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命刑警们兵分三路,到悦来酒店等三个商家去寻找作案现场。
马经略一行在半个小时后汇报说,在铭心画廊内发现女尸。
3。享受杀人
铭心画廊位于楚原市和平区,尚未开张。原是光明机械厂的一间厂房,占地三百多平方米,上下两层。一层装修为展厅,二层分开几个房间,分别作为办公区和工作间。原厂房为全砖框架结构,画廊装修时保留了厂房的工业风格,仅对墙面进行清洗,保留了原本的红砖质地。墙壁和顶棚饰以大面积的黑色实木,地面则铺着花纹若隐若现、光泽质朴的黑色大理石。在朴拙中透出不张扬的华贵。
室内空空荡荡。女尸倒在一层展厅的正中央,面色安详,四肢舒展,仿佛在放松身心地小憩。
我验过尸体后,向沈恕汇报说:“死者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为昨晚7点到11点,死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怀疑与上一起案子的受害人的死法相同。颈部血痕非致命伤,是凶手在被害人死亡后刻意做的修饰,怀疑是为了拍摄照片而故意做出的痕迹。死者的皮肤和发质姣好,双手和双脚保养得非常娇嫩,生前的生活应该非常富足。”
沈恕听后没有说话,蹙紧眉头,稍后又问马经略:“凶手是怎么进入画廊的?”
马经略说:“门锁被扭断了,我们来的时候,大门虚掩着,外层的铁栅门也没关。”
沈恕说:“附近的商家有没有人注意到昨晚有车辆在画廊门前停过?”
马经略说:“没有,这个地方原来是工业区,自从市政府提出对旧工业区进行文化改造后,这一片的厂房拆的拆,卖的卖,现在有一半空着,另一半都是书屋、画廊和唱片店,晚上9点就都关了门,客人也不多,没有人看见这家画廊门前停过车。”
这时铭心画廊的主人席耘也开着车急匆匆地赶到。介绍过身份后,一脸沮丧地说:“这也真是倒霉催的,在这家画廊上面投了不少钱,刚装修好,还没开张,就出了人命案。这以后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我看着席耘左面嘴角上的黑痣,没头没脑地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楚原实验中学毕业的?”
席耘才注意到我,愣愣地看我一眼,说:“是啊!”
我说:“我叫淑心,是你的同班同学。”
席耘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说:“是你?咱们班的学习委员。”
我说:“难为你还能想起来,发了财连老同学都忘了。”
席耘说:“哪能,这不是画廊出了事心里慌慌的,刚才没注意到你,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我在市公安局做法医,这不是在这勘查现场呢!”
席耘说:“嗨,你都做法医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还在这里碰上老同学,真不是时候。回头我请你吃饭,找几个同学聚聚。”
沈恕打断他说:“对不住,咱们还是先聊聊案子,你这个地方怎么没锁外面的铁栅门?”
席耘说:“这房子才装修好,里面空荡荡的,就没锁大门,本来我就计划把那铁栅门换了,那个东西根本就不保险。没想到还出了人命案子,这凶手也真是不讲究,到这儿来杀人,我招谁惹谁了。”
沈恕说:“你仔细看看,认识死者吗?”
席耘战战兢兢地看看女尸的面部,说:“不认识。”
沈恕说:“你再好好看看,别急着说不认识。”
席耘又仔细看了两眼,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美院的人体模特,叫什么娟娟的,我这儿有几个专业画家都画过她,我也见过她一两次,有点印象。”
沈恕让许天华立刻和美术学院联系,确认那里有没有叫娟娟的人体模特。
沈恕又问席耘说:“你昨晚7点到11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席耘说:“没干什么,和几个朋友在一起。沈支队,你不是怀疑我吧?我再笨也不可能在自己的画廊里杀人啊,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沈恕说:“例行公事,我也不大信你会在杀人后把尸体留在自己的画廊里。不过这毕竟是你的地盘,在案子侦破前,你不能洗清嫌疑。”
席耘说:“得,我今年流年不利,惹一身臊。”
沈恕说:“除去你请来的装修工人,还有谁知道你的这个地方?”
