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说是秘密也一点儿不为过。
“那你到底算是邪派,还是儒士?”萧郎弱弱地问了一句,本来他认为萱姬肯定是邪派的。可现在听得她如此讲解,再回头想想萱姬的所作所为,虽然无所禁忌,可也绝对算不得无恶不作,更像是她口中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儒士。
“你觉得我像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儒么?还是觉得我也有想权倾天下的念头?”萱姬乜了萧郎一眼娇笑着,又替萧郎整了整搔着他耳边的大髦流苏,才道:“若是从前的儒家,我倒是有兴趣多去读两本经典,装出来个女先生,可现在的儒家,我是半点兴趣也无。所以他们这些正道之人说我是邪,我便是邪喽。”
“你倒是看得开。”萧郎说道,可转念一想,即便看不开又如何,难不成还要逢人便解释自己才是理解了儒家精髓的人,是真正的正道不成?
更何况,以萱姬在延亭小城外,那举手投足间就杀了不少天门子弟的作风,也确实算不得“慎杀”的正道之人。
或许在无数年前,萱姬还算得一个亦正亦邪的妖修,不行大善之举,也不为大恶之事。可放到现在天道修者的眼中,萱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修。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信与不信都在你自己。”萱姬脸带落寞,语气低沉:“本来我是不屑与你说明的,你如何看我,我心中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就只怕日后万一你被哪个自诩正道的人捉住,一通歪理邪说灌输下来,对小婉产生误会。须知这误会一旦出现,我再与你说这些言辞,就只会被你当成狡辩。”
“我如何看你,你当真是无所谓?”萧郎一怔,随即问道。
萱姬却是突然畅快地笑出声来,活脱脱变成了个毫无心机的二八少女,笑的是那么的花枝乱颤、无所顾虑,良久,她才止住了笑容,对着萧郎用一如以往调侃的语气,说道:“确实无所谓。因为你若是喜欢我,那自然最好,可若是不喜欢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萧郎呆愣半晌,心想事实真特么的是如此。
“还有你记住,有这份多余的花花心思,还是多用在小婉身上吧,我一个老人家见得多了,不需要你哄。小婉心思单纯,你多花一份心思,她就对你更死心塌地一分。”萱姬口气一转,正色说道:“你是人,她是妖,你是道,她是邪。我倒是能看出来这些东西于你而言都无所谓,可小婉不知道,她也没那个本事看出来,一直害怕你嫌弃她,终日眉头上都带着一丝忧愁,可在你面前却又总要强颜欢笑。这种小女儿心思,只有你能开解得了,我是帮不上什么忙。”
萧郎点头道:“我明白了。”
“好了,要说的就这么多,现在要把一些杂碎给清理清理了。”萱姬自顾说道。
萧郎愣了一愣,才发现原来两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紫盖山附近,而此时的紫盖山,却已然变成了一座无间炼狱!
