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表姐的哼声忽然停了,她发出微微的冷笑声,“你以为他们会同意你娶我?别做梦了!”
“……”男人似乎沉默了,“你看你,快成什么了……”男人憋了半天说了一句。
我忽然听见脚步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出去!”表姐显然在发怒。
“别,我错了还不成?”男人似乎真的知道自己说错了,他声音里透出些许的可怜,可这似乎并没有让表姐心软。
过了一会,有轻轻的脚步声,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表姐原来早有男人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同意表姐的婚事。我有些失望,在床上辗转着再也睡不着,而隔壁,似乎表姐也在床上翻动着,过了一会,我听见几声压抑地抽泣声。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从床上爬起来,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我走到院子里,发现大伯正坐在院子里抽烟,他没看我,指了指厨房。
厨房里给我留着早餐,我吃完了,发现大伯还坐在院子里抽烟。
难道,他不用下地做农活吗?
不过,这不是我所要关心的问题,我打算出去走走。我和大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村庄里和昨天一样,几乎看不见人,不过,走过一条巷子时,我看见一户人家门口,围了几个人。
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嚎声,听着似乎挺悲惨。
这个村庄一直给我有些怪异的感觉,从昨天到今天,几乎都看不见人,这次是难得我见到的最多的一次。我不由地向着那边走过去,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一个男人这样的哭嚎。
门口的人似乎都在默默地站着。
我走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全部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在他们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昨晚在厨房外,我听见披间那已经瘫掉的奶奶说的那句话:“他们想要你死。”
我停住了脚步,我有些害怕这种眼光。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儿子临死的时候,死死地盯着我,村庄外的小乞丐,也那样死死地盯着我,而这些人,也这样死死地盯着我,用一种仇恨的眼光。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的时候,那个院子里走出一个男人,男人看见我,眼里忽然也露出了仇恨的眼光,他向着我冲了过来:“就是你害死她的!就是你!是你害死她的!”那男人把我扑倒在了地上,他狠命地掐着我的脖子,几乎把我掐断气了。
我无论怎么挣扎,也挣不开那双有力的手。我有些窒息了,我眼前出现儿子的影子,他正站在那里,微笑着,向我招手。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有人把那个男人从我的身上弄了下去,我躺在地上咳嗽起来,我觉得嗓子像冒火似的,疼得要命,好半天,我才渐渐缓过气来。
那些人把男人死死地按着,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头:“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你都忘了?你的记性让狗吃了?你要是把他掐死了,我们可都怎么办?你他妈的给我记着,别再动他!”
我从地上爬起来,还在咳嗽着,只见刚才那个院子的门口,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泪水似乎时时要掉下来。我确定我从没有见过这小男孩,但却觉得有些眼熟。
我感激地看了那个年长的男人一眼,但却发现,他依旧用仇恨地眼光看着我。
我无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村庄外面走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我看见远处有座很大的院子,在树林里,露出一些破旧的墙和屋顶。从露出来的墙和屋顶看上去,那是一座有些古老的院子,青砖的墙体,已经微微变成了灰黑色,墙脚处积着厚厚的青苔。
就在我盯着那座院子看时,我看到一丝的黑气,从那面墙里一点一点地弥漫出来。
那黑气很快就把院子笼罩了,然后向我的面前弥漫过来,我有些慌张,想转过身就跑,但我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很快,黑气把我周身都笼罩住了。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耳边有丝丝的风在吹,然后,我眼前出现一点绿光,那绿光越来越大,最后化成了一张脸。我发誓,这张脸我绝对不认识,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的脸上惨白惨白的,睁着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吓得猛然往后一退,撞到了什么上。
眼前的黑暗忽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座老房子前,刚才一退,正撞到一棵树上。
老房子已经很清楚地在眼前了。
两扇黑色的大门漆已经脱落的斑斑驳驳,和这座房子真是绝佩。不过,两扇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看着这两扇黑黑的门,我有些害怕的感觉,但却又觉得有什么在吸引着我。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只见院子里荒草疯长,原来的路已经被淹没了。院子有两进,穿过院子和堂屋,后面的院子出现在我眼前,只是这里更回荒凉。这个院子比较大,里面的房屋简单实用,一看就知道房主是那种有钱却并无雅致的人。
院角里有一口井,上面盖着一块条石,却并不能把整个井口盖严。井边有一棵老树,半边已经枯了,半边还生长着茂盛的枝叶。
这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人迹了。房屋集中在三面,只有井边这一面是高大的围墙。
就在我打量着这座破落的院子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似乎走进了一间房子里。我忙转过身去,发现那间房子的门确实半开着,而那老式的木格窗后面,似乎有个人形的黑影。
是谁在这几乎没有人迹的院落里呢?
