隐感觉,她或许比别的同学更了解陈展庭,也许他们曾经非常亲近。
陆莹果然看着他笑起来。
“我过去喜欢过他,”她直率地说,“但我没告诉过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向他借书也是为了——接近他。我是不是很傻?”她没好意思看他,低下头望着地板,“要说我跟他熟不熟,我也说不好。那时候,他经常跟我在一起,但我们好像也不能算朋友0”
“在失踪前,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什么?”“没有,没有任何征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一脸疑惑。
“那你有没有他的照片?”她摇头。
“我们根本没机会一起拍照,本来想在毕业后……”她黯然地垂下了睫毛。
王立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想弄到一张陈展庭照片的希望又落空了,好在还有这本书。
“后来他有没有来找过你?”王立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缓缓说道:“那时候我上大学一年级,有天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我拿起话筒,一直没人说话,我喊了很多声都没有回音,后来就叫了他的名字。我说,如果你是陈展庭,你就立刻挂了。结果他挂了。后来他就再也没打来……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她停顿了好久,王立本来以为她已经把话说完了,但她幽幽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我后来跑出了家门,总觉得他可能就在我家附近,所以,我就把我本来准备在圣诞节送给他的礼物,放在了门口,我想看看是不是他……”
“圣诞节的礼物是什么?”王立知道自己不该打断她的倾诉,但还是开了口。
她笑了笑。
“是五双袜子,那是我照着杂志上人家设计的图样用线织的,每一对是一只红的,一只蓝的,每只袜子的袜根处都有一个圣诞节的彩色铃铛……”
一只红的,一只蓝的!
王立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还在侃侃而谈:“呵呵,很花哨是不是?那不是用来穿的,是用来装东西的,小糖果啦,小礼物啦,小花啦……可是我没机会跟他说,我想他也不会穿的。”
他穿了。王立很想告诉她,但他转念立刻想到一个问题。
“这么说,你放在门口的礼物后来不见了?”
“是的,”她微笑,但紧接着又一个劲地摇头,“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可能是被别人拿走了……”
他在犯罪的时候选择穿这对怪异的圣诞袜,是对她有特别的感情,还是对过去的自己仍有一丝留恋?王立不得而知,但他能想象陈展庭收到礼物时的心情。
也许他未必把她当做恋人,但在他转身准备跳入深渊、变身成为魔鬼的时候,这可能是他对这善良世界唯一还有一丝留恋的东西。
“而且,就算是他拿走的,他也不会喜欢的,那颜色太……土了。”她又在轻轻叹息,语调里充满了自卑。
“不,他很喜欢。”王立平静地说。
她蓦然抬起头望着他。
“我认为是这样。”王立又加强了语气。
“谢谢你能这么说。”
王立朝她笑了笑,问道:“如果再见到他,你还能认出他吗?”
她注视着他,停顿了下才回答。“我能。”
曾树发誓,一定要让哥哥谷平付出代价。
这些年来,他一直巴望着能跟妈妈一起离开S市,到X市与哥哥同住,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讨厌S市那个虚伪的继父和那个自以为天下最美的干姐姐。听妈妈说,薛云还曾经是哥哥谷平的女朋友。他真不明白,最聪明的哥哥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装腔作势,连眉毛都没有的女人。有一天晚上,他起来上厕所,正好看见薛云卸了妆出来。他吓了一大跳,以为碰到鬼了。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妈妈,还被笑话了一通。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不过是把眉毛刮了,想画出更好的眉形。”
什么眉形不眉形,他才不管,他就是讨厌薛云!而且,薛云还喜欢赤脚在家里走来走去,害得他到哪儿都闻到一股臭脚丫子味,想想就恶心。还有她的老爸,总是一大早在阳台练气功,光着上身的他,看上去就像个脱了壳的乌龟。有一次,他将金鱼扔在他身上,害他破了功,为这件事,妈妈把他臭骂了一顿。总之,他就是不想住在S市,所以,当他知道妈妈离婚后会带他去X市跟哥哥团聚后,非常高兴。临行的那天晚上,他还向妈妈要了张哥哥的照片,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哥哥会那么讨厌他。虽然从妈妈嘴里,他也知道哥哥不太喜欢他,但这次相逢,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哥哥对他的态度。“別来烦我!给我走开!”“曾树!”“废物!”哥哥不仅对他大呼小叫,还忽视他,轻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坏!他发誓,一定要让哥哥尝尝后悔的滋味!他决定离家出走。
假如我一个晚上不在家,看妈妈会怎么教训你!我跟小六子住在一起!你们别想找到我!只有我愿意,我才会让警方发现我,到时候如果有报社的记者采访我,我就告诉他们,你虐待我!我要让你很丢脸很丢脸!对,就是你把我逼走的!三十一岁的哥哥逼走十岁的弟弟!差劲!
