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程敏哭了起来。
他在亭子里坐下,觉得浑身发冷,一直冷到骨头里。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之杰,你还好吧?”程敏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
“我还行。你快说吧,从头说起。”他甩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催道。
“好吧。”她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磨磨蹭蹭终于开了口,“我跟元元一起乘船又走路,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找到那户元元想找的人家。我不知道那是谁家,没门牌号,就是一间孤立的别墅,那地方很偏僻,要我一个人去找,肯定找不到。我们没敲门,从后院的围墙偷偷翻了进去,我很害怕,怕人家把我们当小偷,可元元说,那人有事不会回来,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你,你没事吧,之杰……”她停下来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但他不希望她因此就中断叙述。
“没事,你继续。”
“好吧。我接着说。我们偷偷走进了房间,元元好像知道柜子后面藏着一道门,她在柜子上摸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开关,接着柜子就移开了,我们推开那道暗门,走了下去,原来那里有个地下室。那里乱七八糟的,有很多杂志,还有绳子,鞭子,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让我很害怕,我叫元元快走,元元不肯,她说她还要待一会儿,她叫我到门外去等她,于是我就先走了。但我还没走到院子,就感觉被人打了一下,我,我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程敏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地里,元元就躺在我身边,她,她,她已经死了!她的肚子上、肩上、胸口都在冒血,她已经没气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而且……”
程敏再度停了下来,袁之杰回过头来看着她:“而且什么?”
“而且,我手里拿了把刀,就是我包里的那把水果刀,刀上都是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程敏忽然申辩起来,“我没杀元元!我没有杀她!你相信我,袁之杰。”
“我相信你,后来呢?”他垂着头问道。
“后来我就逃回来了。”
“后来呢?”
“后来我爸去那里找过,什么也没找到,元元的尸体不见了。那幢房子也没找到,我的脑子晕得很,我们去的路上,我光顾着跟元元聊天了,一点都没记路名,也忘记在哪儿下的车了。”程敏哭哭啼啼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忽然抬头盯着她,她胆怯地朝后退了退。
“就是,就是在出事后的第二天。”她小声说完这句,立刻又申辩道,“我爸让我先躲一阵子,因为那事我说不清,他怕会给我,给我们家带来麻烦,所以我一直住在我亲戚家。你知道,她父母很精明,他们也许会跟我爸打官司,我爸正在跟他做生意,如果有这事,也许,会有影响……这些事我不太明白,但是元元肯定是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你是说,你在2001年4月19日就回来了,可是,可是你眼看着她的父母在到处找她,你一句话都没说,就一直躲着?你的父母还假装找你,其实他们,他们给你另作了安排?”因为愤怒和震惊,他觉得大脑充血,脸涨得通红。他以前只觉得程敏有一点点势利,有一点点小气,现在才发现她竟然自私到这种地步,他望着眼前这张长得还算秀气的脸,一瞬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他结巴了,“程,程敏,你,你难,难道准备躲一辈子吗?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杰,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你说,如果告诉元元的父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是会更难过吗?还不如让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呢。”
他无话可说,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他已经好久没哭过了。他真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想揍她,把她的脸压在泥里狠狠地揍,揍成肉饼,但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觉得双脚好像被两个钢钉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他觉得痛彻心扉,又动弹不得,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打人了。
元元,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元元,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元元,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元元,你他妈的不就是为了个男人吗?难道我不是吗?元元,你他妈的真不值得!元元,你他妈的真贱,真贱!元元,我他妈的为什么那么爱你!我他妈的比你更贱!元元,我他妈的等了你三年!你说会回来,我信了!你他妈的从来不说谎的,这次为什么骗人!……
那天,他在亭子里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哑了,差点断了气,程敏几次抱住他企图安慰他,都被他推开了。
“你给我滚!”他朝她吼。
最后,程敏带上板凳上的钱,留下手表匆匆走了。
“照你这么说,程敏最后一次看见邱元元是在2001年的4月19日?”简东平问。
“她是这么说的。她后来又跟我见了一次面,我让她无论如何回忆一下她去过的那个地方,”袁之杰的声音很平静,“不管怎么样,我想亲自去找找看。”
“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那块荒地,因为程敏就是从那里逃回来的,所以她对那地方还是有点印象。那地方现在仍然是荒地,当然,我没找到元元,什么也没找到。”袁之杰摇头笑,好像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那么邱元元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在哪里?程敏有没有说出点什么来?”
