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还在回味着那个馄饨的味道,直到从炕上重重地摔下来,才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回来了?金三感到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不记得自己是走回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去过赌场,总之昨晚上的事他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那碗馄饨……馄饨!金三记得他吃了一碗香喷喷的馄饨,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金三打了个哈欠,刺眼的阳光从门缝中射了进来。金三感到有些口渴,从桌子上拿起了茶壶,壶里没有水,一滴水都没有。金三沮丧的放下了茶壶,却正好看见了鼓锤。鼓锤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它下面压着的一张黄纸条却让金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金三记得昨天他也看过这么一张黄纸条,上面还写着馄饨两个字,昨天晚上他就吃到了香喷喷的馄饨。现在怎么又有一张?金三不得不又展开了那张黄纸条。
龙井。
金三这次真是笑出声了,又是两个字。难道真的又能喝上龙井吗?他真的感觉好笑,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开始有点意思了。
有人在敲门。金三感到意外,他是个穷鬼,又是个赌鬼,没有一个人愿意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所以他向来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人喜欢碰他的屋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同时带来了一壶上好的龙井。龙井是给金三的,而且是不用银子的。
金三足足端详了那壶茶有半个时辰,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这壶茶是怎么来的,那个小伙儿放下茶,只说了一句不要钱,转身就走了。又是不要钱,又是白给,金三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在走好运?
金三终于鼓足勇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已经口渴得快要死了,他不想再费脑子想任何事情,总之,不要钱,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又睡了一觉,金三摸了摸自己有些发晕的大脑,看向窗外,天黑了。
金三点着了蜡烛,他在考虑自己现在应该干些什么,他在想着那个诡异的黄纸条。
人都是自私的,人也都是贪婪的,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不花钱的东西,也没有一个人不奢望享受好的日子,所以金三又望向了鼓锤,他在猜测着这回下面压着的黄纸条会写些什么。
赌坊。
金三听从了黄纸条的命令老老实实的来到了赌坊,他相信按纸条说的去办,总是没错的,总是有好事等着他。
事实证明了他是对的,他不但赢了一堆银子,还是头一次没有被打手赶出来,这要多亏了吴老七,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让金三带着一大笔银两走出了赌坊。
金三感觉今天的气儿特别得顺,也感觉今夜的空气特别的新鲜,从现在起他就是个有钱人了。有钱?那就意味着他将拥有一切,一想到此,金三就乐得笑开了花。他要好好的感谢那个女人,多亏了她送他的那个鼓锤,他要好好的收起那个鼓锤,因为它的到来,才有了黄纸条,他要好好的听黄纸条的话,那样他就会有更多的好事。至于这整件事情是怎么回事,金三已经打算不再去想了。
接下来的日子。
金三去了浴池,在那里他头一次将自己的身子从头洗到脚。
金三去了裁缝铺,在那里他头一次为自己订做了一件上好的衣服。
金三去了鞋店,在那里他为自己的脚头一次找到了一双匹配舒适的棉鞋。
金三去了妓院,在那里他头一次享受了妓院最红的姑娘为他奉上的节目。
……
这两天,金三买了干粮和水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些,但是黄纸条上写了,他就照做了。
今天,金三得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卖馄饨的老头死了。
一个卖龙井茶的小伙儿死了。
一个浴池的小工死了。
一个裁缝铺的老板死了。
一个鞋店的掌柜子死了。
一个妓院当红的姑娘死了。
……
最重要的是吴老七也死了。
金三正躲在自己屋子里的墙角下抱着枕头发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他的冷汗给浸透。他在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想这件事情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官府已经在查这件事情了,所有死了的人都跟他有过接触,现在连金三都认为自己是个不祥的人。
纸条,又是那个黄纸条,金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突然有点害怕看到那张纸条,他战战兢兢的展开了那张纸条,上面仍然写着两个字:
快逃。
三、活人?死人?鬼!
