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是谁?”方琪也问。
“今年3月,她曾经在你们家当过一个星期的临时保姆。”简东平平静地说。
“啊?就是那个丽丽?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曾雨杉诧异地惊呼道。
“我也没注意,只知道她叫丽丽,根本没注意她姓什么,她就是周谨?她为什么会来我们家做临时保姆?”方琪一脸不解。
“她是来找苏志文的。”简东平简短地答道,见不再有人提出问题,他继续说,“其实她跟苏志文很多年前就认识了。苏志文曾经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他非常有才情,会写诗,还出版过诗集,他的笔名就是一一海风。”简东平看见方琪脸上的表情仿佛遭到雷劈,但是她咬住嘴唇没开口说话,其他人也是,于是他接着说,“大学毕业后不久,他就跟大学恋人朱林结了婚。那时候他一心想成为一个诗人,用朱林的话说,当时的苏志文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和抱负,但现实与梦想毕竟还是有距离的,因为他的不切实际最终导致他的妻子离开了他,这件事对他有着致命的打击。婚姻失败后,他精神近乎崩溃,先是迷上了赌博,之后又交上了坏朋友,他也曾经投资开过舞厅,但很快就倒闭了,不断的打击让他迷失了方向,他很快就堕落了。”
“那他跟这个丽丽到底是什么关系?”曾雨杉急切地问道。
“他就是在这种堕落的状态下遇到了周谨。苏志文跟他的朋友来到周谨所住的小镇,两人因巧遇而相识,苏志文很快就让当时只有18岁的女高中生周谨心甘情愿地成了他的情人。周谨对他非常痴心,为了讨好他,还曾经从并不富裕的家里偷了5000元钱给他还赌债,哪知苏志文拿了钱没还一分债就扔下周谨独自走了。周谨因此差点被赌场老板卖为妓女,后来幸亏她趁乱逃出去报了警,才让自己脱险。但是,事情虽然平息了,对周谨来说,灾难却并没有过去。由于她出事的地方是个小地方,她很快就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而周谨的母亲还曾经到她所在的学校去指责她,这更让她抬不起头来。于是,她决定背井离乡去寻找她的仇人苏志文,她想找他算账。”
“仇人?”曾雨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但没有人接她的话。
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没想到苏志文和周谨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因为苏志文曾经拿着一张地图跟周谨说过自己的打算。根据周谨妹妹周兰的叙述,周谨那时候就是准备沿着苏志文的足迹天南地北地去找他。她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这一找就是六年。”简东平停顿了一下,“周谨有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她喜欢拍照,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拍下她所在地方的风土人情。第二个特点是她有数字强迫记忆症。就是说,她有强迫性数数的习惯。她来看我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数楼梯的台阶、转弯的次数、我桌上有几本书、我衣服上有几颗纽扣,甚至我茶杯里有几片茶叶。”
“真怪啊!”方琪道。
“没错。”章玉芬插嘴道,“她是喜欢数数,她那次捡到方柔枝的珍珠项链交给我的时候就说,有17颗珠子!”