是和我一样颇有好奇心的人,还是其他的什么?我身上又微微渗出了冷汗,我感觉到那个人站在窗户的后面看着我。
我一步一步向着那房间走去,我好奇得要命,却也害怕得要命。
离那间房间越近,我越是感觉到那目光的注视。
我走到门口,侧身向房间里看了看。奇怪的是,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连个脚印也没有,房间里更没有人。刚才我看见的是什么?我打了个寒颤。
房间里放着一张床,门对面的格窗下,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的角落里,一面大的全身衣镜,镜子是木质的镜框,有一米多高。镜子正对着门边的格窗,只是,镜子上落了很厚的灰尘。这面镜子,在它的那个时代,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说,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我走上前,用手擦了擦镜子,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模糊的镜面上,有个人影闪过。
我吓了一跳,赶快擦干净镜面,可是,镜面上除了那个眼睛瞪得大的人——我自己,其他的什么人也没有。
我忽然很害怕,我觉得这座老房子里,有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转过身,向着外面狂奔而去,我感觉到背后冰凉,那股黑气在我身后跟着我,只要一追上我,就立即把我给吞没了。
他们想要你死!
是的,他们想要我死。
我跑到村口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黑汉子,他一手扛着猎枪,一手提着几只兔子。我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好奇地看着我,眼光里有种研究的色彩。
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我像受惊地兔子一样逃窜了出去。
我一下午都呆在房间里,再也没有出去。
我忽然很害怕,我很想去问问披间里那个瘫了的奶奶,到底“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想要我死?
我从包里把父亲的骨灰盒拿了出来,我想问问父亲,他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个人掐着我脖子的场景,不断地在我眼前展现,我呆在房间里有些坐卧不宁,他们还会来到这里找我呢?
好不容易熬到表姐回来,我觉得心情放松了一些。
表姐对我最好,只有表姐是不会害我的。
我从房间里出来,走到正在忙着洗菜做饭表姐身旁,我发现这里虽然很闭塞,但是生活却非常好,今天的晚餐是一只兔子,表姐正在麻利地清洗着。
“听说今天有个人打你?”表姐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洗兔子,“那个人受了点刺激,你不要在意。”
“受刺激?”我蹲在表姐的身边,想看看能帮她做点什么。
“嗯,他老婆昨晚不见了……”表姐似乎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情,她说了一句,停住了。
“不见了?你的意思是说失踪了?那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你以为这是城里吗?”表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苦笑了一下,“每年都会有人不见,会有人死去,谁也不会太在意的,不用多久,大家就会把这件事忘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还想说,表姐似乎已经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
“算了,这不关你和我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会,我感觉到表姐似乎有什么隐衷,但我相信表姐是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人。我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向表姐说起今天在村外看见的那幢老房子,还有老房子里的井和那面镜子。
表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她停住了洗菜的动作,看着我,非常认真地叮嘱着我:“华子,以后不要再去那个地方,那里……不干净……”
“不干净?”开始我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嗯,那原来是一个地主家的,听说,以前……那里被迫害死很多人……”表姐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后来人家就传……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说这句话的时候,表姐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想到在院子里看见的黑影,还有那层黑气,可能就是表姐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吧。
晚饭照例是大家埋着头吃,谁也不说话,这次我不再像昨天了,我也赶快挑了几样喜欢吃的菜,否则慢一慢就吃不到嘴里了。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抹了一下嘴,问大伯:“这次我把我爸的骨灰带来了,想把他葬在家乡。”
大伯挟着菜的手停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话:“葬在城里不好吗,听说城里有什么……公……公什么坟的,里面漂亮得很呢。”我猜,大伯想说的大概是公墓。
“公墓贵着呢。”我唉了口气,“城里都是死人的房子比活人的贵,而且,我爸离家这么多年,也应该叶落归根了。”其实,这都是母亲的意思,但我在说的时候,总是往父亲身上靠一靠。
“……”大伯没有出声。
表姐此时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不要再说下去,我忙闭住了嘴。
吃过饭,表姐照例给披间的奶奶送饭,我站在门口,听见奶奶在里面咕噜:“278,278……278……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表姐出来的时候,我小声问了句:“奶奶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她说的278是啥意思?”
