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的确是没有地下室。”她低下了头,“我们只到了客厅。但地下室的事也,也不是我编的,是元元跟我说的,她在路上老是跟我说她看过的一个电影,什么地下室,鞭子、杂志的……我一开始这么说了,以后就不能再改口了。”
“关于客厅和卫生间的描述,有什么出入吗?”他冷冷问道。
“那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除了地下室,其他都是真的。”
“你有没有看过她电脑里的图片?”
她羞愧地点了点头。
“是些什么图片?”
“就是这栋房子的图片,有两张,一张是外景,另一张是客厅。”
“关于那些时间点,就是45分钟、20分钟、30分钟,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她只说是那个人告诉她的,其他没说。”
“那图片是哪儿来的?”
“她说是偷了那人的,拿出去扫描的。”
“有没有说是谁?”
“她说是我认识的人。”
他看了她一眼。
“程敏,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她又低下了头。
“他们又没问。”隔了一会儿,她说。
他停下来,他们对视了一秒钟。
“那么,别墅的具体地址,你应该也知道吧?你后来肯定为了拿回你的手机回去过……还有,你并不具备验尸的经验,在当时,你怎么能那么确定元元一定死了?”
程敏看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后来告诉我爸了,我爸跟我一起去过,那间屋子还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我爸也问过地产商和附近的人,都说这批别墅是烂尾楼,根本没人住,我说的那幢小房子,是样板房,所以有家具,我跟我爸进去后,发现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没找到元元。所以,我想元元肯定已经被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让我先不要说……我想警察肯定不会相信我的,我……”
原来她知道那地址,却至今都没对警方说实话。
“请你告诉我地址。”简东平压着火气打断了她的话。
“户青公路2505号。这是后来才有的门牌,我离开的时候,那里还没有门牌。”程敏胆怯地扫了他一眼,马上又争辩了一句,“我没杀元元,我拿她的钱是不得已。我知道就算我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我,我没办法……”
“她的钱包还在吗?”
“在的。”
“请你把它给我。”简东平真的很想揍她,但结果还是很有礼貌地对她说,“谢谢,程敏,你帮了大忙。”
程敏看了他一眼,呜咽了一声:“对不起。”
接着,她捂着嘴,哭着奔进了自己的房间。
五分钟后,简东平拿到了邱元元的钱包。
邱元元的钱包是个黑色的卡通小拉链包,上面绣了一个滑稽的魔鬼脑袋,简东平觉得这很符合她的审美情趣,拿着这个没有一分钱的钱包,他无限感慨,尽管他从没见过元元,但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她的形象已经在他的心里活生生地扎下了根,她真希望她还活着。
他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她朝自己走来……
他希望能看见她恶狠狠地给程13一个大耳光,然后朝她怒吼:“你不配做我的朋友!给我滚蛋!”
他希望能看见她亲亲王木的脸,温柔地说:“我们分手吧,以后做朋友。”
他希望能看见她走向袁之杰,给他一个充满热情的拥抱,然后说:“之杰,我想念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希望这样。但前提是,她必须活着。
邱元元的钱包里只有一个小猫脸的发卡和一张皱巴巴折得很小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三小时乘船,45分钟搭乘吴杨线,20分钟乘三轮车往东,步行30分钟,独立别墅,最后一幢。”他认出那是元元的笔迹。程敏说,这些时间点是有人告诉元元的,那就是说,元元是按照凶手提供的路线到的别墅。
他想到了杜群,从上午九点多出门后,一直在外面绕弯子,一会儿环岛路,一会儿三门路,一会儿又是胜利路……看起来这个凶手还真喜欢设计复杂的路线图,单从这点,简东平大致可以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
爱玩游戏,喜欢设圏套,控制欲强,自认为智商很高,在设计这种复杂的游戏规则的过程中,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喜欢看见别人被他搞得团团转,喜欢欣赏对方脸上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是,从某些方面而言,他又不是绝对的疯狂和狂妄自大,他懂得自己的局限性,明白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只做力所能及的事,这一点可以从谋杀和弃尸方式上看出一二,勒死被害人,塞进袋子,扔垃圾桶或垃圾堆,在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没做多余的事,所以,说他疯狂,他的确是个疯狂的人,说他理智,也名副其实。
想到这里,简东平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来。
不错,他很像。
但是,似乎缺点什么。
他把元元的路线图放在一边,决定再重新看一遍父亲昨晚给他弄来的杜群的电话通话记录。
他粗略整理了一下,杜群跟五位收藏家的电话记录如下:
11月17日10:29—10:39 跟张守震 通话10分钟
11月17日11:01—11:20 跟刘毅仁 通话19分钟
11月18日13:20—13:28 跟陆劲 通话8分钟
11月19日13:30—13:45 跟程华 通话15分钟
11月20日14:25—14:30 跟苗峰 通话5分钟
11月20日15:24—15:32 跟张守震 通话8分钟
11月22日10:23—10:35 跟刘毅仁 通话12分钟
