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路小曼的案子……”
“也没有。”罗天打断我的话,突然问,“你那天晚上跟方原在一起喝酒?”
“对。”于是我将那晚在酒吧的经过说了一遍,“我以为路小曼让我给方原做思想工作,不然干吗约了我和方原,而她自己不去。后来方原喝得烂醉如泥,差点儿闹事,我连忙给路小曼打电话,谁知她关机了。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可能已经遇害了。”说到这里,我难过地垂下头,鼻子一酸。
“你只是收到路小曼的两次信息,并没有跟她通话,是吗?”
“嗯。”我抬头问罗天,“怎么啦?”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当时给你发信息的并非路小曼本人。”
“不是她本人?”我失声叫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直觉。”
“不可能!如果信息不是路小曼发的,那么是谁?凶手吗?他(她)为什么发信息让我去酒吧?而且还把方原约过去,难道不是因为方原跟路小曼闹离婚,路小曼让我给方原做思想工作吗?上次他们结婚纪念日,路小曼也叫了我……不,我不相信你的直觉。”
“正因为上次她也叫了你。”接着,罗天话锋一转问我,“你当时几点钟离开旅馆?”
“凌晨2点。你说正因为上次她也叫了我是什么意思?”
“果然如此。”罗天答非所问,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然后点燃香烟陷入沉思。
片刻后,我把华斯比、张静全的事告诉罗天:“我怀疑张静全能够站起来,真的,但是他很狡猾,我什么也问不到。”
“你跟他们说你是警察?他们相信?”
“当然相信,我有这个。”我从包里掏出证件给他看,刚拿出来我就后悔了,忘记他是刑警队长了。
“这是哪儿来的?”罗天皱着眉问。
“呃,是尤希花钱做的假证。”我支支吾吾地说,“不过我们没拿它干坏事……”
“尤希也有一张?”罗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正色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可是违法的!哼,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警察证都敢作假,回头赶紧把尤希那张交给我。”
罗天狠狠地批评我一顿,将证件没收了。
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
罗天走后,我独自一人来到酒吧,叫了两瓶啤酒。
假如酒精能麻痹大脑,我最希望忘掉山顶上那残酷的一幕。
也许罗天已经猜到凶手,但是真相未完全揭开之前,他不会告诉我,这是他的习惯。
其实我也知道,校园暴力团伙的成员一个接一个惨遭不测,倘若不是受害者报复,事情不会如此凑巧。凶手是高烨?张静风?还是张静全?或者是他们兄弟二人合谋?抑或是他们三个人联手?
从甄佑宏和路小曼的案子来看,凶手的残忍令人发指。事隔十年,他(她)心里的仇恨丝毫也没有减弱,可见当年暴力事件对他(她)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是的,他们的确有错,可是人非圣人,孰能无过?
就像甄珍说的,谁没有在年少无知时犯过错呢?犯得着不可饶恕吗?
想起莫冬海,我浑身打了个冷战,他是暴力团伙的最后一名幸存者,接下来会不会轮到他?
喝得迷迷糊糊之际,一个男子坐到我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女警官也有时间出来喝闷酒?”
转头看去,原来是华斯比。我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证件被人没收了,装不成警察了,对不起啊那天骗了你……”说话间,我甚至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向他坦白及道歉,是因为我早已相信他不是凶手,也不是方原所说的“小白脸”。
华斯比大方地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警察,警察局不会派两个小朋友出来做事的。”
“小朋友?”我唯有苦笑,“谢谢你没有当场揭穿我们。”
“不客气,不过我想问一下,你是从谁那里听说路小曼给我10万元这等荒谬的事?”
“从谁那里听说的都不重要了。”我垂下眼,鼻子酸酸的。
“你跟路小曼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想到路小曼曾经对我的好,我立即红了眼睛,哽咽道,“路小曼被人谋杀了,今天早上在大福山发现她的尸体,死得很惨……华医生,时间真的不能化解一个人的仇恨吗?”
华斯比沉默片刻,叹息道:“真是红颜薄命啊!”
然后,他主动向我说起路小曼的事。
两年前,路小曼到康泰诊所就诊。他们从最初的医生与病人的关系慢慢变成无所不谈的好朋友,路小曼向他倾诉的同时,他也会说出他心里的苦恼:“路小曼是个坚强的女子,不管遇到多么不开心的事,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她很爱方原,想尽一切办法挽救那段支离破碎的婚姻,甚至不止一次问我如何留住方原的心,可是她不知道,男人一旦变了心,尤其还提出离婚,再加上她不能生育,所以……再怎么补救,也是枉然。”
“可是……”我本想说方原其实也很爱路小曼,路小曼不能生育并不是导致他提出离婚的主要原因,但转念一想我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呢?于是我转开话题,“华医生,请问你的病人里面是不是有个叫张静风的?”
“是,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咨询的问题,如果你怀疑他,那我可以告诉你,他从未提过路小曼,至少在我这儿没有。”
“那他提过校园暴力吗?”