金三从来没想过自己跑得竟然这么快,如果跟兔子一块跑,他相信兔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是要保命,而兔子什么都不图。
干粮没有了,没有就没有了,没有了干粮还不至于死,但如果水没了……金三感到自己就快要死了,躁热的舌根时刻在警告他生命的期限,麻痹的四肢已经无法负担他枯瘦的躯干,金三不得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金黄色的粒子毫不留情的钻进了金三的衣袖中、裤腿中、头发里、甚至他的嘴里、鼻子里,但是金三不在乎了,他仰面躺着,半眯着双眼望着那煞白煞白的阳光,喘着仅剩一口的粗气呆呆的愣着神。
金三感到孤独,任何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沙漠中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金三感到害怕,没有人愿意与冷漠中无情的沙子为伴。
金三感到了死亡,所有的人最终都会死。
但金三不想死。
金三突然想起了那个鼓锤,它现在正好好的揣在金三的怀中,金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取了出来。金三曾经认为这是个破玩意,也曾经认为这是个能带来好运的东西,但现在金三明白了它就是一个不吉利的晦气东西,他将它仍了出去。
鼓锤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干脆俐落的扎进了金黄色的粒子中,金三闭上了眼睛。
“卖馄饨了……卖馄饨了……”
馄饨!金三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现在已经饿疯了,他不顾一切的站起了身。
不远处有一道亮光,忽明忽暗。金三顾不得多想,直奔亮光而去。
“今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干脆这碗馄饨送给您。”老头递过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上面飘着的肥硕硕的馄饨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金三的瞳孔在刹那间放到了最大,他连滚带爬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金三很庆幸自己还有力气逃跑。
亮光不见了,卖馄饨的老头也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金三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是幻觉,可能是自己太饿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这里是沙漠,怎么会有卖馄饨的,而且那个老头……他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金三自我安慰道。他抬起头望着清晰透彻有如一块明镜的夜空,这个时候的沙漠总会让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寒冷,金三不自觉得缩了缩脖子。
“喝口茶吧,这可是上好的龙井。”声音来自于金三的背后,金三身子猛烈的颤抖着,他晃着脑袋转向了身后……
“啊!”金三只感到后脊梁突然发冷,毫毛直立,只是这么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一张刚摊好的大饼似的重重地砸在了沙子上。
温暖的感觉让金三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金三记着那年他只有七岁,那年他的娘还活着,那年的冬天很冷,那年他的娘就是这么紧紧地搂着他,让他冰冷的身子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现在,金三又找到了那种感觉。
木桶!金三没想到自己竟然坐在一个木桶里,温暖的清水中飘出一股说不出名的香味,让人的头脑刹那间清醒。
一块白色的毛巾在金三粗糙厚实的脸皮上轻轻的上下滑动,一只瘦小有力的手正在挥舞着它。金三死都不会忘记这只手,这只手曾经将他身上多年的积泥全部清除掉,这只手曾经在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敲打过,金三还曾经将一个碎银子递到过这只手中。金三也清楚的记着,拥有这只手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金三跑得很快,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穿。金三知道自己在这样下去就快要疯了,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人来主动告诉他,也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告诉他,因为这里是沙漠。没有人能在沙漠中活下来,活下来的只有鬼。
鬼!金三突然打了一个寒颤,难道真的有鬼?难道他们真的是鬼?那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来找他?金三相信自己从来没有杀过他们,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金三唯一的爱好就是赌钱。
“这是您订的衣服,这可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的。”金三认得那件衣服,那件衣服本来是穿在他的身上的,可是现在却被提在一个人的手里。金三也认得这个人,他本来也应该是个死人。
金三又跑了,夹着那件衣服跑的,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但是他打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您忘了拿您的鞋。”
“大爷,您看我您表演的节目,您还喜欢吧!”
……
金三决定不再跑了,他席地盘腿而坐,他的对面坐着另一个鬼——吴老七。
“金三,我们来赌一把吧。”吴老七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金三甚至看不到他的嘴在动。
“好吧,赌什么?”金三已经厌倦了逃亡,金三已经忘记了恐惧,他只想休息一下,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所以他决定接受挑战。
“赌大小。”吴老七的嘴仍然没有动。
“我没有银两。”金三说的是实话,他现在已经是身无分文。
“不赌钱。”吴老七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桶,白哗哗的骰子在桶中有规律的撞击着,随着吴老七手的摆动,发出了那令金三心醉已久的声音。金三很怀念这个声音。
豹子。金三不用看,也知道以吴老七的技巧,投个豹子并不在话下。可是金三还不知道吴老七要跟他赌什么,但是吴老七已经将桶子递了过来,金三只得小心翼翼的接过了桶子,他害怕碰到吴老七的手,他害怕感到那死人的冰冷,所以他一碰到桶子,立刻缩回了手。骰子尽情的在桶子中翻滚着,金三用尽了全力扣下了桶子。
