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眼圈发黑,眸子中闪烁着历练风霜的沧桑与生活压力的困顿。他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得就像小巷里的下岗工人。他长得太平凡了,平凡得一走进人堆马上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依雪有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做侦探也许就是要长得普通平凡一点,否则老是吸引别人的目光,哪还可以跟踪窥视呢?
谢依雪期期艾艾地坐在了吴畏的对面,以最简单的方式说出了自己的希望:帮她查出萧之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有着什么不被人所知的秘密。
听完谢依雪的话,吴畏很有职业道德地没有过多追问谢依雪为什么要追查这些。他接过了装着钱的信封,伸出一只食指,面无表情地说:“一天,只需要一天就够了。明天这个时候,还是在这里,我会告诉你所有关于萧之杰的资料。”
“一天?”谢依雪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不过吴畏能说出这样的大话,说不定他在调查上真的有着独到之处。
对于吴畏来说,调查一个人的身份,的的确确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在几年前还是一个警察,后来因为四年前某个案子侦破的失意,他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岗位。但是他在警方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只要动用其中的一小部分网络,他就可以很轻易地查出这个萧之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先去了一趟户籍处,从以前同事的电脑里调出了萧之杰的资料。在七个同名同姓的萧之杰里,根据从谢依雪那里拿到的年龄资料,他锁定了萧之杰的住宅地址。
在他的要求下,户籍处的同事在电脑上将萧之杰的照片放大到了全屏。屏幕上,一张阳光般的脸微笑着望着吴畏,眼睛清澄,眸子里的温暖似乎可以把一切都融化。
看着这张脸,吴畏愣了一愣。在他的内心深处,仿佛有最柔弱的地方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无比的疼痛。
长得好像那个人啊!太像了!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哦,那个人!
吴畏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在他的心里,隐藏着一段往事,他一直都把这往事藏在了最隐秘的地方,从来不愿意把它揭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现在,他在怀疑,萧之杰是那个人的儿子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这个叫谢依雪的女人要来调查他?难道那件事又要被翻出来吗?
在他的心里,感到了隐隐的痛。
不行,得做点什么!
吴畏挺了挺胸,他感觉到了谢依雪交给他的信封里厚实的钞票。他必须得把谢依雪交给他的事做好,这是他的职责,毕竟,他是个私家侦探,江都市最好的私家侦探!
走出警局,阳光很明媚,洒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可是吴畏却感觉到一丝寒意在悄悄滋生,慢慢蔓延,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渐渐淹没自己的身体。
把心底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是件很残忍的事,就像拿一把锋利的刀子,尖锐地划破肚子,将手伸进去,抓住九曲八拐的肠子扯出来,上面还泛着白腻的油花。两只手扯着肠子陡然拉直,再反复揉搓,将白花花的油搓下来,最后将不堪入目的肠子放在阳光下细细观赏。最好是正对阳光,透过肠壁,可以看到隐隐金黄色的光线。可是,却全然不顾身体的感受。把肠子暴露在阳光下,除了伤害肠子外,最受伤害的是身体本身。
现在,要伤害这身体吗?
吴畏感到胃部一阵阵痉挛,一股上升的气流冲击着喉头,而喉头却紧紧闭住,令气流上不得也下不去。
这是一种窒息的感觉,就如同无法呼吸。
04
李汉良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心情很好。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这个手术动得相当成功。
这是一个开颅取肿瘤的手术,足足动了接近四个小时,好在一切顺利。两个肿瘤分别达到了三厘米与两厘米,还抽出了五毫升的出血。当打开交换窗,向病人家属展示肿瘤标本时,一个家属满面流涕地塞了个红包在李汉良手术服的口袋里。李汉良捏了捏,就知道里面起码装了三千元。但他还是毫不客气地退回了这个红包,还说了一番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之类的无聊话。