“校园暴力?”华斯比一脸愕然,看来张静风并未提过。
§§§5
回到家中已经凌晨1点多,老妈还没睡,一见我进门,便沉着脸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上哪儿了?”
我随口编了谎话:“公司的同事过生日,大家去酒吧为他庆祝。哎,我先去睡觉啦,困死了,您也早点睡吧,女人熬夜很容易老的。”
“哪个同事过生日啊?”
“说了您也不认识。”换了拖鞋,我准备回房。
“甭装了,你给我回来。”
坐定以后,老妈问:“给我老实交代,你那份工作是不是黄了?”
“谁说的?干得好好的怎么可能黄了?”
“瞧,还在装,你们经理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哪个经理?”我吃惊不小。
“好像姓莫的,是你们经理吧?人家那态度好得没话说,一点经理的架子都没有,让我们给你做思想工作,还说如果你觉得工作上有何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你听听,这么好的经理上哪儿找去?小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闻言,我“哇”的一声哭开了。
老妈惊叫起来:“还没开始说呢,你怎么哭上了?”
我趴在沙发上放声大哭,心痛得似乎抽筋。这下把老妈吓到了,赶紧轻拍我的后背,连声哄着:“别哭别哭,要是觉得在这家公司待得委屈,咱不去了,妈妈以后也不说你了。”
我起身倒进老妈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记得我跟您说的路小曼吗?我们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她对我极好,真的很好,每次我受到委屈她都会鼓励我坚持下去。可是这样好的人为什么遭到如此悲惨的结局?她被人杀害了。今天爬山的时候,几个小孩子把一个塑胶袋当成足球踢来踢去,谁知道里面装的是路小曼的人头。我当时感觉天快要塌了,可我哭不出来……妈,您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我真的很难受,我不该去爬山的,否则……也不会被我亲眼看到……”
老妈也紧紧搂着我:“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
终于哭够了,我枕在老妈的腿上,长叹一声问她:“妈,您是不是嫌弃我?我什么都不会,找工作没人要,这么大了也不能为家里赚钱。”
说话间,老妈用手指缓缓地帮我梳理头发。听了我的话,她扑哧笑了起来:“傻丫头,妈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我女儿呀,如果你以为我让你出去工作是想你为家里赚钱,那你就错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出去闯荡、出去锻炼,女人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如果哪一天我和你爸突然不在了,你怎么生活呢?靠罗天养活你吗?我不赞成,女人必须有个事业才能抬起头来。我不希望你将来受苦受累,罗天是警察,他没那么多时间陪着你,你要是没事情做,久而久之,就会觉得很孤独很空虚。再说了,罗天能有多少钱养活你呀!”
老妈的话像催眠曲令我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儿,我喃声道:“妈,您能帮我揉揉太阳穴吗?我头好疼。”
在老妈轻柔地按摩下,我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清晨5点45分,老妈一夜没合眼,手指也未曾离开过我的太阳穴。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憔悴的容颜,我心疼得眼眶发热,转身给了她一个深情的拥抱,并向她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好好上班,不管受到什么委屈都咬牙挺过去,不让她失望。
回去上班其实还是另有所图——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莫冬海浑身血淋淋地爬到我跟前向我求救,再加上他在电话中对老妈说的那番话把我感动了——所以我决定回去,也许帮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随时提醒他,让他多些防备。
快到公司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对方自称是AK银行营业厅,声称我的信用卡在AK银行年度抽奖活动中获得二等奖,奖金50万元。在我愣神之际,对方继续说道:“小姐,请问您今天可有时间,我们的工作人员将与您详细面谈。”
会不会是骗子?但转念一想,我的信用卡里没有钱,还欠费几百元,于是我随口说了句“下午1点有时间”。50万元啊!天上怎么可能掉下这么大的馅饼?就算走狗屎运,也不会轮到我的。
挂断电话以后,我直奔公司而去,根本不把刚才的电话当一回事。
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莫冬海办公室报到,他似乎昨晚没睡好,脸色有些憔悴,还有熊猫眼,此时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见我进来,他微微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回来了?出去做事吧。”
我踌躇着,舔舔嘴唇:“莫经理,那个……”
莫冬海轻声打断我的话:“先做着吧,跟他们多学习学习,过段时间再给你安排其他工作。”
其实我想说的并非工作的事情,只是想提醒他小心点儿。
待我思索着如何开口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莫冬海抓起话筒,数秒后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挺直脊背说了句:“是你?”上下衣兜好一通摸索,终于摸到打火机,他再次点燃香烟,恶狠狠吸上两口,刚想说话,便敏感地看了看我。
尽管我对这个神秘的电话充满好奇,但还是知趣地离开办公室。
走到外边,只见几个同事围在一起谈论着路小曼的事情。我摇摇头绕道而行,站在“生者和曾经生活过的死者”之间,有的人带着惊讶,有的人带着畏惧,更有的人带着平静。这里有生者对死亡的思考,也有死者对生者的告诫,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在同一个公司,大家却体会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是否是命运的不公?
