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王燮每日与杨么副党刘衡交战,未得胜机。岳飞部将王贵战败,王王燮怒责之,贵曰:“非吾战罪,皆因宣抚无致胜之术耳。”王王燮遣人报知岳飞,具王贵有慢军令。岳飞大怒曰:“军令不齐,何以克敌!”将王贵打了一百大棍,仍令领兵前去杀贼赎罪,因谓之曰:“限汝三日,若不杀获贼人,定斩首示众。”王贵只得负痛引兵前去迎敌。岳飞又唤过董先、王刚、杨再兴、张用四人领两支军马,多带弓弩,于永安寨树木丛杂处埋伏,候贼敌出寨,先着一支军堆起苇芦干燥之物,焚其壁垒。贼敌杀败走过,弓弩齐发,必获全胜。董先等领计去了。
岳飞自部精骑来攻永安寨。王贵一支军先至寨外请战,刘衡听得岳家军到,领众贼党出寨,立马于门旗下,大叫:“王贵,尔前日战败,今日尚敢来哉!”主贵曰:“今有岳节使领二十 万大军来到,你等若就招安,不失封侯之职。如不降,一寨生灵死在目下。”刘衡欺王贵兵少,挺枪跃马直取王贵。王贵舞刀交还。战无数合,王贵拨回马便走,刘衡驱兵后追。岳飞观见贼敌已过伏兵之处,自勒马向前迎战,正遇刘衡副贼赵炳,只一合刺死赵炳于马下。刘衡挺枪来战,岳飞即放起号炮。刘衡回望本寨,看见烟焰逼天,四下苇芦皆着,惊慌不迭,杀开血路,与众贼党望湖中而走。转过树林丛杂处,两下鼓声雷动,矢如雨下。刘衡前后无路,被乱箭射死于林边。部下走得出者,俱就岳飞马前投降。岳飞受录之,以愿为军者充入行伍,不愿者散为良民。重赏部下。因遣人请张枢密于军中计议讨杨么之策。
正话间,忽朝廷遣使臣赍金字牌来召张枢密回朝,有机密事商议。张浚得旨,因谓岳飞曰:“我今承旨回朝,未知节度谋画湖贼,曾有定策否?”岳飞即于袖中取出一小图,曰:“下官已有灭贼定策,请枢密一视。”即将小图递与张浚。浚看图中俱有破杨么寨栅前后攻击之机,如视诸掌。浚看罢,谓飞曰:“今杨么依湖靠险,未有可乘计策。况今朝廷促召回还,计议北边防秋之事,节度且于附近有粮草城内,练兵养士,只勿使贼人滋蔓,待我明年来与节度再作计较。”岳飞曰:“都督能少留八日,待岳某扫清湖寇,那时回朝未迟。”浚曰:“王宣抚领兵征进将近二年,尚且不得成功。今节度要在八日除灭湖寇,何言之易!”飞曰:“王四厢以王师攻水寇则难,今飞以水寇攻水寇,是以易成功耳。”浚曰:“愿闻水寇攻水寇之术。”飞曰:“杨么巢穴深险,不可测度。他倚着此湖,乘船拒敌,则是彼长于我矣。方欲攻其巢穴,又无乡导之人,此乃以我所短,攻彼所长,实为难事。若因敌将攻敌兵,夺其手足之助,离其腹心之托,而使强贼孤立,然后以王师乘其败亡之机,八日之内当俘诸酋。”张浚许之,即辞飞而出,具表奏闻。
表曰:
尚书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招讨使臣张浚谨状奏:五月初八降到指挥,取臣回还行在,计议防秋之事。即今湖、湘之寇未除,乞容臣副六月上旬收捕水贼,方可回朝。今臣调岳飞人马前往鼎州,计划殄除水寇去讫。
臣欲遵命回朝,诚恐有失机会。谨具奏闻。绍兴五年五月初九日张浚谨言。
张浚具表奏闻,不在话下。且说岳飞下令军中,以大军径往鼎州屯扎。辕门外报有杨么贼党杨钦,从黄佐招谕,领本部三千余人,驾着战船八百余艘,前来投见。岳飞闻知大喜,谓张宪众将曰:“今黄佐可托为心腹用矣。吾知杨钦乃贼中最骁勇者,今日来降,杨么心腹去矣。”张宪曰:“诚不出大人之料。”岳飞令人请入军中,杨钦自绑缚着人押至飞麾下,首具从逆之罪。岳飞一见,慌下阶亲解其缚,携手与之入帐中赐坐。
