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房门。
兰登把心一横,拾起钛金管,无奈地将大拇指摁在生物识别面板上。过了一会儿,金属管发出嘀嘀声,接着是咔哒一声巨响。
赶在钛金管重新自锁之前,兰登握住两端,朝相反的方向拧动。大概转了四分之一圈,钛金管第二次发出嘀嘀声,兰登知道方法对了。
他继续扭动钛金管,手心不断冒汗。钛金管的两个半边分别沿着加工精密的螺纹平稳地移动。他一直不停地拧,那种感觉就像是要打开一只珍贵的俄罗斯套娃,只是这次他不知道里面会掉出来什么。
转了五圈之后,两半儿松开了。兰登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将它们拉开。两半儿中间的空隙越来越大,露出里面的泡沫塑料。兰登将它放在桌子上。乍一看,这层保护包装就像一只拉长的乐福橄榄球。
真是白费心思。
兰登轻轻地卷起顶层的保护泡沫,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西恩娜低头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昂起头,一脸困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兰登本以为会是某种带有未来主义色彩的小瓶子,但生物管里的东西与现代毫不沾边。这件雕饰异常华丽的物品貌似用象牙制成,大小和一筒救生圈形薄荷糖差不多。
“看上去有年代了,”西恩娜低声说,“是某种……”
“圆筒印章。”兰登答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圆筒印章是苏美尔人在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发明的,是凹版印刷的前身。印章通体有装饰性图案,内有中空轴,装有轴销,这样雕刻滚筒就能像现代的滚筒油漆刷一样滚过潮湿的黏土或者陶土,留下一组反复出现的符号、图像或者文字。
兰登估摸,这个滚筒印章毫无疑问相当罕见,价值不菲。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它怎么会像某种生化武器一般锁在一只钛金管里。
兰登在指间把玩印章,发现它表面的雕刻让人不寒而栗——一个长着三头带角的撒旦正在同时吞噬三个不同的人,每张嘴里一个。
有意思。
兰登注意到在魔鬼下方还刻有七个字母。这些字母雕刻得异常精美,而且与所有印记辊上的文字一样,都是反书的——SALIGIA。
西恩娜眯着眼睛看,大声读出来:“Saligia?”
兰登点点头,听到有人大声朗读这个单词让他心底发寒。“这是中世纪时梵蒂冈所造的拉丁文助记符号,提醒基督徒们牢记七宗致命死罪。Saligia是七个拉丁文单词首字母缩写的集合:superbia,avaritia,luxuria,invidia,gula,ira和acedia。”
西恩娜眉头拧在一起:“傲慢、贪婪、淫欲、嫉妒、暴食、暴怒和懒惰。”
兰登很是吃惊:“你认识拉丁文。”
“我在天主教家庭长大。当然知道原罪。”
兰登挤出一丝微笑,注意力又回到印章上,再次疑惑它怎么会被锁在生物管里,好似它是危险品一般。
“我以为它是象牙的,”西恩娜说,“但其实是骨质的。”她将印章对着阳光,指着上面的纹路。“象牙上的纹路是半透明的,呈交叉菱形斑纹,但骨头上的纹路是有深色小坑的平行线。”
兰登小心翼翼地拿起印章,更近距离地检查上面的雕纹。真正的苏美尔人印章上所刻一般为比较简单的花纹和楔形文字。然而这个印章的雕工要精美复杂得多。兰登推测应该是中世纪的作品。此外,印章上的图案与他的幻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惴惴不安。
西恩娜关切地注视着他:“怎么回事?”
