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以前是舞蹈学校的老师,他只会跳舞。”沈碧云把目光转向他,好像在说,我愿意给他300万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这么做对不对。
“那么他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储藏室里呢?”林仲杰问道。
沈碧云仿佛被刺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说。
林仲杰知道,她已经不止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每次她都这样回答。
“储藏室的钥匙只有你一个人有吗?”
“是的。”她低声回答。
“这就是说,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有了吗?”
“是……的,应该是的。”沈碧云微微蹙眉,口吻略显犹豫。
“苏志文为什么要去储藏室,你知道吗?”
“是我叫他去的,我让他去储藏室拿一幅画带给我在香港的堂姐,这是我答应堂姐的,她一直想要一幅我继父黄亚柳的真迹。”
“是他一个人去的储藏室?你没陪他去?”
“是的。”
“你把钥匙交给了他?”
“我那天心情不好,多喝了两杯酒,脑子昏沉沉的,所以回到房间交代完事情,我就睡了。是的,是我把钥匙交给他的,我让他自己去拿画。”沈碧云神情忧郁地说。
“你给他钥匙,是他要求的,还是你主动给他的?”
“当然是我给他的。”沈碧云褐色眼珠闪过一丝小小的不快,“他很少提要求。”
“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沈碧云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的钥匙是怎么回到你手里的?”
“第二天早晨它放在我床头柜上。”
“你对此怎么想?”林仲杰问道。
“我想是小苏放在那里的。”
“苏志文有没有跟你说,他去香港是乘哪班飞机?”
“他说是早晨7点40分。”
“他晚上有没有回房间?”
“他说要赶一大早的飞机怕吵醒我,所以晚上睡在书房。”沈碧云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好像在为什么事情惋惜。
“你后来有没有去过地下储藏室?”
“没有。”
“有人在储藏室里拿过东西后,你不进行核对吗?”
沈碧云轻轻笑了笑,好像他提了个很可笑的问题:“如果他想跟我继续生活下去,如果他想获得那300万的投资,他就不会笨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蠢事,怎么也得等到投资到手后再说吧。我相信他不会那么傻,是的,我没去核对。”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提高了一些,“而且我的风湿病犯了,我不能下地下室。警官,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会知道,身体是最大的限制,很多事我是有心无力的。”
林仲杰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腿,它们藏在她的裙子里,若隐若现。
他听到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即便志文一时贪玩多拿了一两件东西,我也无所谓。跟年轻人做伴就该做好容忍他们放纵的准备,你说是吗?警官?”
“储藏室的钥匙只有你有吗?”林仲杰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这问题你问过了,林警官,她也回答了。是的,只有她有,换句话说,现在是沈碧云女士主观认为储藏室的钥匙只有她一个人有。”简其明转过头去平静地问沈碧云,“你是这个意思吗?”
林仲杰听出简其明的话里蕴涵了多种假设,如果沿着简其明新开辟的道路往前走,面前立刻就会呈现出一片崭新的天地。但是这些假设究竟离真相有多远,谁也不知道。林仲杰知道简其明不过是想帮沈碧云撇清而已。
“是的。”沈碧云稍稍犹豫,但最后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储藏室里到底放了些什么?”林仲杰根本不理会简其明,问道。
“有我继父黄亚柳的画、我母亲留下的旗袍、我以前收集的小玩意儿,到各地旅游回来时买的纪念品,还有别人送的礼物、花瓶、酒、艺术雕刻之类的,我做过一张清单,等会儿我给你一份。”
“在5月6日之前,苏志文有没有去过储藏室?”
“没有。”这次沈碧云很肯定地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那天,他问我钥匙怎么用,他动手能力不强,别的男人都会修修弄弄,他什么也不会,”沈碧云伤感地说,“他说他小时候,他妈妈什么都不让他干,只让他读书,每次他去摸那些好玩的东西,他妈妈就用尺子打他,所以到后来,他就变得什么都不会干了。他对机器的东西,特别不在行,我给他买了个新的随身听,不,不是随身听,那个大概是叫MP4,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研究了大半天,后来还给我了,说他不会用……他特别喜欢穿着睡衣,坐在窗前听音乐,有时候听着听着,还会一个人流眼泪……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5月6日那天他还好好的!”
林仲杰听出了她话语中压抑的哭腔,他知道再说下去她很可能会号啕大哭了,他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凭他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安慰只会使对方的情绪更难控制,所以,他尽量用冷静的口吻问道:
“你对苏志文的事怎么看?”林仲杰看了一眼简其明,林仲杰本以为简其明会迫不及待地去安慰他的女主顾,却没想到,跟他一样,老油条选择了按兵不动。由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都对她的痛苦不予理睬,这让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猜不出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轻声说,一边掏出一块丝帕来擦了擦眼睛。
“他离开那么久没音讯,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沈碧云回头看着简其明。
“其实,”简其明代她说了下去,“早在5月11日,也就是他走后的第五天,她就已经发现不对头了。因为电话联络不上他,他也没来过电话,所以后来她找到了我。”
“为什么没报警?”
