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小北指着街道回答:“这条路叫广城路,距华北路应该不到一公里,有七八百米的距离吧。”
韩印点点头,对着大街凝神片刻,又左右看了看,说:“走吧,去下一个地点。”
车子再次启动,继续向北,这次用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
第三个抛尸地,是在一个陈旧的住宅小区旁边,确切地点是小区和马路之间的行人道上一棵大梧桐树下。住宅小区靠近十字路口,街边路牌指示,这里是左水路。从安全角度说,这个地点也不是抛尸的好选择,十字路口,视野开阔,容易被目击,不过,风雪之夜就另当别论。
“1996年‘1·18碎尸案’,凶手将死者的一些衣物和大部分内脏抛掷在这儿,衣服叠得很整齐,内脏也规整在一个塑料袋中,这些东西都是用死者的红色外套包裹的。而‘1·4碎尸案’中,凶手好像刻意要与自己先前作过的案子保持一致,黑色大垃圾袋里面也装的是死者的衣物和内脏,衣物也同样叠放得很整齐,内脏规整在一个小的黑色垃圾袋里。”
康小北确实对案子非常熟悉,两起案子的细节描述与卷宗丝毫不差,看来小伙子不仅机灵,也很敬业,叶曦安排他协助韩印绝对是煞费苦心。
他刚刚说,凶手在两次作案中,不仅在抛尸地点而且在内容上也竭力保持一致,这一点韩印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么将这种刻意所为与高风险抛尸地的选择放在一起来看,整个抛尸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在于躲避追查,它可能更多的是意味着某种快感。
“这里距前一个地点有多远?”韩印沉默半晌问道。
“至少有两公里。”康小北答道。
韩印点点头,冲车子走去,康小北明白这个地点勘察结束,乖巧地跑步上车,发动起车子。
车子由左水路继续向北,一路开到江边。
此江为古江,贯穿城市东西,将城市分为南北两大区域。江南为主要城区,相对发达繁荣,江北为乡镇,山峦众多,旅游景区丰富。两起碎尸案的第四个抛尸地,便在位于江北的一个叫做虎王山的风景区内。
汽车开始沿着江边向东行驶,韩印放下车窗半转头注视着江面。漆黑的夜,抹黑了江水,江面暗黑一片,只闻得江水滔滔作响。
一阵冷风拂面,韩印蓦然心思一动:“1·18碎尸案”收集的尸体碎块并不完全,缺少骨盆、生殖器等部位,难道会被扔在这里吗?
“这里距离左水路有多远?”韩印皱着双眉望向江面问道。
“三公里左右吧。”
康小北稍微估算了一下说,他有些搞不懂韩印为何一直要纠缠几个抛尸地之间的距离,不过他也明白,韩印既然问了那一定有他的想法。
说话间,江面渐渐有了些亮光,韩印转回头,已经能看见那座闻名已久的古江大桥。大桥横跨天堑之上,蔚为壮观,更有千盏明灯,交相辉映,宛如一轮明月挂于天际。
汽车拐了个弯,经过桥头武警岗亭,驶上大桥。
大桥承载着连通城区南北的重任,也是城市标志性风景区之一。此时夜已渐深,行人道上仍不乏游览的人群,各种车流也鱼贯穿梭着。韩印好像对混杂在车流中的公交车特别感兴趣,眼睛随着车来车往,若有所思,康小北本想指引一下桥上的风景,见此也只好作罢。
下了桥,视觉上顿觉昏暗,江北的规划果然比江南要稍逊一些,连路灯也暗却不少,倒是透着异常的宁静,以至于困意渐渐向韩印袭来。
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韩印感觉一阵颠簸之后,车子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就着还未熄灭的车灯,见车头前立着一灰白色大牌坊,中间正门门楣上,繁体字书写着“虎王山风景区”。
夜色深沉,山风格外大,除了风吹枯枝的簌簌响声外,周遭一片死寂。康小北手持警用手电在前方引路,韩印随后跟着。
