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州正巧是冯君的老家。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左右。”
“那么长时间?”
“我走之后,你不要一个人住在家里,干脆到单位去住吧。”
“行,省得来回跑了。你开车去吗?”
“不,坐飞机。”
停了停,洪原说:“关灯吧。”
“别关。”
“为什么?”
“我害怕。”
“不关灯怎么睡?”
洪原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过去,把灯关了。房间里一下就黑了。
“航州挨着海,你可以大吃海鲜了。”
“对了,我走的时候,你别忘了提醒我带泳衣,新买的那个,嫩绿色的。”
“我也很想到大海里游泳……”
“我还真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
“我从小就玩水。在老家读初中的时候,我曾经一口气在江里泳了三个半小时……”
说到这里,洪原突然抖了一下,同时朝头上的黑暗中看了看。
“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以后我们一起去夏威夷。”
文馨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人在外面的楼梯上走动……”
洪原仔细听了听,说:“你又产生幻觉了!”
“还咳嗽了一声……”
洪原披衣起来,说:“我去看看。”
文馨说:“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
“我不敢一个人留在卧室里……”
洪原就牵着她,慢慢爬上了二楼。他走近侧面那扇门,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果然有人!
那个人走得很慢很慢,爬上来,再走下去;过一会儿,又爬上来,再走下去……“谁!”洪原脱口喊道。
文馨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外面那双脚陡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朝上走来。
这一次,他(她)走得比刚才更慢了,好像拖动着两只金属假腿。他(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来,停在门前,就没有声音了。
洪原和文馨都惊呆了,连粗气都不敢喘。
这个人和他们几乎是脸贴脸站着,中间只是隔着一层门板!
过了一会儿,洪原拉了拉文馨,然后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扇门,下到了一楼。
洪原抄起了一个高尔夫球杆,打开一楼的门,走出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小楼的侧面,朝那个户外楼梯上看去,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果然是蒋中天!
他直撅撅地站在上面,冷冷地朝下望着。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崭新的西装,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头发也理了,胡子也刮了,看起来几乎像个正常人。
只是,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眼圈是黑的,像个鬼。
“洪原!”文馨在背后颤颤地叫了他一声。
洪原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刻把头转回来,盯住高处的蒋中天。
蒋中天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子,蒋中天终于慢慢顺楼梯走下来。
洪原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文馨身边。
蒋中天一步步走下来,并没有进攻的举动,而是像个死尸一样从洪原和文馨前面走了过去。
洪原和文馨对视了一眼,然后跟在了他后面。
蒋中天绕到楼前,木木地走进了房子。
文馨马上叫喊起来:“保安!——保安!——”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立即出现了,快步跑过来。
“小姐,怎么了?”
“疯子!”
“疯子?在哪儿?”
“他钻进我们家啦!”
那个保安立即掏出对讲机呼叫其他保安赶快过来,然后,他对洪原和文馨说:“你们不用怕!”
很快,又跑来了两个保安。
洪原和文馨跟随三个保安走进房子之后,并没有看到蒋中天的影子。
“在哪儿?”第一个赶到的保安问。
文馨走到卧室门口,朝里看了看,蒋中天已经躺在了他们的床上。他佝偻着身子,盯着门口的文馨,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在这儿!”文馨喊道。
三个保安立即冲进了卧室,把蒋中天从床上拽起来,朝外推搡。
蒋中天突然嚎叫起来,似乎坚决不同意离开那张温暖的床。
三个保安把他推出门之后,洪原怒冲冲地说:“你们是怎么把门的?竟然让一个疯子溜了进来!”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回过头来,抱歉地笑了笑,说:“他这身打扮,谁能看出他是一个疯子呢?”
他们离开之后,洪原把门反锁了。
文馨惊魂未定地说:“真奇怪,他竟然还能找到我们家!”
洪原木木地说:“我说过,他没疯。”
叁拾叁:塑料人文馨换了床单,两个人再次躺下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在黑暗中,文馨说:“洪原,咱们把这房子卖了吧?”
“没人买。”洪原说。
“那你就把那几个衣柜拆了。每次我夜里上楼,看到它们就害怕。”
“拆了多可惜啊,留着用吧。”
“我们用不了那么多。”
“用不了就堆放杂物。”
“你至少要把最后那个衣柜拆掉。我总觉得,那声音,那气味,那黑影,就躲在最后那个衣柜里面……”
“鬼故事本来是我们两个人制造的,现在反而把你吓着了。”
“或者你把里面的那些画撕下来。”
“那是我亲手画的,你也怕?”
“怕。”
“好吧,明天我就把它们撕下来。”
过了一会儿,文馨又碰了碰洪原,问:“这些衣柜是谁做出来的?”
“木器厂啊,你不是知道吗?怎么了?”
“我觉得,它们的形状有些死板……”
“衣柜不都是这个样子吗,难道还能做出葫芦状来?”
