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能不忐忑么?所以,俺就给你脸色看。”
太祖奶说:“这也是大熊哥哥表达爱的一种方式,他在心中是喜欢你的,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你还不满足。”
红莲嫂说:“咋不满足?俺爱大熊哥哥,他死了十来年了,俺还觉得他睡在俺的身边,经常在梦中和俺开玩笑,你说可气不可气,他活着可是从不给俺开玩笑,死了,倒知道逗俺乐了。”
太祖奶舒心地笑了,看着这大院子里,几十个闺女媳妇,打扮得花蝴蝶般,嘻嘻笑笑得在院子里穿梭,一大群儿子孙子也围在她和红莲嫂的身边,说:“红莲嫂,你看看,这么多孩子都是咱俩的,你说喜人不喜人。”
红莲嫂说:“喜人是喜人,可养活起来真是不容易,这养大了事更多,嫂子我岁数大了,管不了这个家了,我想交权。”
太祖奶说:“我也想交权,我想把权交给媳妇。”
红莲嫂说:“小花妮,还年轻,她行吗?”
太祖奶说:“我看行,这小花妮还真有点小本事,嫂子,你以前总说我是散货鬼,我也怕这点家产被我散完了,现在好了,红蟒仙家眷顾咱水墅了,给咱派个红管家。”
红莲嫂不大明白说:“谁是红管家?”
太祖奶说:“红管家就是小花妮,你知道吗,咱家的棉花几十年了,总有人偷,有人拾,能收回来一半就不错了,去年的棉花全收回来了,连花柴都拔回来了。”
红莲嫂饶有兴趣得听太祖奶讲媳妇的故事。
太祖奶说的不错,水墅的棉花地就在刘家庄的边上,刚开始是先祖爷和刘家庄结了仇,在仇家的怂恿庇护下,那些泼皮无赖懒汉二流子,肆无忌惮的到水墅的地里连偷带抢,有一年竟一点儿都没收回来,先祖爷就是这样被气死的,先祖爷去世后,太祖爷让出了坟地,消解了仇恨,太姥爷告诫族中的人,“不能祸害水墅了”,村里那些泼皮无赖懒汉二流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偷抢了,但是,那些穷苦的人家,也还是想在水墅收完后进去拾一点,太祖爷和太祖奶都是个仁义厚道之人,怜贫惜苦,乐善好施,再加上水墅当时地多劳力少,太祖爷算了一笔账:“如果,再雇两个长工收棉花,刨去工钱也不挣多少。”所以就叫太祖奶:“只拣最好的棉花收回来,不好的棉花就留在地里让人拾走吧”,这也是水墅的棉花质量好,运到洛阳能卖好价钱的原因,一般来说,水墅的棉花能收回五到六成,而且连花柴也不要了,都让穷苦的人家收走了,太祖爷和太祖奶也由此得了个仁义厚道的名声,现在不行了,现在人口多了,而且,由于水土的流失,水墅的棉花地荒芜了几十亩,为了保护棉花地,后山的一百多亩棉花地,也给高祖爷开成了林子,水墅的棉花地就不多了,如今水墅不是村里的首富了,许多人家都超过水墅了,水墅的棉花还不收净,村里人就说“大黑妞就是个散货鬼,还风水宝地呢,碰上个散货鬼,这水墅迟早会败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红蟒仙家不会眼看着水墅败了,于是,他把小花妮这个把家女给派到水墅了。”
这也是高祖奶嫁进水墅做的第一件叫人刮目相看的大事。
活该她的堂侄孙儿刘二赖倒霉,他领着几个泼皮无赖到他姑奶家的地里偷棉花,还鼓励同伙说:“摘吧,这是俺姑奶家的棉花,摘多少都没事,”在他的鼓励下,每人都摘了一大包袱,背着往回走,让愣头青看见了,愣头青上去二话不说,就把一伙人打倒了,别人看势不对,丢下棉花就跑,刘二赖却不走:“三爷,这是俺姑奶家的棉花,就让俺背走吧,冬天太冷,俺得做一条厚棉裤。”
愣头青三爷鼓着腮帮子,站在那儿冷眼看他,刘二赖以为三爷同意了,背起一大包棉花就走,愣头青三爷抬起脚,狠狠的踢在刘二赖撅起的屁股上,吴二赖一个踉跄,栽了一个狗吃屎,鼻子嘴都磕流血了,愣头青三爷又在侄孙儿的腿上踹了三脚,刘二赖就走路一瘸一瘸的,但是,他理亏,也不敢到村公所告状,自己躺在家中养伤,村里人,也都说“刘二赖是罪有应得,愣头青这叫惩恶扬善。”
高祖奶知道了这件事,就回到娘家,狠狠训了三弟一顿:“你这就是个愣头青,孩子再不对,他也是你的孙子,你这当爷的心也忒狠了,再说,这是我家的棉花,碍你什么事?走,去给孩子赔礼道歉去。”
高祖奶带着愣头青,买了三包高级点心,还有一篮红石榴去到刘二赖家,让愣头青三爷给侄孙赔礼道歉。
