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我看见小外公趴在外婆的腿上哭呢,外婆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这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好好的去惹别人干什么,她向来一根筋。小外公边哭边说,我惹我自己不行吗。小外公那会儿挺像小孩子的。”
“那你外婆知道这事后一定骂方琪了吧?”凌戈暗暗为方琪捏了把汗。
“外婆关起房门跟她说了几句,我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后来在饭桌上,外婆对大家说,这几天小外公都要在楼上的卧室吃饭。我听我妈说,那天夜里,小外公跟外婆提出了离婚。他说你们家的人都恨我,我受不了了,我要走了。他提着箱子打着伞走的,也没要外婆的钱,一口气走了三站路,外婆派了人在后面跟着他,他不知道。那人一边跟踪一边打电话给我外婆,一会儿说风把雨伞吹坏了,他把雨伞扔了,一会儿说他边走路边在那里抹眼泪,一会儿又说,他把箱子也扔进了垃圾箱。那天晚上外婆一直在接电话,她把电话内容都告诉我妈和玉芬阿姨了,她那时候好像也有点没主意了,很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后来最后一个电话是说小外公坐在长途汽车的候车室里睡着了,打电话的人说,他走过去推他,才发现他好像是昏迷了。外婆找人把他抬了回来,这才发现他生病了,伤口好像有点感染,发了高烧,还呕吐呢。”
凌戈想到苏志文当时的惨状,不禁心生同情。她一向不觉得苏志文是个坏人,看他的笑容就知道了。凌戈觉得简东平笑起来可比他要坏多了。而且,你永远不知道简东平是在夸你还是在嘲笑你。
“他得的是什么病?”凌戈有些难过地问道。
“不知道,问外婆,她只说他情绪低落。其实从那以后,小外公就一直不开心,每天有很长时间都坐在园子里发呆。从那以后,大阿姨就开始跟他作对了。这事没发生前,大阿姨还教过小外公学电脑,两个人看上去关系还不错。可那事后,两人就不说话了。小外公两个星期后才下楼吃饭,跟大阿姨见了面,两人互相不理睬。我妈说,外婆后来下了禁令,在家永远都不许再提这事。小外公头上的伤,过了好一阵子才好。我觉得小外公也挺可怜的。”方晓曦像成年人那样深深叹了口气。
方琪的那顿打对苏志文的打击真大。可是也不过是顿打而已,凌戈不明白为什么苏志文会像遭遇灭顶之灾那样一蹶不振。
“我也觉得你小外公挺可怜的,因为在这个家里,跟他作对的可不只你大阿姨一个。”凌戈想到了那份口供笔录里的内容,更加觉得苏志文的境况堪怜。可是,又是谁叫他跟沈碧云结婚的呢?还不是他自己!所以说到底还是他自作自受。
“没有了吧,在这个家里,跟小外公作对的其实就是大阿姨,大阿姨管钱,她到了时候也不给他。她要他来求她,她才肯放。你别看我大阿姨那样,她很厉害的。”方晓曦说。
“你小阿姨难道不讨厌他吗?”
“小阿姨?”方晓曦嘿嘿笑起来。
“不是吗,她当着很多人的面骂过你小外公的。”凌戈记得结婚周年的那天晚上,她还在饭桌上奚落过他。
但是方晓曦为什么笑得那么怪?
“凌戈姐姐,我小阿姨这个人最会演戏了,你别被她迷惑了。哼!”方晓曦冷笑道。
“演戏?”
“告诉你一件事。小外公回来后,有一段时间一直躲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有一天,我提前放学回来,走过小外公的房间,透过门缝,我看见小阿姨在他的房间里。”方晓曦说到这儿,笑嘻嘻地又抓了把薯片咯吱咯吱嚼起来。
凌戈不太喜欢方晓曦脸上的这种笑容,她觉得年轻女孩子不该有那么阴险的笑容,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笑什么,晓曦?”
“小外公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小阿姨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她正在问他是不是好点了,叫他不要装死。她一边说话一边摸他的脸和头发,后来还把手伸到他的被子里去了,你猜我小外公怎么着?”方晓曦咯咯笑道,凌戈明白小姑娘的意思,有些羞怯又有些紧张地等待她的答案,“小外公坐起来一下子把她推到地上,叫她滚出去。我觉得那时候的小外公很帅,怪不得像我外婆这样的女强人会看上他。”
“那你小阿姨……”凌戈觉得那可真是尴尬的场面啊。
“她气得要死,把一个沙发垫扔到他身上就走了。”方晓曦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我走得快,不然就被她发现了。”
“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去过储藏室。向兵走出客厅后,我就跟我妈吵了一架,后来我就去园子里找向兵了,没找到,接着我走出大门去找他,也没找到,后来我就回来了。”曾雨杉语速很快,她显然很不耐烦复述这段话。
“我们调查过你们家附近的邻居和小卖铺,他们都一致反映那天除了8点的时候你们家有客人离开外,后来你们家没人出过大门。8点离开的是简律师。”林仲杰平静地说,他对这种一贯的抵赖和隐瞒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他们就像进了锅的虾,多少总要扑腾几下的,但是有几个能坚持下来的?