席耘说:“那可多了,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等他们谈完正事,我对席耘说:“你现在干吗呢,专业开画廊?”
席耘说:“我是学画不成,卖画谋生。说起来我还师出名门,师傅是松江省大名鼎鼎的一只眼,可惜我给师门丢脸了。”
我说:“原来你是我二叔的徒弟,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席耘说:“一只眼是你二叔?看来咱俩真有缘分,你二叔弟子三千,我这个不成器的,他怎么记得住。”
马经略从美院调查回来后,说确实有一个叫娟娟的人体模特,不过不常做,偶尔才露几次面,是玩票的性质。娟娟的生活条件不错,开一辆市价四十多万的小跑车,说她父母是做大生意的,做人体模特纯粹是出于个人爱好。请几个认识她的人看过女尸的照片,都说就是娟娟。
沈恕嘀咕说:“还有人有这个爱好,她的家人联系到了吗?”
马经略说:“还在联系,美院的人都说不清她父亲公司的名字,可能要花点时间找一找。”
沈恕说:“已经发生两起命案了,两个受害人的关系人也都逐一排查过,暂时找不到嫌疑人。这两起案子都和艺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席耘倒是在经济条件和艺术背景上都符合案犯的特征,不过他身高一百八十多厘米,体重在一百八十斤以上,与我们测定的案犯的体貌特征严重不符合。尽管如此,我建议还是对他继续跟进,毕竟第二起命案的抛尸地点是在他的画廊里,不能排除案犯与他认识的可能。”
马经略说:“既然这样,我就再传唤他一次。”
沈恕说:“不要过于正式,淑心和这个人是中学同学,还是让她约一次席耘,以同学聊天的形式,也许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沈恕又部署冯可欣调查死者娟娟和嫌疑人田亮的交集。如果能证明这两个人相识,那么田亮的嫌疑就上升。
这两起案子没引起市里的重视,却惹来公安部的关注。部里以传真的方式向市局施加压力,说这两起案子中,凶手把受害人的照片发布到网上,社会影响十分恶劣,罪犯的气焰非常嚣张,一定要遏止犯罪,尽快抓到凶手,并将此系列杀人案列为部里挂牌督办案件。
王木对部里的指示并不是很重视,毕竟他的任免提拔都由市里决定,公安部只有建议权,但是他也不愿在部里的评比中落后太多,到底面子上过不去。就把沈恕叫过去,责令他全力侦办这起案子。
公安部派出一名网络专家来到楚原,指导协助此案。这个专家名叫赵吉安,四十多岁,过早谢顶,戴一副白色金属框的眼镜,面相显得有些迂腐。
不过赵吉安毕竟是公安部派来的专家,思路和见识都超人一等。他提到一起发生在美国纽约的网络连环杀人案,与楚原市的这起案子有相似之处,而纽约警方最终在网络上的网民跟帖中找到了线索。那个凶手在杀人后,把杀人的短片发到网络上,自己又伪装成网民在短片后面疯狂跟帖,引导舆论,享受自己的杀人成果。心理上仿佛凶手杀人后回到犯罪现场,既为勘查警方的动向,也为观察人群的反应,这是网络时代的犯罪心理的反映。
沈恕说:“到底是部里的专家,一来就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你这一指点,我们就明白了,刑侦手段也要与时俱进。”
沈恕这人说话半真半假的,偶尔也能说出几句肉麻的恭维话,心理素质算是过得硬。
4。网上追踪
娟娟遇害案发生两天后,我约席耘一起吃晚饭,叙叙旧。
席耘慨然应允,提出去一家名叫月光美人的音乐餐厅,说那里的菜式新颖,精致可口,而且环境清幽,请来的演奏者都是飘然出尘的音乐界精英,听之忘俗。
我说:“到底是文化人,说出话来真让人爱听,那就去月光美人。”
果然是个好地方,室内装修极致华贵,却绝不夸张,整体风格好像是一位英俊而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风华内敛又傲世独立。座中均是衣冠楚楚的名流淑女,态度低调亲和,安静中透出咄咄逼人的自信。
我打量一下环境说:“这里真好,要不是你提议,我这个层次的人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席耘说:“才女还这样自谦,让我们这些一身铜臭的人可就无地自容了。”
等一会儿菜依次上来,看去桃红果绿的,卖相很好看,吃起来味道也就一般,或者是我这套习惯了松江菜的肠胃对异域的口味有所排斥。
和席耘叙了叙同窗的往事,又说起同学们的近况,聊得还算开心。我有意无意地说起发生在他的画廊里的案子,问他:“案发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席耘眯起眼睛瞄了我一会儿,说:“你不是带着任务来的吧?”
