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床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安蓉没有看到他睁开的充满血丝的眼。
安蓉背对着他。
门外的夏美丽和一个护士快喊出来了,她们看到十七床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伸向安蓉的屁股,将要触摸到安蓉屁股时,那手停住了。
安蓉回转身,那手已经缩回去了。
安蓉说,十七床,准备好没有。
十七床很乖地把臀部翘起来,安蓉在给他注射时,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尽情地享受什么。
安蓉给他注射完,他的眼睛又睁开了。安蓉看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受伤的人,生病的人……都是病态的人。可怜的人。安蓉对他说,十七床,什么都要看开点,好好养伤,活着就是好。
十七床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安护士,你笑一下给我看好么?
安蓉说,我戴着口罩,你不能看到我笑的。
十七床坚定地说,能,我能看到的,从你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到。
安蓉真的朝他笑了一下,看到了么?
十七床满足地说,看到了,安护士,你真美。
安蓉看到了一只绿色的蚂蚱
兰芳是个工作狂,又是个男人婆
28
好像许久没有去买衣服了。安蓉想,兰芳是个工作狂,又是个男人婆,她一年不去逛商场买衣服也是可能的。安蓉不一样,她经常要去逛逛商场,买一些自己喜欢的衣服,下班后,安蓉没有马上回家,她决定去东方广场看看。东方广场的东西不错,价格又不算太贵,这是她喜欢东方广场的原因。
从医院出来,她要穿过一条马路去坐地铁,地铁可以直接到达她的目的地。
红灯。
她要等人行道的绿灯亮了才能安全通过,呼啸而过的各种车辆让她的神经紧绷。她一看到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紧张,四肢发冷,无助而又恐惧,她好像听到了来自各个角落的惨叫,她似乎看到了血和残缺不全的躯体在挣扎,她不知道在这明亮的大街上躲藏着多少惨死的灵魂……
安蓉在等待绿灯亮起的过程中,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安蓉。
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铁上的人拥挤不堪。
安蓉被人挤压着,她可以闻到男人女人的各种气味,地铁车厢里的混浊空气让安蓉情不自禁想像着水曲柳乡村青草的气息和山野纯朴的花香,这种望梅止渴般的想像是对地铁上混浊空气的有效抵制。安蓉想,此时的兰芳是幸福的,她呼吸到的是水曲柳乡村清新的空气。
安蓉在想像中很快就抵达了东方广场。
她一下地铁车厢,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朝她似笑非笑地眨了一下眼。地铁瞬间就把那个男人带走了,安蓉心里说,只是个陌生人。
和安蓉擦肩而过的都是陌生人。
安蓉茫然四顾,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她独自地在东方广场遛来遛去,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看着。许多男人不愿意陪女人逛商场,而王子洋例外,只要安蓉愿意,他就会耐心地陪着她,并且帮她参考一件衣服的好坏。安蓉想,如果现在王子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或许她会原谅他并且和他重归于好。
安蓉在一家时装店停住了脚步。她看到橱窗里挂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那件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安蓉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安蓉走进了这家时装店,女店员热情地迎了过来,向她介绍着这里的流行新款。安蓉看上了一条黑色的蕾丝七分裤和一件白色立领的花边背心。黑色,内敛背后的激情与张狂;白色,平和之中的纯洁与高雅。这一套服装在安蓉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安蓉穿着这套衣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安蓉在镜子前照照,觉得不错。她习惯性地回头想征询王子洋的意见,可他不在。安蓉有些沮丧,她回试衣间换了衣服就匆匆离开,她已经没有兴趣再逛下去了。
她走出那家时装店不一会,一个女店员追了上来,小姐请留步。
安蓉站住了,她弄不清女店员要干什么。
女店员笑容满面,她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了安蓉说,小姐,我们经理要我把你刚才试穿的衣服送给你。
安蓉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
女店员又说,当然不是白送给你的了,我们也是有条件的。
安蓉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女店员的声音甜美,小姐,您千万别紧张,我们的条件十分的宽松,只要小姐经常来我们服装店试衣服就可以了。
安蓉笑了,谢谢。
29
兰芳在水曲柳乡村是有一些熟人,其中朱向阳经常和她有联系,主要是因为张洪。张洪的父亲插队时就住在朱向阳家,朱向阳的父亲和张洪的父亲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朱向阳每次贩香菇到赤板,都要去张洪家坐坐。安蓉去水曲柳乡村就是住朱向阳家。
兰芳这次也住在朱向阳家,她准备在老百姓中间摸清情况后再去找乡政府,看他们在事实面前还有什么说头,然后把各种不同的声音放在一起报道。
兰芳的到来,让朱向阳一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晚上给她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朱向阳还特地弄了一只野鸡来炖给兰芳吃。兰芳有些受宠若惊,别人和她吹胡子瞪眼,她不怕,别人对她好,她就受不了。晚宴上朱向阳还拿了一罐陈年的老酒出来款待兰芳。兰芳闻到那陈年老酒甘醇的浓香,满嘴的津液涌了出来。
朱向阳也就是三十出头,但看上去显得苍老,他的皮肤黝黑,看上去像老松树皮。按他的话说,一家老小要生活呀,轻松不了。兰芳十分理解他,所以,和朱向阳喝酒也挺痛快。朱向阳边喝酒边说,你们城里人那酒吧,说实在的我不习惯,上次你和张洪还有安护士一起带我去,我不好意思说,那洋酒真的难喝,说了你可别不高兴,还是咱们这里的陈年老酒好喝!