“沈女士是顶着各种社会舆论和压力跟苏志文结的婚,她当然希望低调处理家务事,她不希望别人对她的婚姻说三道四。”简其明严肃地说,“我帮她找了香港的私家侦探调查苏志文在香港的行踪,但苏志文提供的香港住处是假的,电话也是假的。所以我们没找到他。”
“这种调查应该不需要10天的时间。你们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答案,我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不报警?”
“的确,我们很快就有了答案,苏志文根本没有过境。本来想报警的,但后来她又收到苏志文的短消息,短消息说他现在在广州,等办完事就回来。”简其明似乎看出了林仲杰对这条短消息的质疑,立刻说了下去,“我们打算再等几天看看,如果苏志文还不回来就报警,但没过两天,苏志文的尸体就被发现了。”
在现场没有找到苏志文的手机,林仲杰想。
“那条短消息是什么时候发出的?”
“5月22日。”简其明答道。
林仲杰决定等会儿把沈碧云的手机拿来看看。
“沈女士,请问你的亲生父亲是画家沈谦一吗?”他换了个问题。
沈碧云的眼中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跟本案无关。”简其明代替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不过是随便问问。”
“是的。沈谦一是我的父亲。”沈碧云的声音听上去很苍老。
“他的画在哪里?”
“很遗憾,他的画大部分都在‘文化大革命’中遗失了。”沈碧云冷冷地说。
林仲杰点了点头:“确实很可惜,好,今天就问到这儿。谢谢你的配合,沈女士。”
“谢谢你,警官,希望小苏的事尽快能有答案。”她站起身跟他握了握手,她的手清瘦纤细,柔弱无骨。真难以想象,这双手竟然一手掌握着一个资产庞大的成功企业。
林仲杰忽然想到她出版过的那本自传《淑女之家》,他决定抽时间翻阅一下。
简其明送林仲杰离开沈宅,他们穿过花园向外走时,林仲杰问简其明:“5月6日那天你到这里来是什么目的?”
“沈碧云请我参加她的结婚周年宴会。”
“你是她的法律顾问,难道就没谈点别的?”林仲杰根本不相信那天沈碧云叫简其明来只是单纯请他吃一顿饭。
“当然,她还跟我谈了那300万投资的事。”简其明嘿嘿笑了起来,“我劝她考虑清楚,但她说她想给小苏一个机会,‘跟着我,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他该多亏’,这是碧云的原话。她说她的小苏情绪不稳定。”
“情绪不稳定?怎么不稳定?”这是林仲杰第一次听说。
“郁郁寡欢呗。他对沈碧云解释说,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他都会很忧郁,这是一种习惯。但沈碧云觉得,他情绪低落可能是因为受到了她家里人的冷遇,所以她想安慰他一下,于是就有了那300万的事。”
“沈碧云的家里人都跟他合不来?”
“沈碧云跟苏志文结婚,当初她的女儿们是竭力反对的。”简其明看了林仲杰一眼,仿佛在说,这一点,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
“谁反对得最厉害?”
“小女儿曾雨杉。”简其明耸肩一笑,“所以,这次在她母亲的结婚周年宴会上,她才会突然宣布,她已经跟男朋友向兵登记结婚了,她是在向她母亲示威。”
怪不得沈碧云说自己那天情绪低落,还多喝了几杯,林仲杰想。
“你对苏志文的事怎么看?”林仲杰问道。
“我觉得事情很简单,苏志文取画的时候遇到了小偷,两人起了冲突,苏志文不敌对方,最后被杀。”简其明轻描淡写地说。
“那钥匙是怎么还回去的呢?”
“小偷根本不用自己把钥匙还回去,他只要把钥匙扔在这幢房子里显眼的地方,自有人还回去,比如客厅的桌上、厨房的案板上、沙发上,等等。章玉芬是这个家起床最早的人,她对沈碧云一向忠心耿耿,如果她发现了钥匙,一定会送还给女主人的。而且她也不会声张,因为她会认为那是女主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简其明说。
“那么小偷又是怎么溜进储藏室的呢?”
“尾随苏志文。”
“如果真有小偷的话,他很可能是这个家里的人,而且还是偷听了沈碧云和苏志文谈话的某个人,否则,他怎么知道尾随苏志文就可以进入储藏室?”
“也许小偷老早就溜进来,躲在储藏室附近的某个地方,盯着储藏室的门,他看准谁要进入储藏室,就跟过去。”简其明略带讥讽地说,“厨房和储藏室附近就是楼梯,楼梯下面有很大一块空间,那里放了很多杂物,如果有人躲在杂物后面,根本就没人会发现。所以这很可能是一起外人入侵、图财害命的凶杀案。”
虽然简其明的话好像也说得通,但林仲杰觉得这仍然是一堆屁话,他怀疑简其明故意扯上外人的目的就是在为这个家庭的某个人脱罪,于是他没好气地提醒道:“简律师,我提醒你,如果你的当事人有罪,你再怎么给她编故事也无济于事。真相总会大白的。”
“啊哈,老兄,有理说理好不好?”简其明兴致勃勃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可以用事实辩倒我,不用威胁我吧。”
“好,你倒说说,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一定是外人作的案?而且还是图财害命?难道沈碧云有东西遗失了?”林仲杰皱起了眉头,他意识到,沈碧云提供给警方的信息可能不完整。
简其明看了他两秒钟,然后很深沉地说∶“是的。两幅黄亚柳的真迹。”
果真如此!林仲杰恼火起来。
“可是她说她自己从5月6日起就再没进过储藏室!她是怎么知道东西失窃的?”