一个五点、一个一点、一个两点。金三知道自己向来手臭。
“你赢了!”吴老七道。
“什么?我……”金三感到意外,明明是吴老七的点数大,怎么会他赢了。
“我们赌谁小,您赢了,这个归你了。”吴老七将一个东西硬生生的塞进了金三的怀中。
金三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东西,嘴巴不自觉得张着老大。金三认识这个东西,它是黑色的,它有一尺来长,七寸来宽,金三知道这个盒子里放着什么,一根被黑锻子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鼓锤。
金三快哭了,他记着自己没有带这个盒子,他记着自己已经将鼓锤扔了。可是现在它又回来了,而且是一样不少的回来了。金三知道自己快要崩溃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金三声嘶力竭的吼道。
吴老七不见了,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周围只有冷漠的金黄色沙粒伴着金三,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金三终于哭出了声,金三终于尿了裤子,那可是他刚穿上的裤子。
盒子跌落在了松松的沙子中,发出“啪”的一声。
金三止住了哭声,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个微妙的声音,他知道沙子中一定藏有什么,否则盒子掉下去的时候不应该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金三紧了紧裤腰带,弯下了身,伸出手扒着松软的沙粒……
金三感到好笑,荒凉的沙漠中竟然还有这种玩意。金三实在想笑,所以他笑出了声。
拨浪鼓还算精致,红色的鼓身,木色的鼓面,两个红绳子拴着两个豆般大小的圆球,虽然有些破旧,但还不失它原有的样子。金三突然很怀念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的娘也给他买过这个玩意,他还记着它摇摆时发出的那令人回味的声音。
金三准备拿起拨浪鼓,金三准备再听一听那令人回味的声音,可是他没能拿动它。
拨浪鼓是插进沙粒中的,本来可以轻轻松松的拿起它,可是现在金三费了很大的力气都能将它拔出来。不能拔,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固定着它。想到此,金三又开始挖起了黄色的沙粒。
金三先是向后仰了一下,紧接着又猛地站起了身。金三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拔不动拨浪鼓,因为有只手正紧紧的握住它。只是那只手似乎已经像一个没有肉的手骨。又是一个死人,金三不禁向沙子上吐了一口吐沫,他相信今天一定是他最晦气的一天。
手指动了一下,金三相信自己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可是手指又动了一下……
金三彻底的晕了过去。
四、恩人
“你醒了。”
醒了?谁在说话?金三猛得坐了起来,身上的沙子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忽忽地撒在了它原来的位置上。没有人,金三的确没有看见人,可是他似乎听到了声音,也许是在做梦。
“你不饿吗?”声音再度响起。
金三的身子僵住了,这回他听得很清楚,确实有人在说话,而且声音还来自他的身后。金三开始冒冷汗了,他不知道这回又会看到什么人,不,也许应该说是看到什么鬼。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可是金三却始终都没有回头,他害怕,他惶恐,总之他再也没有勇气转过身子,他还记着自己晕倒前看到的那只手,那只像骷髅般的手,还有……那个现在想起来有些诡异的拨浪鼓。
“你需要补充点体力。”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略微带着些嘲笑。
是人,一定是人,金三凭直觉认为,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了身。
的确是人,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非常老实的人,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五官,圆圆的四肢,总之当你看到他的每一处时,都会感到圆圆的,就像……就像女人脖子上带着的珍珠,光滑而又圆润。
“你是……”金三记着那些死去的人,金三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跟他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他不记得其中有人长成这样,所以他再次肯定了面前的这个是人。
“我是个过路的。”对方拿起了水袋仰头喝了一口。
金三抿了抿自己已经起皮的嘴唇,双眼寸步不离的盯着那个水袋子。
对方扯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上下左右来回的咀嚼着。
金三生硬的咽了一口吐沫,肚子已经不识趣的哼上了调子。
“看来你很需要这个”。对方将水袋扔给了金三。
金三相信自己一定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香甜的水,甚至差点连水是什么滋味都忘了。现在他正仰着脖子品味着最后一滴的水的滋味。
“喝饱了,该吃肉了。”对方并不在乎金三将他的水喝光,反而将整块肉又扔给了金三。
肉掉在了黄色的沙粒儿上,平白无顾的掀起了几粒尘埃,肉脏了,可是金三却不在乎,他像只狗似的扑了上去,他只恨自己扑的速度太慢,好在没有人跟他抢这块肉。
肉很新鲜,柔软的肉丝透着一种温润感,虽然是生的,没有经过任何加工,但在金三眼里,它比任何佳肴都好吃,金三可以肯定这肉是刚从羊身上剃下来的。
羊?金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沙漠中,沙漠中怎么会有羊?在他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头驴,一头只有一只耳朵的驴。金三相信如果用这头驴的皮毛做一个毯子的话,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光滑的毯子。可惜他还没听过用驴皮来做毯子的。驴的眼睛被一块黑色的帕子蒙着,四肢笔直的插在沙粒中,尾巴……这只驴没有尾巴。
金三肯定这是一只驴,但是却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金三虽然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沙漠,但是他知道沙漠里不可能有驴,所以他问道:“这是驴?”
“是驴。”
“这是沙漠?”
“是沙漠。”
“沙漠里怎么会有驴?”
“沙漠里为什么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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