袁之杰想了想说:“她们是在吴东码头上的船,乘了三个多小时到G镇,然后在那里乘长途汽车,大约用了45分钟,程敏不记得是乘哪路车了,只记得是个某某线,她也忘记是在哪一站下车的了,她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其间元元也向别人问过几次路,但是当时程敏没注意,所以她也说不上来。G镇是她能说出的惟一一个准确的线索,”袁之杰向后一靠,“我还没去G镇,我上星期才碰见程敏,这两天课比较多。”
“老实说,袁之杰,我很奇怪为什么是程敏跟她一起去,为什么不是你?邱元元出走前有没有跟你特别提起过什么?”简东平从一开始就想提这个问题。
“本来是我跟她一起去的,但我打球把腿弄骨折了,所以……”袁之杰显然为自己的那次受伤懊悔万分,他停顿了好久才往下说,“元元在离家前一天来找过我。她把录音带什么的放在了我那里,让我保管。”
“她失踪后,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她父母?”
“因为她说会回来的,我相信她,而且,”袁之杰冷漠地一笑,“我又不是她父母的朋友,我是元元的朋友。”
年少时的友谊大概就是这么单纯且盲目,站在大人的角度看,这种承诺和坚持显得多么幼稚可笑又不合情理,但是却令人感动。
“那你知道王木在哪里吗?”
简东平觉得奇怪,如果邱元元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给王木复仇,那么跟她一起去监视别人的应该是王木,跟她一起去探险的也应该是他,但是他都没参加,那么,他在哪里?他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他?我不知道。”袁之杰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没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顿了一顿,“但我去找过他。元元失踪后,我曾去过他们做纽扣的那间小屋,但房东说,他4月12日就搬走了,就是元元离家的前六天,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你有没有接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话?”
“没有。”
“她跟你告别的时候有没有提起王木?”
袁之杰漠然地摇了摇头。
“她说要离开两天,我一开始也怀疑她是想跟那个王木一起出去逍遥几天,但她说她不是跟王木一起去,因为王木的哮喘病发了,没法出门。元元好像挺担心他的,但她没说他在哪里。”
真是怪事。这个男人到哪里去了?
纽扣杀人案 7、一幅素描
江璇远远看见简东平朝自己走来,心里像有只小麻雀,扑扑翅膀,忽地一下飞了起来。她喜欢他今天的打扮,黑色运动拉链外套,米白宽松长裤,怪模怪样的翘头跑鞋,外加一个斜背在肩上的帆布书包,看上去他真像是电视广告里的人,朝气蓬勃,青春洋溢,好像永远有好事情等着他。
她真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虽然他的眼睛比小时侯小很多,而且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清秀可爱了,可是现在的他更有男人味,江璇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就是让人由不得地注意他,由不得地听他说话,听他说完还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去做,就连依依这么骄傲的人都乖乖听从他的吩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厉害可见一斑。
“喂,东平哥哥还跟你说什么?”依依现在每次打电话给她,都这么问。
“你干吗叫得这么亲热?他又不是你哥哥。”每次听到依依这么叫他,江璇心里总是没来由地冒出一股无名火,所以答得总是有点冲。
“他比我大,我叫他哥哥怎么啦?你们又没结婚。”
“没结婚也不许这么叫他!”她可不喜欢依依对自己男朋友流口水。
依依大笑:“江,你真小气。”接着安慰她,“好了,放心吧,他又不是什么美男子,你知道我喜欢哪一型。”过后她又问,“那我以后当着他的面不叫他哥哥,叫他James行不行?”依依就爱耍这样的花枪,虽然明知道依依是在故意逗她,江璇听了心里还是很生气。
“请你叫他简先生。”江璇每次都以冷冰冰的回答换来电话里的一阵疯笑。
“拜托,江,我才看不上他呢,我喜欢的可是布拉德·皮特那样的,既强壮又性感,你瞧瞧你那位,瘦巴巴的,一点都没男人的力量感,脑子还特鬼,一般人根本抓不住他。我劝你小心点。”
哼!你懂个屁!就知道崇洋媚外!我的James不仅聪明还很性感!性感得很!江璇很想大声争辩一句,但想到这可能会被依依抓住小辫子问个不停,所以最后还是忍住没说。
其实她不太明白男人的“性感”在外观上应该是怎么体现的。她不喜欢肌肉发达的男人,她觉得那与其说是性感,倒不如说是恶心。太恶心了,干吗让自己身上弹出那么多“里脊肉”来,她每次看健美杂志,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她对“性感”的理解是,如果一个男人能让你由衷地产生想亲近他的冲动,那么他就性感的。James就是。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上次他吞吞吐吐的表情就想笑,她喜欢他说话时微微泛红的脸,感觉他在那一刻露出了单纯的本质,他其实也只是假装成熟罢了,虽然后来他完全恢复了正常,而且还显得不是一般的严肃,但她总觉得他的严肃中有伪装的成分,好像是故意要掩饰一开始的胡言乱语才耍的花招。其实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他在装糊涂,那一刻,她特别想亲亲他,但是又特别想笑,所以最后什么都没做。她只欣赏了一下他们家的住房,他住得真宽敞,他的房间是她看见过的最干净的男人的房间。