“这就对了!”简东平点头道。
章玉芬正为自己提供的信息而得意,一转头却发现沈碧云在朝她皱眉头。
“17颗?玉芬,这事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沈碧云好像非常不高兴。
“如果不是他说起这事,我还真想不起来。这事很要紧吗?太太?”章玉芬慌张地问道。
沈碧云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还是听东平说下去吧。”
“这事很重要,玉芬阿姨。不过,我们先把这事搁在一边,等会儿讲。”简东平彬彬有礼地说。
章玉芬闭上了嘴。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只能听他说下去。
“周谨是去年年初来到本市的,她靠在一家歌舞厅演唱邓丽君的老歌谋生。巧的是,她在那条街上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就是苏志文。显然,苏志文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那里的常客。周谨发现了他,但却没有立刻走上去跟他相认,为什么呢?因为六年过去了,周谨的变化很大,当初的清纯女高中生,现在已经成了穿旗袍的歌女。周谨在她的自传体小说《我的荒谬旅程》中曾经提到她当时的心情,她说苏志文已经不认识她了,她很想走上去告诉他自己是谁,但最后还是没去,因为她怕吓跑他。她后来一直不动声色地在找一个更好的方法接近他。不久,周谨有机会参加了妙邻公司的一次发布会……她在那发布会上演唱邓丽君的老歌……”
“那个人也是她吗?”方琪失声叫道,“那、那我可真的没认出来她就是后来的临时保姆。根本没注意。”
“是啊,没想到……谁会想到一个歌女会到我们家来当保姆!”曾雨杉也说。
方晓曦冷冷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周谨在发布会上看见苏志文和沈阿姨在跳舞,她预感到事情不太妙。果然,不久报纸上就登了苏志文和沈阿姨结婚的消息。而自那以后,苏志文就再也没出现在歌舞厅的那条街上,周谨为此非常后悔。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重新接近苏志文。”简东平环顾四周,接着说,“我是今年2月底跟她认识的,她向我投稿,我觉得她文笔不错,就约她写专栏。今年3月份,她开始问我,有点文化的男人一般会到哪里去玩?她跟我提起了妙邻公司,她还知道去年的11月2日,我们周刊曾为沈阿姨和苏志文作过专访。这说明她一直在研究苏志文的生活,她一直试图跟他取得联系,她是想根据我的习惯来揣摩苏志文可能会在哪里出现。她还买了一本《淑女之家》。”
“她到底是怎么跟志文联系上的,东平?”沈碧云问道。
“根据周谨的说法,她离开沈家时给苏志文留了张条子,让苏志文到辛程路45号,根据一首口诀寻找约会地点。这口诀和寻找的过程我就不说了,反正他们两人就是这样接上了头。”
“原来是这样。”沈碧云点了点头问道,“那志文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当年的行为?”
“他对周谨说,当年甩了她是他朋友的主意,他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当他知道周谨这些年的经历后,他非常内疚,决定用下半生来补偿她。周谨在小说里写道,苏志文决定跟她一起远走高飞,过平凡的生活。”
沈碧云微微点了点头。
“请继续。”她说
“好,再回到刚刚的地方,我想周谨应征来沈家做临时保姆有两个目的,一是跟苏志文取得联系,二是调查《淑女之家》这本书里的疑点。”
“《淑女之家》里有疑点?这是什么意思?”曾雨杉插嘴问道。
“周谨在《淑女之家》里发现了三个疑点,第一,在曾宏去世的第二天,沈家用来捆书的绳子少了两根,这事周谨曾经向玉芬阿姨打听过。”简东平看了一眼章玉芬,后者赶紧点了点头,“第二,曾宏喜欢双数,周谨本来就对数字极为敏感,所以她自然对曾宏的这个特点印象深刻。书中写道,曾宏在跟沈阿姨结婚的时候,曾经以6的倍数送给孩子们每人一串珍珠项链。当时雨杉还没出生,孩子们指的应该就是方柔枝和方琪。但是周谨捡到的方柔枝的珍珠项链却少了一颗。”简东平把目光对准章玉芬,“你刚刚说,项链是17颗。我想本来应该是18颗,现在少了一颗。”
“我只记得她说17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章玉芬困惑地说,她不知道17颗和18颗到底有什么区别。
“第三个疑点是什么?”方琪问道。
“沈阿姨曾经在书里说,自从儿子死后,她有每天半夜下楼喝杯酒的习惯,这不能算疑点,只能算是一个事实。”
“这又说明什么?”这回轮到沈碧云提问了。
“周谨是把这三件事以及小狗玻璃的失踪联系在了一起。”
“玻璃?!玻璃的事?!”曾雨杉像被针扎了一下。
“因为小狗就是在沈阿姨摔倒后的第二天失踪的,所以周谨把小狗的失踪跟沈阿姨的摔倒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她认为,沈阿姨的习惯家里人都知道,于是用绳子绊倒曾宏的那个人就利用了这一点,趁夜把小狗玻璃的玩具放在楼梯上,致使沈阿姨跌倒。而凶手在放玩具的时候,惊动了小狗,小狗可能叼走了她的鞋,她在跟小狗争抢的过程中,把项链拉断了,最后她把珍珠都捡回来的时候少了一颗。”