我说:“你还是那么多疑,是不是有钱人都这样?”
席耘说:“哪里,我开个玩笑,我那天晚上和朋友吃饭来着,就是这个餐厅的老板。”
我说:“原来我们在你朋友的地盘吃饭,这顿饭是不是免单的?”
席耘说:“朋友归朋友,钱归钱,账还是要付的。那天晚上和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个人,等会儿你就会看见了,那是真正有品位的人,和我们这些商人不一样。”
我说:“原来你还约了别的朋友。”
席耘说:“不是我约的,他在这里演出。”
说着话,台上演奏的钢琴手一曲奏罢,鞠躬退下,燕尾服的两根黑尾巴在屁股上随着他的步伐忽闪忽闪的。又一个年轻人步履轻健地走上来,手里携着一把小提琴,一身黑色紧绷的舞台服,衬托出挺拔纤细的身材,脸上化了浓妆,白得刺眼,嘴唇涂了朱红,整个人散发出妖异的气息。
我对席耘说:“这就是你说的朋友?怎么化成这个样子,几乎认不出来了。”
席耘说:“你认识他?”
我说:“见过一次,这个人叫肖潇,拉小提琴的,我在被害人的家属那里见过他,你怎么会和他认识的?”
席耘说:“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我是这家餐厅的常客,肖潇每周都有两天在这儿演出,处时间长了就认识了。”
我说:“这人长得太漂亮了,比女人还漂亮。”
席耘说:“要不怎么说是搞艺术的呢,这气质就是与众不同。”
肖潇的琴拉得确实好,我虽然不懂音乐,但听着他的琴声,娓娓道来,如泣如诉,幽而不怨,哀而不伤,显示出演奏者心中的悠远境界。一曲奏罢,曲风突变,旋律和节奏感加强,逐渐厚重,且越来越浓重华丽,绵绵密密,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一股悲怆的感觉充斥胸臆。
我说:“这个肖潇够妖道的,他演奏的曲子很有感染力,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琴声起伏。”
席耘故弄玄虚地说:“这就是真正的艺术。”
我看着席耘高大粗壮的身躯,油光满面的脸,无论如何和艺术联系不到一起。不过人不可貌相,他是开画廊的,不知有多少画坛雏声要仰仗他生存和出头。
肖潇演奏完下台后,一个西装笔挺、面目英俊的中年男人走到我和席耘的桌子前,微笑说:“席老弟,带朋友来吃饭,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席耘说:“同学小聚,怕你忙,没去打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月光美人餐厅的大老板,儒商张元庚,这位美女可了不起了,我的中学同学,市公安局的大法医淑心。”
张元庚说:“听说过,见面更胜闻名。”
我说:“张老板不愧是场面人,说话好听。”
张元庚笑着说:“我这可不是恭维,确实听席老弟提起过你,他可是狠狠地夸了你一通。”
我说:“席耘也跟我提起过你,说他的画廊出事那天晚上,就是和你在一起呢!”