11月24日10:07—10:27 跟陆劲 通话20分钟
11月25日13:25—13:29 跟程华 通话4分钟
11月26日14:30—14:45 跟苗峰 通话15分钟
11月27日10:23—10:45 跟陆劲 通话22分钟
11月28日14:20—14:45 跟张守震 通话25分钟
11月29日10:45—10:48 跟刘毅仁 通话3分钟
11月29日为事发当日,之后,杜群的手机,没再出现相关通话记录。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简东平正在研究电话记录,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对方来电,马上露出了微笑,是蜜枣打来的,他真想她,今天他已经听够了谎言和令人厌恶的事实,现在正想听听她纯真可爱的声音。
“小蜜枣,今天在干吗?”他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幻想着自己正轻轻抚摸她乌溜溜的黑发和美丽明艳又光滑的小脸。
“James!我今天可累坏了。”她抱怨道。
“你怎么了?”他懒洋洋地问道,一边脱了外衣躺到了床上,找了条羊毛毯盖在身上,他不累,就想躺一躺。
“不是你要换马桶和淋浴器的吗?忘啦?今天换马桶的人还是你找来的呢!害我一天都没出门,一直在旁边盯着,累死我了。”她气呼呼地说,“James!,我发现你这人真麻烦,太麻烦了,我都后悔跟你谈恋爱了,说给别人听,谁相信啊,谈个恋爱,还要换家里的马桶。”
他笑了出来。
“蜜枣,我这人是麻烦,不然怎么会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谈恋爱呢?”他亲热地低声说,“宝贝,谢谢你收留我啊。”
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你知道就好。”
“别生气了,蜜枣,你不要我,谁要我啊?”他讨好地说。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下,然后说:“算了,我也就是说说。你今天跟王木和程敏谈得还顺利吗?”
“我把王木送到警察局去了。”他道,脑子里闪现出今天他跟王木站在警察局门口分别时的情景。
“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对王木说,虽然觉得自己做得对,但面对这张愁苦阴郁的脸,他还是觉得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他,甚至觉得还有点对不起元元。
“没什么,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王木倒很坦然,他拉拉身上的衣服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衣服,只好穿着它进去了。”
“你喜欢就留着吧。”他感觉王木很喜欢那件衣服。
“谢谢。”王木点头,转身像是要走,但忽然又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望着王木,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是他看见王木向他伸出了手,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这个人第一次愿意跟他握手,说确切点,是第一次表示愿意跟他有某种程度的身体接触。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荣幸呢,还是应该觉得悲哀,他也伸出了手,王木的手比他小一点,有点凉,手指很瘦。
“谢谢。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其实,你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人……最好的男人。”王木望着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很想向你证明我也是个好人,我很想证明我也是个男人,但是为什么总是那么难。别人跨一步可以到的对岸,我撑着船无论怎么划都划不到。他说完那句话就转身走了。
他望着王木的背影,踌躇了一下,追了上去。
“嗨!王木!”
王木停下脚步。
“帮我个忙行吗?”他问。
“什么?”王木很困惑。
“以后方便的话,再给我弄弄电脑。”
王木愕然地看着他,随后马上说:“没问题。”
“你出来后就来找我吧,我需要你帮忙,你知道,现在想找个懂电脑的朋友可不容易,真的,而且也许……我也能帮你的忙。”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说,“记住,我们是朋友。”
王木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的。”
他蓦然发现这个阴沉沉的年轻男子一旦展开笑颜,就像是淤泥里开出的奇花异草,让人忍不住会受他吸引,并深深为他惋惜,怪不得元元当初会喜欢上他,他想。
“王木真可怜。”他听到江璇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嗯,我也觉得。”
“其实你也不是一定要送他去自首的,你心肠真硬。”她说。
“不是我心肠硬,小璇,我觉得一个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次他真的走得太远了。”他也为王木的命运感到惋惜。
“如果我以后犯了什么事,你会不会也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对我?”江璇有点不服气地问道。
这问题,他还真的挺难回答的。
“有我在,你应该不会犯什么大错吧。”他只好这么说。
“东平,如果你犯了错,我是肯定不会这么对你的,我会想方设法帮你逃走的。所以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你们男人心肠就是硬!”她没好气地说。
她今天态度不好。
“是,我知道,所以当警察的男人多,当护士的女人多,这就是性别特征嘛。”他不想在电话里跟她争论这些,便亲热地问道,“这么说,马桶和淋浴器都装好了?”