当看到家属感动地收回钱,李汉良无奈地摇了摇头。钱这玩意是好东西,人人都喜欢,不过在手术室的交换窗外,有一个江都大学秘密设置的摄像头,虽然自己就是院长,但是如果被学校方面的人知道了收红包,丢掉乌纱是小事,名誉扫地才是真正的大事件。
特别是最近,卫生局的魏局长打过几次招呼,上面有人正在调查江都市医疗系统中的红包与回扣问题,这时候出了事谁都担当不起,谁也挽救不了。
想一想,真要发财,还是沈建国这边来得稳当啊。
认识沈建国的这几年,他帮自己办了不少事,当然,自己也没有亏待他。沈建国这家伙挖的第一桶金也是在自己关照下才办成的,不过沈建国还是仗义,每次也不会忘记了是谁让他有这样的好处。这几年来,沈建国也知恩图报,回报的远远超过了李汉良曾经给予过他的价值。
李汉良耸了耸肩膀,运动了一下刚才因为动手术而显得僵硬的脖子,这才想起,原来第二天中午还要和沈建国在老地方吃顿午饭。好像是沈建国要向他介绍一个新厂家的医疗器械吧,大概是耗材,用量极大。沈建国是个聪明人,他从来不会在市区容易碰到熟人的地方与李汉良见面,特别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李汉良与沈建国通常是在果山上的一家鱼庄里见面,在那里吃顿饭,沈建国交一份相关产品的资料给他,然后把回扣数量清楚明白地告诉他,而后就分手。以后的回扣,沈建国是不会当面交给李汉良的,他会自觉定时存进李汉良的银行卡里,不露一点痕迹。这才是李汉良对沈建国最放心的地方。
作为一个医院的一把手,挣钱的机会比比皆是,但是一不小心就会遇到陷阱,把自己给弄进大牢里去。同一系统里的中医院院长就是例子,收了一个新认识的医药代表的回扣,结果那是一个省报记者乔装的。一上报纸,他就立马下课双规,被纪检委请去喝咖啡,到现在还没出来。
李汉良很庆幸遇到了沈建国这样滴水不漏的医药公司老板与自己合作,再说沈建国还曾经救过自己一条命,这过命的交情当然牢固无比。
走出了手术室后,李汉良先去更衣室换衣服。看着镜子里结实的身体,哪里像一个六十出头的人,四块腹肌整齐地一块块排列,变成了一个粗犷的田字。在很多年前,这里的腹肌曾经有八块,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他轻轻地叹了一声。看着自己健壮的身体,李汉良身体的某个地方不由得开始躁动,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起明天中午和沈建国的约会。
沈建国是个善解人意的家伙,每次在果山上的鱼庄见面,他都会先走,并且为李汉良订下一间房,房里免不了会留下一个妙龄女子作陪。李汉良也只有和沈建国见面的时候才敢稍许地放纵自己。
呵呵,别想这么多了,都快一点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还得养足精神呢。李汉良对自己说道。
他一边活动着肩膀,放松着肌肉,一边走到了值班室。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得意门生刘斯仁和两个人窃窃私语着。这两个访客一个是自己的侄女徐婷婷,另一个则很面熟,仔细一想,竟是刑警大队的队长周渊易。
周渊易见了李汉良,连忙回过身来,在他的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周渊易问道:“李教授,你好。您看看这张纸上八个人的名字,他们是不是有机会接触到A物质的所有人?”
李汉良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写着的八个名字,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愠怒。不过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怒意,只是铁青着脸点点头,说:“是的,就只有这八个人有可能接触到A物质,除了我以外,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不过,你得把赵伟的名字划去,他毕竟已经死了,应该不再会是嫌疑人了吧?”
“对,您说得对,谢谢了。”周渊易将这纸条放进了公文包里。在这张纸上写了八个人的名字,除了李汉良、赵伟、刘斯仁,王力询问过的龙海、刘影紫以外,还有三个学生的名字。他决定明天一早就一个一个调查这些人在案发时的动向。
看着周渊易离去的身影,李汉良有些埋怨地转头对徐婷婷说:“你怎么把这警察带到医院来了?你不知道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吗?”
徐婷婷一脸委屈地说:“周队长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来请教您,他还说与赵伟的死很有关系呢。我知道赵伟是您最优秀的研究生,猜您也一定很愿意见周队长呢。”
李汉良怔了怔,说:“那倒也是,但是不管怎么,你也不应该把他带到医院来。如果耽误了手术,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有什么事让他白天来找我,我肯定会一一合作的。”
徐婷婷连忙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知道了,下次我就记得了。“
“还下次?”李汉良在他侄女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然后转头对刘斯仁说,“以后再有什么人来找我了解情况,你都等着我,不要随便把事情告诉别人。这次是警察,如果下次是不怀好意的人呢?万一是来打探我们科研成绩的医学间谍呢?下次一定要注意这个!”