“这么说,玻璃果然是她杀的?!”曾雨杉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怒喝道。
“是的。”简东平答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杀玻璃,就算玻璃导致她的项链散了,她后来也找回来了呀,玻璃又不会开口说话,她为什么非要杀死玻璃呢?”方琪立刻问道。
“沈阿姨摔倒后,当天晚上引起了很大的动静,因为心慌意乱和紧张,我想她是直到早晨才发现项链少了一颗珍珠的。她一定到处都找过了,但都没找到,所以她以为是小狗吃了它,她怕万一小狗拉屎的时候把珍珠拉出来,让别人发现,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就决定杀了它一了百了。顺便问一句,方琪,你的那条珍珠项链呢?你继父当年也送过你一串。你跟方柔枝的项链应该是一样的吧。为什么周谨捡到项链,玉芬阿姨二话不说就认准是方柔枝的,而不是你的?”
“因为我那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扔掉了。这事玉芬阿姨知道,我妈也知道。而且,我大姐很喜欢戴那串珍珠项链。她经常戴。”方琪漠然地说。
“你把项链扔掉,并不单纯是因为你不喜欢这个继父吧,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他通过客房偷窥你?还指给你看了那个小洞?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后来坚持要换房间。”
方琪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难道真有这样的事?”沈碧云神色严峻地盯着女儿。
“是、是的。”方琪低下了头。
“该死!方琪!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因为这个你对你弟弟那么嫉恨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他,是吗?!”沈碧云怒不可遏地盯着女儿,“我告诉你,方琪,曾宏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正人君子!”
“碧云,看来方琪是受了别人的挑拨。”简律师连忙安慰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碧云仍然盯着方琪不依不饶。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那时候好像一点都不喜欢我,你心里只有雨杉和弟弟。她说,如果我说了,你就会把我送走,永远离开这个家,我害怕……”方琪说不下去了,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你这白痴!”沈碧云骂道,随后她以异常刻薄的声音问简东平,“好吧,继续说下去,这贱人到底还做了什么?!”
简东平点了点头。
“那么,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偷窥事件的呢?我记得晓曦在证词里说,雨杉曾经假称小狗找不到,以此为理由进入储藏室,但她明明在客房里听到了狗叫。客房的一边是雨杉的房间,另一边则是方柔枝的房间,我曾经让凌戈半夜躲到雨杉的房间去试过电话,对不起,雨杉……”
“没关系!只要帮我找到杀死玻璃的凶手,你拆了我的房间都没关系!”曾雨杉干脆地说。
“好,我接着说。我让凌戈做过音量测试,就在前几天的深夜,结果发现房间的隔音很好,要在雨杉的房间听到客房的声音,几乎办不到。反之,在客房想听到雨杉房间的声音,也是非常困难的。那么,在夜里尚且听不清楚,在白天不就更加听不清楚了吗?但是我认为晓曦没有说谎,所以我觉得她听到的狗叫声很可能来自客房另一边的房间,方柔枝的房间。我刚刚去过方柔枝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小洞,它在一幅画背后。”
“方晓曦听到狗叫声的时候,方柔枝恐怕正在房间里谋杀小狗,她本来就怕狗,小狗对她又有敌意,所以要快速控制局面并不容易,狗在这过程中叫几声是很自然的。”简东平注意到方晓曦难过地低下了头,现在她一定在懊悔自己多嘴,如果不是她企图往雨杉身上泼屎,事情就不会波及她的母亲。
曾雨杉的眼睛里则蹦出了愤怒的泪花。
“我没说错吧!我没说错吧!就是她干的!”她一击桌子,说不出话来。
“好了,还是来说说周谨吧。”简律师显然想要转移话题,“难道单凭珍珠项链、小狗失踪和碧云摔倒的时间重合,她就能肯定是方柔枝干的?这也太武断了吧。”
“我想最主要的是她发现了那个洞。因为她当临时保姆时,就住在客房。而且我怀疑她也向晓曦打听过小狗的事,晓曦一定也跟她说了雨杉藏狗的细节,所以她很快发现了那个洞。如果狗叫声来自方柔枝的房间,当然就不同寻常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很讨厌那条狗。”
“晓曦,你跟周谨说过这些吗?”沈碧云目光威严地扫向方晓曦,后者不敢抬头。
“我说过。”
“你听到那次狗叫是不是就在我摔倒后的第二天?”