山间多为羊肠小道,有的铺着青色石砖,有的干脆就是土路,傍晚下过一场大雨,土路有些泥泞。小道两边,树丛繁布,幽黑细密,显得深不可测。偶尔在某个岔路口,能看到些庙宇庭阁,但已是断壁残垣,破烂不堪。
“这里不是风景区吗?怎么会这副模样?”韩印不解地问。
“要说这儿也曾有过一段人气鼎盛时期,后来因为与周边的旅游景点相比缺乏特色,游客越来越少,再后来一些吸毒分子常在此聚会,影响不好,本地市民便也鲜有光顾,于是就彻底地败落了。”康小北叹口气接着说,“不过不管是曾经的鼎盛,还是如今的败落,都跟‘1·18碎尸案’扯不上关系,风景区是1997年才开发的,原来这里是一片原始山林。”
“这么说1996年这里要比现在更为荒凉了,那死者的头是怎么被发现的?”韩印问。
“当时山下有所大学,几个学生吃过中饭,结伴来山上欣赏雪景。有个学生偶然在山沟里发现一个布包裹,觉得好奇,就捡上来,打开来看,顿时吓傻了。凶手是用一个蓝格子印花床单包的头。而年初的‘1·4碎尸案’,是我们根据前三个抛尸地点推测,主动找到这儿的,要不然非再吓傻一个不可。”康小北说着话,手电照向前面一个小土坡晃了晃说,“喏,就在那了。”
韩印随康小北快步走上土坡,看到所谓的山沟其实就是土坡和旁边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丘形成的一条沟壑,里面枯草丛生,能有半米高。
“看来那场大雪并不是完全帮着凶手的,否则死者的头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韩印说。
“凶手就是个变态,他根本不在乎头被发现,如果再往前走些,那里的树林更深更密,要是把头抛在那儿的话,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发现。”康小北恨恨地说。
韩印望了眼远处黑咕隆咚的山林,怔了一会儿,没言语。少顷,突然说道:“小北,我怎么听见前面树林里有响动,我们过去看看?”
康小北下意识摸向别在腰间的枪,脸上多少有些惧色地说:“没、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见,是不是你听错了?”
韩印装模作样地竖起耳朵听了听,笑笑说:“嗯,确实没有,应该是我听错了,走,下沟底看看去。”
“好,哎,等等、等等!”
韩印刚欲抬脚,却被康小北突然喊住。
“印哥,你看这有一长串脚印。”康小北将手电凑近地面,果然有一串脚印,顺着往下照,脚印直到沟底。
“雨是几点下的?”韩印蹲下身子盯着脚印问。
“好像下午5点开始的,下了两个多小时。”
“那这脚印应该是新鲜的,看来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
“对,肯定是,你看这脚印好像不止一个人!”
韩印再仔细观察了下,说:“是挺乱的。”
“会是谁呢?就算当年的案子细节有很多都透露出去了,那也鲜有人能够准确找到这儿的,除非是狂热分子,或是咱们警察,再就是碎尸案的凶手了。难道是凶手故地重游?”康小北猜测道。
“有这种可能。”韩印肯定了康小北的猜测,“某些变态杀手在‘冷却期’内,确实喜欢回到作案现场重温快感。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这有些出乎韩印的意料……
第三章 抛尸解析
从山上下来,韩印提醒康小北用手电在风景区牌坊附近照照,看能不能再找到些痕迹,果然发现一组汽车轮胎印记。
康小北举着手电打着光,韩印用手机拍下轮胎痕迹,然后抬头看看天,云彩往南走,估计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嘱咐康小北明天一早通知技术科来铸个模,查查轮胎所属车种。
回程已是午夜时分,康小北还是神采奕奕,韩印也因为刚刚的发现精神倍增,但他一直望着窗外默不作声。车子驶到古江大桥,康小北终于憋不住了,说:“印哥,这一晚上看完抛尸地点,你有什么见解,和我说说吧?”
