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之后,警察的电话果然响了。两分钟之后,那个年长的警察走过来,拉开车门,把车钥匙还给了明亮,对她说:“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要开车了。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
明亮说:“不需要,我打辆车吧。谢谢。”
她锁了车门,然后顺着街道匆匆离开。
那辆警车从她旁边开了过去。
街上的人很少,一些店铺已经关门。去哪儿?这是个问题。
回家?
她怀疑,她一进家门就看见另一个明亮正穿着她的睡衣在拖地。她极有可能有家里的钥匙。
去宾馆?
她刚从宾馆逃出来。
去医院?
现在,只有弗林医院让明亮感觉相对安全些。在诊室,她是一个主宰者,同事们尊重她,患者家属们恭敬她,患者们惧怕她……
可是,她怎么回医院呢?
她确实不能再开车了,她感到全身无力,根本踩不下油门。
打车?
她担心上车的时候,司机是一个矮胖的男人,开着开着就变成了另一个明亮,回过头来朝她粲然一笑。
明亮蓦地想起了汉哥。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独一处”饭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那里。此时,她感觉好心人都是可疑的,坏蛋反而可靠些。
她掏出手机,给汉哥打了个电话。
明亮:“你在哪儿?”
汉哥:“我在‘独一处’等你啊。”
明亮:“我说真的!”
汉哥:“我真的在这儿,一直没见到你。”
明亮:“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汉哥:“你真过来?”
明亮:“废话。”
汉哥:“你进了饭店,朝左边的角落看,有个傻瓜穿着卡其色西装,白皮鞋,一个人点了一桌菜,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那个傻瓜就是我了。”
挂了电话,明亮迅速朝“独一处”方向走去。她需要汉哥的帮助,至少他可以把她送回弗林医院。
明亮来到“独一处”后,发现里面的顾客已经寥寥无几。她朝左边看过去,猛地一惊——另一个明亮已经到了!她和汉哥坐在一起,桌子中央放着一支红玫瑰,显得怪里怪气。汉哥探着身子,急切地表白着什么。她面带微笑,静静地听。
明亮傻在了门口。
服务员走过来,柔声问:“请问几位?”
尽管汉哥还在叽里呱啦地说,另一个明亮却敏感地转过头来。那么远的距离,还有其他顾客的喧哗,她竟然听见了服务员的话!看来,她根本没在听汉哥讲什么,她一直在等候明亮的出现。
明亮和她四目相对,僵持了几秒钟,接着一步步退了出来。
来到外面,明亮迅速四下看了看,对方把车停在哪儿了?
明亮很快就找到了那辆红色吉普,它停在一棵梧桐树的下面。
明亮有了一个想法:偷走她的交通工具,就等于减慢了她的速度,也许她就不会那么神出鬼没地随时随地出现了……
可是,明亮有点儿不自信:她的车钥匙能打开她的车门吗?
她想试试。既然对方的车跟她的一模一样,那么,车钥匙的齿形也应该是一样的,如果不同,那就露出了破绽,说不定是哪家电视台搞的整蛊节目,另一个明亮不过是化了妆的演员……
她快步走过去,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咔嗒”,车门开了!
明亮一惊。她不希望这样。
既然开了,那就上去吧。
她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开动了。朝饭店门口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已经快步走出来,她似乎没想到明亮会来这一手,站在那里愣住了。
明亮开着车,加速驶离。
从反光镜朝后看,只有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也许,开车的司机正是碎花小鳄幻觉中的那个194,管他呢,现在明亮只关心能不能甩掉那个鬼影般的自己。
她沿着马路朝东郊弗林医院方向行驶,一边开一边打量车内,越看越怕——车内的装饰跟自己那辆车完全一样,包括那瓶皇冠形状的车载香水,包括亚麻座套,包括棕色脚垫。明亮那辆车的风挡玻璃上有个很小的裂纹,这辆车的风挡玻璃上也有个很小的裂纹!
这就是她自己的车啊!
不,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味道。
明亮从来不在车里吃东西,也不拉宠物,她的车里永远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辆车不同,充斥着一股完全陌生的味道。明亮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味呢?好像有人刚刚用它拉过生肉……明亮直想吐。
眼看就要出城了。
明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完全离开反光镜。开出了这么远,那辆红色出租车依然跟着她,只是距离越来越远,也许是明亮的车速太快了……不对!明亮发觉,后面已经不是那辆红色出租车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吉普!
明亮陡然紧张起来,再次把不住方向盘了。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车牌号,但是,明亮肯定那辆车的驾驶者就是她!两辆车之间系着一种东西,牢牢的,那是对方的注意力。
她在哪儿又弄到了一辆车?
难道她开走了明亮停在王家村的那辆车?
既然明亮能用自己的车钥匙开走她的车,她也一定能用她的车钥匙开走明亮的车。
明亮的意志就像冰山在迅速融化。如果说另一个明亮和另一辆车都是不真实的,现在,真实的明亮驾驶着一辆不真实的车,而另一个不真实的明亮则驾驶着一辆真实的车……明亮感觉自己在噩梦中越陷越深了。
后头的车越来越近了,说明对方的车速比明亮更快。
现在怎么办?
