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这样的!”
潘俊心头微微一颤,今日炮局监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他诧异地望着时淼淼,只见一向冷漠的时淼淼看见被折磨的早已不成人形的龙青满脸愧疚,一下子跪在龙青面前颤声道:“龙青对不起!”
第五章 闯龙潭,龙青殉大义
一声沉闷的哀号声从横滨银行的地下刑房中传来。北平城东交民巷区的四合院纵横相连,错综复杂的胡同穿插其间将这些格子串联起来,早有“有名胡同三百六,无名胡同赛牛毛”一说。而在这错综复杂的格子之中却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东交民巷与西交民巷相连的江米巷(使馆街)更是集中了“四夷馆”和各国使馆。而义和团之后各国的银行也在这条街上蔚然成风,如雨后春笋般地搬入江米巷,而日本的横滨金正银行就在其中。
今天凌晨,宪兵队忽然接到了来自松井尚元的密令,将龙青秘密转移到横滨金正银行的地下刑房之中。于是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几个人便将龙青捆绑着由一辆拉货物的马车运抵此处。
此时龙青的双手被牢牢地捆绑在刑具架上,头发凌乱,眼睛微闭,眼球上翻,胸口是暗黑色的鞭痕和数处烙印的痕迹,溢出来的白色脂肪从烙痕边缘流出最后凝结在烙痕周围,而他也因剧烈的疼痛昏死了过去。昏迷中他仿佛听到了时淼淼一声愧疚的对不起,接着一瓢冷水冷不防地淋在了身上。
龙青一激灵醒了过来,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小声嘟囔了句:“没事儿,死不了!”
眼前那个日本大汉赤裸上身,扎着一条军腰带,身上早已被眼前的火炉烤出了汗水。他手中拿着鞭子,正要继续,谁知却被正从外面走进来的松井尚元止住了。那日本人见松井尚元连忙搬过一把椅子。松井尚元从容地坐在汉子面前,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淡淡地说道:“龙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呵呵!”龙青笑着长出一口气说道,“松井,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小日本用刑有一套,今天算是见识了!”
“哦?”松井尚元饶有兴致地望着虚弱不堪的龙青说道,“龙先生感觉如何?”
“呸!也不过如此嘛!”龙青吐了口痰毫不客气地说道。
“看来龙先生似乎对我这些无能的手下极为不满啊!”松井尚元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手,接着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一副黑色圆墨镜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嬉皮笑脸地提着一个药箱子走了进来。他见了松井尚元连忙鞠了几个躬,之后将药箱子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又转身来到龙青面前看了看,“啧啧啧……”中年人惋惜地说道,“龙老大,您瞧,您真是没必要这样啊!”
“呵呵,没想到活阎王也来了!”龙青识得眼前这人,这人祖上便是皇宫之中负责用刑的,对于用刑颇有几分研究,而这些年更是将西洋的用刑方式引了进来,号称在他手下就算是死人也会开口说话,知道他的都叫他活阎王。
“可不是嘛!”活阎王脸上带着谄媚的微笑,不无惋惜地说道,“你瞧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我还真不知道今天这活儿是您!”
“少废话,有什么招就赶紧使出来,你龙爷倒是想尝尝!”龙青深知这活阎王的手段非常,日本人既然把他请来看来今天自己是凶多吉少了。其实龙青早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然而让他懊恼的是未能将时淼淼交给自己的事情完成。
“年轻啊,啧,还是年轻啊!”活阎王一边惋惜地摇着头,一边自顾自地走到桌子前面将药箱子打开,里面有上下两层,上一层是各色针头,而下面则是一些针灸用的银针。活阎王的手指在下层的银针上轻轻滑动,最后停在其中一根上,从容地抽出来,一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带动着眼角细密的鱼尾纹。
他手中拿着那根针,从瓶子里倒出一些粉红色的液体均匀涂抹在银针上,转过身向松井尚元媚笑了两声,走到龙青面前上下打量着,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龙青的手上。他轻轻地按住龙青的手掌“怜惜”地说道:“龙爷,有点儿疼,您忍着点儿……”这个“点儿”字还没说完,他已经将那银针插入了龙青的合谷穴中。
龙青顿时觉得一股冷气顺着手臂灌入,强烈的刺痛感让龙青的冷汗倏忽间从后背直冒出来,瞳孔放大,眼珠子似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了一样。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在疼痛中微微颤抖了两下。
活阎王一边轻轻捻着银针,一边诧异地望着龙青自言自语道:“嘿,看来我还真是小瞧龙爷了,年轻人,有两下子!不过,这不过是开场的小菜……”
“还有什么尽管给你老子上来!”龙青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因为刚刚那一针自己差点背过气去,这活阎王果然是整人的高手。只见活阎王微微地笑了两声,看似无害,却让龙青听着心里一阵发寒。
“嗯,嗯!”活阎王听着龙青的话也不生气,倒是有几分委屈地说道,“马上来,马上来,别急!”说完活阎王又回去忙活一阵儿,之后又拿出另外一根针。这次活阎王比之前利落得多,蹲在龙青的面前,抬起头说道:“龙爷,这次会稍微疼点儿,您忍住啊!”说罢那根银针早已插入龙青脚下的涌泉穴中。
涌泉穴可谓是人身体上对疼痛最敏感的穴位,加之那活阎王秘制的药剂,使得疼痛更增加数十倍。龙青只觉得一阵刺骨的疼痛顺着脊柱直冲进大脑,瞬间整个人便昏死了过去。
旁边的日本人舀上一瓢凉水便向龙青身上泼,意料之中的情形却并未发生,龙青像是一摊烂泥一般挂在刑架上。活阎王这整人的功夫绝对不是盖的,经过他手的人非死即残。看着昏死过去的龙青,松井尚元立刻站起身来,见他迟迟没有醒来,连忙大声喊道:“快,立刻送医院,一定要让他活着!”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站在门口的日本人便急匆匆从门外奔进来,将龙青从刑架上卸下来背着向院子里奔去,此刻院子里早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汉子推开后面的车门,另外一人将龙青放进车内,然后一前一后坐进车里,对司机说了两句,那司机开着车疾驰着从横滨银行的大门驶出,沿着江米巷向尽头的医院疾驰而去。