曾雨杉不是犯罪老手,跟警察打交道也许还是生平头一遭,应该说,她很有战斗力,也很有耐心,但在他眼里,她仍旧是一只注定要死的入锅虾。
他的话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皱起了眉头。
林仲杰没有给她时间重整旗鼓,紧接着问道:“你走出客厅后去了哪里?”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去了园子,然后走出了大门。”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像在试探他究竟知道多少。
林仲杰很熟悉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这种时候,强硬的态度可以让对方很快屈服。于是他说:“曾雨杉,我再问你一遍,你走出客厅后,去了哪里?”
她看着他,终于生气地叫了出来:“好吧,我开门朝外看了看,没出去,那又怎么样?!”
“打开大门后你看到了什么?”林仲杰口气稍缓。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本来是想找向兵的,但是没找到。我是去找向兵的,但是没找到。”她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她跟向兵有仇吗?为什么一直把焦点引向他?如果有仇为什么嫁给他?林仲杰是个传统的人,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喜欢女人背叛丈夫。
“请再说一遍,你离开客厅后的行踪。”他冷冷地说。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对他刻意忽视自己回答中的关键词感到愤愤不平。她用三秒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随后她下意识地昂了昂头,用一种修饰性的语调说:“好吧,我再说一遍也无妨。我离开客厅后,直接去了园子,在那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向兵,就打开大门朝外看了看,也没看到他,于是我就通过厨房的门回到了客厅。那时候客厅里只有章玉芬在收拾碗筷。”
“你是怎么进的厨房?”林仲杰记得章玉芬说厨房的门关着。
“我有钥匙。”
“接着呢?”
“我上楼去敲我妈的房门,她不肯开门。”
“那时候是几点?”
“我没看表。”
“你姐姐方琪是9点打完电话的,如果你没看见她,有可能她还在打电话,所以那时候也许是8点半至9点之间。”
“不知道。我没看表。”她冷冰冰地说。
“接着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待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待了多久,大概有半小时,我又去敲我妈的门,她还是不肯开。”曾雨杉露出苦笑,“于是我下了楼,那时候大姐刚关了客厅里的电视。后来我又到园子里去了,我看见向兵,于是我们就一起上了楼。”
“你是说,你敲了沈碧云的房门两次,她都没开?”
“是的。”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次敲沈碧云的门是几点?”
“如果你说第一次是9点不到,那么第二次大概已经过了9点了。”
林仲杰看着手头的资料说:“可是有人证实说,那天晚上,在9点前你没有敲过你妈的房门。”
她显然被吓了一跳,随后变了脸色,嚷道:“一定是方晓曦!一定是这个死丫头!她一向就爱跟我过不去,她是个撒谎精!她以为她的房间在我妈旁边,就可以作伪证了吗?”
“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谁?”
“沈碧云。她说她没在9点前听见你敲门,她很肯定地说,你敲门的时候恰好是9点45分。她不给你开门是因为来了一个电话,简律师打来的,他们约好他到家后要通个电话,电话记录我们已经查过了,确有此事。”
“啊!”她惊叫了一声,但没有争辩,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是在那时候敲门的,那又怎么样?”
她再次甩出了这句话,但是口气中的战斗力已经削弱了大半。
“请你再说一遍你那天晚上去园子以后的行踪。”
“天哪!”曾雨杉听到他这句话好像快疯了。不过当她正视林仲杰的时候,她意识到跟警察撒娇是没用的,她又叹了口气,说,“我去园子,打开大门,没找到向兵,后来回了自己的房间待了一会儿,我想去找我妈,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第二次回自己房间时大概几点?”
“不知道,可能过了9点了吧。”
“根据方琪的证词,她在客厅再遇到你时,应该是10点多,当时你在哭。”
“是的。”她低声说。
“你在这之前有没有下过楼?”