明亮无路可走,只有奔向弗林医院,好歹那里有保安。
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就像一首歌跑调儿了,离乐谱越来越远,听起来无比恐怖。她需要一个定音鼓,把调子重新找回来。
她给副院长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副院长才接起来,看来他睡下了。
明亮:“副院长!你快来医院一趟!”
副院长:“你搞什么搞?”
明亮:“有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她现在正跟着我!”
副院长:“明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明亮:“副院长,你救救我!快来医院,我要跟你见一面!”
副院长想了想说:“你在我的办公室门口等我吧。”
明亮:“谢谢!你快点啊!”
挂了电话,明亮加快了车速,同时死死抓紧了方向盘。
电话响了,是汉哥打来的。
明亮接起来:“喂!”
汉哥:“你怎么走了?”
明亮:“我见到你了吗?”
汉哥:“你说什么?”
明亮:“我是说,你见到我了吗?”
汉哥:“我们见了啊,你怎么突然就走了?看见谁了?”
明亮:“我跟你说什么了?”
汉哥:“什么你跟我说什么了?”
明亮:“我没时间解释,哪天再说吧。”
汉哥:“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明亮:“为什么这么说?”
汉哥:“从你的语气听出来的。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明亮:“比那还可怕。”
汉哥:“跟我说,我帮你。”
明亮:“你敢吗?”
汉哥:“笑话!说吧,他们几个男的?”
明亮:“只有一个女的,她一直在尾随我。”
汉哥很奸邪地笑了:“对付女人是我的专长啊。”
明亮:“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汉哥愣了愣:“你说笑吧?”
明亮:“我跟你开过玩笑吗?现在她还跟着我呢!”
汉哥:“你遇见鬼了……”
明亮:“你也遇见鬼了!”
汉哥:“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亮:“跟你在饭店见面的那个人不是我,是她!”
汉哥:“谁?”
明亮:“另一个我!”
汉哥:“你是谁?”
明亮:“你说我是谁?”
汉哥:“你别吓唬我啊!”
明亮:“你不信就算了。我先挂了。”
汉哥:“完了,你这个段子吓着我了……”
挂了电话,明亮猜测,汉哥今晚睡觉肯定要打开所有的灯了。
色鬼也怕鬼。
明亮无数次从城里开车来弗林医院上班,只有这一次感觉最漫长。那辆红色吉普渐渐逼近了明亮的车,旁边很宽敞,她却不超车,只是紧紧咬着明亮的车尾巴。
终于,明亮看到了弗林医院的铁大门,还有高高的水银灯。
这时已经快半夜了,明亮把车开到大门口,使劲儿按喇叭。保安把门打开了。
明亮把车开进去,回头一看,在大门关上之前,另一辆红色吉普像影子一样挤了进来。
第六章 大脑里没有破绽
另一个明亮也进来了!
明亮把车停在门诊楼后面的草地上,跳下车,快步走到墙角,紧紧盯住另一辆吉普。它从大门开进来,没有停,直接朝地下车库黑洞洞的入口开去了。
明亮立刻跑到保安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你没看到刚才跟着我进来的一辆车吗?”
那个保安眨巴了几下眼睛:“我看见你前面有辆车啊。”
明亮的脑袋一下就乱了,怎么都想不通保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似乎所有人都在撒谎。
她没有再说什么,快步朝地下车库走过去。
这么短的时间,另一个明亮不可能出来。
昏暗的路灯下,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穿拖鞋的女人,瘦瘦的,她没穿医护人员的工作服,也没穿病号服,明亮不确定她是职工还是患者。从步态上看,应该是患者,轻度的,她在散步。
重症患者都被关着,偶尔能听见病房中传来一两声叫喊,愤怒的,激动的,听起来很凄凉。
明亮藏在了车库旁边的草丛中,准备监视另一个明亮接下来的去向。她的心里有了一丝安全感,现在,终于对换了处境,她在暗处对方在明处了。
夜风吹过来,凉凉的,很惬意。
等了好久,并不见另一个明亮走出来,难道她睡在车里了?
明亮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去,都是草。刚才她的大脑中闪过一个幻象——另一个明亮就蹲在她背后,笑吟吟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又一辆车从大门口开过来,车灯晃眼,直到它开进车库,明亮才看清,那是副院长的车,那么大一个老爷们,开着一辆很小的奥拓,后座上还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绒玩具。
她喊了声:“副院长!”
车窗关着,副院长听不见。
她赶紧掏出手机,却发现关机了,她重新开了机,又让她校准触屏,点击了几十下,终于好了,却再次关机。没电了。
她觉得完蛋了。
很快车库里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她看见副院长和另一个明亮一起走上来。
明亮赶紧朝草丛里缩了缩。
她清晰地听见另一个明亮在说话,有点儿不像自己的声音,可是又感觉非常熟悉,就像听录像中的自己在说话。
她说:“……她跟我一模一样,也戴着头巾帽,黑色的。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差点儿疯了!后来我就一直跟着她,一直到了医院,她就不见了。”
明亮不敢站出来了。
现在,副院长也许怀疑明亮大夫的精神出了问题,如果她突然站出来,他就会认为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副院长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不对啊,你在电话里对我说,是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跟着你,而不是你跟着她啊!”
