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如此悲观呢?”我劝慰道,“只要我们能证实自己没有抄袭,就能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
“没错,但我恐怕没有时间和金钱来支撑我坚持到那一天了,”他绝望地说,“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我的生活境况有多么艰苦。”
我和陈思达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渔歌说到这里,好像有些收不住势了,任由悲哀的情绪向外流溢。“本来,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为了追逐心中的梦想,为了展现我的才华,我毅然辞职,开始专职写作。以前写的一些文章,都没能引起太多的关注,以至于我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但我没有放弃,我深信总有一天,我会写出一部惊世之作……终于,我等到了,我寻找到了《诡脸》这个绝好的题材……”
他本来絮叨地叙述着关于自己的往事,突然一下说到了重点上!我和陈思达都为之一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这个故事,是我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好的一个小说题材!我写出故事简介和一部分羊羔,将它们发给一家出版公司,编辑很快就联系了我,说非常欣赏这个故事的构思,打算出版此书,并承诺会大力宣传!我当时欣喜万分,认为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时,我其实已是身无分文,但为了完成这本书,我向几个难兄难弟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些钱,然后就天天窝在屋里,潜心写作。为的就是看到书出版后给我带来的名誉和收益……但是,出版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听到编辑告诉我,这本书陷入到抄袭风波之中……”
说到这里,渔歌悲伤地望着我。“千秋大作家,你知道吗?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不利的,首先,我的书是三本书中最后出版的,给人的感觉是抄袭的嫌疑最大;其次,我是一个新人,没有任何书迷和支持者。所以。你们的忠实读者在维护你们的同时,诋毁和污蔑我,认定我就是抄袭者。而且读者在知道我和你的书内容相似后,都会选择买你的书,因为你是大作家——最后,编辑气急败坏地告诉我,我的书销售量几乎为零,各家书店纷纷要求退货。”
听完他的一席话,我哑口无言了。本来,我还以为形式对我最不利,现在才知道,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他。
“还没完呢——书卖不出去,书商自然亏了本。他们以抄袭为由,拒绝支付我稿费。其实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抄袭!但我势单力薄,没有办法和他们对抗,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不但没能得到一分钱,还背负了一身骂名,更欠下一笔债务,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所有不行的实行全都集中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更为自己对他造成的间接伤害感到遗憾和不安,但问题是,他说了这么一大通,始终没能说到我最关心的问题上。陈思达显然也是这样觉得。他有些忍不住了,问道;:“渔歌,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获得这个故事题材的?”
渔歌注视了我们一刻:“是根据一个人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我和陈思达迅速地彼此看了一眼。
陈思达紧接着问道:“那个人是谁?”
渔歌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
“为什么?”我问。
“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要我向他保证,绝对不能透露他的姓名和真实身份。”
这……和费云涵提的要求一样!我有些焦急起来:“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特殊情况我们可以特殊处理,你没有必要再为他保密了……不,我的意思是,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好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渔歌盯着我的眼睛反问道;“那么千秋大作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题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跟你一样,也是根据某个人的亲身经历改编的。”
“也是那个人亲口告诉你的?”
“没错。”我注意到他说的那个“也”字,这表明他所遇到的状况和我一样!
“那你先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好吗?“
他反将我一军,是我一时语塞了。我在新闻发布会上都没有说出费云涵的名字,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却把这个名字说出来?
渔歌猜出了我的顾虑。“看来,那个人也要求你替他保密吧。“
“是的。”我望着他说道,“老实说,我专程到你这儿来,就是想证实一件事——告诉我们这个题材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渔歌垂下头思索了一阵。“我觉得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陈思达此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
渔歌说:“那个人对我说,这件事他只会告诉我一个人,而我……相信他。“
“那个人也是这样对我说道。”我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是同一个人了。”
渔歌注视着我。“看起来,你是真的想说出这个名字来对证。”
“只有如此了。”我说,“本来我是打算为他保守秘密的,但现在的情形逼得我只能这样做。”
“这样做的话,我们俩就都失信于人了。”渔歌提醒道。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而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我说,“假如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可把我们害惨了。”
渔歌再度犹豫了一阵,说道:“好吧,那你先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出来了。就在我张开嘴,刚要吐出“费云涵”三个字的时候,陈思达忽然在旁边一下按住了我的肩膀,说道:“好了千秋,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别打扰人家休息。”
我诧异地望着他,双手一摊,用眼神问道——什么意思?