兰芳十分兴奋,她的两眼闪烁着波光,老朱,你说的没错,还是陈年老酒好!
说着,朱向阳来了劲,他让儿子拿过电话,拨通了张洪的电话,他大声地说,张洪,你小子怎么不一起来,你媳妇在我这边,我好酒好肉招待,你放心好了!听兰芳说她要在这里呆两天,我看你也过来吧!什么事了,请个假得了……哦,是,是,你们公家人和我们农民是不一样。好吧,你放一百颗心,兰芳在我们这里没事的,是的,没事的,如果有一点问题,你拿我是问!
朱向阳把电话又递给了兰芳,让她也说几句。兰芳和张洪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朱向阳从兰芳口里听到让张洪要关心安蓉,朱向阳的脸色有些不对。
兰芳捕捉到了朱向阳脸色变化的这个细节,她问道,老朱,有什么问题?
朱向阳沉默了一会反问她,安护士回去后出了什么事?
兰芳简单地把一些情况告诉了朱向阳。
朱向阳听完兰芳的话,他马上让老婆把孩子带到房间里去,他有话要对兰芳说。他的老婆十分听话,很快就把两个孩子带上了楼。
客厅里就剩下朱向阳和兰芳。
朱向阳说,兰记者,我说出来,你不要怕。
兰芳笑笑,有什么你就说,我不害怕,我被我的亲生父母遗弃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害怕过什么。
那我就说了。那天,我们一家人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让安护士和我们一起去,她推说她去不方便就留在了村里。那天中午,她在村里的小食店吃完东西就鬼使神差地上了北山坡。
她去北山坡走走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
为什么。
那里有人在挖坟墓。
这有什么呀!
兰记者,这你就不懂了。本来挖坟就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况且,那死人当时也不是终老而死的,是年纪轻轻就被车撞死的一个女人,煞气很重的,他们选择在正午时挖坟,也是有讲究的,因为正午的阳气重可以避掉邪气。猛鬼也不敢出来作祟。村里人有说法,女人和孩童是万万不能去看挖坟的,要是中了邪,轻则生病,重则暴亡。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呀!
而且让煞气上了身,就不好办了。安护士去看了挖坟,她回城后,村里人才告诉我的,我也没太在意,因为很多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们城里人不信,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刚才听你说的情况,看来安护士是让煞气上了身。
老朱,以前村里发生过这样的事么?
有,但不多。我自打记事起到现在,也就碰到过一次。好像是我十五岁那年的事了。当时张洪他爸还在我们村插队,他老人家也知道那件事。那时候农业学大寨,要造梯田,造田时当然也要迁掉一些坟。当时有一个女工作队员,从城里来的,还有了身孕,她天不怕地不怕,去看了挖坟,结果中了煞气。
她中了煞气后怎么样。
那才吓人呢,她说她可以看到很多鬼魂。人们不信,就随便说出一个过世很久的人,让她说出特征来。她就马上脱口而出。人们都对她敬而远之,她经常在深夜里尖叫,说是有鬼卡她的脖子。工作组组长说她搞封建迷信,准备把她弄回城里。就在她走的前一个晚上,她失踪了,后来,人们在挖坟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尸体,她的肚子被豺狗掏空了。
我当时也去看了,怪吓人的。
老朱,这是真的?
你一定会不信,可是,这真是发生过的事情,你回去可以问张洪的爸爸,他一定也还记着这件事。
那,那如果安蓉中邪气了,有没有办法破解呢?
有是有,都是一些土办法,不过也不一定管用。
那该怎么办,无论怎样,还是要想想办法,我担心死安蓉了。可怜的安蓉!
这天晚上;兰芳多次从梦中惊醒;醒来浑身的冷汗;她梦见一具尸骨沉重地压迫在她的身体上;让她喘不过气。
兰芳在深夜的那次惊醒后,要上厕所,乡下人的厕所在房屋的外面,房间里又没有放马桶。兰芳起了床,好在朱向阳在她临睡前给了她一把手电。她穿好衣服,就打着手电出了门。
她一出门,就看到不远处村头的一棵老樟树下有一团火光,隐隐约约地,兰芳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歌声,那歌声是民歌的曲调,歌词她听不清楚。那团火光边上有一个人,他在往火堆中舔加着什么。要不是尿急,兰芳会立马朝那火光走过去,她只好先去了厕所。
她从厕所里走出来后就朝那团火光走过去。
来到近前,她才发现是朱向阳在烧纸钱,他的身边还有许多纸钱还没烧呢,那歌声是从朱向阳的嘴里发出的,准确地说,那不是歌声,那是朱向阳在念叨着什么。朱向阳没有理会兰芳, 他继续着他的事情。
兰芳站在一旁,尽管那堆火很旺,但她身上还是有些冷,村庄里黑暗的地方隐藏着多少神秘的东西她一无所知。朱向阳此时也变得异常的神秘,兰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朱向阳终于烧完了纸钱,他停止了念叨,抬起头对兰芳说,你怎么出来了,这样也好,我在送瘟神,你知道么?