另一个明亮瞪大了眼睛:“我没给你打过电话……”
副院长愣了:“你没给我打过电话?”
另一个明亮说:“没有。”
副院长很不服气地笑了笑:“你怎么可能没给我打过电话呢?”
另一个明亮说:“我就是没给你打过电话!”
副院长想了想,嘟囔了一句:“今天的事儿真是怪了!得,我还是给院长打电话汇报一下吧……”
两个人走远之后,明亮慢慢站起来——现在去哪儿?
回诊室。
那是她的王国,这次她必须抢在另一个明亮之前占领它。
她急匆匆地走向门诊楼,快步上到三层,来到诊室门口,并没有贸然走进去,而是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里面没人,这才拿出钥匙打开门,闪身进去,立即把门锁死了。
看看橙色单人床,看看黑色转椅,看看灰色办公桌,看看桌上的紫罗兰……她的心里涌上一阵酸楚。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电脑上。
她走过去,打开了电脑。她并没有细想打开电脑干什么,似乎只是个惯性动作。她想不到,这个动作让她陷入了更深层的恐怖……
楼道里非常安静,估计另一个明亮还在副院长办公室。
明亮打开了自己的大脑监控画面。
画面上呈现出她驾车进城时的胡思乱想——她怀疑自己其实是弗林医院的患者,又否定了自己。她猜测是哪个她治疗过的患者在害她,后来,她决定住进宾馆。
寻找宾馆的时候,她见到了一把小提琴,想起小时候父母给她买过一把,她特别喜欢,天天拉……
接着,她收到了泡妞高手汉哥的短信。接着,她看到了八宝旅馆,又看到了海天旅馆,她警惕地避开了。最后,她选择了那个11天宾馆。
一个瘦女孩给她办了手续。从画面上看,瘦女孩还挺漂亮的,她递给明亮一个钥匙牌,上面写着:109。
明亮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明亮忽然感觉不对,一下按了暂停键。
不对。
她清楚地记着,当时她要求那个瘦女孩给她换个房间,高层的,那个瘦女孩说他们宾馆只有两层,二层住满了……
当时,她又好气又好笑,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是一伙的,不动声色地围着她,把她往一个陷阱里挤。当时,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说了句:“真好玩儿。”
这些怎么都没了?
画面中的她沿着楼道朝前走,寻找着109房间。
明亮忽然想起来了——她来到那家宾馆之后,在车里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就是说,现在的画面里其实是另一个明亮大脑里的活动,另一个明亮也戴着黑色头巾帽!
她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完了,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另一个明亮是假的了。如果她不是假的,那自己是谁?
惊愕中,她忽然感觉自己是多余的。现在,弗林医院的明亮大夫正在副院长的办公室谈话,一切顺理成章。偏偏多出一个自己来,坐在明亮的诊室里,鬼鬼祟祟地看电脑。也许,自己才是整个事件的恐怖主角……
她摇了摇脑袋,恢复了正常思维。
又回放了一遍大脑监控画面,她确定,她离开医院之后,一直到进入宾馆,电脑里记录的都是她本人的大脑活动。就在她摘掉头巾帽之后,另一个明亮的大脑活动就接上了。
她继续看下去。
她应该庆幸,可以在电脑里看到另一个明亮的大脑活动。
明亮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被工作人员硬说是108的房间,在楼道右侧。电脑中的明亮来到了楼道左侧,打开了109房间。
突然,背后“哐当”响了一声。
另一个明亮吓了一跳,赶紧走进房间,并把门关上了。她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房间内安全,这才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望出去。
对门也是109。
她马上想到是不是自己走错房间了,又一想,不可能,她拿着109的钥匙,怎么可能打开别人的房间呢?
自从第一瓶奇怪的可乐出现之后,接二连三地出现不可思议的事儿,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她没有离开,一直盯着那个房门。
终于,里面的人走出来了,这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服也一模一样!只是没有戴帽子。这个人来到她的门前,贴在门板上听,她的脑袋挡住了猫眼。
画面中的明亮都不敢喘气了。
等了一会儿,门外的人终于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儿。画面中的明亮狠了狠心,走出了房间,用她的钥匙试了试,竟然打开了对面的房间。她快步走进去看了看,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没什么物品,只有一个挎包,跟她的挎包完全相同,最令她感到惊悚的是,她挎包的背带上有个划痕,对方挎包的背带上也有个划痕。
她快速打开了对方的挎包,里面的物品也和自己的丝毫不差,只是多了一顶黑色头巾帽,那是两个人唯一的区别,却在这里找到了对应。最后,她打开对方的钱包数了数,连钞票的数目都完全相同!
她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快速地思索: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楼道里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画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