陈思达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互相之间很有默契。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我。我读懂了他眼神中传达出来的讯息——一会儿再说。
陈思达拉着我的手臂站起来。“渔歌,谢谢你坦诚地告诉了我们这么多关于你创作这本书的过程。我们这一趟没有白来,现在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了——你和我的朋友前期都是清白的,你们谁都不是抄袭者。而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下去。”陈思达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渔歌。“如果你愿意的话,和我们保持联系,好吗?”
渔歌茫然地接过名片,木讷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现在跟我一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再见。”陈思达牵着我走出房门。
(13)
下楼后,我们不如昏暗狭窄的小街。陈思达挽着我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但我沉不住气了,停下来,望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说通了渔歌,要他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你为什么突然拖着我离开?”
陈思达说:“你没必要为了证实这件事而毁约。你有没有想过,加入这个走到穷途末路的渔歌在得知费云涵的秘密后,动起了歪脑筋,跑去找费云涵敲诈勒索一番,会引发什么结果?”
我吐出一口闷气。“你真是考虑周全。但问题是,应为担心这个而不对证的话,这件事恐怕就永远没法搞清楚了。”
“千秋,你显然没弄懂我的意思。”陈思达凝视着我,“我说了,你没必要为此毁约——因为不用对证,我已经判断出提供题材给你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睁大了眼睛。“是吗?那你告诉我,是同一个吗?”
陈思达左右看了看,微微皱了下眉:“我们非得在这里说吗?能不能找个咖啡厅,坐下来慢慢谈?”
“不,就在这里说!”我以经济不可待了,“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
陈思达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听我说……”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几条人影来。这几个人迅速地将我们俩围住,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瘦高个儿晃悠到我面前,油腔滑调地说道:“美女,看你这一身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在这种地方出入的人压。怎么,跑到这贫民窟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感觉?”
我瞪着他。“你是谁呀?关你什么事?”
“看你,这么冷淡干什么?既然来了,就借几个钱给哥几个花花吧。”
我完全没有遇到这种事情的经验,竟然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骂道:“凭什么?滚开!”
那嬉皮笑脸的小混混突然变了脸色,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弹簧刀出来,比在我面前,“美女,我可不是在请求你呀。”
抢劫?!这个时候我才清醒过来,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了。这是,围着我们的那几个小混混一起靠拢过来,把我和陈思达逼得退到了墙角。
我紧张的抓住了陈思达的臂膀,而陈思达的另一只手背过来在我的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似乎是提示我保持冷静。
“唉,”陈思达忽然叹了口气,侧过脸来无奈地望着我,撅着嘴说:“大小姐,现在你满意了?你不是专门要到这种地方来寻找刺激吗?怎么样,好玩吗?”
我紧张地心脏狂跳,陈思达却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我们只不过是参加了一个糟糕的旅游团。
“嘿,兄弟,放轻松点。”陈思达对拿着刀的瘦高个儿说,“你瞧,你们这么多人,我们才两个,显然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行了,我们会好好配合的。”
“你倒是挺识趣的。”一个脸上纹着一只西医的光头男人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当然,但我的意思是,你们只对钱感兴趣吗?我们手头现在也没多少现金,不过我的手机不错。”陈思达说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新款的苹果手机,拿到二手市场也得买3000元左右吧。”
我呆呆地望着陈思达,怀疑他是不是疯了,那几个小混混也闲了有点困惑,好像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主动的受害人。
“别这样看着我,大小姐。”陈思达对我说,“你不是说从来没有遇到过抢劫吗?那我告诉你吧,这就叫抢劫。”
他转头对那些流氓说道:“抱歉,我不得不跟我不懂事的女朋友上一课。她被她那个当大官的父亲宠坏了。兄弟们,你们一定也有过这种体会——交上一个任性的女友总让人有点无奈。就拿今天来说吧,她非得要缠着我陪她到这里来寻找刺激。结果还真让她达到目的了。兄弟们,你们真不该这么配合她。”
瘦高个子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陈思达。“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当然不是。”陈思达一脸严肃地说,“我希望你们能给我女朋友一个教训。不然她会越来越任性的。她父亲为她配的几个保镖,她从来都不许他们跟着,每次都让那几个保镖找得好苦。不过这倒也是,我们两个约会,后面跟着几个大男人,那算怎么回事?”
