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同一片茂密的森林,太多的枯木朽枝快要将其淹没窒息,正盼望着上帝的闪电——它的火花将最终点燃净化的火焰,肆虐这片土地,摧枯拉朽,让阳光雨露再次洒落在茁壮的树根上。
汰劣存优是上帝的自然秩序。
你们扪心自问,黑死病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都知道答案。
文艺复兴。
重生。
生死循环。自古如此。
要想进入天国,你必须经过地狱。
这,大师已经告诉我们。
但是那个银发的白痴居然胆敢称我为恶魔?难道她还没有把握未来的规律?没看到它将带来的恐惧?
我是幽灵。
我是你们的救赎。
所以我站在这里,这座洞窟深处,望着那片吞噬所有星光的泻湖。在这座沉没的宫殿里,地狱之火在水下燃烧。
很快它就会迸出火焰。
等到那一刻,这世间便再无可以阻挡它之物!
11
兰登手中的这件东西看着不大,却重得出奇。金属圆筒经过抛光处理,纤细光滑;长约六英寸,两头浑圆,就像一只迷你鱼雷。
“在粗暴地把玩它之前,”西恩娜提议,“你可能想先看一下它的另一面。”她挤出一丝紧张兮兮的微笑:“你说你是一名研究符号的教授?”
兰登的注意力回到圆筒上,将其在两手之间慢慢旋转,一个鲜红色的符号映入眼帘,那是它侧面的纹饰。
他浑身上下立刻绷紧了。
当还是一名研究图标符号的学生时,兰登就知道不多的几个图形具备让人望而生畏的震慑力……而眼前这个符号绝对榜上有名。他本能而迅速地作出反应:将圆筒放在桌子上,身体一软,靠在椅背上。西恩娜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个反应。”
圆筒上的标记是一个简单的品字形图标。
兰登曾读过有关资料,这个众所周知的符号是由陶氏化学公司于20世纪60年代设计的,来代替之前使用的一系列效果并不明显的警示图标。和其他广为流传的符号一样,它简单、独特、易于复制。它巧妙的设计能引发人们各种联想,从蟹螯到忍者的飞刀;这个在现代社会里代表“生物危害”的符号已经成为一种全球品牌,在各国语言中无一例外地意味着危险。
“这个小罐子是一只生物管,”西恩娜说,“用来运输危险品。在医学领域我们偶尔会接触到。它里面是一个泡沫套筒,用来固定样品试管,保证运输安全。在这种情况下……”她指向生物危险标识,“我猜里面装的是一种致命的化学药剂……或者也许是一种……病毒?”她顿了一顿:“最早的埃博拉病毒样本就是用类似这样的圆筒从非洲带回来的。”
这绝不是兰登希望听到的:“这鬼东西怎么会在我的夹克里!我是艺术史教授;我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痛苦扭动着的身躯在他脑海里掠过……在那之上,是一副瘟疫面具。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不管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西恩娜说,“它都是一个非常高端的装置。衬铅钛管。基本上完全密封,连辐射都穿不透。我猜应该是政府配备的。”她指着生物危害标识一侧邮戳大小的黑色面板:“指纹识别系统。万一遗失或者被盗后的安保措施。这种管子只能由某个特定人物打开。”
尽管兰登感觉大脑已经能以正常速度运转,但他依旧要费很大力气才跟得上西恩娜的话。我一直携带着一只生物样品密封罐。
“我在你的夹克里发现这个生物管之后,本想私下给马可尼医生看的,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你就醒过来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考虑过用你的大拇指来解锁,但我完全不清楚里面会是什么,于是——”
“我的拇指?!”兰登直摇头,“这东西绝对不可能设置成由我来打开。我对生物化学一窍不通。而且我从未碰过这一类装置。”
“你确定吗?”
兰登有十足的把握。他伸出手,将大拇指摁在面板上。没有反应。“你看?!我都告诉你了——”
钛金管清脆地咔哒一声,吓得兰登把手一下缩回去,就像被烫到一般。真他妈活见鬼!他盯着钛金管,仿佛它会自动开启,并释放出致命的气体。过了三秒钟,它又咔哒一声,显然是重新锁死了。
兰登一言不发,转向西恩娜。
年轻医生长舒一口气,不再那么紧张:“嗯,这下非常清楚了,你就是指定的携带人。”
对兰登来说,整个情节前后矛盾、不合逻辑。“这不可能。首先,我怎么可能带着这块金属通过机场安检?”
“也许你是坐私人飞机来的?或者是等你到了意大利以后才拿到它的?”
“西恩娜,我得给领事馆打电话。马上就打。”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打开它看看吗?”