“嗯,饮水机今天也送来了。”
他沉默了一秒钟。
“那么,蜜枣,明天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她愣了一下,问道:“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我住过来。”他说着,微微觉得脸有些热,幸亏她看不见。他下意识地把毯子裹紧了自己,感觉身体里有无数个玫瑰色的气泡正在往上冒。
“你来吃晚饭吗?”她小声问道。
“明天杂志社有事,我晚饭后过来……你想喝酒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最后那半句。
“我?不,我不喝酒。你呢?”她说。
他觉得,他们两个现在的音量就像是两个小偷在墙角商量作案计划——今天晚上怎么样?没问题。要不要带家伙?看着办吧……
“你不回去,你爸会不会说什么啊?”他听到她在问他。
“我跟他说要去外地出差。”
“他会不会怀疑你到我这儿来?”
“他会的,但他是律师,知道说话得凭证据。”他把头靠在毯子上,想象着那是她的腿,温暖的,柔和的……
“那好吧,我等你。”她乖乖地说。
他听出她的口气里还有一丝犹豫,马上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是个好爱人,很好很好的爱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说。
电话两头同时陷入了沉默。
他感觉她还有话要说,于是问道:“璇,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嗯。”
“说吧。”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想跟你说,我买了药了……你明天来就是了。没事了,我挂了。”她说完这句,好像怕他会说什么,立刻挂了电话。
他愣在那里,忽然心里涌出无限感动。刹那间,他觉得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说,他想告诉她,他不是因为想跟她发生关系才跟她谈恋爱的,虽然他很想,但他不是因为那个,他是因为喜欢她,迷恋她,才会提出这要求的。他想告诉她,这不是色情,这是爱情。他立刻拨了电话过去。
“小璇!”他叫着她的名字,觉得整个心都在激荡。
“嗯。”
“我刚刚忘了说了。小璇,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可以等的。”他急切地说,“我爱你,我就可以等,等一辈子我也等,只要你让我等。我是说真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很沉着地说:“James,我不会让你等的,因为我也爱你。”
“其中一颗纽扣中的血是葛方的。”林仲杰面无表情地说。
“那另一颗呢?”简东平连忙问。
今天上午他刚起床,父亲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到事务所来一次,说林仲杰有重要的事跟他说,他料想人血纽扣的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来不及吃早饭,在路上随便买了三明治就匆匆赶来了。现在,他正坐在父亲的办公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听他最感兴趣的案情最新进展,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别像欧美电影里的私家侦探,真是潇洒极了。
“是华云的。”林仲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边吃边谈的做派很不满。
他一惊。
“华云的尸体找到了?”
“唔。”林仲杰冷淡地应了一声,又掏出了他那本标志性的旧笔记本,翻到了其中一页,“她的尸体是2001年4月12日在忘生桥附近的垃圾场找到的。另外两个人的尸体也是在那里找到的,王雯是2000年的5月16日,薛英英是2000年的7月8日。”
又是忘生桥的垃圾堆,凶手一定经常在那一带转来转去,那里最多的是饭店……
“她们都是被勒死吗?”他立刻问。
“是的。跟前两天的那两个一样,被装在一个蛇皮袋里,衣衫整齐,唯一不同的是华云和王雯死的时候没有性交迹象。另外,根据前两年的调査记录,有一点跟王木交代的情况相似,那就是有人曾在案发时间,在弃尸的垃圾堆附近看见过一个穿厨师制服的男人。”
“奇怪,尸体既然早就被找到了,怎么上次你说没查到?”简律师又挑刺了。
其实老爸给他的“女招待失踪案”的资料里也没显示找到尸体的这部分内容,说明那是从邱家律师那里要来的旧资料。
“上次査了一半,电脑系统突然瘫痪了。我也搞不懂这些新玩意儿!”林仲杰狠狠瞪了老朋友一眼。
“请问,她们是被什么东西勒死的?”简东平问道。
“在每具尸体旁边都放着一根绳子,经化验那就是凶器。”林仲杰注视着笔记本上用圆珠笔作的潦草记录,仿佛陷入了沉思。
“绳子在脖子上吗?”简律师问。
“不,在裤子里。”林仲杰说。
“看起来凶手还蛮自负的,好像在有意挑战警方啊。他是这个意思。”简律师作了个大拇指向下的动作。
“我可不这么认为。尸体摆在那里,警方只要用肉眼就能看出那些女人是被勒死的,花不到半天工夫就能分析出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凶器的长短大小规格,甚至上面有几个齿轮,妈的,说白了,这根本不用他告诉警方。如果他想向警方示威,那他就该留下更明显的证据,比如姓名、指纹、家庭住址,可他压根儿没有,所以他只是个装爷们的孙子!别以为杀了几个人,就是英雄好汉,躲起来偷笑的一样是孬种!”林仲杰大声说,每次老爸简律师奚落警方的办事能力时,林警官都会无一例外地火冒三丈。
“留下姓名和家庭住址?”简律师错愕地朝后让了让,好像怕老朋友的唾沫星子溅在他的高级西装上,“那他岂止不是英雄,简直就是个大白痴。”
如果他每次作案后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