陈思达又转向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钱和手机摸出来给人家吧——哦,对了。”他对那些小混混说,“能让我们把卡取出来吗?那上面存的电话号码对你们没什么用,你们需要的只是手机本身。”
一个戴着帽子、用帽檐将脸遮起来一大半的男人堆瘦高个儿说:“老大,我看这小子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那几个保镖找到他们,我们可别上当了!”
高个子拿刀逼近我们,恶狠狠地说:“别废话了,赶紧把钱和手机叫出来!”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要卡了。”陈思达做出在裤袋里掏钱的动作。突然,他王道了前方的什么,高兴地挥手喊道:“嘿,我们在这儿,高登!李崎!”
高个子扭头一看,前方果然有几个人正在走过来。他大骂一声“该死”,然后向同伙海盗,“快跑!”
一群小混混落荒而逃。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尽头。陈思达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还不快跑?”
他这一提醒,我才顿然醒悟,赶紧和陈思达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来到一条人流量较大的街道上,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陈思达很快招了一辆的士,我们俩钻进车内。陈思达对司机说:“去市中心任意一家四星级以上的酒店。”
半小时后,的士在一家焦作“紫都饭店”的四星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陈思达付了车费,我们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
“我们住一起,还是分开住?”陈思达问我。
监狱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回答道:“住一起吧。”
陈思达对前台服务小姐说:“一个标间。”出事了我们俩的身份证。
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我们走进房间。我叮嘱陈思达:“把房门锁好。”
陈思达笑道:“你还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放心吧,到这里就没事了。”
我坐到床上,吐了口气,舒展着僵硬的身体。
“你不会今天晚上就想呆在这无聊的酒店里了吧?我们不到附近的就把喝一杯?”陈思达说。
“算了吧,我不想再出去了。这座城市的治安实在是太糟糕了。”
陈思达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能怪整座城市,只能怪我们自己要到那种地方去——每个城市的贫民区都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所以从渔歌家出来后,我只想赶快离开,你却硬要在那里说,结果真的遇到了这种事。”
“抱歉,我完全没有这种经验。”
“看得出来。”
“那个人用刀比这我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我望向陈思达,“为什么你会这么冷静呢?你以前有过这种经历吗?”
他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能如此应对自如?”
陈思达看着我,提醒道:“千秋,我是一个心理学家呀。”
“没错……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能临时想出那种脱身的妙计?”我忽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你教教我吧,假如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也可以如法炮制。或者是,我还可以把这种方法写进小说中,让众多读者受益。”
陈思达微笑道:“想法是好的,但这种方法恐怕不是谁都能现学现用的,只有心里素质特别好的人才能办到。”
“说说看吧。”
“好吧,难得你对心理学如此感兴趣。”陈思达坐到我对面的床上,“首先,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表现出惧怕或惊慌失措,那样的话等于是露了底,会让歹徒更加嚣张。”
我点着头。
“接下来,冷静地分析。你有没有注意到,最开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就是在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好判断出这是一伙怎样的歹徒。”
“你观察后的结论是什么?”
“这伙人只是小混混罢了,不是那种真正危险的凶徒。通过那个瘦高个儿跟你搭讪时说的话就能看得出来——真正的抢匪不会有这么多废话,他们会直接把刀逼上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嗯。”我点头,认为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心里就有数了。接下来,我故意表现得对他们毫无惧怕,更主动问他们要不要我的手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为什么?”
“这是利用了人的逆反心理。一般被抢劫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东西——比如紧紧抱住皮包,或死死按住裤子口袋——这样反而是在提醒劫匪该从哪里下手。但我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反倒使他们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其中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如果某种情况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就会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我就是想要达到这种效果,让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明白了。”
“在他们感到茫然的这一段时间,我开始夸夸其谈,故意将一些唬人的信息透露给他们。而我说这些话的另外一个目的,当然就是拖延时间,寻找对策。”
“真是太妙了。”我赞叹道。
“但是,这种虚张声势需要有足够好的演技和自信才行。要说得连自己都相信就是这么回事。当然,那些人可能只会半信半疑,但我已经对他们造成了一种杯弓蛇影的效应——终于,我观察到机会来了,前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