文馨突然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它们的样子很像……棺材?”
“不要再胡说了。”
文馨进入梦乡之后,洪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急忙伸手在柜子上摸到它,看了看,是短消息。
他把它打开,一下就呆了。
那短消息的内容是十一个字:
阄 闯 闽 闲 间 闸 闵 问 闻 闷 闪文馨被电话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谁呀?”
“短信。”
“是不是哪个女孩发来的?”
“是。”
“她写的什么?”
“段子。”
“我不信,让我看看。”
“你随便。”洪原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她:“不过,我劝你还是不看好。”
“为什么?”
“不是黄段子,是鬼段子。”
“那我还是不看了。”
文馨再一次发出轻微的鼾声之后,洪原轻轻爬起来,披上睡衣,走出了卧室。卧室的门对着通向二楼的楼梯。
他摸黑爬了上去。
他光着脚,走得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声响。这样,他的耳朵可以灵敏地捕捉到这个小楼里任何一个角落发出的声响。
爬上二楼,他打开灯,朝那排衣柜望过去。
他的眼睛盯住了最后那扇门。
那扇门纹丝不动。
他慢慢走过去,猛地拉开它,一步就跳开了——那里面直直地站着一个人!
但是,他马上发现,这是一个塑料人。
不过,这个塑料人制作得十分逼真,它朝着洪原微微笑着,那双眼睛好像看着洪原,又好像看着洪原身后。
是个男人。
它穿着真人的衣服,蓝色西装,棕色皮鞋。
洪原认得出,这张脸是冯君的脸——那个跟他在南方一直同居,后来被鲨鱼吃掉的女人!
她变成了男人模样。
洪原呆了一阵子,试探着走向它,战战兢兢地停在了它的面前。
它没有扑上来。
洪原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张塑料的脸,硬硬的,凉凉的。
他把它抱了出来,走到窗前,把它扔了出去。它轻飘飘的。
接着,他探头看了一眼,它落在楼下的草坪里,脸朝上躺着,在草坪灯弱弱的光线中,它朝着夜空微微笑着。它的一只皮鞋摔掉了,不知滚到了哪里,露出一只惨白的逼真的脚。
他收回脑袋,把窗子关死了。
走回来,木木地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可是,他摸了摸睡衣的口袋,没有火,最后就把那支烟扔在了小茶几上。
他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长时间。
终于,他关了灯,顺楼梯朝楼下走去。
他轻轻走进卧室,挨着文馨平躺下来。
文馨还在静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声息。
洪原轻轻翻了个身,背朝她,瞪着双眼使劲地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盯住了黑暗中的文馨。
文馨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洪原颤颤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可是,他的手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缩回来。
同时,他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他的头皮“刷”一下炸了——那具塑料人平平地躺在他身边,朝着半空微微地笑着。
文馨不见了!
他一下跳到地上,死死盯住床上这具塑料人,脸变得像纸一样白。然后,他后退着走出卧室,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所有的灯,房子里一片雪亮。
“文馨!”
四周死寂无声。
他把声音提高了几倍:“文馨!——”
还是没有人答应。这时,他似乎隐隐听到了卧室里那具塑料人的窃笑声。
他几步蹿到门口,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夜色很好。
月亮白白的,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远远近近的星星,却好像要揭露什么重大的秘密,可是因为太遥远,声音无法传过来,它们急得挤眉弄眼,无计可施。
所有的别墅都黑着,似乎一群人在沉睡中。只有他家小楼出奇的亮,亢奋异常,似乎一个人在梦魇中。
他呆呆地在一条水泥凳子上坐下来,苦苦地在想:
深更半夜,文馨怎么突然就蒸发了?
叁拾肆:帽子又换主了李作文开始跟踪黄山了。
他相信,他一定会在黄山身边逮住梁三丽。
他的车上装着那瓶硫酸,还有那杆单筒猎枪。
可是,黄山上班下班总是一个人,他始终没见到梁三丽的影子。
这一天,他看到黄山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很年轻,很漂亮,两个人一起坐在“我和你的世界”里吃饭,十分亲热的样子。
她不可能是黄山的老婆,也不可能是他的女儿,那她就是他的新欢了。
李作文正躲在车里监视他们,电话响了。
是翟三打来的。
“李哥,我向你报告个情况。”
“说。”
“在我的说和下,黄山已经退步了。”
“他退到了哪一步?”李作文冷冰冰地逼问。
“他把梁三丽甩了,不再管她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儿?”
“她又跟黑天鹅宾馆一个副总经理混到了一起……”
“看来,我得准备两瓶硫酸了。”
“那个副总经理住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
李作文愣了愣。
叁拾伍:空中搬运文馨沉沉地从睡梦中醒过来,打了个寒噤。
她感到有些冷。
抬起头,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她躺在一个破败的土房子里!