车子刚行了一二里忽然向一旁的巷子一拐,两个日本人本来一直盯着前方的医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二人都始料未及,坐在副驾驶上的日本人立刻扭过头,怒视着司机,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重重的一拳。坐在副驾驶上的日本人连忙掏枪,正在这时司机一脚踩在刹车上,那日本人和枪就着惯性向前冲去,司机手疾眼快,右手顺势抓住那日本人的领子向前猛然一带,那日本人的头重重地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昏死过去。这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毫不滞涩,这时司机才推开车门,快步走到后面将龙青背在后背上,一路小跑向巷子深处奔去。
一路的颠簸让龙青缓缓睁开眼睛,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背着自己的人,不禁一愕,“你……你是谁?”
“一个不愿意让你死的人!”背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管修,自从当天他与子午见面得知龙青被松井尚元所擒,他便暗中制订了一个计划。松井尚元将龙青囚禁得极为严密,如果想要闯进去救人,不但不能救出龙青,最后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因此管修将形势仔细分析之后,决定必须让龙青离开松井尚元的视线,而让龙青能离开松井尚元的视线也只能靠一个方法,那就是之前管修所说的这个方法恐怕龙青会吃些苦头。
思来想去管修将目光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就是松井尚元的御用刑讯高手活阎王。活阎王真名叫善仁,虽然上天赐给他一个“善良”的姓氏,却让他生到了一个毫无善良可言的家族。善仁家从祖上数代开始便一直行走于刑房之间,折磨人的手段可谓是五花八门,从中医针灸到麻汤毒药,无所不为其用,而无所不用其极。因为这门缺德的手艺,善仁家族几代人为王室效力,且与爱新觉罗·庚年家族交情极深。
日本人来到北平之后,善仁便因整人的功夫闻名遐迩而成为松井尚元的座上宾。不过善仁却始终对庚年家族感恩戴德,且善仁曾多次在庚年府上见过管修,深知两人是至交。因此管修心想劝说善仁帮忙应该是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善仁听到管修所说,并未问其缘由,一口答应。当这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管修本以为事情便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没想到凌晨却接到了善仁的电话。他告诉管修松井尚元通知自己早晨去横滨金正银行。管修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他一边告诉善仁见机行事,一边匆忙地来到子午家中,想让子午去宪兵队确认一下龙青是否被转移走了。
可是谁想到他刚一踏进子午家中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院门敞开着,院门内有一摊已经干涸的血迹。管修下意识地摸出枪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子午的房门虚掩着,这个院子里异乎寻常的平静让管修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矮着身子缓慢地移动到子午的房门口,贴着墙轻轻踢开房门,然后猛地闪进屋子里,左右环视一周。
只见屋子中除了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外并未发现打斗的痕迹。管修长出一口气揣起枪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周,确定没有异样这才离开子午的住所。
后来他从宪兵队打听到凌晨被秘密运走的人确实是龙青。管修做事向来谨慎缜密,如若按照平日里他的行事风格,松井尚元既然将龙青暗中转移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那么此刻龙青必定在松井尚元的严密监视之下。但今时不同往日,松井尚元在宪兵队见到子午之后便立刻采取了行动,而且现在子午离奇失踪了,极有可能是他已经被松井尚元怀疑并被秘密带走了。虽然这只是管修的猜测,不过他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今天不行动的话,那便是告诉松井尚元子午确实参与了,这样做无疑不打自招,将子午硬生生推进了火坑。
所以在得知龙青确实被关押在横滨金正银行这个消息之后,管修毅然决然地安排了这次营救行动。
而让管修感觉诧异的是,他本以为松井尚元这次将龙青转移至此看守一定会更加严密,所以这次营救必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事情进展得竟如此顺利,只是这种顺利却让管修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很快便应验了,松井尚元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横滨金正银行不但内中有层层的看守,在外围数里之内他也布置了不止一道封锁线。龙青被人救走的事情很快便传进了松井尚元的耳朵里,他立刻拨通了电话。
命令很简单,不管是谁救走了龙青,即便见不到活的也要看到龙青的尸首,绝不可以让这个人落在别人手中。
这道命令一下达,周围的日本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圆几里的路完全封锁了,大队的日本人在大街小巷中搜索着龙青的下落。就在管修刚刚背着龙青走出一个巷口,便发现前面一队日本人正向自己的方向而来,他连忙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谁知此刻已经气息奄奄的龙青忽然挣扎了起来,管修用手死死地抓着龙青的双腿恼怒地说道:“不要动!”