韩印转过头,反问道:“由大桥通往虎王山这条高速公路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你说的是‘宁八高速路’,听老辈说大概是20世纪60年代初建的,一直到90年代末期,古江以北的城市进入本市都要经过这条路。”
“嗯,这就对了。”韩印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对了?印哥,你倒是说说看法啊?”
“呵呵……”韩印笑了两声,“要不你先说说?”
“算了吧,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康小北嘴上谦虚,但韩印看得出他还是有些跃跃欲试,便鼓励道:“说说看嘛,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那行,那我就说说。”康小北放慢车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觉得‘1·4碎尸案’中,凶手抛尸的交通工具肯定是汽车。当下的城市夜晚十分繁华,而且抛尸当晚天气晴好,凶手除非开私家车,否则一定会在某个地点被目击。”
韩印点点头,对康小北的分析表示认同,继而问:“专案组对车辆的排查一点线索也没发现吗?”
“几个抛尸地点都没有监控设备,古江大桥倒是有,但那里一个晚上的车流量巨大,逐一排查起来难度很大。而且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由江南到江北已经由原先的一座桥增加到四座,另外还有一条隧道,凶手可选择的过江方式太多了,谁知道他走哪条路啊?所以组里现在只能尽可能排查抛尸当晚有过往返的车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康小北遗憾地说。
韩印“嗯”了一声,让康小北往下分析,康小北便接着说道:“至于早年间的‘1·18碎尸案’,我真的说不好。当年专案组认为是骑自行车抛尸,我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有难度。由第一抛尸地点到古江大桥差不多有6公里,古江大桥长4。5公里,由大桥到虎王山要7公里左右,再加上凶手由杀人现场到第一抛尸地的距离,估计往返一次至少会有40公里以上,而且当晚又下着大雪,就算凶手是一次性抛尸,想要在一个晚上完成,我认为从体力上和时间上都很难做到,要是分多次抛尸,那就更不可能了。而当年摩托车上桥是要通过武警盘查之后才能通行的,我想凶手应该没有那个胆子。再有就是汽车了,可1996年有汽车的人不多,一般有车的要么有权要么有势,一个外地来的刚上学没几天的女孩,应该不会有机会认识那样的人。总之,一想起这个我脑子里就乱,觉得自行车、摩托车、汽车都有可能,又都有漏洞。”
“除了抛尸用的交通工具,其他的你还有什么想法?”韩印又问。
“我觉得凶手肯定是个变态。正常人怎么会把人切碎成几百块,就算是为了抛尸方便,也用不着切得那么碎,而且还有胆子把肉和头都给煮了,还把尸体抛在闹市区,更可气的是,竟然两次都抛在同一个路线,分明是向咱们警察挑战嘛!”
“听你的话,你是完全倾向于两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是啊,组里的人都这样认为。”康小北说完又小声嘟囔一句,“只有叶姐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见。”
原来专案组意见并未真正统一,这可是办案的大忌。康小北的话让韩印心里犯嘀咕,又想起下午与胡局长和副组长付长林见面时,他们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冷面敷衍,韩印突然有些担心,此番被邀请也许不只协助破案这么简单,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尽量要置身事外,以免卷入与案子无关的权力斗争中去。
见韩印不知为何突然怔住了,康小北有些着急,干脆把车停到路边,催促道:“印哥,你倒是说说你的分析啊?”
“哦、哦。”韩印回过神来,思索一下,谨慎地说,“好吧,有很多细节我还要再研究研究,就先简单说两点吧!”