“反复出现的主题,”兰登神色严峻,指着滚筒上的一处雕纹,“看到这个三头食人的撒旦了吗?这是一个中世纪时常见的形象——与黑死病密切相连的图案。而那三张血盆大口正是这瘟疫在人群中肆虐的象征。”
西恩娜瞄了一眼金属管上的生物危害标志,浑身不自在。
在这个早晨,种种涉及瘟疫的暗示频繁地出现,已经到了让兰登无法忽视的程度。不管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他都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存在深层次的关联。“Saligia代表着人类罪恶的集合……按照中世纪宗教的教化——”
“它就是上帝用黑死病惩罚世人的原因。”西恩娜说出了兰登要讲的话。
“没错。”兰登的思路被打断,停了下来。他刚注意到滚筒有点异常。一般情况下,滚筒印章的中心是通透的,人们可以像透过一根空管子一样看穿。但这个滚筒印章的转轴被堵住了。这块骨头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其中一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里面有东西,”兰登说,“看上去像玻璃材质的。”他将滚筒倒过来,检查另一头。这时,里面有一个细小的物体在晃动,从一头滚到另一头,仿如试管里面有一个滚珠轴承。
兰登不敢动了,他能听到耳边西恩娜在发出轻轻的喘气声。
那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你听到那声音了吗?”西恩娜低声问。兰登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向滚筒里面看。“好像是被……金属一类的东西堵住了。”有可能是一根试管的管帽?
西恩娜向后退了几步:“你看它……碎了吗?”
“我觉得没碎。”他小心地将骨质滚筒再次翻转,重新检查玻璃那一头,刚才的声音又出现了。片刻之后,里面的玻璃呈现了完全出人意料的变化。
它开始发光。
西恩娜瞪圆双眼:“罗伯特,住手!千万不要动!”
14
兰登站着一动不动,一只手悬在空中,牢牢地握住骨质滚筒。毫无疑问,滚筒一头的玻璃正在发光……像是里面的物质被突然激活了。
但很快,里面的光线暗下来,恢复黑暗。
西恩娜靠近兰登,紧张得呼吸加速。她侧着头,研究滚筒里面那部分能看到的玻璃。
“再试着转一圈,”她低声说,“尽量放慢速度。”
兰登轻轻地将滚筒倒转过来。和刚才一样,里面有一个小东西从一头滚到另一头,然后停住了。
“再来一遍,”她说,“动作要轻。”
兰登依言照办,滚筒里又传来滚动声。但这一次,里面的玻璃发出微弱的光亮,又亮了一会儿然后熄灭。
“应该是一根试管,”西恩娜断言,“带有一颗球形搅拌器。”
兰登知道那是什么,就和自喷漆罐里的一样——漆里面的小球,在罐体摇晃时用以搅拌油漆。
“试管里可能是某种磷光化合物,”西恩娜说,“或者发光性生物,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发光。”
兰登并不这样认为。他见过化学发光棒的光亮,也见过小艇驶入长满浮游生物的海域时,这些生物体的发光现象;他有九成把握手中滚筒里的光不是来自这些东西。他轻轻地将滚筒反复旋转几次,一直到它亮起来,然后将发光的一端对准手掌。正如他所料,掌心出现了一道微弱的淡红色光芒。
很高兴知道智商208的人有时也会犯错。
“你看。”兰登开始用力摇晃滚筒。里面的东西来回滚动,速度越来越快。
西恩娜向后跳了一步:“你在干什么!?”