“还下次?”徐婷婷嘻嘻一笑,没老没少地伸出手来想在李汉良的鼻梁上刮一下,被李汉良敏捷地闪过了。
李汉良板着脸故作严肃地对徐婷婷说:“回家睡觉去,看我今天不拿戒尺打你的手板心。”
05
萧之杰听到屋外的邻居在大叫他的名字,连忙从低矮的平房里蹿了出来,他担心自己的老妈又出什么状况了。
他冲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邻居高大伯用尖厉的声音惊慌地叫道:“小萧,你妈妈一个人跑到巷子口外去了,又在追逐着年轻的女人,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哦,知道了。”萧之杰习惯成自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巷子口跑去。
透过邻居摆在巷道两边的旧家具,萧之杰隐约看到自己的母亲身穿黑衣,像个跳神的巫婆一般,围着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女孩大吼大叫着:
“会死的……都会死的……会死的……全都会死的……”
在吼叫中,还夹杂着母亲歇斯底里的笑声,笑得那么疯狂,声音是那么的尖锐,就像一柄利剑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萧之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母亲的身体,大声地叫道:“妈,别闹了,乖,回去睡觉吧。这里没人会死的,大家都好好活着呢。”
他的母亲扭动着身体,扭动的幅度与频率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瞪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眼眶里布满了血丝,身体微微抽搐,嘴里不停吐着热气。
“妈,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回去睡一觉吧。”
萧之杰扶着母亲走向破旧的巷子口,他满含歉意地回过头来想对摔倒在地上的女孩说声对不起。可当他看到倒在地上这个女孩的模样时,不禁愣住了。
萧之杰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母亲纠缠的,竟然会是沈晓叶!她怎么会到这里来?萧之杰觉得头有些疼,头顶上的阳光也显得特别刺眼,令人昏眩。
萧之杰很熟练地在冰箱里取出了一支两毫升的地西泮注射剂,缓慢推进了母亲的静脉中,过了一会儿,母亲就安静地在破旧的床上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沈晓叶,阴沉着脸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我家里的事。”
沈晓叶叹了一口气,眼圈微微有点红,她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两个人相处,是感情上的事,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信任,互相包容。我接受了你,自然也会接受你的家庭,有什么事,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
萧之杰默默地坐在晓叶身边,拂着她柔顺的长发,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床头墙壁上挂着的父亲的照片,照片上年轻英俊的模样,乍一看上去,就和现在的萧之杰几乎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晓叶抬起头来,问:“你妈妈的病有多久了?去医院看过吗?能治好吗?”
萧之杰眼光发呆地回答:“有四年了,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妈妈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于是整天都以泪洗面。哭了一个月,她突然不哭了,嘴里只会说一句话,会死的,都会死的,会死的,全都会死的。她出门全身都穿成黑色,连袜子和鞋子都是黑色的,就像一个幽灵一般。她出了门后,就会追逐着年轻的女孩不停地说这句话。我没带她去医院看过,去了后,一定会把她关进精神病医院的。一想到要把她关在孤单冷清萧索的精神病院里,我就无法接受。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更不想失去我唯一的亲人。”
“那你爸爸是什么病去世的呢?”
萧之杰抬起头,眼睛凝视着对面空荡荡的墙壁,仿佛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
“那是四年前,他因为突发严重的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要动一个搭桥手术。在做手术前就对我们说了,不做手术一点希望也没有,最多三个月时间。但是动手术存在一定的危险性,让我们有心理准备。果然,他老人家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那年,我才十六岁。”
言语间,萧之杰的眼眶中噙满了晶莹的泪花。
“对不起……”沈晓叶连忙说。
“没什么的。”萧之杰擦了擦泪水,说,“已经过去了四年,我已经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了。可是我的母亲却始终生活在回忆里。我已经从回忆里走了出来,可是我的母亲却一直走不出来。”
沈晓叶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杰,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送你妈妈去医院吧,她老这样怎么行?你还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医学一定可以解决这样的问题。就算要把她关进精神病医院,那也是为了她治病,我们还可以每天去看望她的。她不会孤单。”
萧之杰摇了摇头,说:“正因为我学了医,才知道妈妈这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治疗。也许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帮助她,她也不能从回忆里走出来。再说,家里也没有给她治病的钱。”他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痛苦。
沈晓叶只有转移开话题:“杰,你读书的钱是哪里来的呢?”
萧之杰露出了迷惘的眼神,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哦?!你也不知道?”
“是的,四年前,为了给我爸爸动手术,我们几乎用完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从我们回到家的那一天开始,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一笔汇款,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而到了我开学的时候,也会准时有一笔学费与生活费寄到家里来。正是这笔钱,让我读完了高中,并且开始了大学学医的生涯。而我,也想以后成为一个精神医学上的医师,亲手帮妈妈治好病。”萧之杰如一个男人一般地发誓。
“这个人是谁呢?真是好心肠。”沈晓叶叹道。
“是啊,这真是个好心人。可惜我调查了很久,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如果我知道了他是谁,一定会当面向他好好磕几个响头,向他表示我的感激之意。我想,我会用我的一生去报答他。也许,一生都不够……”
“这个人之所以不告诉你他是谁,也许正是不想你报答他吧?”晓叶也觉得心里很感动,她想不到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人,这让她感觉很温暖。她喜欢温暖的感觉。
床上,萧之杰的母亲熟睡着。她的年龄并不大,只有四十多岁,可看上去是如此的苍老,像超过了六十岁,头发隐隐花白。她受了太多的苦,现在还生活在痛苦不堪的回忆中,回忆着自己死去的丈夫。
沈晓叶暗暗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