高祖奶查看了伤口,伤口不重,这才放下心来,当着这侄孙儿的面数落愣头青“你这,当爷的,哪有爷的样,以后敢再动孩子一指头,俺可不愿意。”
高祖奶将点心放到刘二赖的床头说:“侄孙儿,这高级的点心,放到你床头,你想吃就吃,吃完了,姑奶再给你买,你这孩子,也有不对的地方,你知道是姑奶家的棉花,你摘点就摘点吧,不能让外人摘啊,人家把姑奶家的棉花都摘完了,姑奶拿什么给你做棉裤。”
刘二赖说:“姑奶,你心好,其实,三爷教训我的也对,我就是亲疏不分,姑奶你放心,你家这块棉花地就在我家边上,我替您看着,保证不让别人再偷。”
高祖奶说:“你替姑奶看好了棉花,姑奶到冬天给你做一条棉裤,新里新表新棉花,暖暖活活过个冬天,到过年时,再给你缝一床新被子。”
刘二赖成了水墅的义务看花人,那一年水墅的棉花都收回来了,那些好的棉花都送到洛阳的货栈,不太好的棉花,都被高祖奶弹弹,装了棉裤和被子,吴二赖第一次穿上了厚棉裤,盖上了棉花被子。
地里收净后,高祖奶又叫四个兄弟帮忙,将棉柴也拔回来了,在家门口的打麦场上集了一大堆,冬天里,架起大火,村里的男人女人都坐到火边,烤火,聊天,做针线。
听了太祖奶的叙述,红莲大娘说:“这小花妮精明、细密、是个过日子的料,不过,她毕竟年轻,要把一个家交给她,还得考验考验。”
红管家(十)()
十
太祖奶很可能是听了红莲嫂的话,要对媳妇进行考验,她出的这道考题是有点偏难偏怪,不过,高祖奶最终还是通过了考验。
婆媳是天敌,也是盟友,能成为天敌,还是能成为盟友,或者既是天敌又是盟友,这就看双方的性情和智慧了,关于高祖奶和太祖奶的这场婆媳冲突,爷爷说是太祖奶为了考验高祖奶演的一场苦肉计,而我则认为,这就是婆媳性情不同所引发的必然结果。
事情就从三斗麦子说起吧。
阳春三月日头长,青黄不接心发慌,在文人的笔下,春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气候温和、万物生长,确实是叫人心旷神怡,精神焕发,人们赞美春天,热爱春天,希望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的美丽,当然,这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衣食无忧,最起码不会饿肚子,人得吃饱了才有心思欣赏美景。
而在古代的乡村,人们不会把春天当成最好的季节,反而有点害怕,特别是灾荒之年,三月、四月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饥饿、瘟疫会夺去不少人的生命。
这一年,我们这个地方,遭了蝗灾,麦子收的不好,水墅算是富户,粮食还能够吃,不至于饿肚子,但是到了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也紧张,特别是麦子太少了,如果放到往年,太祖奶也不放在心上,细粮少了,就吃粗粮,麦面油馍换成高粱窝头也能充饥,小米干饭变成红薯稀汤,也有营养,再不行玉米糁子搅些野菜做成粥也挺好喝的。可是,今年不行啊,高祖奶她怀孕了,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儿,按照水墅的生养模式:“先开花,后结果”,她这一次应该生儿子了,太祖奶求算卦先生算过了,这一次肯定生男孩,太祖奶从高祖奶的行为举止上也能看出这次肯定是男孩儿,她想孙子都想魔怔了,他七十岁了,真的该有个孙子了,她行了那么多好,散了那么多货,不就是行善积德,想让上苍赐给她一个孙子吗?她说她是重女轻男,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喜欢孙女,但她更盼着媳妇给她添个孙子,如今媳妇怀上了,再过一两个月就生了,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媳妇吃红薯,吃高粱窝头,喝野菜粥,她是大人,没有什么,但是,她的肚子里有孩子啊,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孩子,他会成为太祖奶最宝贝的孙子,成为梁山英雄的后代,成为水墅薪火传递的火炬手,他不能在娘的肚子里受委屈啊!