表姐惊恐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人数,咱村的人数。”
“那她老念叨着干啥?”
表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别问了,行不?还有,小舅的骨灰,你还是带回去吧,想下葬在这里,恐怕不行,你以后别再提这事了,安稳地过些日子,你就赶快回城里去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却没有再问,我看见春子的丑老婆已经躲进了房间里,她似乎每天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而春子也天天和她躲在房间里,他们都不用做活的吗?我心里充满了疑问,却再也不想问表姐了,她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个村庄里谜一样的事情。
这个夜晚和前一个没什么区别,村庄里连一丝灯光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看见房间的墙上,有一道裂缝。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道裂缝里,有丝丝的黑气飘出来。我死盯着裂缝,感觉到它正在慢慢地延长,变宽……
上半夜是堂弟的房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而到了下半夜,我听见表姐房间的门开了一下,然后,就传来急促的喘气声。奇怪的是,这次的男人,似乎不是昨晚那个。昨晚那个男人很小心,而今天这个男人的喘气声很重,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且,他弄出的声响也格外地响。
这声音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真有点嫉妒农村的男人了,身体真他妈的好!
过了一会,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果然不是昨晚那个:“你得让你表弟小心点,村里有两家孩子就要出世了,要不,到时候让他回城里算了。”
“这不用你操心。”表姐回答得很淡。
“我这不是为你好吗,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男人不满地抗议了一声,“要不要我帮你看着他点?”
“那就多谢你了。”表姐的回答依旧很淡漠。
“好了,小肉肉,我得走了。”那男人似乎在表姐的哪里亲了一下,“吧唧”地一声响,然后门响了一声,一切又恢复了沉寂。
这个村庄里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恐惧,是什么人想对我不利呢?我不能知道。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最想知道的倒是,这两晚来的两个男人都是谁,和表姐有什么关系?也许是昨晚那个男人说了帮表姐看着我,我似乎有点安全感了。
我一上午就在村庄里游荡着,总想看看,我的身后会不会跟着个男人,如果有,就是昨晚和表姐那个的男人。
村庄里偶尔有人走过,也都是用仇恨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匆匆远远地逃离我。
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那座院子外。
院子里似乎传出一阵很是凄凉的歌声,那歌声有种挠人心痒的感觉,我就忘记了表姐的警告,向着院子里走去。就算这院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鬼”吧,我想那也是一个女鬼,艳鬼。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女人。
自从我知道了余艳梅和我的上司偷情后,我就一直幻想着,我身边会有很多下贱的美女,她们主动向我投怀送抱,勾引我,和我偷情……但事实上,一个也没有。
我走进院子里,发现二进院子里的那口井,井上的条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知去向了。而那歌声,隐隐就是从井里传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井边,微微曲身向井里探视了一下。
井里有层黑黑的雾气,那歌声正是从雾气里传来的。而雾气越化越浓,只见一张气体凝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那张脸妖艳无比,她向我媚笑着,然后慢慢地向我靠近,张开那张小嘴,向我的嘴上吻来……
我觉得自己被冻住了,那冰冷的感觉,从嘴上一直传到我的心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扑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落进了井里。
我被一惊,那冰冷的感觉已经退去,再细看井里,哪有什么黑气,又哪有什么黑气凝成的脸?只是井水漾着,忽然,一张苍白的脸浮出在井水面上!而那张脸,正是昨天我在黑气里看见的那张脸!脸色惨白的,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那是一具女尸!
忽然,那具女尸向上跳起来,向我伸出双手!
我惊恐地大叫起来,然后拔腿向外跑去。跑到村口的时候,正遇上昨天的那个黑汉子,他一把拉住我,问我:“你这慌张地跑什么?”
“井……井里……有个死人!女的!”我指着院子。
黑汉子立即和我回到那座院子里,只见井里那个女人还浮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