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听到了呻吟的声音,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捕捉着那个感觉。那呻吟声断断续续,似曾相识。接着,又似乎传来了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然后,是充满悲怆的哭声。一切都好真实,仰寒感觉自己卷入了一个洪流之中,又似乎卷入了一个漩涡一般。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似乎灵魂被抽离了身体一般。这座宅院,实在是太诡异了。在这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往往会产生幻觉。对任何人或事物都可能会有感觉,也都可能会被吸引,然后被一些隐晦的事物所支配,不知不觉得成为这别墅的一部分。
不,仰寒想到,也许和别墅没有关系,是我们自身的问题。我们都封闭着内心,所以也就会看不见一些事物,但同时也会察觉到一般人所无法察觉的东西。一些存在于人的精神层面的事物吧?或许就是如此。
仰寒一下没了兴致,他走出琴室,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他的职业是担任音乐的家庭教师,所以平时没有学生教授的时候就呆在这里。不知道怎么的,只要在这个地方,灵感就会不断地涌出来。
狭窄的走廊似乎引导着人们走向另一个彼端,地上铺着的墨绿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而这条走廊看起来很长,但实际上只是因为走廊尽头摆着一面镜子而已。可是,即使清楚,还是会感觉走廊很长,让人感觉永远走不到另一端。仰寒如果看着旁边的色彩杂乱的墙纸,就如同看到万花筒一般,感觉晕眩不已,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直视前方。而地毯本身由无数的菱形组成,如果一直盯着看,就会被吸引过去,仿佛它们就近在眼前,一伸手便可以抓住,甚至会感觉覆盖着自己,置身在另一个世界。眼睛往往会把一些奇怪的感觉带给大脑,实在是很非常容易被欺骗的主观的器官。
仰寒突然感觉到,他过去走这条走廊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愉快的感觉。他好象曾经对着那镜子飞快地奔跑着,又似乎曾经畏缩着不敢前进。可是,那记忆已经是非常模糊的了,只有站在那镜子面前,才看到了现在真实的自己。是的,镜子不会映出任何的幻象,在它里面,只会映照出绝对的现实。而仰寒感觉到,似乎过去也曾接触过一些他不愿意接触的现实。可是,人类在恐怖片里,却往往在镜子里面加入鬼魅的影子,将不真实的事物融入其中,那是因为比起眼睛,人类更相信镜子,而那些恐怖片中无法在现实中看见,却可以在镜子中目睹的鬼魅,它们恐怖的来源就在于,人类完全被束缚在了对眼睛的怀疑中,把对镜子的信任提升到了现实中,而完全推翻眼睛所看见的结论。所以,人类恐惧的不是鬼魅本身,而是自己对现实的无力感。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好,不管内心有多大的排斥,只要接受就可以了。这样就不会感到恐惧,也不会有绝望的感觉了。
严今走回了仰琦的房间,而他走过仰慕死去的房门口时,对那地方凝神看了好一会儿。
那血迹依稀还在,严今不禁颤抖了一下。
仰慕真的死了吗?他不会哪一天从哪一个角落又钻出来吧?
严今虽然是一个医生,可是他不知道怎么的,在这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就越来越不自信了。
推开了仰琦的房间,他看见仰琦正在书桌上写毛笔字。
“仰琦,你没事情吧?”
她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重新研了研墨,又重新写了起来。天色越来越暗,可她却也不开灯。严今也不再去打扰她,但是打开了灯。这一刹那,墙壁上映出了她巨大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这本是自然的现象,可是仰琦此刻却让他感觉有些恐惧。
“你来啦?刚才,是不是去听仰寒弹琴了?他又有新创意了吧?”仰琦说话间一直没有停下手上拿着的笔,甚至连头也没回过来。
“是,是的。”严今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然后看着她写的字,她正在写“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段李清照的词。出于好奇,他问:“怎么今天有空写毛笔字了呢?”
“仰慕死后,我想起他过去教我写毛笔字了。”仰琦始终还是没有抬头,她似乎完全把精神集中在字上。
“是吗?”严今觉得还是先别打扰她,于是便退了出去。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仰琦的眼神幽深地看着那纸上的字,说:“仰慕,你认为我写得怎么样啊?”
书房一直是敏希常来的地方,她一直都非常喜欢在这里度过。而紫夜偶尔也会到这里来。这时候是晚上十点,敏希刚一走进书房,就看见紫夜也在这里。
说是书房,但和图书馆真没有太大区别。这个房间非常宽敞,而天花板是透明的玻璃,当下雨的时候,如果坐在这里,看着雨水倾泻在玻璃上,感觉非常惬意。这里的藏书大致上有几万本,每个家庭成员都可以随时取用。这个家的佣人虽然不多,但每个周末都会有人清理,各种类型的书都放在各类书架上,而靠近门的地方放着两张桌子,可以坐在那里看书。如果渴了,旁边有饮水机和一次性杯子。敏希如果感觉失意,就会在这地方呆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
紫夜已经早早地坐在了那里,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本安蓦然写的《温柔的死神》,回想起今天和他见面的场景,敏希静静地坐了下来,问她:“你……喜欢安蓦然的书吗?”