太祖奶的想法真是不错,问题是她应该自己想办法,多弄点细粮,给她的媳妇增加营养,让她的孙子在娘的肚子里发育的更好,太姥爷说:“女王的虚荣心也是天下第一”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太祖奶她就是太好面子了,她思前想后,就是自己抹不开这个脸,她对媳妇说说:“李家婆娘,太不像话了,就是一只铁公鸡,对别人一毛不拔,可是,她又长一张铁嘴,叨起水墅来,毫不客气,我俩好,平时给她的衣服、棉花、小东小西就不说了,他孙子娶媳妇时,到咱家借了三斗小麦,这都十年了,她重孙都恁高了,还不还。”
高祖奶说:“俺的亲姑俺知道,她就是那样儿,一分钱掉到地上也要抠四两土,这亲是亲,财要分,娘您,抹不开脸,媳妇俺去她家讨,再说那,俺是她的亲侄女,眼看要坐月子了,家中细粮少,她总得念点亲情,再说,她家现在细粮比咱家多。”
太祖奶说:“妮子,你最好还是不去讨吧,这都是亲戚,你姑那性子我知道,闹不好,粮没讨回来,还把亲戚给得罪了。”
高祖奶说:“没事的,我姑,还会那么不懂情理?”
高祖奶搁上油锅,炸了姑姑最爱吃的糖糕、麻花、油饼,装了满满一提蓝,还有一兜柿饼、红枣,太祖奶又将一块花布也塞到兜里说:“给你姑扯得鞋面布,给她好好说,真的要不回来就算了。”
高祖奶来到姑姑家,姑姑看见侄女拿着这么厚的礼来看她,自然是欢欢喜喜,吃着油糕,看着鞋面,嘴里不停地夸侄女精明、能干,知礼数,“这亲了割不断,不亲续不上,亲侄女就是知道亲姑姑,知道姑姑爱吃什么,爱穿什么。”
姑侄俩说了很多贴心话,高祖奶说:“到底是姑姑,知道亲侄女,如今,侄女家也有点困难,求姑姑帮忙。“
姑姑说:“侄女,说吧,有啥困难?是孩子的小衣服没做成?这没事,姑姑帮你做,俺知道你那婆婆是笨指儿,不会帮你做的。”
高祖奶说:“孩子的衣服我都做完了,只是,去年的收成不好,俺家的细粮有点少,再过一月多我就要坐月子,俺婆婆说您在给孙子娶媳妇时,借了俺家三斗麦子,那些年俺家不缺粮,您不还也没事,可是今年有点困难,侄女俺坐月子得吃,您就还我家吧。”
姑姑这才知道侄女的来意,原来侄女并不是心疼姑姑,而是来姑姑家讨债。
就说:“姑姑,是借了你家粮,这个姑姑一百年都不赖账,但是,这粮是俺从你婆婆手中借的,就请你婆婆来俺家讨吧。”
李家婆娘不愧是铁公鸡,她一下子就掐住了侄女的软肋,她知道大黑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是绝不会亲自上门来讨粮的。
高祖奶有点生气说:“姑姑,您讲不讲理,您知道俺婆婆脸皮薄,心厚道,您就欺负她,她贴补您多少东西,村里人谁不知道?可是,这可是三斗麦子啊,您十年不换俺家,还让婆婆亲自来讨,您这不是打她的脸吗?今天,侄女给你耗上了,你亲自把粮送到俺家就算了,不然的话,咱就到村公所评评理。”
李家婆娘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但是,她不能倒架,铁公鸡不能栽到小母鸡的手中。
李家婆娘将高祖奶推到门外,手指舞指,顿足捶胸:“你这小花妮,你这吃里趴外的东西,你翅膀硬了,到亲姑姑家讨粮,姑姑借你粮了吗?俺从谁手中借,就还到谁手中?你算哪根葱?你婆婆把钥匙交给你了吗?你是当家人吗?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低眉闪眼,摇尾乞怜,想巴结婆婆,让婆婆赏你一根骨头的哈巴狗,你还是俺的亲侄女呢?我看见你恶心,从今往后,敢蹬俺的门,俺把你腿打折。”
街上拥了不少人,很多人都知道“李家婆娘是难缠户,骂亲侄女的话太难听了,”
但是,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亲侄女去向姑姑讨粮,这事总是不太妥。”
高祖奶见这么多人就说:“大家评评理,她借俺家三斗麦子,十年了,该不该还?”