“我、我不记得了,但是后来就没见到玻璃。”方晓曦说到这儿哭了出来。
“凶手!你跟你妈都不是东西!从我家滚出去!杀人犯!”曾雨杉拿起面前的咖啡杯朝方晓曦泼去,咖啡溅了方晓曦一脸一身。方晓曦跳起来想跑出去,却被沈碧云喝住了。
“坐下!”沈碧云冷冷地扫了外孙女一眼,道,“只不过是一杯咖啡而已,又没人砸碎你的脑袋!给我坐下!”
方晓曦一边委屈地抹眼泪一边又重新坐了下来。曾雨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神情像是要把她一口吞到肚子里嚼成碎末。
“这女人也真怪,为什么不把死狗拿出去扔掉?而要丢在家里?”简律师插嘴问道。
“噢,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她是想报复这个家的人,一是吓唬雨杉,给她一个警告,二是恶心恶心玉芬阿姨,她知道玉芬阿姨会负责收尸。”
“她算是得逞了,我被恶心死了!”章玉芬拍了一下大腿。
简东平等大家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为了她跟苏志文今后的生活,周谨后来就是用那颗珍珠和那个洞要挟了方柔枝。”
“你是说,志文也参与了敲诈?”沈碧云略显惊讶。
“是的。”
“可是志文根本不必那么做,我答应过会给他钱,也会让他走。他何必去做这种事?”沈碧云对此非常不解。
简东平笑了笑说:“因为方柔枝一直在向他灌输一个观念,那就是你不可能给他钱,你把钱看得很紧,大概他也发现你对你的女儿并不算很大方,所以他相信了方柔枝的说法。”
“看来,方柔枝有挑拨是非的天才。”简律师道。
沈碧云紧闭嘴唇不说话。
“不过,我一直觉得奇怪,方柔枝有什么可以被要挟的?她好像是个穷人,仰仗你的照顾才住在这里的。”简东平问道。
“她有个玉如意。在我跟曾宏结婚后不久,我就把玉如意交给了她,这是她父亲的传家宝,是方家的东西,我想还是交还给方家的长女较好,这种事我当然不会写在书里。方柔枝把玉如意锁在一个箱子里,放在储藏室。我曾经把这事告诉过志文,所以他知道。”
“原来如此。”简东平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下去,“好吧,我接着说。因为苏志文认为你不会给他钱,而他重新开始新生活又需要钱,所以,他跟周谨商量后,决定敲诈方柔枝。苏志文事先买了旅行箱,就是要装那个玉如意的,他也许还想放些衣服和生活用品进去,但他根本没能走出那个储藏室。”
“其实,方柔枝和苏志文一直都在等待一个进入储藏室的机会,因为两人都知道,玉如意在里面。那天下午,晓曦在门缝里偷听到您跟我爸说话,我估计您那天不止提到了300万的事,也提到了让苏志文去储藏室拿画的事。晓曦把听到的告诉了方柔枝,方柔枝觉得这是谋杀苏志文的好机会。她向警方承认,之前她也曾经想过在外面动手,但总是没机会,苏志文拒绝跟她在外面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