他一边为自己的复仇计划兴奋不已,一边疾步朝游乐场走去。他现在要去找他新交的朋友——小六子。小六子跟他一样,也会玩旱冰,只不过小六子比他滑得更熟练、更好。那天,他们第二次见面就进行了一场比赛,结果是五局三胜,小六子赢了。为此,他请小六子吃了冰淇淋。
“那是什么?”吃冰淇淋的时候,从小六子的口袋里掉出来一个信封。
“嘿,别动,这是人家让我送的信。”
但他还是打开了信封。里面有张卡片,卡片上有条用黑墨水画的怪鱼和一句话:黑背鱼即将光临。
“黑背鱼是什么?”他把卡片塞进信封还给了小六子。
小六子神秘地朝他眨眨眼睛。
“是个游戏。有人让我把卡片交给一个人,然后对他们说,他们快死了。”
“死?”
“嘿,别紧张,只不过是个游戏。接到卡片的人,今天晚上会收到一份装了鞭炮的黑鱼。知道吗,我还能得到二十块钱。”小六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在他面前晃了晃。
“真好玩。他只要一个送信人吗?”曾树神往起来——装了鞭炮的黑鱼,多有意思啊,他真想加入这个游戏。
小六子耸耸肩。
“他只要一个。”
“真没劲!”
“没关系,以后要是有这种事,我叫上你。那人不错,我跟他谈得来,”小六子朝前面一指,“瞧,那就是他。呵呵,知道吗,他住在地下。”
曾树只看到一个男人背影,那人没哥哥魁梧,也没哥哥高,是个很普通的人。他看见那人正在抓额头。
“什么叫‘住在地下’?”他问道。
“地下就是地下,”小六子没兴趣谈论这个,得意洋洋地说,“喂,你知道吗,收信人听说是个很嚣张的面馆老板,总是把发霉的面条混在好面条里。嘿,是该整整他。”
“那要是你被抓住怎么办?”
“我才不会!我八岁就开始送报纸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我还有旱冰鞋。那个人也说,他是看中了这点才挑选我的。如果逃得快,我还能再得二十元。”
那天,他跟小六子分别时约定三天后在公园的游乐场见面。小六子还答应到时候请他去家里坐坐,原来他家就在公园旁边。每天早晨九点前和下午三点至五点,他都会来公园练旱冰。
“我家没人。我爸坐牢,我妈跑了,我哥在混黑社会。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家住几天,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临别时,小六子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曾树觉得,现在正是他跟小六子团聚的最佳时机。
然而,他在游乐场周围转了好几圈,又在游乐场旁边的长凳上等了好久,始终没看到小六子的身影。于是,他只得向附近卖玉米棒的大娘打听小六子的消息。上次他看见小六子曾跟这位大娘攀谈过,想来他们应该认识。
可大娘告诉他,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小六子了。
好几天没来了?曾树觉得很奇怪。他又向游乐场旁边另外两个溜旱冰的男孩打听。其中一个男孩告诉他,几天前,他曾经看见小六子在游乐场旁边跟一个男人说话。
“是什么时候?”曾树问道。
“几天前。”那个男孩含糊地回答。
“哪一天?”
“就是前几天,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吃冰淇淋来着。”另一个男孩踩着旱冰鞋从远处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就是那天?”
“就是那天。”
“后来呢?”
“他跟那个男人在这里说话,后来就朝那边走了。”那个男孩指了指游乐场后面的树林。
“后来你们还见过他吗?”
两个男孩同时摇了摇头。
“是什么样的男人?”
两个男孩又同时摇头。
“不知道,没注意。”其中一个答道。
“那么,你们最后见到小六子,是看见他去了那边的树林?”
“是的。”
曾树知道小六子现在不可能在树林里,但他还是顺着男孩们指引的方向走去。
在行进的过程中,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不断从他脑子里蹦出来。小六子在哪里?他怎么会不来了?他自己说,公园就是他的地盘,他每天都会来。可是为什么不来了?这跟那个把刀丢在哥哥抽屉里的男人有关吗?