“从‘犯罪地理画像’的理论上说,靠近高速公路附近的作案,多为外地人所为。我认为这一点同样适用于‘1·18碎尸案’的抛尸心理,也就是说我倾向于那起案子的凶手是外地人。”
韩印进一步解释:“虎王山紧邻宁八高速路,而这条路是当年江北进入本市的路径之一,我认为凶手是古江以北某个城市的人,但长年生活在本市,可能是在此地工作或者求学。他逢年过节往返于家乡和本市时,会经常看到坐落在路边的虎王山,所以当他杀人碎尸后,想要掩盖死者头颅时,下意识便想起那座荒山。而如果是本市人,应该对城市比较熟悉,可能在江南就能想到比较适合的地点,没必要冒着风险经过有武警把守的大桥去虎王山。而且当年虎王山还是座荒山,可能本地人也未必熟悉那儿。”
“对,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风景区建好了之后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的。家里人也好像是听说碎尸案,才知道有那么座山。”康小北插上一句。
“再有是关于‘1·18碎尸案’抛尸使用的交通工具问题。”韩印接着说,“第一个可以排除汽车。如果凶手有车,就不必分多处抛尸,他可以一次性将尸体残骸全部扔在虎王山,既省事又隐蔽;而摩托车就如你刚刚所说,半夜三更,又是大雪天,凶手提着包骑摩托车上桥,即使武警不去盘查,也会对他印象深刻,所以他肯定不敢冒这个险;再来说自行车,这个你分析得也有道理,安全时间内凶手很难完成当晚的整个抛尸计划。”
“啊,都不是,那会是什么?”
“你忘了,还有公交车。”
“公交车?怎么可能?”康小北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不,不完全是公交车。”韩印耐心地解释道,山下既然有学校,那应该就通公交车,即使当年没有直达的,也会在附近有站点,剩下的路凶手可以步行,这样一个来回,我想有三小时就足够了。所以我分析,凶手是在当天傍晚,先乘公交车到虎王山抛掉头颅,返回后,下半夜伺机抛掉其余部分。
至于下半夜,我认为凶手是骑自行车一次性完成抛尸的,当然他原本可能计划分多次,但那场大雪让他改变了主意。
“首先,路程缩短一半,时间上完全行得通;再者,仔细分析几个抛尸地点之间的距离以及抛尸内容你会发现,凶手是遵循着距离由短到长,内容由重到轻以及由难于携带到易于携带的原则,这也体现了凶手的交通工具比较原始。”
担心康小北一下子听不明白,韩印又具体解释说:“凶手在第一个抛尸地华北路,抛下的是装着肉片、最重的,也是骑车最不好携带的旅行包。接着,他又在距离华北路只有七八百米远的广城路,着急地卸下第二重、相对目标较大的双肩背包,显然也是意在减轻骑车的负担。那么前后卸下两个包后,骑车便轻松多了,所以凶手一口气骑了两公里多,才在左水路抛掉死者的衣物和内脏……”
康小北大概听懂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韩印总在询问距离的问题,但在交通工具上还有个疑问,便打断韩印的话问道:“为什么不是摩托车?”
“摩托车倒也不能完全否定,但如果是摩托车的话,排查起来相对就容易得多,凶手应该不难找,所以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自行车。”韩印又继续刚才的话,“还有一点,第二次抛尸的终点并不是左水路,而是江边。我认为凶手将死者的生殖器、骨盆,以及不小心夹杂进去的一根手指,都扔进了江里,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些残骸的原因。好了,今天就说这些吧……”
康小北正听得入神,韩印却戛然而止,康小北显然觉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地说:“再说点,再说点吧,那‘1·4碎尸案’呢?”
“‘1·4碎尸案’,抛尸用的是汽车这点可以确定。重点应该分析的,是凶手与前案刻意保持一致的抛尸动机,这还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有结论。”韩印打了个哈欠,长出一口气,“走,回去吧,我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经韩印提醒,康小北看看表,发现的确很晚了,赶忙发动车子,向招待所的方向驶去。
第四章 碎尸报告
勘察完抛尸现场回到招待所已是下半夜,韩印又看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