“她是没去过,但尸体被移走后,她让大女儿方琪去核对过。最近她身体不好,公司的事已经全都交给大女儿处理了。”简其明说到这儿感慨地叹了口气,“毕竟,她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这种打击可能是致命的。”
简其明的深情感慨并没能打动林仲杰。
“据我所知,你的沈女士并不是第一次失去丈夫,在苏志文之前,她就曾经结过三次婚,除了第一任丈夫是离婚的,后面两任丈夫都死得很突然,第二任丈夫是在开会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作,第三任丈夫则是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的。”
简其明回头盯着他。
“你是在跟我闲聊,还是在指控什么?”
“你的当事人有多位丈夫突然死亡,所以……”
“所以什么?老兄,说话前最好想想清楚,可不要让我抓到什么小辫子,你也是快退休的人了……”
“威胁我没用,我只相信事实,你的女主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林仲杰还想往下说,但这时候,他忽然看见沈碧云的大女儿方琪正站在大门口跟两个人说话,而那两个人他都认识,他马上对简其明说:“喂,门口的是不是你儿子?”
简其明抬头一看,马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是他,小丫头也在,他们怎么会来?”
“谁知道。”林仲杰说。
“凌戈这小丫头可是越长越漂亮了。”简其明津津有味地看着大门外,对林仲杰说。
“那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林仲杰已经忘了两人刚刚的争吵了。
“不清楚,两人都说是普通朋友,不过老林,凌戈是我儿子28年来第一次带回家的女孩,也是第一个被允许进入他房间的女孩。我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可一点都不普通。”简其明嘿嘿笑起来,“小丫头还认认真真给他缝纽扣呢,老实告诉你,我亲眼看见我儿子故意把纽扣全部剪掉让她钉的,等她钉完了,他再拆掉让萍姐重新钉。”
“你儿子真会搞事!”林仲杰瞪圆了眼睛,心里由衷地同情凌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是跟小戈闹着玩。”
“你儿子跟你一样刁。”
“应该说他比我刁得多。不过呢,”简其明又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他从来不让别人碰他的东西,但是我有一次看见凌戈在他的床上睡午觉,身上盖着他平时盖的毯子,他在旁边打电脑。嗨……我看小两口感情还不错嘛。”
“小戈这丫头也真够糊涂的。关系没确定怎么就……你儿子这样简直是耽误小戈。”
“确实是这样,老林!”只要是谈起凌戈和简东平的事,他们两人的意见就会空前一致。
“他们成不了,全怪你儿子!”
“一点没错!老林!是得怪他!”简其明点头赞同。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这是一间面积不会超过15平方米的小房间,虽然地方不大,但地上铺着精致的波斯地毯,红色沙发上罩着薄薄的镂空纱帐,茶几上摆放着大束艳丽的香水百合绢花,就连小小的烟灰缸外面也包了一个带白色花边的小套子,简东平觉得这里处处体现着一种优雅、精致的女性情趣,不禁慨叹,有钱人家的女子永远有闲心在细节上下工夫。
经过父亲简其明的介绍,简东平和凌戈顺利进入沈家别墅,并受到沈碧云的邀请在沈家吃晚餐。现在他们在别墅的小客厅里跟方琪面谈。
方琪是个身材修长、神情略带冷漠的冰美人,五官长得跟沈碧云有七分酷似,只是骨架大了一轮,她的身高超过一米七,穿着一身驼色的职业套装,长长的头发滚着大波浪披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个独当一面的公司主管。
“真没想到你是简律师家的人。”方琪坐在沙发上,用冷冷的眼神打量着简东平,轻声说。
“我也没想到我父亲是沈女士的法律顾问。”简东平轻松地说,“只怪我平时跟他沟通太少,不过这大概也是时下年轻人的通病。”
方琪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说得对,这大概就叫代沟吧。东平,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问道,声音很轻,却非常有距离感。
“当然可以,方琪。”简东平彬彬有礼地说。
“这位是……”方琪瞄了一眼坐在简东平身边一直盯着她看的凌戈。
“我是……”凌戈声音响亮,听上去像要宣布自己的警方身份,简东平吓了一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她是我的女朋友凌戈。”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凌戈,她正朝他瞪眼睛,好像准备反驳他,他向她皱皱眉头,暗示:别说话,乖!他希望凌戈能看懂他的眼神,通常她都能看懂,但为了让她更明白点,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肉鼓鼓的,他曾经握过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