他见过那个男人的背影,两次。一次是在公园里,是小六子指给他看的。另一次就是在哥哥家里。他之所以能肯定那是同一个人,是因为两次见到那个人,他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深蓝色的工作服、牛仔裤、蓝色帆布鞋。而且两次,他都看到这个人在做同样的动作——他在抓额头。
当这个戴着口罩的男人站在门口对他说,需要检査卫生间的设施时,他没有任何怀疑,立刻就开门让他进来了。然而,当这个自称修理工的人离开时,他无意中看见这个人在走廊里做的小动作,记忆之门突然就打开了。他意识到这个人正是他白天曾经在公园见过的。于是,等那个人走进电梯后,他立刻乘另一部电梯跟了下去。这个男人离开电梯时低着头,口罩已经解开了,那张脸清晰地映照在地砖上,正好被他看见。要不是当时那个门卫捣乱,他想他一定能把这人看得更仔细。
不过,他还是记得,当那个男人检查卫生间的时候,曾经撩起过袖子,他看见那人手臂上有条很长很深的疤。
其实,他还见过那个人一次。他掉进河里时,是那个人救了他。当时,他马上就认出了对方,但他知道这个人对他毫无印象,因为开门时,他脸上戴着一个面具。他本来是想吓唬妈妈的,他以为是妈妈回来了,谁知是他。
可以肯定就是这个男人将那把带血的刀放在哥哥的抽屉里的,因为这人进过哥哥的主卧室,而他并没有跟着过去看。他知道哥哥的卧室里也有卫生间,他以为那个人是要检查卫生间,而且那时候,他等的电视节目又正好开始。
那人走后,他在哥哥的抽屉里发现了刀,本来想跟哥哥说的,但没想到,哥哥一回家就想赶他们走,还把他摔在沙发上。他永远忘不了哥哥朝他扑来时脸上的表情,他真怀疑,如果当时妈妈不在,哥哥会杀了他!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时他巴不得欺负他的哥哥快快遭殃。
可是,那人为什么要把刀放在哥哥的抽屉里?是想嫁祸哥哥吗?一定是的。王警官发现那把刀后,不是马上就把哥哥带走了吗?所以看起来,那人一定是坏人,是罪犯!
他们说,那天小六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小六子说,他跟这个人很谈得来,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一起说话。可是,小六子跟他一起走进树林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把小六子抓起来了?他心头一紧。小六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开始拼命回想小六子曾跟他说过的话。他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希望能回想起小六子跟他提到过的某个旅行计划——他也许去什么地方玩了!——然而,他脑子里不断闪现的却只有那几句话:
“他那个人不错。”“我跟他谈得来。”“他住在地下。”
他住在地下。他住在地下……
这是什么意思?小六子为什么说他住在地下?
会不会是地下室?他蓦然想到,假如进入这片树林后,小六子就不见了,那么这个人的地下室会不会就在这片树林里?
虽然当时阳光明媚,但他站在那里却觉得有股阴风朝他吹来。他觉得浑身发冷,而可怕的问题还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地下室会不会就在这里?他会不会把小六子绑进了他的地下室?小六子现在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他的步伐不知不觉越来越慢。他尝试用皮鞋往地下猛蹬,因为他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说,如果挖了地下室,踩上去的声音就会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然而,他在树林里踩了很久——大概有半小时吧——却什么异样的声音都没听见。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看来是找不到小六子了,他灰心地想,今天晚上要是没地方可去的话,就只好乖乖回家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回去看哥哥的那张臭脸!今天我把他女朋友的衣服弄脏了,他一定正等着教训我呢,就算不教训我,也会把我赶走!既然他不想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
他躺在地上胡思乱想,双手不由自主地狠狠向头顶旁边的杂草抓去。
咦?怎么回事?
也许是太用力了,他竟扯下一大片绿草。他迷惑地看着手里那片像绿色地毯般的杂草,忽然醒悟,这不是长在这里的草!这是铺上去的!下面有东西!
他立刻跳起来,用力扒开那堆草,果然,一扇小小的木门呈现在他眼前。
嘿,找到了!果然有地下室!他兴奋得真想大笑。
门上有个锁。他想,这可难不倒我。虽然那把万能钥匙被哥哥没收了,但哥哥一定没想到,他按照书上的图案让锁匠打的时候,做了两把。
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将其插入锁孔。书上说,用万能钥匙时,不仅要用手,还得用耳朵。当耳朵听到咔咔的声响时,才能转动钥匙。万能钥匙的使用规则是:小心。只有特别小心,才能一次成功。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一边倾听锁孔里的声音,一边心里在想,不知道小六子在不在里面,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里面?如果我能救出小六子,把坏人打死,我那个臭哥哥应该也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叫我废物!
咔咔——
声音来了。他轻轻转动钥匙,门锁动了起来。一阵微风吹来,他觉得额头好凉,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正当他低头准备继续向门锁进攻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么想进去?”
他手一颤,钥匙掉了下来。
“小树哪儿去了?小树哪儿去了?你说,小树上哪儿去了?”罗黛琳知道这句话自己已经问了快二十遍了,但她就是忍不住,她不能不说,她得让谷平知道发生了什么!自从跟着他这个哥哥离开后,已经快两个小时了,现在天都黑了,小树还没回来。
“我找过了,他不在游乐场。”谷平双手叉腰,闷闷地说:“其实那里已经没人了。就算有人看到过他,那些人也都回去了。”
林小姐从另一边走来,得知小树不见后,她就一直在帮着寻找。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林小姐摇摇头:“都说没见过。可能就像谷平说的,见过小树的人都已经同去了。”
“天哪!那怎么办?”罗黛琳快哭了,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她不敢想象小树竟会在她眼皮底下消失,真的是太大意了!她以为他跟着谷平,谷平会带着他的!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冲上去撕扯谷平的衣服,狠狠揍他几拳,但因为有外人在这儿,教养最终让她忍住了冲动,而且她知道,寻找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