兰登这辈子干过不少缺心眼的事情,但绝不会包括在这个女人的厨房里打开一个装危险物质的容器。“我要把这东西交给有关部门。就现在。”
西恩娜噘起嘴唇,权衡着各个选项。“好吧,但一旦打了这通电话,你就得全靠自己了。我不能牵涉其中。另外你肯定不能在这里和他们见面。我在意大利的入境情况……有点复杂。”
兰登直视着西恩娜的眼睛:“西恩娜,我只知道你救了我的命。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做。”
她感激地点点头,走到窗边,望着下面的街道。“好吧,我们就这么办!”
西恩娜迅速拟定了一个方案。简单明了、设计巧妙,而且万无一失。
她开启手机的来电信息屏蔽,然后拨号。她的手指纤细优美,每一下点触都显得坚定果敢。兰登在一旁默默等候。
“查号台吗?”西恩娜说,她的意大利语听不出一点口音,“请帮我查一下美国驻佛罗伦萨领事馆的电话号码。”
她等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记下一个号码。
“非常感谢。”说完她挂了电话。
西恩娜将号码,还有她的手机推给兰登:“该你上场啦。你还记得怎么说吧?”
“我的记忆没问题了。”他微笑着回应,拨通纸片上的号码。电话接通了。
无人应答。
他按下免提键,将手机放在桌子上,让西恩娜也能听到。是电话录音自动答复,告知领事馆的服务项目与作息时间,办公时间要上午八点半才开始。
兰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凌晨六点。
“如遇紧急情况,”电话录音继续播放,“请拨77联系夜班值班员。”
兰登立刻拨通分机号码。
电话接通中。
“美国领事馆,”一个疲惫的男声响起,“这里是值班室。”
“你说英语吗?”兰登用意大利语问道。
“当然,”接线员用美式英语答道。听上去他因为被吵醒而略有几分不悦,“有什么事吗?”
“我是美国人,在佛罗伦萨被袭击了。我的名字是罗伯特·兰登。”
“护照号,请讲。”能听到他在打哈欠。
“我的护照丢了。我想应该是被偷了。我头上挨了一枪。我还住了院。我需要帮助。”
接线员突然清醒过来:“先生!?你刚才说你被枪击了?你的全名是什么?请再说一遍!”
“罗伯特·兰登。”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兰登能听到对方在用手指敲打键盘。电脑嘀了一声。没了动静。接着又是敲击键盘的声音。又一声嘀音。然后响起三声尖锐的嘀音。
更长时间的沉默。
“先生?”接线员开口了,“你是罗伯特·兰登?”
“对,没错。我现在有麻烦。”
“好的,先生,你的名字上标有警示记号,要求我立刻将来电转接给总领事的秘书长。”他又停住了,仿佛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请不要挂机。”
“等一下!你能告诉我——”
电话已经在转接中。
铃声响了四下,接通了。
“我是柯林斯。”一个嘶哑的声音应道。
兰登长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把话讲清楚:“柯林斯先生,我是罗伯特·兰登。我是一名美国人,现在佛罗伦萨。我中了枪。我需要帮助。我想立即到美国领事馆来。你能帮我吗?”
没有片刻的犹豫,这个低沉的声音答道:“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兰登先生。我们一直在找你。”
12
领事馆知道我在佛罗伦萨?
这个消息顿时让兰登如释重负。
柯林斯先生——自称为总领事的秘书长——说话语气坚定而专业,声音中透出一丝紧迫感:“兰登先生,你我得好好谈谈,越快越好。但显而易见不能在电话上。”
这时候兰登仍然一头雾水,没有任何事情对他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不准备插话。
“我会立刻安排人去接你,”柯林斯说,“你的位置是?”
西恩娜通过扬声器听两人的交流,此时紧张地换了一个坐姿。兰登向她点头示意,表明自己一定会准确无误地执行她的计划。
“我在一家小旅店,叫佛罗伦萨家庭旅馆。”兰登望了一眼街对面那家外墙单调灰暗的旅店,之前西恩娜曾指给他看过。他告诉了柯林斯街道地址。
“明白了,”男子答道,“不要轻举妄动。待在房间里。我们的人马上就到。房间号是多少?”
兰登编了一个:“39。”
“好的。等二十分钟。”柯林斯压低声音,“另外,兰登先生,听上去你好像受了伤,思维有些紊乱,但恕我多问一句……还在身上吗?”还在身上。兰登琢磨着这个问题,这么神神秘秘的,只可能是一个意思。他的目光落在厨房餐桌的生物管上。“没错,长官,还在身上。”
能听到柯林斯长舒了一口气:“我们没收到你的消息,还以为……嗯,坦白地说,我们假设了最糟糕的情况。现在终于放心了。待在原地别动。等二十分钟。就会有人敲你的房门。”
柯林斯挂上电话。
从在医院里醒来到现在,兰登第一次感觉到肩膀放松下来。领事馆的人了解是怎么回事儿,很快我就会知道答案了。兰登闭上双眼,缓缓长吁一口气,仿佛重获新生。他的头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好,真有军情六处的范儿,”西恩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你不会是间谍吧?”