阿薇一把将我拉到旁边,眼里闪烁着惊异的光芒,压低嗓音问:“小烟,路小曼是怎么死的?听说死得很惨,被人分尸了,是谁干的啊?”
我不想再提此事,压制住内心的伤痛,轻描淡写说了句“不知道”,转身要走。
阿薇还是紧紧拉住我:“告诉我嘛,你肯定知道。哎,我听说路小曼生活作风不检点,脚踏几艘船,被她老公捉奸在床,她老公一怒之下把她杀了,我还听说……”阿薇今天把头发盘在脑后,略施淡妆,穿着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肉色丝袜和黑色高跟鞋很好地衬托出她丰满的腿部。
未等阿薇说完,我皱着眉打断她的话:“小曼姐不是那种人。请你不要污蔑她,让她好好安息吧。至于她的死因,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我男朋友是警察,但他不会告诉我的。”说完,我不再管阿薇有何反应,扭头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立即响起阿薇的声音:“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脾气变得这么大了。有啥好神气的,回来了还不照样是‘企划主管’!”
话音刚落,莫冬海神色恍惚地从办公室出来。走了几步,他回头打量着我,说道:“古小烟,你去我的办公室,如果等会儿有电话打进来,你就说我出去了。”
我木讷地点头答应,心里别提有多纳闷,这种事理应由秘书阿薇执行,干吗叫我了?
转过而去,恰好碰到阿薇那双即将冒火的眸子,我赶忙舔舔嘴唇,干脆避开她的目光,径直走进莫冬海的办公室。
果然不一会儿,电话响了。
接通后,对方是一个男子:“莫冬海在吗?”声音甚是耳熟。
我说莫经理出去了,对方便挂了电话。
就在这一瞬间,我听出来了,那声音是张静风的。
§§§6
张静风干吗给莫冬海打电话?
方才的电话也是张静风打来的?他们俩现在出去会面吗?
容不得多想,我飞奔跑出公司,试图截住莫冬海,可惜他早已驾车远去。
站在街道旁,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刹那间我明白了莫冬海为什么让我接电话——倘若莫冬海遇害,不管凶手将案件设计得多么错综复杂,这通电话即是指证张静风最有力的证据。
如此一想,我立即拨通罗天的电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返回公司,我再次觉得奇怪,不对呀,莫冬海怎么知道我认识张静风呢?但转念一想,如果他有何三长两短,就算我不认识张静风,也会把今日之事汇报给罗天。
没多久,莫冬海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脸色特别难看。
中午,我特地跑往南京西路买了一份莫冬海最爱吃的鳗鱼饭,火速送进他的办公室。莫冬海笑着点点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跟太太约好了一同吃午饭,不过还是谢谢你。”
“莫经理……”
“有事吗?”他始终笑眯眯的。
“呃……没、没事,替我向你太太问好。”
“好的,谢谢。”说完,莫冬海出门了。
看着桌上的鳗鱼饭,我有些颓废地轻叹一声,欲知他跟张静风的谈话内容,恐怕难于上青天。
鳗鱼饭不吃就浪费了。
当我刚刚端起饭盒,随着“砰”的一声,阿薇旋风般冲了进来,在我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之时,便迅速用手机朝我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双手撑着桌面,上身前倾,冷冷看着我手里的鳗鱼饭:“古小烟,你拍马屁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吧?莫经理根本不领你的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哼,一口一个‘小曼姐’叫得多亲热啊,其实她死了你比谁都高兴,你巴不得坐她的位子对吗?不过你的马屁拍错地方了,你应该拍余总的马屁才对!”
“阿薇,你……”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一口饭,看着她的手机,再听着她这番唐突的说辞,我当场语塞了。
“干吗?”阿薇一把夺过我的饭盒,扬扬手机,“这就是证据!如果莫经理知道你坐在他的位子跷着二郎腿吃快餐,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阿薇,咱们不闹了好吗?”
“怎么,害怕照片被莫经理看到了?”阿薇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对。”只要不跟我过不去,她的要求我统统应承。毕竟我们并无深仇大恨,而且路小曼的事情以后,我更加觉得生命的脆弱无常,这一刻你平安无事,也许下一秒厄运降临,所以我真的不想跟阿薇的关系再僵持下去了。
“主要看你有没有诚意喽。”阿薇的语气极其傲慢甚至轻蔑。
“你要怎样的诚意?上次我送给你一支唇膏,你根本看不上眼。”
阿薇歪着脑袋想了半晌,便红着脸说:“这样吧,你帮我约江山出来看电影,今晚8点半那场。只要完成任务,我立马删了照片,保证今后不和你作对。”
我当场答应了。阿薇的心眼不坏,只是对我有些误会罢了,若能撮合她跟江山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意外的是,江山二话不说答应了。
阿薇则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不仅当着我的面删除照片,还在我脸上亲吻一口。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