“喂!喂!你在想什么?怎么没声音了?”最近她给依依打电话经常会走神,昨天白天,依依又在电话里对她大叫。
“我在想他关照的事,你等等。”江璇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好吧,他让我问你的是,元元失踪前后,你们家有没有接到过奇怪的电话、奇怪的信,或者接待过奇怪的访客,比如推销员、保险经纪人,或者广告访问员。还有,他要你姐姐的书单,就是书架上或者是床头最常翻阅的书的书单。”
“他为什么问这些?”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James说,你姐姐好像有个男朋友,就是那个最后自杀的人,他自杀未遂,你姐姐救了他。”
“啊!有这种事!”依依怪叫了一声,但马上又降低了音置,“被你这么一说,我姐姐走以前,是有点怪啊。”
“怎么个怪法?”江璇连忙问道。
“有一次,她问我,”依依的声音沉稳严肃,江璇眼前出现依依的圆屁股压在沙发上的情景,她估计依依现在准备开始她的长篇大论了,“她问我,喂,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我说我喜欢布拉德·皮特啊,又性感又迷人又强壮,她说这样的她不喜欢,没感觉。我就问她,那你喜欢哪样的?她说她喜欢——病人。怪吧?我说她变态。她说她不是喜欢残疾人,而是喜欢受过伤的人,特别是心理受过重创的人。我说那些人都很变态啊,想法也跟普通人不一样。她说我不懂,普通人就像白开水,喝再多遍也只有一种滋味,但是那种人,就像鸡尾酒,你不喝就不知道它有多少种滋味,喝了才知道那味道独一无二,不可替代,而且一旦喝上就会上瘾。她还说,感觉一个人受伤的过程就像是被雕刻的过程,虽然每一刀都那么痛,但是等完成了,就会很美。”依依忽然又叫了一声,“她不会是在说那个男人吧。我当时以为她在乱发议论,也没在意。”
“八成是的,依依,我听着像。她还说什么?”
“我后来跟她谈起了袁之杰,她说她觉得跟袁在一起,好像跟自己兄弟在一起,很放松,但是没什么感觉。其实袁之杰挺可怜的。”
“所以依依,你以后不要对袁之杰说什么‘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你’这种话,那多伤人啊。”那天袁之杰听了这话的表情,就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个大耳光,那种无法掩饰的尴尬、落寞和伤心,让江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非常不忍。
“好吧,我知道了。”依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那天有些过分了。“还有别的吗?”
“没了!”依依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她在电话那头嚷道:“江!一想起元元,我就觉得心里特别堵,你说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呀!她会不会已经……嗨!算了。不说了。等我想起什么再打电话给你。”
昨晚,依依就是这么挂了电话,江璇听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这些年来,元元的失踪是她们家最烦心的事了,她真希望元元能平安回来,但是,这种事真的可能发生吗?James真的能帮依依找出真相吗?虽然上次他那么肯定地对她说,“蜜枣,我能找到元元,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能找到她。”可是,她还是将信将疑,所以她忍不住宽慰他:“没事,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那么久了,连警察都没办法……”她不想让自己的男朋友为依依家的事太伤脑筋。
可他却很骄傲地昂起头说:“蜜枣,你要对我有信心。你男朋友可不是一般人。再说,罪犯也是人啊,就当跟他玩了。”他说完还朝她挤挤眼,那神情又让她产生了想亲亲他的冲动。于是她再次肯定:不错,我的James是很性感的,跟布拉德·皮特不同,他那种应该叫做可爱的性感。反正就是可爱!
“江璇!”远远地,他叫了她一声,还朝她招招手,脚步飞快。
看他跑得那么急,她又担心起来,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一会儿,他就奔到她面前了,他笑盈盈的,眼睛很亮,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她刚想张嘴说话,他就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她,吻住了她。天哪!这是在大街上!
她眼前一片红光,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他下巴上的小胡子在扎着脸,又痛又痒,而他的嘴就像个火山口,舌头就像龙卷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卷了进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James,James,你是怎么了?她想说话,但她透不过气来,心情又害羞又激动,等他终于放开她后,她发现自己头发散乱,面孔涨得通红,而且微微还有种醉酒的感觉,等站定后,她忙不迭地整理头发,一边压抑着兴奋的心情,低声嗔怪道:“你怎么啦?人家都在看我们哪!”
“真的?”他朝两边看看,笑着说,“那就再来一次,让他们看看清楚。”说完,他的头又黑压压地低了下来。
天哪,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无法呼吸了。他就像块超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