“该还,早该还。”
李家婆娘也理直气壮:“俺没说不还,俺没借她的粮,俺借的是大黑妞的粮,如果,大黑妞来说让俺还,俺就还。”
有人上来解劝:“小花妮,你姑说的有道理,回家,让你婆婆来吧,你婆婆来了她就还,这话是她说的,我们都作证。”
高祖奶回到家,要婆婆去向姑姑讨粮,可是,太祖奶说什么都不去“算了,算了吧,婆婆咋好意思去给你姑撕破脸,我俩可是从小就好,为这三斗麦子就断了几十年的交情,我不能去。”
高祖奶委屈死了,想想姑姑骂自己的话,再看看婆婆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想,俺这是图什么?算了,不讨就不讨吧,可是,转念一想,不行,照婆婆这种态度过下去,这个家迟早会败完的,这不是光我姑姑一家,村里人都知道婆婆脸皮薄,心厚道,差不多都来借过粮,借了又都不还,这次的粮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俺小花妮不是大黑妞,俺连亲姑姑借粮都敢讨,其他的人家,还不得自己把粮还回来。
高祖奶拿定了主意对太祖奶说:“娘,您今天一定得去讨粮,村里好多人都看样哩,俺姑说您亲自去讨,她就还,她还了,其他的人家也会还的。”
可是太祖奶就是抹不开脸说:“媳妇,算了,这是你亲姑,不讨了吧。”
高祖奶有点生气了,说话就失分寸:“婆婆,怪不得村里人都说您是散货鬼,照这样过下去,我们这个家迟早会被你散完的。”
太祖奶也有点生气说:“婆婆,就是个散货鬼,你有本事把俺借出去的粮都讨回来。”
高祖奶说:“谁借出去的谁去讨,自己屙了屎不能让别人擦屁股。”
这话有点难听,太祖奶更生气了“俺拉了屎就是不擦屁股,留着让媳妇你给擦,你爱擦不擦,不就是,几斗粮食吗?又没有割你的肉。”
婆媳吵架就是这样,高一声,低一声,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不戳到对方的心痛处,一般都没有什么,过上一阵子就忘了,和好如初。
高祖奶下面的这句话戳到了太祖奶的心痛处“不是割俺的肉,比割俺的肉还疼呢,你是谁家的人,你老了要靠谁养活,像你这样,把家产都送给那些不相干的人,你死了,就让人家埋你吧。”
太祖奶这回是真生气了,“你这小花妮,俺把你惯得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俺就是把家产送给不相干的人了,俺死了,谁埋俺还不一定呢?俺不让你埋俺了。”
高祖奶气的抓住太祖奶的衣襟说:“从今后,您就不是俺的婆婆,俺也不当您的媳妇了。”
太祖奶伸开巴掌搧到了媳妇的脸上:“不当俺的媳妇,就不当吧,稀罕!”
高祖奶捂着脸,一路哭着回到娘家门,太姥爷和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