“没有。”
林仲杰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在等待她更改答复。但是她只是不安地把目光移开了。
“有人看见你在9点35分左右,偷偷摸摸地上楼,没有穿鞋,手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林仲杰冷峻地说,这是一个小时前,另一组人刚刚从方柔枝嘴里获得的信息。人就是这样,当感到自己受到威胁时,她就会供出别人来。方柔枝害怕的是黑影的事。
林仲杰发现自己丟出去的这块石头正好砸中曾雨杉的脑门。她当然没想到,她偷偷上楼的时候,方柔枝正好从厨房出来。曾雨杉的脑子乱了,顿时变得惊慌失措,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说什么?这、这不可能。我、我没有,不,肯定、不可能……”她失去了定力。
林仲杰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我提醒你,曾雨杉,想清楚再说话,警方不是在跟你聊家常。”他说。她又花了几秒钟平复情绪。
“我不穿鞋上楼,这是我的自由,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表情紧张地强辩道。
“我们调查了本市所有的拍卖行和书画交易场所,昨天得到消息,有人在5月8日上午出售过两幅黄亚柳的画和一幅沈谦一的画,都是真迹,价值我暂且不说,但经照片辨认,对方肯定出售的人是你。”林仲杰已经听腻了她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辩解,他不想再跟她绕圈子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忽然闪过一道自信傲慢的光,好像在说,那些是我妈给我的,不可以吗?林仲杰没让她开口。
“别跟我说,是你妈让你去卖那些画的。我们的人刚刚跟沈碧云聊过,当她听说沈谦一的画也失窃了之后,暴跳如雷,立刻修改了她上一次的证词,她说她从来没有把那三幅画交给你,也一直反对你参加公益事业。”
曾雨杉脸上的光倏地黯淡下来,看起来她深受打击。林仲杰决定把她逼进死角。
“那天下午,你跟方琪在客厅里聊过沈谦一的那幅画,当你听说那幅画就放在储藏室后,你就决心把它偷出来。所以那天晚上9点35分左右,你是刚刚从储藏室偷完画出来。你为了不被人发现,连鞋也没穿,可惜有人在你背后看见了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后来沈碧云指派方琪核对储藏室的物品,方琪猜出是你偷了画,所以她故意隐瞒了沈谦一真迹丢失的事,她说只丢失了两幅画。这一点,方琪自己已经承认了,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们的人盘问完你母亲,又盘问了她。”
她绝望地看着他,像木偶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林仲杰担心她会立刻倒下来。
过了大约一分钟,她才好像活了过来。
“没错,画是我偷的,但我不是贼。我妈答应我要捐出五幅画支持慈善事业,我都跟别人说好了,那些生病的孩子等着钱用,你不知道那些钱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但是说好的事,我妈反悔了,她总是这样,答应的事总是反悔,她是个最没信用的人!我只是拿我应该得的。”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你是怎么进储藏室的?”林仲杰冷漠地问道。
“我看见储藏室的门比平时向外多移出来几厘米,一拉才知道门没锁。”她道。林仲杰想,她肯定一直在研究那扇门。
“你在储藏室看见什么了?”
“我只看见地上有碎瓶子。”曾雨杉望着他,忽然热泪盈眶,“但是我没看那个箱子,我很慌,翻了几个箱子,找到画就走了,我想快点离开。如果我知道他在箱子里,我会救他的。我没杀人,我不可能杀他,我爱他。”说完这些,她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淑女之家 11、旅馆256
到了火车站,凌戈的脑海里还不断闪现出苏志文在雨中一边流泪一边往前走的情景,不过是挨顿打嘛,至于伤心欲绝吗?都38岁了,还像个小男孩那样趴在老太太腿上哭,还提出了离婚,真是不可思议。凌戈虽然心里很同情他,但还是觉得有点别扭,苏志文也太没男子气了。但是试想,如果有个男人趴在她腿上哭,还是个那么英俊的男人,她大概也会缴械的吧,因为女人就是心软。
有一次,简东平也趴在她腿上,不过不是哭,而是大笑,因为她给他看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你以前原来是这样的,好胖啊,哈哈,肉圆,肉圆。”他一边说一边笑,她当时真想揍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她腿上笑,她心软了,她最后只是拉了拉他的头发叫他滚起来。所以,虽然沈老太太年纪大了,但她毕竟是女人,看到她的小丈夫伤心成那样,一定是非常心疼的。凌戈总觉得沈老太太对苏志文的态度始终像妈妈对儿子。
她很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简东平,但一想到他前一天对自己的戏弄和他两年来对她一贯的讥讽,她心里就觉得非常难受。所以犹豫了半天,她最后还是放弃了。
节省电话费!不跟你这大冰箱说话,就是要节省电话费,因为我不想花了钱还受气,我是个现实的女人!凌戈对自己说。
256,火车站到底有没有跟这个数字有关的小旅馆呢?她已经把所有分布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的名字都记录在她的小本子上了,一共是67家,真够多的。因为有些旅馆搬家了,有些又更名了,所以到现在她才跑了一半,还有34家没跑。这34家都分布在火车站的外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周谨的行李。其实,就算真的找到周谨的行李,凌戈也不会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周谨很可能已经出事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往下一沉。
两个小时后,她在火车站外围的马路上走了好大一圈,没有找到跟那个数字有关的旅馆。她沮丧地用铅笔画掉她刚刚跑过的10家旅馆,看看腕上的手表,快12点了。今天早饭她吃的是章玉芬做的玉米粥和薄煎饼,在饭桌上她没敢多吃,所以早就饿了。她决定去便利店买个肉松面包充饥,一个人的午饭就是好对付。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林仲杰打来的。
“小戈,你在哪里?”林仲杰的声音永远让凌戈听了犯怵,虽然她从小就认识他。林仲杰是凌戈父亲的老朋友。
“我、我在火车站,简东平让我帮他拿点东西。”她心里有些愧疚,因为不得不对尊敬的林伯伯撒谎,简东平曾关照她先不要把寻找周谨行李的事告诉林仲杰。
“你这丫头真老实,怎么老被他指挥。”林仲杰叹了口气,问道,“你昨天住在那里有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