第十章白义(上)
原本紫盖山就称不得什么名山大川,既没有泰岱之雄伟、华山之险峻、衡岳之烟云,亦无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巧石、峨嵋之清秀,最多占了“清幽明净”四字,自古以来哪怕是凡俗文人骚客也极少留诗于此。
可山不在高,有仙则明。这句俗话放在紫盖山上一点儿也不为过。正是由于三十六洞天中的紫玄洞照天坐落于此,便常有修仙得道者出没紫盖山间,或一人独身游历,或结伴拜访洞天之主。虽然在修者眼中,这些修者大多修为平平无甚出奇之处,可在凡俗小民眼中,可就活脱脱是真神仙。
聚居与此的普通百姓能常见仙踪,使得紫盖山的名声在世俗中的名声也越来越隆,自然引得更多人居住于此,期望也能沾沾仙气,更别提每日都有专程来紫盖山一路三叩九拜指望遇到神仙救命的虔诚信者。
所以紫盖山除了猿猴难攀、飞鸟难越的主峰依旧清幽之外,其余地方住了不少人家,不过仙俗两途,便是之前数万“神仙”、异人来此,对山上百姓倒也没多大影响,天上两方战声隆隆,飞剑术法流光四溢,地下百姓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如今萧郎能闻到的,再没有林木花草之幽香,也无炊烟饭食之谷香,天地之间仿佛被一股淡淡的血腥恶臭味笼罩着,入眼处,哪里还能看得到活人,尽是残缺死尸,竟无一具尸首囫囵完整,就好像是被毒狼猛虎啃噬过一般。原本山涧流淌的清澈小溪。此刻变成了一条条血河。间或一两个被泡的浮肿的死尸漂流而下。
紫盖山间,方圆百里之内,竟再无一个活人。逃脱下性命的飞禽走兽,此刻也好像被吓破了胆一般,龟缩在巢穴中再不敢出去觅食,便是食腐乌鸦也老老实实,不敢落在枝头低鸣。
饶是萧郎见识过血奴张方易在葬剑山庄之上的杀戮是如何的残忍狠辣,可这十数万活人生灵被断尸屠尽的场面。实在让萧郎一怒冲冠,瞳中呲火。
哪怕是从来只怕土著当成一段段冰冷程序代码的玩家,也做不出如此丧尽天良的极恶事。
而那些凶徒,此刻正大喇喇地落在紫盖山巅,约莫只有数十人,各个倒是都衣冠华美,神色闲适,好似出门游玩的公子王孙一般。男的玉容朗俊,女的或娇俏可人、或丰满媚人,这数十人要么举子对弈。要么饮酒赏花,不一而足。要不是他们身旁还有两三小厮打扮的随从正抱着残尸啃咬着,恍若饥饿野兽,周遭那些富贵闲人依旧调笑相继,萧郎只怕根本不会把山下之惨绝人圜,与他们联系在一起。
为首一人是一个约莫三十许的中年人,白面微须,最是随性,右襟紫袍半敞,雕兽金冠被解下放于脚边,男子斜卧于棋盘侧,刚落下一枚黑子,才顾得抬头看向萱姬,微笑竟是如和煦春风,伸手轻摆,好像他才是这紫盖山的主人,正招呼萱姬萧郎二人落座。
萱姬一把拉住将要冲出的萧郎,轻声说道:“莫要冒失,这些人你惹不起。”
“我知道自己修为低微,可只要有我萧郎在此一日,便容不得这些妖魔为所欲为!”萧郎冷声说道。
“嚯,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自己嘴角漏风,”萱姬讥笑着萧郎:“既然知道自己修为低微,那你冲过去是干什么?是找他们聊天,然后以德服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错误,最后抹脖子偿命?”
萧郎一滞,他自是知道以自己的那点修为,在对方面前连屁都不是,这般冲过去若是不死,还是人家瞧在萱姬的面子上。
可这口浊气要是不舒出来,面对凶徒不光不闻不问,还要笑脸相迎,萧郎自问自己万万是做不到的。
萧郎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也有萱姬那样的通天修为!
其实萧郎无论是等级境界,还是法器功法,一直都处于玩家集团的最顶端,便是之前那几位声名赫赫的明星玩家,联合而上也全然不是萧郎的对手。可以说原先目标是征战华夏顶级联赛的萧郎已然无欲无求,再无拼命的必要,连升级都不需要出山打怪,和小婉合体修炼人初欢喜诀才是正途。
可自从跟着萱姬见识了如此之多的“世面”,萧郎这才发现不光是仙俗两途,就连土著和玩家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相比而言玩家连蝼蚁都算不上。
哪怕是救援葬剑山庄,萧郎也只能假借萱姬之手才能完成目标,几乎没有存在的意义,俗话说人生最可悲的事情是在自己的故事里也只能充当配角,说的便是如今萧郎这幅境况。
只不过萧郎本也没有觉得自己修为低是什么错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也未尝不幸福,可如今看到十数万凡俗百姓沦为尸块,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这种挫败感让萧郎万分痛恨自己只有区区金丹的修为。
萱姬看着萧郎神色渐冷,慢慢却愈发平淡,恍若对此间惨事再不放在心上一般。
萱姬轻叹一口气,她明白萧郎心中所想,此时的表现不是因为被自己说服,而是把他的念头深深藏在心底,至于日后萧郎会有什么表现,却也不是萱姬能猜得到的。
她也不想猜,只要现在萧郎不死就好。
二人徐徐落在紫盖山巅,那俩三食人小厮便赶忙放下手中残尸,随手施了个术法将衣服口唇上的血肉清理干净,又临时挖山做出两只半人高的精巧石凳,放在那斜身弈棋的男子身旁。
萧郎眉目微微一凝,立刻便恢复了正常,原来便是两个小厮,便也有和合期的修为,比他自己还高上一个境界。
萱姬轻扬裙摆,落座其上,神情自是不像萧郎那般冷淡,对着那位中年人说道:“白义妖君好雅兴,居然有闲情来我紫盖山上落黑白子。”
原来这位英气逼人却不注小节的中年人,正是大圣堂三十六路妖君之一的白义妖君!