钦辞曰:“罪当诛戮,何得有坐。”飞曰:“足下非为岳某而来,实与朝廷出力也。”钦推阻再三,方敢就坐。岳飞即以朝廷所赐战袍盔甲鞍马付与杨钦,填给诰身,封为武义大夫,礼遇甚厚。转阶黄佐为武德大夫。令人赍表报朝廷。表曰: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臣岳飞状奏:某奉圣旨措置荆湖盗贼,臣遂先分人马把截要路,断其粮道,严行禁止,不许与贼交易,使其乏食。复遣人分头赍执旗榜,开论祸福,说诱招安,去其腹心,并欲诱致贼首,以为乡导。今据武义大夫合门宣赞舍人黄佐等招安水寨首领杨钦等,将带本寨徒众老少一万余人、大小舟船八百余只、牛五百余头、马四十余匹,并到军前,臣已优加存恤,及支钱粮养赡,并将空名诰身填升武义大夫给付杨钦了当。体勘杨钦系贼之密党,今已服从,正宜掩获巢穴。臣一面措置进兵外,谨录奏闻,伏候敕旨。绍兴五年五月十五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既已着人进表行在,复遣杨钦回湖中。帐前转过董先曰:“不可再放杨钦入湖,他乃贼之腹心,恐中间有诈,枉费钱粮以资贼寇。”飞曰:“杨将军忠义人也,尔辈安知!”仍遣之招谕余党。杨钦拜辞,引本部迳入湖中。不两日,领全琮、刘诜众贼来降,岳飞照例升赏。知其贼党尚有数万,乃诡骂钦曰:“贼人不曾尽数来降,尔却先来何干?”怒令手下杖之。
杨钦发愤,带领本部人众,依然返回湖中去了。岳飞知杨钦已去,即唤过张宪、岳云、董先、王贵,引三百战船,分作三路进发,候杨么贼寨有动静,随后接应。仍遣黄佐、全琮、刘诜为乡导。众人领计去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牛臯大战洞庭湖
却说杨钦入湖中,驾起船只,迳往投见高老虎,备言:“岳飞使人赚我归降,被其痛责四十脊杖监收,欲候捉了杨么,一同解赴行在,被吾夜间把监收人杀了,逃回湖中。今愿与足下戮力抵敌官军。”高老虎曰:“足下放心,仗我两个骁勇,杀教他如王宣抚片甲不回。”钦曰:“我若不被黄佐哄诱,依着我厮杀,他如何敌得我过。”高老虎曰:“且将两家战船缆作一片屯扎,明早再作计较。”一边安排酒席,款待杨钦。杨钦曰:“老兄疾写书去,报两位大王前来策应。”高老虎写书毕,差人驾一小快船,漏夜飞报杨么去讫。
二人于寨中饮酒,将至二更,只见三面船只顺风而至,金鼓喧天,火光迸红,将到贼人船傍,箭如雨点。高老虎惊慌,正待开船迎敌,被杨钦一把手擒住,令众人绑缚了,撑开船只,放官军一拥杀入,众贼党死于湖中者无算。近天明,杨钦押解高老虎至鼎州见岳飞。岳飞大喜,转升杨钦、黄佐等官职,犒赏三军,将高老虎斩讫,枭其首级于鼎州界上,以警将来。
岳飞遣哨卒往湖中体探杨么虚实,回报杨么于湖中催督战船,甚是厉害。岳飞问所造战船如何施展,报军曰:“杨么战船,一名‘望三州’,一名‘和州载’,一名‘五楼’,一名‘九楼’,一名‘大得山’,一名‘小得山’,一名‘大海鳅头’,一名‘小海鳅头’。每一名为一号,每一号有一百余艘。两旁遮阳版内俱安水轮,使人如扳辘轳,待撑进,其疾行如飞。船两边前后俱置撞竿,官船迎之辄碎。况官船低小,贼船高大,从上矢发下石、箭来,官军如何抵当?我船若使兵器,都要仰面,只见其船,不见其人,以此王宣抚两年征进,无计可施。”岳飞听了,随即带领黄佐、杨钦、张宪数十骑,于湖口高阜处观望。见汤么战船在湖中往来如飞,顾谓张宪曰:“此贼倚湖中之险,跨船热高稳,王宣抚尽生矣,岂能敌此剧寇!枉费朝廷两年粮料,损折许多军马,未能成功。待吾略施一筹,将此贼一鼓而擒。”宪曰:“大人神算,非我辈所能测。”飞回至军中,差人伐君山木扎为巨筏,上架生牛皮以避箭石。大小共有数百筏,埋伏在湖中。又遣牛臯引一千军,各带布囊,满盛圩沙塞诸港汊,又以腐木乱草浮上流而下。拣三千能厮骂健卒于水浅处挑战。岳飞分遣已定。次日,引一班战将在湖上流与杨么对敌。杨么扯起征篷,鸣金擂鼓,放出数千员贼党,列于战船上。岳飞令人骂之以激其怒,浅水畔健卒撑小船且行且骂。