兰芳摇了摇头。
朱向阳站起来,无奈地说,回家吧,回家烧个符给你喝就好了。
兰芳问,你在为谁送瘟神。
朱向阳说,为安护士。
安蓉叹了口气
忧郁的女人又神奇地消失了
30
安蓉回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蔓延开来,路上的灯光此起彼伏地亮了起来。
安蓉打开了服装店送给她的那个纸袋子。她穿上了曾经在服装店试穿过的那套服装,站在镜子面前,安蓉有些伤感,她又一次想起了王子洋,想起了每次她站在镜子前总能在镜子里发现王子洋充满深情的目光,而现在……
安蓉叹了口气,她拿起了那个纸袋子准备扔进垃圾桶,一件白色的裙子从纸袋里掉落下来。这就是她在橱窗里见过的那件似曾相识的白色连衣裙。安蓉的心一抖,她双手颤抖地捡起这件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是纱质的,在安蓉的掌心轻轻的没有一点份量。安蓉不由自主地穿上了这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镜子面前。连衣裙很合身,似乎是为安蓉度身定做的一样。穿上连衣裙的安蓉显得纯洁而年轻,安蓉看见镜中的自己甜美地笑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安蓉的心紧缩了,自己明明没有笑,怎么?安蓉揉了揉眼睛,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神情悒郁。
这天深夜,安蓉又看见了镜框上黑玫瑰般忧郁女人的照片。那个女人的脸如此清晰;似乎就在她的眼前飘动。安蓉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角滴落的那颗泪珠,晶莹而闪亮。当她揉了揉眼睛之后,那个忧郁的女人又神奇地消失了。安蓉有些害怕,她打开了灯,不敢关灯睡了。在这个冗长的夜里,安蓉醒了三次,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那个黑玫瑰般的女人却清晰的出现在墙上的照片中,然后灯突然亮了,黑玫瑰般的女人突然消失了,安蓉看见自己的母亲仍然在照片中微笑。安蓉不敢再睡了。
以前,她不知道听谁说过,租来的房子一定要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以前住过的人的物品。安蓉住进来时,检查过的,这房子很新,好像没有人住过,就是住过,也十分的短暂,估记不会住太久。她没有找到什么前住户留下的什么东西,就是梳妆台上的一个水晶发夹,她不认为那有什么问题,因为她喜欢它,所以留了下来。
挂镜框的那枚钉子,一直是有的,也许以前的人也在这里挂过镜框。装着母亲遗像的镜框多少年来她一直带着,她一切都可以抛弃,唯有这镜框她永远不会舍弃,无论走到哪,都会带着它。
黑玫瑰般的女人是谁?
安蓉感觉到有一团绿光在这个房子里浮动,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房子是有记忆的,那些记忆的痕迹充塞在房子的每个角落;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房子就开始回忆;你可以看到它们;听到它们;闻到它们;触摸到它们的记忆。
31
安蓉,我们认真的谈一次好么?
我想,咱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应该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
我应该相信,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
安蓉,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那你要我怎么说你,一个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唯一的人,竟然背着我和别的女人鬼混,还要我说,亲爱的,请继续——
安蓉,你让我伤心。
王子洋,你不要再来电话了,我真的好累,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安蓉,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说你的情人已经死了,不再会干扰我们的感情生活了?说是你亲手杀了她,因为你爱的是我。王子洋,你别再表演了。还是兰芳说的对,恋爱中的女人全是傻瓜,找不到方向。我承认我傻过,但现在已经结束了,清醒了。
安蓉,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恼羞成怒了吧,你早就该把你脸上那层虚伪的面纱撕下来了。别装了,要装就和别的女人装去吧,你是我们医院的宝贝,多少女人都想追你呢。让夏美丽给你带一群女人来让你挑吧!
王子洋把电话挂了。
安蓉流着泪,她对自己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哭什么哭,你不是说不理他了么,可你为什么还要为了他流泪?泪水流进嘴巴里,又苦又咸,体会这种滋味是在她很小的时候。
因为父亲。
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提及也最难忘的人,她的身上流着他的血。在安蓉的潜意识里,她一直和父亲很亲近。安蓉无法排斥这个给自己生命的人,哪怕是他那颗精子的排出是一个要命的错误。在她有限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儒雅的人,他高而瘦。戴着一副镶金边的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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