兰登一边继续摇晃滚筒,一边走到房灯开关前,关上电灯,整个厨房陷入相对黑暗中。“里面不是试管,”他还在死命地摇晃,“是一个法拉第指示器。”
曾经有学生给兰登送过一件类似的东西——激光教鞭,适合那些不喜欢没完没了地浪费七号碱性电池、而且不介意连续摇晃几秒钟以将动能转化为所需电能的授课者。当激光教鞭摇晃时,里面的金属球会来回运动,穿过一系列叶轮,为一只微型发电机提供能量。显然有人把这种指示器塞进了一个中空的雕纹骨质滚筒里——用古代皮肤来包装现代电子设备。
他手中指示器的顶端现在发出耀眼的光芒,兰登朝西恩娜不自在地咧嘴一笑。“好戏上场了。”
他将滚筒里的指示器对准厨房里一面光秃秃的墙壁。墙壁被照亮了,西恩娜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而兰登则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墙上出现的并非一个红色的激光点。滚筒里射出来的是一幅惟妙惟肖的高清照片,就像是一台老式幻灯片机放映的一样。
我的上帝啊!兰登望着眼前墙壁上投射的骇人的死亡场景,他的手微微颤抖。难怪我总是看到死亡的意象。
西恩娜站在他身边,用手掩着嘴,犹犹豫豫地往前迈了一步,显然完全被眼前所见吸引了。
雕纹滚筒投射出的是一幅描绘人类惨状的油画——成千上万的灵魂分居于地狱的各层之中,忍受令人发指的折磨。阴间世界被绘制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穴般漏斗状的大坑,直插入地球之中。在这幅上宽下窄的剖面图中,地狱被分为若干层下行阶地,越往下罪孽越深重,刑罚越严峻,每一层中都住满了犯下了各种罪行被折磨的鬼魂。
兰登立刻就认出了这幅作品。
他面前这幅旷世杰作——《地狱图》——由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真正的巨擘之一桑德罗·波提切利所作。《地狱图》详细描绘了阴间世界的蓝图,呈现了最让人惊心动魄的来世画面。整幅画作阴暗、残酷、恐怖,直至今日仍能让观者在它面前止步不前。与他生机勃勃、色彩鲜亮的《春》或者《维纳斯的诞生》不同,波提切利在《地狱图》中只用了红、墨黑和棕三种色调来营造阴郁压抑的氛围。
突然间,撕心裂肺的头痛又回来了,然而,自从在那家陌生的医院里醒来之后,兰登第一次有种将一块拼图嵌对位置的感觉。他种种可怖的幻觉显然是由于之前看了这幅名作而引发的。
我肯定研究过波提切利的《地狱图》,他对自己说,尽管完全记不起其中原委。
虽然画面本身让人不安反感,但现在令兰登愈发担忧的却是这幅画的出处。兰登很清楚,这幅汪洋恣肆的警示之作的灵感并非来自波提切利本人……而是借鉴自早于他两百年的一位大师。
一件伟大的作品激发了另一部杰作的诞生。
波提切利的《地狱图》实际上是向一部十四世纪的文学作品致敬的画作,那部文学作品已成为有史以来最振聋发聩的杰作……一部时至今日仍以描绘地狱之惨烈恐怖而声名远播的巨著。
那就是但丁的《神曲·地狱篇》。
马路对面,瓦任莎悄无声息地爬上服务楼梯,隐匿在佛罗伦萨家庭旅馆寂静的屋顶平台上。兰登向领事馆接头人提供的房号根本就不存在,见面地点也是假的——用她的行话来说,是一次“镜像会面”——间谍特工通常会这么做,让自己在暴露之前评估局势。更重要的是,他总是会挑选那些能在他真实位置一览无余的地方作为假的或者“镜像”会面地址。
瓦任莎在屋顶找到一处有利地形,既能够鸟瞰附近区域,又比较隐蔽。她开始观察街对面的公寓大楼,目光缓慢地一层一层往上移。
该你出招了,兰登先生。
与此同时,在“门达西乌姆号”上,教务长踏上红木甲板,做了个深呼吸,尽情享受亚德里亚海清新的咸味空气。多年来船就是他的家,而现在佛罗伦萨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将他所创立的一切置于分崩离析的危机之中。
他的外勤特工瓦任莎把事情搞砸了,等任务结束后她必将面临调查,但现在教务长仍然需要她。
她最好能收拾这盘乱局。
听到身后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教务长转过身,看到他手下一名女性分析员小跑着过来。
“先生,”分析员上气不接下气,“最新消息。”她那罕见紧张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看样子罗伯特·兰登刚刚登陆了他哈佛大学的电子邮箱账号,而且使用的是没有屏蔽的IP地址。”她停了一下,盯着看教务长的反应,“这下能够追踪到兰登的精确位置了。”
居然有人会愚蠢到这个地步,真让教务长始料不及。这改变了全局。他双手指尖相抵,形成尖塔状,眺望着海岸线,思索对策:“知道SRS小组目前处于什么状态吗?”