张元庚想了想说:“是,那天还有肖潇和我们在一起,又喝又唱,玩得挺热乎。”
我说:“你们处得挺不错。”
张元庚说:“都是老朋友了,关系都很好,今天你们这桌我请了。”
我说:“第一次和张老板见面,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张元庚说:“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是朋友了,欢迎你常来。”
到晚上9点多才散。走出餐厅,回头看看夜色里的月光美人餐厅,灯火朦胧,红男绿女,衣香鬓影,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在我和席耘吃晚饭期间,冯可欣在市公安局信息处的警员的配合下,按照公安部专家赵吉安的指导,在网上追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在凶手贴出的两张“死亡艺术”图片后面,均有数以千计的留言,其中绝大多数是叫好起哄,少数则在责备拍照者丧尽天良,有一个网名叫“戈麦投水顾城悬树”的人,却表现得非常理性,发帖不多,每个帖子的字数也不多,但是帖子的内容很有煽动力,一直在引导舆论,却又不显山露水,让网民们看不出来,不知不觉地被他主导言论。
“戈麦投水顾城悬树”在向茜茜的照片后面的留言:“亘古至今,人类的各种艺术形式在孜孜不倦地探索和表现死亡主题,彰显死亡美学。生者和死者的对话,是对生命的体悟,对死亡的欣赏和尊重。死亡的奥秘无法揭示,死亡的幽微无从洞烛,死亡不是生的结束,而是生之延续,死亡能解脱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劳苦,归于至极欢乐的天堂。”
赵吉安反复诵读几遍,眼镜后面的小目艮睛紧紧蹙到一起,突然一拍身前的桌子站起来,说:“凶手已经现身,事实上他一直在网上欣赏他的杀人成果,展览并炫耀他的死亡艺术。如果预料不错,这个网名和‘昙花殇’不会使用同一个IP地址,他必须要彻底地伪装,才能达到他自鸣得意的目的。我建议信息处配合刑警队,立即对这个网民进行跟踪,迅速找出他的位置,之后对他实施抓捕。”
信息处派出两名电脑高手,很快就追踪到“戈麦投水顾城悬树”的IP地址,使用的是楚原美术学院的局域网。但是由于“戈麦投水顾城悬树”没在线上,查不出他具体使用的电脑。而楚原美术学院的教学区和家属区公用的局域网内有近万个电脑用户,除去等待他再次上线,没有别的办法查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而楚原美术学院内的艺术界人士众多,按照警队目前掌握的线索,符合嫌犯特征的师生有数百人,逐一排查起来,警力远远不足,更担心引起美院师生的反感。
但是“戈麦投水顾城悬树”却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追踪他,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警员们虽然心焦如焚,也只能苦苦等待契机。
而在此期间,又发生了第三起“死亡艺术”凶杀案。
5。嫌犯落网
这次昙花殇现身网上,又使用了代理服务器,发布了一张极致震撼的“死亡艺术”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美丽得令人窒息。双眉修长,睫毛弯弯,双眼一如生前,祥和地睁开着,平静如水,又湛蓝如海,在中国人的眼睛里,几乎找不出这样蓝得水晶般清澈透明的瞳孔。她的皮肤宛如沐浴在牛奶中一样,柔和洁白,在晨曦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流畅地倾泻。她披着一袭绿色的轻纱,舒展地躺在一汪清泉旁边,轻纱的一角浸在泉水里,有清风撩动起一小块,露出她自生生的、曲线优美的双脚。她仿佛是天地间的精灵,在圣泉中沐浴过,躺倒在大地上写意地休憩。
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她是一个精美的艺术珍品,被人无比小心地呵护着。
这张照片一贴出来,期待已久的网民就开始了狂欢。他们喝彩、叫骂、起哄、道德批判,无数双眼睛、无数的关注带来像火箭一样激升的点击率。
不知昙花殇坐在电脑屏幕前,欣赏着他亲手导演的这幕人间悲喜剧,心中会升腾起怎样复杂的情感?
沈恕有些无奈地说:“我怎么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