“放下我!”龙青的声音虽然有些微弱,但是语气却很决绝。
管修渐渐停下脚步说道:“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我是子午的朋友!”
“子午?”龙青狠狠地咬着这两个字说道,“那你更要放下我,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不要来救我吗?”
管修不愿再与龙青争辩,自顾自地在东交民巷的那些九曲回肠的小巷子里穿梭。而龙青却用尽浑身的力量拼命地扭动着身体道:“快放下我,这里已经完全被日本人封锁了,你带着我是离不开的!”
管修虽然清楚龙青所说绝无半点虚假,却始终牢牢地抓着龙青抵死不放手,这时龙青忽然双手扶着管修的肩膀猛地发力,借着身体的重量向后翻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管修这才停下连忙扶起躺在地上的龙青,只见龙青嘴角中淌着血,那只被血痂粘住的眼睛始终还是睁不开,眼皮已经浮肿起来了。他微微笑了笑说道:“我龙青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你带着我始终是逃不出这里的!”
龙青顿了顿,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日本人应该会很快就到这里。龙青说着“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水说道:“而且即便你带我逃出去也没有用了,松井那条老狗不知给老子吃了什么邪门的毒药,如果一天吃不到解药我也会死!”
“啊?”管修长大嘴巴望着已经血肉模糊的龙青。
“兄弟!”龙青忽然柔声道,伸出手在管修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道,“我从不认识什么叫子午的人,不管你是谁?我只求你一件事!”
管修明白龙青之所以说不认识子午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并不确定自己和子午的关系。如果这只是松井尚元设的局,那么龙青在这时候承认与子午有关,那么想必子午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这是龙青唯一能保护子午的方式。想到这一点管修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对眼前这个汉子心中顿生敬意,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说!”
“给我一把枪!”龙青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几个字咬得字正腔圆。
管修知道龙青此时死志已决,看着龙青那张血污模糊的脸他有如又看到了那个为了保护自己不惜杀身成仁的庚年。管修停顿了一下将一把枪放在了龙青的手上,然后又在身上找了找摸出一颗手雷也一并交给了龙青。
龙青将手雷揣在怀里淡淡地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巷口说道:“你快点离开这里!”
管修嘴唇微微颤抖还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最后,缓缓地站起身对龙青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向一旁的巷口奔去。
在管修刚刚转进巷口的时候,龙青趴在地上听着地面的动静,心中暗自计算着那些日本人就要转进巷口的时候将怀里的手雷摸了出来,口中默念了三个数,然后将呲呲冒着白烟的手雷用力飞掷出去。那手雷刚刚落在巷口日本人便已经赶到,未等前面几个人反应过来手雷已然爆炸!
“砰”的一声巨响,几个日本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在了巷口,手雷的声音立刻产生了连锁反应,周围的日本人听到声音之后便如同苍蝇一样蜂拥而至。而管修听到声音立刻停下了步子,他原本以为那手雷龙青会留到最后,谁知却第一时间便用了。他心知龙青虽然不大相信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会这么快便投掷手雷,无疑是想用声音吸引周围日本人的注意,来帮助自己顺利逃脱。想到这里管修心里又是阵阵发酸。
接着龙青趴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驳壳枪照着前面日本人的脑袋就是一枪。那些日本人知道龙青手里有武器已经小心防备,片刻之后见龙青不再开枪便试探着从外面走了出来。
只见此刻龙青已经靠在墙上,仰着头,一只手牢牢地握着那把驳壳枪,另一只手无力地瘫在地上,像是一个悠闲的老者正在慵懒地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一个日本军官手中握着枪带着身后几十个日本兵将龙青围在核心。龙青像是刚刚睡着被人吵醒了一样瞥了一眼那日本军官,然后伸出手道:“想让我跟你们回去?”
日本军官久居中国对中国话也能听个似懂非懂,他点了点头。龙青微微笑了笑说道:“有烟吗?”
那日本军官会意地摆了摆手,一个日本兵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小心翼翼地塞进龙青的嘴里,龙青深吸了一口烟,满意地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说道:“你们小日本儿啊,也就是这点小东西做得还不错!”
那日本军官本以为龙青竖起大拇指是准备赞扬一番,没想到却说出如此这般的话来不禁有些恼怒。龙青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