杨么不胜怒发,催起众贼船一齐赶来,矢石如猬。官兵船只旋抵旋退,引得贼船将到水浅去处,中流腐木乱草一至,将贼船水轮尽皆缠住,扳搏不动。岳飞于上流看见,随遣张宪、岳云各引五千军分头攻击。众官军见贼船不动,皆要争功,都上大筏顺风而下,近贼船边,驾着大木,撞破其船。贼众大溃。牛臯、黄佐、杨钦首登贼船,砍死其党不计其数。杨么见官军围绕上来,无处逃走,知事不济,先将钟仪推落水中,自亦望湖中一跳。筏上将跳下水,生擒杨么。筏上擒杨么者,乃岳飞健将牛臯。其余贼众杀死洞庭湖中者,水为之红。其会水者得命亦无去路,乞投降共二万余人。牛臯押将杨么来见岳飞,岳飞斩其首级,遣人送到张枢密处。人报贼将陈滔领所部夺了钟太子坐船,得其宝货、金银器皿、金交椅、金鞍辔、珍珠帘、锦帏幔、龙凤辇、八宝牀、紫金炉、沉香座等物来降。岳飞唤至帐前,附耳低言如此如此。陈滔即辞了岳飞而去。飞又遣杨钦、黄佐引兵随后进攻,杨、黄二人引兵去讫。
却说湖侧大寨夏诚等,尚不知二大王消息。正在忧闷间,守寨门贼人见陈滔领本部数千,身上染有污血,走到寨门外高叫不迭:“今有大圣天王战败回来,作急开门!”贼人报知夏诚。夏诚大惊,慌教开门放进。陈滔部下一齐并入,杨钦、黄佐相继而进。夏诚正待闭门守险,已被杨钦、黄佐分人守定。
岳飞大兵继至,将杨么老营团团围祝夏诚、黄彪等束手就缚,其余贼众解甲投拜者,声动山岳。岳飞方欲受降,傍有牛臯曰:“今杨么手下贼众,为各州之害不小,杀戮官军甚多,数年之间,劳民动众。今日势败,方肯投降。若不尽行剿灭,将何以示军威?”飞曰:“杨么所部本是农夫,先被钟相以妖术煽惑,事发惧死,以致相聚为盗。钟相败死,又被程吏部欲尽杀之,因此依旧潜躲偷窃求生。于中有杨么以推戴钟仪为名,复起啸聚,烧劫州县。往年王宣抚无有收捕之方,日就月将,养成大患。我想他众人只是要全性命而已。今日贼首杨么、钟仪既诛,其余皆是国家赤子,安得不允其降乎?”牛臯等再不敢言。岳飞选强壮有力愿从军者编入行伍,老弱不堪愿为民者放归田里。将杨么所积金宝财物尽赏有功将士,放火焚毁大小贼寨三十余座,战船数千艘。湖襄之寇悉平。初杨么据依洞庭湖,恃其营寨险阻,遇官军自陆路袭之,则入湖中;以水攻之,则登岸上。因曰:“欲犯我者,除是飞来。”至是,人以其言为识云。
绍兴五年六月末旬,岳飞扫荡杨么,遣人以捷书报知张浚。
书至潭州,果八日克服剧寇。张浚叹曰:“岳侯神算也。”即日差人奏捷行在。高宗大喜,遣内侍赍御札褒奖之。诏曰:敕:比得张浚奏知,湖湘寇贼悉已肃清。宽纾朕忧,良用欣惬。非卿威名冠世,忠略济时,先声所临,人自信服,则何以平积年啸聚之党于旬朝指顾之间,不烦诛夷,坐获嘉靖,使朕恩威并畅,厥功茂焉。或有陈情,可具奏来。七月初一日付岳飞。
升岳飞武胜定国军节度使、京西路宣抚使、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兼营田大使,其有功将士俱授升赏。岳飞承恩已毕,上疏进师恢复中原,不许。帝诏张浚回朝。浚还自潭州,入见高宗,具奏:“藩外巨职,唯韩世忠、岳飞可倚以大事。”帝大悦曰:“召卿回欲议防边计,卿可专任视师于襄、汉、川、陕,仍以刘子羽参议军事,以席益为四川制置大使,用副卿行。”浚辞帝,前往襄、汉、川、陕督理军务,不在话下。高宗以张浚所陈,升韩世忠为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屯楚州,岳飞为京西湖北路宣抚副使屯鄂州。诏下,镇江韩世忠承命至楚州。