“很喜欢啊,”紫夜翻过一页,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的眼神一直逗留在书页上,眼珠连转都不转一下。看来情节相当吸引人,敏希想起来,过去仰慕也曾经在这里看过几本安蓦然的小说,于是也走到文学类小说的书架前,看到了《噩梦》、《死亡倒计时》、《影子》、《第四个死者》等。《第四个死者》的标题倒是非常吸引人,她便把那书抽了出来,可刚拿下那本书,立刻就看见了一只眼睛。
敏希立刻心惊肉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再仔细一看,那是紫夜在书架对面。紫夜还以为敏希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跑到前面来,对敏希说:“你,你没事情吧?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有,我还以为……”接着,她镇定了下来,问紫夜:“你,你看完了?”
“是,是的,我正打算再拿本新的,再放回来,姐姐,吓到你了?”
“不,没有,没有。对了,这本书,《第四个死者》好看吗?”
“当然不错啊,姐姐,你过去从来没有看过安先生的小说吗?仰慕死了,我现在只想多看看他写的小说,吸收一些他的逻辑思维,也许……可以有线索……”
“紫夜,你听我说。别多想了,仰慕的死,警察正在查,你不要想太多,如果有了线索,你要第一个告诉我,好吗?”
“恩,我知道了。”
敏希抬起头,仰望着那满天的星斗,那些星星都各自闪烁的光辉,如同一颗颗宝石镶嵌在夜空之中。
而此刻,蓦然也正在他家的阳台上眺望着着那星空。
从目前获取的资料来看,沈家的主人沈君慨,年轻的时候曾是一个著名的钢琴家,但是他行为怪癖,有许多强迫症的倾向。他和他太太许雅诗婚后生下了两个孩子,沈仰风和沈仰寒,但是在那两个孩子五六岁的时候,许雅诗就病逝了,那不久后他就娶了曾经疯狂追求过他的钢琴迷梅竹,生下了沈仰慕和沈仰琦兄妹。目前沈君慨已经56岁,而他的儿女也都过了而立之年,除了沈仰寒以外都已经成婚,而他们现在的工作都不是长期稳定的职业。他们家族的人,性格相当怪异,具有自闭倾向,为常人所不敢为,世界观和一般人有相当大的区别。总之,他们家的人都有些不务实际。可是,他们家的人在经济上没有任何问题,这是因为那四个孩子各方面的艺术才能都相当杰出,因此并不需要为了生计担忧。
虽然不清楚动机,不过他们的家庭关系似乎比较紧张。好象是因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不容易相处的缘故,而且沈君慨似乎也在感情问题上和梅竹有过许多次争执,而由于在许多对艺术的理解以及文化的交流上存在比较大的分歧,他们家庭的人一直都不是非常融洽。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不过,的确是个非常怪异的家庭。似乎里面每个人都是天才和疯子的混合品,而偏偏这些人全都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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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家族(3)
更新时间2010…7…1 22:52:13 字数:4574
清晨,仰琦醒过来了。今天刚刚迈入七月,本来应该是高温的天气,可是刚一掀开被褥,她还是感觉有些冷。
今天是七月一日星期天,大家都休息在家,严今还在熟睡着,仰琦决定先让他睡着,自己独自起来了。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子,就坐在了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可是,她很快又不得不睁开眼睛,最近,只要一把眼睛闭上,就会看见浑身是血的仰慕一点一点走近自己,无论怎样也无法摆脱,即使心里不愿意去想,那场面还是会如影随形地缠住她。仰慕,也成为这古宅的传说的一部分了。
她突然很想再睡一会儿,反正早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晚些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于是又脱去外衣重新睡了起来。可是没过一会儿,她突然就感觉一个人在房间里很不踏实。墙上所挂着的一幅西洋画里面的人物似乎有时候会动一下,有时候仿佛会眨眼睛。她如果闭上眼睛,又会重新置身于可怕的情境之中去。她只有把脸侧过去,尽量不看那些画。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感觉身后老有一只眼睛在看着她一般。
仰琦无法再忍受了,她想搬一个房间住,等严今醒来就和他商量,反正这别墅空着的房间还有不少,只要远离仰慕的房间,住哪里都可以。反正父亲不会过问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私生活。或者说,也无法干涉吧。
走出房间,总感觉是走入另一个世界一般。可能是在房间里待的时间太长的缘故,也或者说外面的走廊更类似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别墅几乎所有走廊的墙上都会挂上一些西洋画,这里也不会例外。听说父亲年轻时也很有绘画的天赋,但他在钢琴上展示的才能更令人叹为观止。因此,他才决定在钢琴上发展,不过当年的他,曾经因为沉浸在虚荣带来的浮华中,而逐渐江郎才荆后来,连绘画的才能似乎都失去了。四十岁以后的父亲,开始成为一个收藏家,他到处收购有名的画作,这笔开销几乎把他多年的积蓄花光。偶尔有些时候,仰琦也会看到父亲会在钢琴前徘徊,或者尝试去画画,可他都无法令他自己满意。
所以,她记得,从小父亲就对他们说,虚荣是最可怕的,艺术理当是超脱世俗的,但人类为艺术标上商品的价值是玷污艺术的行为,对艺术的热忱绝对不可以被对名利的追逐而吞噬,否则就无法创造出真正的艺术来。
父亲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可是谁知道呢?