她一下就坐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惊恐地转头看了看,发现有个人佝偻着身子挨着他躺着。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她颤颤地叫了声:“洪原!”
那个人没有答应。
她慢慢凑近他的脸,顿时魂飞魄散——他是蒋中天!
他紧闭双眼,一张脸在月光下像死人一样白。
她爬下炕,踉踉跄跄地冲出门,顺着公路发疯地朝靠山别墅方向狂奔。
公路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朝远方伸去。两旁的杨树静静站立,密匝匝的树叶一动不动,它们都在望着这个在深夜里奔跑的女人。
她光着脚,头发披散着,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衣——就像那个在坟地里跳来跳去的鬼影。
此时,她来不及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她从温暖的家里莫名其妙地搬运到了荒野上的那座土房子中。
她觉得这是在做梦。
拾陆:头上三尺晚上,李作文开车直奔靠山别墅。
这一次,他没有带猎枪,而是拎着一个生了锈的二节棍,敲响了洪原家的门。
是文馨开的门。
她看见了李作文,愣住了。接着,她又朝他手上看了看,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有事吗?”
“我找洪原。”
“他不在。”
“他回来之后,你转告他,我正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文馨迷惑地问:“帽子?他欠你帽子?”
“是的,一顶很快就要被烧毁的帽子。”
说完,李作文转身就走了。
“你等一下!”
李作文慢慢转过身来。
“你告诉我,这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搞了我的女人。”李作文一字一顿地说。接着,他叹了口气:“我真不愿意对一个女人讲这样的事。”
“你的女人是谁?”
“梁三丽。”
“梁三丽?是不是蒋中天的那个女人?”
“不,她最初是我的女人,用来结婚的。”
文馨呆呆地靠在了门框上。
这几天,洪原的脑袋里好像装满了糨糊。
文馨迷迷糊糊地被弄走了,又迷迷糊糊地跑回来了,最终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睡梦中的文馨搬运走了?
难道她……梦游?
这天半夜,洪原醉醺醺地回来了。
文馨已经躺下,但是没有关灯。
洪原刚刚走进卧室,她就在床上说:“洪原,我明天就出差去航州了。”
洪原一边扯下领带一边说:“啊,明天。”
文馨盯着他,眼神恨恨的。
洪原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搂住她说:“今晚,你得预支给我三十次。”
文馨一动不动,还是那样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了看文馨的眼神,说:“宝贝,你怎么了?”
文馨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我现在才知道,那条粉红色的裤子是谁的!”
洪原眨眨眼,说:“你没喝酒怎么说醉话?”
“还用我说出她的名字吗?”
“……你说。”
文馨没有说。
她擦干了眼泪,起身把灯关了,然后,背朝着洪原躺下来,用平静的语调说:“刚才,李作文来了。”
“他来干什么?”
“那个女人是他的。今后,你小心点吧。”
洪原卡壳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低声说:“文馨,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等你回来之后,这件事自然会慢慢澄清的。”
文馨淡淡地说:“我这次出差,可能比预计的时间长一些。”
“多少天?”
“不知道。”
静了一会儿,洪原说:“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文馨转过身来,一下搂住了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洪原推开她,颤颤地说:“你,你就这么绝情吗?”
文馨止住哭,静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最近我一直有一种第六感,觉得你的背后好像影着一个人,可是,我始终不敢绕到你背后仔细看,我害怕真的看到她,那样的话我就垮了……”
“如果你一去不返,那我也垮了!”洪原喊起来。
文馨轻轻地说:“在这个世间,男女之间的事是最复杂的,千百年来都没有一个恒定的答案;它又是最简单的,简单得令人感到悲哀……我们把它挂起来吧。我想睡觉,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好吗?”
洪原万念俱灰地说:“那你就睡吧。太晚了,我们有话明天再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黑夜静得出奇。
文馨背对着洪原,无声无息。
洪原睁着眼睛,满大脑的糨糊在快速周转。
他在想梁三丽,在想李作文,在想梁三丽什么时候成了李作文的女人,在想这一次如何在文馨面前蒙混过关……终于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最后,他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发现身边空着。
文馨已经走了。
洪原开车进城上班的时候,给文馨打了个电话。
她关机。
他到了单位,又给她打,她还关机。
最后,他打到电视台询问,人家告诉他,文馨已经上了飞机。
他放下电话,失魂落魄。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前几天从家里带来的那堆照片还没有粉碎,就把它们拎出来,一张张塞进碎纸机,让它咀嚼。
他的注意力从文馨的身上转移到了这堆照片上,脑海里反复出现冯君在大海里游泳的情景,她赤裸的身体白白的,在澎湃的大海中就像一个白色的幽灵。
他越来越感到,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恐怖事件,跟蒋中天没关系,跟安淑芹没关系,只跟这个变性人有关系。
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