时楚州城郭被金人残破已后,官府荒芜,民庶凋落。世忠披草莱,立军府,与士民同力役。夫人梁氏亲织箔为屋。庶民见其自动,亦不敢辞艰苦。大家营成,不半年,军府楼橹为之一新。将士有法战者,世忠遗以巾帼,设鼓乐大宴将士,酒后使妇人出筵中数以耻之。故人人知所奋励,壮气百倍。世忠又遣人抚集流散,通商惠工于山阳郡。自是远近怀威,依附者殆无虚日,遂为重镇焉。事闻,高宗喜曰:“信如张浚所举也。”因下诏褒之。
且说岳飞亦承诏旨,引本部人马迳还鄂州屯扎。宋高宗以鄂州为重镇要地,因诏岳飞屯焉。诏曰:敕岳飞:武昌控制上流,淮甸只隔一水。命卿屯兵于此,须要多方措置。遣人间探,无使虏寇窥伺,即今动息如何?莫谓未有今报,而援图之谋不素定,难以应亻卒。卿其用心体国,万一有警,当极力捍御。事势扫戮,无少疏虞,即卿之功。日具的实,动息奏来。故敕。绍兴五年十月日付岳飞。
第四十三回 刘豫兴兵寇合肥
十二月,加升岳飞为检校少保武昌郡开国公,仍赐衣服、金带、银盒茶药并鞍马。诏下鄂州,岳飞不敢受命,上表以辞。
表曰:
河南北诸路招讨使臣岳飞札子奏,臣伏蒙圣恩,除臣少保,臣已四具札子辞免。今月初十日伏奉诏旨不允,毋得再有陈请者。臣闻爵以驭其贵,禄以驭其富。爵禄者,人君驭天下英豪而使之贵富也,人孰不欣受而愿享之。然名器假人,为《传》所议;无功受禄,为《诗》所刺,则君不可以轻与,臣不可以妄受。臣性质朴鲁,久叨宠荣,每惧满盈,弗克负荷。若更无功辄受贪冒,臣赋分浅薄,窃恐别招谴责。伏望陛下怜臣勤恳,特降谕旨,追还恩命。
庶使臣稍安愚分,别效寸长,仰报陛下天地生成之德。干冒斧钺,臣不任战栗俯伏,俟命至取进止。绍兴六年正月十六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复具表辞衣带鞍马。表曰:
臣岳飞札子奏:臣于绍兴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伏蒙圣恩,例赐臣袍服冠带鱼袋鞍马。窃念臣一小寒微,遭遇宸眷之厚,近年累蒙赐金带等物,今更循例锡予。在臣无能,实为过分。伏望睿慈特赐寝罢,庶使蠢愚不致冒滥,干渎天听,臣不胜惶惧之至,取进止。绍兴六年正月十六日臣岳飞谨言。
表进行在,朝廷不准。自是岳飞于鄂州操练军士,措置粮料,欲图复兴之举。其魏国夫人姚氏病笃,岳飞侍奉汤药不离左右,致戎事无人统理,甚是忧虑。只得具表陈情,乞暇养亲。
表曰:
太保臣岳飞札子奏:臣辄具危恳,仰渎睿聪。臣近奉命收复襄汉,去家远涉大月余日。臣老母姚氏,年已七十,侵染疾病,连月未安,近复腿脚剧痛,起止艰难。别无兼待,以奉汤药,人子之心,实难安处。伏望圣慈察臣悃愊,无地窥避,暂乞许臣在假以全侍奉之养。将本军人马,暂委别官主管。候臣芒母稍安,依旧管干战事,恭听驱策,结草衔环,担图报效。冒犯雷霆之威,臣无任战惧激切之至,取进止。绍兴六年四月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既具表文,遣人赍送行在。母之病日重一日,岳飞每夜焚香祷告天帝,乞愿身代。是月,母魏国夫人姚氏以疾薨,岳飞哀戚过情,两目皆肿,与妻子李氏,岳云修办丧事,一遵其礼。不待朝廷诏下,与子发母灵辐车而,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