“知道,先生。离兰登的位置不到两英里。”
片刻间,教务长便做出了决定。
15
“但丁的地狱。”西恩娜轻声道,她全神贯注地一点点凑近投射在厨房墙壁上的阴间图像。
但丁眼中的地狱,兰登想,在这里被鲜活的色彩演绎出来。
《地狱篇》是但丁·阿利基耶里所作《神曲》三篇中的第一篇,被誉为世界文学最璀璨的明珠之一。《神曲》这部史诗分为《地狱篇》、《炼狱篇》和《天堂篇》三部分,共14233行,描绘但丁下到地狱、穿过炼狱、最终抵达天堂的全程。其中,以《地狱篇》最广为人知且影响深远。
《神曲·地狱篇》创作于十四世纪初。通过这部作品,但丁·阿利基耶里实际上重新界定了中世纪对罚下地狱的理解。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有趣方式,让地狱的概念深入人心。几乎一夜之间,但丁的作品便将虚无缥缈的地狱具体化成清晰、可怖的场景——震撼人心、触手可及而且令人过目难忘。因此,在长诗问世之后,天主教会受到狂热追捧也就不足为怪了,那些吓坏了的罪人们前来寻求救赎,以求躲避被但丁表现得活灵活现的地狱。
根据但丁的描述,波提切利将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地狱绘制成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直通地心,死去的罪人们在此接受各种酷刑的折磨。这个阴曹地府到处是火焰、硫磺、污水和妖魔鬼怪,最底层还有撒旦在等候。地狱深坑共有九层,唤作“地狱九圈”,罪人们视所犯罪孽的深重程度被放逐到不同地方受刑。在接近顶层的地方,纵欲或“犯邪淫者”在地狱飓风中摇曳飘零,象征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往下一层,暴食者被迫趴在地上,埋头于污秽之中,嘴里塞满吃不完的食物。再往下去,异端者被困在燃烧的棺材里,接受烈火炽烧的刑罚。以此类推……越往下走,惩罚折磨越骇人听闻。
在《神曲》问世后的七百年间,但丁笔下的地狱形象经久不衰,激发了历史上无数伟大天才的致敬、翻译以及改写之作。朗费罗、乔叟、马克思、弥尔顿、巴尔扎克、博格斯,甚至包括几任教皇都曾依据但丁的《地狱篇》进行文学创作。而蒙特威尔第、李斯特、瓦格纳、柴可夫斯基和普契尼,当然还有兰登所钟爱的现代演唱艺术家——罗琳娜·麦肯尼特都依据但丁的作品谱写乐曲。甚至连最新潮的电脑游戏和苹果iPad的应用程序也不乏与但丁有关的内容。
为了与学生们一同领略但丁作品中丰富鲜活的象征,兰登会时不时地专门开设课程讲授在但丁以及受其影响的后世作家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
“罗伯特,”西恩娜离墙上的投影更近了,“看这里!”她指着漏斗状地狱底部附近的区域。
她手指的地方被称作“恶沟”——意思是“邪恶的沟渠。”它位于地狱的第八层,也就是倒数第二层,分为十条沟,每一条沟惩罚一种类型的欺诈之罪。
西恩娜这时更加激动了,她指着画说:“快看!你不是说,在幻觉中,你见到过这个吗?”
兰登眯着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小型投影仪的电力渐渐不足,图像开始模糊。他赶紧又摇晃几下,画面顿时明亮起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向后退,离墙更远一些,将滚筒搁在厨房操作台的边缘,让光线越过整间小厨房,这样投射的画面变得更大了。随后他向前几步,与西恩娜并排站着,一起研究这幅发光的地图。
西恩娜还是指着地狱第八层。“快看。你不是说在幻觉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