此刻兰登完全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他丢失了两天的记忆,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这一切让人难以理解,但却的的确确发生了……再过二十分钟,他就要和一名美国领事馆的官员在一家破败的旅店里见面。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望了西恩娜一眼,意识到彼此分别在即,但隐约觉得他俩之间还有未竟之事。他眼前浮现出医院里的那名大胡子医生在他面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西恩娜,”他轻声道,“对你的朋友……马可尼医生……我非常难过。”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
“另外,非常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我知道你在医院工作的情况比较特殊;假如有什么调查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关系的,”她说,“我已经习惯了四处漂泊。”
透过西恩娜冷漠的眼神,兰登能体会到这个早晨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尽管兰登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乱麻,但他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心生怜悯。
她救了我的命……而我却毁了她的生活。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气氛渐渐凝重,他俩都想打破沉默,却无话可说。毕竟他们素昧平生,只是萍水相逢,共同走过一段短暂而又离奇的旅途,现在到了分岔口,得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
“西恩娜,”兰登终于说话了,“等我和领事馆的事有了头绪,假如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你的忙……请一定要开口。”
“谢谢。”她低声答道,将流露出悲伤的目光移向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西恩娜·布鲁克斯心不在焉地望着厨房窗外,想知道命运将会把她引向何处。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等到今天结束,她的世界肯定已经天翻地覆。
她怀疑或许只是肾上腺素在捣鬼,自己莫名其妙地被这名美国教授所吸引。他不仅英俊,似乎还有一颗真诚而善良的心。她遥想着,在别处,在另一种人生里,罗伯特·兰登甚至可能成为与她厮守终身的人。
他不会要我的,她心想,我有瘕疵了。
就在她压抑自己情绪的时候,窗外发生的事情引起了她的关注。她突然坐得笔直,脸紧贴在窗玻璃上,俯视着街道:“罗伯特,快看!”
兰登眯着眼睛往下看,只见一台豪华的黑色宝马摩托车在佛罗伦萨家庭旅馆前轰鸣着停下来。车上的人精悍强壮,一身黑色皮衣,戴着头盔。在车手一跃而下,动作优雅地摘去闪亮的黑色头盔时,西恩娜听到兰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是那个留着刺猬头发型的女子,绝不会认错。
她掏出一把手枪——看上去很眼熟——检查一下消音器,然后,她悄悄把枪塞进夹克口袋,迈着优雅的步伐,裹着杀气进入了旅馆。
“罗伯特,”西恩娜低声道,声音因为害怕而发紧,“美国政府刚刚派了人来杀你。”
13
罗伯特·兰登站在公寓的窗户边,眼睛盯着街对面的家庭旅馆,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刺猬头女子刚刚走了进去,但兰登怎么也搞不懂她是如何弄到地址的。
肾上腺素持续冲涤着他的神经,再次让他的思维支离破碎。“我自己的政府派人来杀我?”
西恩娜看上去同样震惊。“罗伯特,那意味着最初在医院里要取你性命的行动也是美国政府授意的。”她站起身,确认公寓的房门已经锁好。“假如美国领事馆得到许可去杀你……”她没再往下推论,但两人都已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暗示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究竟认为我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自己国家的政府要追杀我?!
兰登耳畔再次响起他跌跌撞撞走进医院时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的话: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你在这里不安全,”西恩娜说,“我们都不安全。”她示意街对面。
“那个女人看到了我俩一起从医院里逃出来。而且我敢打赌,美国政府和警察已经在追查我了。虽说我这公寓是以别人的名义转租的,但他们终将会查出来。”她的注意力又转回桌上的生物管。“你得把它打开,就现在。”
兰登打量着这个钛金管,目光只落在生物危害标识上。
“不管里面是什么,”西恩娜说,“可能是一串身份代码、一柄特工匕首、一个电话号码,诸如此类的东西。但你得知道为什么。我也要知道!你的政府杀了我的朋友!”
西恩娜语气中的悲恸将兰登从沉思中拉回来。他点点头,明白她说得对。“对,我……非常抱歉。”兰登赶紧住口,他不自觉又冒出了这句话。他回头望着桌上的生物管,想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样的答案。“打开它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危险。”
西恩娜想了一会儿答道:“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会格外妥善安置,应该放在一只防震的树脂玻璃试管里。这个生物管只是一层外壳,在运输过程中提供额外的保护。”
兰登看向窗外,望着旅馆前面停着的黑色摩托车。那个女子还没有出来,但她可能已经猜到兰登并不在里面。他想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办……她还要多久就将猛拍这间公寓的房门。
兰登把心一横,拾起钛金管,无奈地将大拇指摁在生物识别面板上。过了一会儿,金属管发出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