她突然很想到图书馆去看看。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原因,她都想去看书静一下。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半,距离吃早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她开始往三楼的书房,也可以说是图书馆走去。
三楼基本上都没有住人的房间,除了图书馆外,还有储藏室、卫生间、以及供他们陈列一些素描作品和放置石膏模型的美术陈列室。仰琦记得那图书馆就在楼梯左边的那个房间,于是便走了进去,把门关上。这时,那透明的天花板将刺眼的阳光带进了这个图书馆,仰琦顿时连眼睛也睁不开。这个地方,她以前不常来,所以也一时忘记了屋顶是透明的。她随手拿了一本现代诗歌的选集,坐到门口的桌子前看了起来。大约五十分的时候,她把书放了回去,下楼去吃饭。过了一会儿,她来到了楼下大厅。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感觉楼下的大厅的天花板实在很高,上面悬挂着好几盏水晶吊灯,她小时侯看着它们经常会思考,它们是不是会掉下来,那样怎么办?甚至会去想,如果站在这上面看着下面,会是怎样的感觉呢?沿着楼梯下来的时候,总有种从天上坠落在地下的感觉,幼年的记忆,和这屋子里许多东西都有着太多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有人都已经坐好,只等着她了。她坐下以后,看了看摆放在她面前的丰盛早餐:煎蛋、三明治、香肠,都是她比较爱吃的东西。可是,在到八点以前,是不能动筷的,这是这个家的规矩,这时沈君慨正在看着表,沉稳地对仰琦说:“还有五分钟,再忍耐一下。”母亲的表情非常黯淡,但是仰琦也并不记得她的脸上何时有过光彩。她记忆中,母亲很少笑,不,不只是母亲,包括她自己在内,这个家中每一个人,都不怎么有欢笑。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领域中,对任何外界的事物都不去关怀,人与人之间都似乎阻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一般。
“好,时间到了,吃吧。”沈君慨放下手腕,说:“时间到了。”
说起来的话,仰慕死后,父亲也几乎没有流过眼泪。他真的悲伤吗?又或者太过悲伤而说不出话来了呢?一切无从得知。这个家的任何人都戴着面具生活惯了,所以谁也无法看到对方最真实的一面。
饭后,根据仰琦的习惯,她要到三楼的房间去画素描。沈家的人对于自己的习惯一向是墨守成规,如果缺做了一样,就会感觉不舒服。仰琦也并不例外,她一向很擅长素描,尤其是画石膏像,她在没有任何人指导过的情况下,无师自通,可以说是让人叹为观止。
进入房间后,她摆好画架,选择了一个石膏像,正要开始作画的时候,一根绳子突然勒在了她的脖子上面……
中午十一点半,紫夜按照自己日常的惯例,在一楼的饭厅为金鱼的鱼缸换水,她刚走到楼下,看见她十岁的儿子阿守正站在椅子上为鱼缸换水。她不禁有些吃惊。她知道因为仰慕的死,阿守至今情绪还是很低落,可是他并不是特别悲伤。对于十岁的阿守而言,他很清楚父亲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和妈妈,但是他从小和父亲就不亲,父亲甚至从没抱过他,也没有和他密切地交谈过。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可是仰慕毕竟是他爸爸,阿守不可能丝毫都不伤心,紫夜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心想:他一定非常怀念父亲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阿守的身后,轻轻地问:“阿守,你……”
“啊,妈妈,”阿守似乎很紧张,他连忙回过头,拘谨地说:“我,我在帮金鱼换盆水,我知道这过去都是你做的,不过现在爸爸不在了,我想帮帮你,我,我已经做好作业了,你不信可以来检查的……”
“没事啦,那么紧张做什么呢?阿守,你听着,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守对她笑了笑,说:“恩,我知道了,妈妈。”
紫夜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把门锁上,接着,她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地走到书桌前,拿出了钥匙打开那个隐秘的抽屉,拿出了一个被插上了针的纸人,开始冷笑了起来。那笑容显得非常诡异,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等到晚上七点的准时用餐时间,所有人都到齐了,惟独缺少了仰琦。沈君慨并不打算等她,让大家先开始用餐,让佣人到她的房间去找她。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尤其是梅竹,看起来非常忧心,小心翼翼地问沈君慨:“君慨,要不要让我去找找她?你也知道,刚发生了那种事情,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我总不能够……”
“吃饭,”沈君慨的表情显得非常自然,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一边咀嚼一边说:“她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了佣人的惨叫声,梅竹手中的碗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