“我还当仙子见我的第一句话会是千年未见,很是想念呐,”白义妖君随口答了一句,而后竟是又看向棋盘,口中对着对手嘟囔了一句:“你小子太不地道,我就跟仙子说了一句话,这棋怎么就变成这个鸟样?”
与白义妖君对弈的人很是无奈,一手扔掉了手中的白子,而后道:“依着你这个老不修的做派,接下来肯定是把棋盘一毁,来一句‘这局不算,你耍赖。好吧,我习惯了。”
却见这白义妖君果然是挥起衣袖把棋盘上的过百黑白棋子一扫而下,又如小孩子一般偷笑了两声,才道:“这局不算,不过不是因为你耍赖,而是因为仙子来了,咱们再继续下棋,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第十一章白义(下)
环顾四周,虽然紫盖山间血流成河,凡人再无一幸免,可山巅此处本就曲径通幽,人迹罕至,除了被这些人起出几块山石作了棋盘桌椅之外,别处景色皆原样保留,至于紫玄洞照天,这群人连其入口都没去设法寻觅,更别提破坏了。
萱姬微微颔首,自是明白白义所说“尊重”二字另有所指,又听得他说道:“差点儿就忘了介绍了,他是新晋的山子妖君,仙子定是还没见过。”
名唤山子的妖君看样貌反倒是比白义更为老成持重,双鬓灰白,额头皱纹微显。他刚被白义搅了棋局,倒也没有一丝怨怼之色,想必对于这位白义前辈的种种做派早就习以为常,何况他们两人对弈本就是为了消磨时光,既然正主已至,那棋局毁便就毁了。
此刻听见白义说到自己,山子却也无多少言语,只是起身对着萱姬稍稍俯身行礼,而后便站在白义身后。
白义又道:“本来大圣就只派我一人前来的,不过我心想仙子辈分极高,单凭我一人前来定是无法让仙子感受到咱们的诚意,故而便又带来山子妖君。要不是如今咱大圣堂和儒家在婴霞山激战正酣,实在抽不出更多人手,此番必是带着您的弟子们一并过来,拜见恩师。”
萧郎这才知道,原来萱姬和七玄之中的大圣堂还有这么一重关系。既然白义觉得自己在萱姬面前还不够分量,需要再带上一位妖君前来,那说明萱姬的弟子在大圣堂中少说也是一个妖君的身份!
再联想到之前萱姬随手就能拿出大圣堂两位妖君的贴身信物示于黑白道长。那至少说明至少赤练、青竹两位妖君便是这萱姬的嫡传弟子。
萧郎以往只知道萱姬修为通天。没料到她居然不是什么隐修者。和一大宗门那还有许多牵连,如此说来,她又怎么会成了小婉的乳娘?
萱姬此时没有注意萧郎的疑色,只是玉容含笑,与这白义妖君更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知交老友,淡然说道:“恩师什么的谈不上,况且大圣也知道我不怎么想见他们,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你还有一个不相干的妖君过来找我。”
白义没有答话。只是打了个哈哈,算是认同。
萱姬继而说道:“至于‘诚意’二字么,我倒是真没有感觉到,你虽是没有毁我洞府,可这山中百姓又算什么,犯下这滔天杀戮,又怎么让我能感到诚意?”
白义夸张地做出惊讶的表情,看向萱姬,道:“这可不像是仙子说出来的话。这些山民聚居与此扰您清修不说,还破坏了紫盖山的清幽美景。我还当仙子是没抽出空来清扫,便自作了主张。我原想这也是好意。难不成仙子还会以为这是立威?”
“狗屁的好意,”萱姬冷哼一声:“只怕是你的孩儿们饿了,来我这儿打野食来了。打也就打了,我本来懒得于你计较,可你搞的我这里血气满天,冤魂不散,又算什么。”
白义讪讪一笑,赶忙回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也是儿郎们好久没能吃的尽兴,我一时大意,弄成现在这般摸样,您放心,我这就让他们下去清理干净,保证还您个清修之地,也是给您个交代。”
白义这话说完,便挥手一摆,他身旁的那些“公子王孙”得令后便迅尔失去了踪影,唯留下山子妖君一人还站在白义身后。
萧郎突兀插了一句:“这便是交代?”
白义好奇地看着萧郎,倒是没有因为萧郎的修为而轻视于他,当然,是因为白义琢磨不清萧郎和萱姬到底是什么关系。何况,白义才不会对一个人类金丹修者轻视,因为见到一个便会吃掉一个,对于食物而言,哪有被轻视的资格。
萱姬也是愣了一愣,不过却由得萧郎如此说。
萧郎面色平静,继续道:“杀了这么多人,便是老弱妇孺也无一活口,简简单单一句话岂能算是交代?”
白义自是能看得出萧郎只是个普通人族修者,听萧郎的口气当然也能想到他要表达的意思,并没有羞恼,自顾回头问向山子:“此番儿郎们杀了多少人族?”
“七万八千零四十三人,其中称得上是老弱妇孺的有两万一千二十人。”山子妖君报出的一连串数字,代表了什么样的杀戮不言而喻,可他的平静口气仿佛这些数字真的仅仅是一串普通数字罢了,不带丝毫感情。
萧郎紧握着拳头,心中激愤强自忍着。
却听白义又问道:“去年九月,应卫两国厮杀于牧野大地,卫国胜而应国败,卫国将军攻入应国国都汲城,一路之上又屠杀了多少人?”
山子道:“百万零四千人整,其中老弱妇孺约占两成。”
白义笑了一笑,平摊双手问向萧郎:“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儿个咱们暂且不论天地之事,就说这些人命,你们自己同族杀得,我却杀不得么?你要是真想为山中凡人讨个交代,与情与理是不是先要向卫国之中,上至国君将军,下至校尉兵丁先讨个交代,才轮得到我?”
不等萧郎再有什么话说,白义又道:“其实这些道理说与不说都无甚所谓,你既与仙子一起,想来是能猜得到我的身份。妖人本就殊途,你们人族修者见了我等妖族,不是当场格杀,便是拘役于囚笼之中,自然,吾辈妖族见了你们人类,杀便是杀了,这还有什么道理需讲?”
萧郎的拳头,不知不觉间黯然松开了去。不管白义承认不承认,他所言的都是道理,而这个道理,萧郎确实也不得不认同。
就如同萧郎和任干戈一道杀的那腾蛇幼崽,虽然照萱姬所说,腾蛇开不了灵识,化不了人身便算不得妖族,可终归也称得上是妖属,那幼崽无凶无恶便被人类给击杀了去,那时也没谁想什么道理。至于后来腾蛇复仇,其实也是世间常情,便是杀了萧郎,萧郎也怪不得谁去。
说到底,妖人两族,本就是天生的仇家。或者说自千年前大战之后,由于种族不同,两族的仇怨已然不仅仅局限于道统之争,现在不管是谁杀谁,被杀的一方只能认命自己修为不足,怨不得别人。
萱姬拍了拍萧郎的肩膀,打断两人间的交谈,竟是对着白义直接说道:“若是没有别的事,这就回去吧。
白义一窘,连忙舍了萧郎,说道:“仙子这话说的,我还没有开口,怎生能回去?”
第十二章婴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