Χ喽嗄亍!
伍定远与艳婷听了这话,都是大为惊奇。伍定远走到高处,眺头远观,只见娄江水位比运河高了一些,若能将江水引入运河,再以水闸开关,确可调节水位,日后商船来往,自当方便许多。
艳婷见此地颇多纤夫苦力,不禁皱眉道:“卢知州工程一开,这些纤夫平素拉船维生,往后少了营生,要他们如何度日?”洪捕头笑道:“姑娘多虑了。那日卢大人过来视察,一看纤夫生活辛苦,当场就掉了眼泪,直说要替他们找个好营生。听知州大人说,他要纤夫出力挖河道,衙门出钱盖水闸,两边各出一半气力。待竣工之后,便让这帮苦力维护水闸,向来往商船收些钱银,所得一半归朝廷,一半归他们所有,以后再也不必过苦日子了。”
艳婷恍然大悟,颔首道:“卢知州果然是个好官,这么体恤百姓。”
两人说话间,怱听一人远远叫道:“定远、艳婷姑娘,你们也来啦?”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卢云脱了上身,手上拿着铲子,正自快步行来。艳婷见他赤裸上身,忍不住满脸羞红,当下别过头去,不敢多看,心中想道:“原来卢状元肤色也那么白,倒不输杨郎中了。”她满面娇羞,不敢望向卢云,过不片刻,却又好奇难忍,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脸色更见晕红。
伍定远见卢云过来,立时满面微笑,奔上前去,拉住了他的双手,笑道:“做这么大事业,却不要哥哥帮忙,你可太见外了。”卢云道:“你卧病在床,怎好要你做这些粗活?否则伍兄那么高武功,难得过来长洲,想我会放过你么?”
两人相顾大笑。卢云当下领着众人,朝江边行去,此时工程已到紧要处,大批苦力正在河道中费力挖掘,只等将运河娄江两端凿开,江水便能一涌而入了。
卢云提起铁锹,跃人河道之中,检视运河这端情况。此刻工程将峻,只等凿开一尺厚薄的上墙,便能打通河道。卢云吩咐巩志过去娄江那端察看,只要两边同时凿通,引江入河的壮举便将大功告成。
卢云站在沟里,提声叫道:“怎么样?凿得通么?”远远传来巩志的声音,只听他叫道:“有块大石挡在道中,一下子凿不穿!”
卢云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几日众民工都在挖掘河道,却没听他们回报此节,当下急急奔去,待见巨岩深藏泥土之下,不由扼腕叹息,道:“这可糟了,顽石挡路,难不成要另掘河道么?”巩志道:“这石头如此巨大,那是凿不穿的,看来只要绕道一途了。”卢云叹了一声,虽知此举定要大费人力,但当此情势,也只有如此办理。
两人正自商议,忽听一人笑道:“区区顽石,岂能令天下英雄束手?卢兄弟,让我来吧。”
众人听这声音满是自信,急忙回头去看,只见一条大汉缓缓行来,这人身高膀粗,一脸浩然正气,正是伍定远。卢云知道他身上带伤,不能使力,忙摇手道:“使不得,定远你好容易身子好转,哪能干这些粗活……”
伍定远不去理他,自行将上衣脱去,只见他胸肌隆起,筋骨雄壮,上身虽然包着绷带,却丝毫无损男子气概。一众男子见他虎背熊腰,更是心下称羡。
艳婷怕他伤势末愈,正要上前劝阻,伍定远却已解下铁手,自行跃入河床,向卢云摆了个手势,大声道:“卢兄弟,你自管去运河那头,这头有我守着,咱们一起打通河道。”
卢云见他自信满满,心下大喜,便亲持铁锹,行到河道另一端,只等两边同时动手,便要打破河壁,让江水涌人道中。
卢云提声喊道:“定远!可以动手了!”吼声如雷,远远传了过去。他提起内劲,力灌铁锹,轰地一声巨响,已将泥墙砸开,一时间水势奔腾,登从缺口涌了进来。
卢云见大水冲来,已至面前,当下伸足朝两旁上壁一点,已如飞鸟般跃起。巩志怕他被水冲走,急忙伸手来拉,两人手掌相握,半空画过一个弧形,卢云便稳稳落了下来。
运河大水已入河道,伍定远那边却迟迟不动手,只见他守在泥墙之前,双掌成圆,似在凝运气力。眼见大水将至,卢云急忙喊道:“定远!快些动手了!”
此时大水冲来,若将河道淹没水底,再想打通江河两侧,必是难上加难。
岸上众人各有惶惑之意,艳婷更是俏脸惨白。她见水流湍急,深怕伍定远重伤之下,无力逃脱,正想跃下接应,忽听伍定远大吼一声,一掌重重击落,右臂仗着毒性猛烈,登时将大岩腐蚀出一处深洞。便在此时,哗啦啦水声激响,已朝伍定远背后涌来。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高低,只见伍定远不急不徐,双掌贯通,按在岩石腐蚀处,猛地断喝一声,掌力发动,那腐蚀处瞬即裂开,身后水流冲来,直朝裂缝灌入。伍定远接连发劲,那裂缝越变越大,只听轰隆一声,那岩石竟尔向后翻倒,滚入了娄江之中。便在此刻,娄江大水朝着伍定远面前冲来,背后运河大水也是汹涌急至,已将伍定远四周包围。
艳婷又惊又急,半空一个纵跃,便要入水去救。陡然间一个身影从江中跃起,搂住艳婷的腰间,将她带回了岸上,这人身法如此快疾,还能是旁人吗?自是伍定远出手了,众人惊喜交集,无不大声欢呼。卢云等人急急上前,向他问候致谢,伍定远向众人颔首,示意不必多礼,跟着向艳婷一笑,道:“艳婷姑娘,你别贸然下水犯险,你师父要是知道了,可会怪死我了。”说话神情自然,丝毫不见往日的扭捏。
艳婷望着伍定远那张风霜老脸,忽觉心头有些异样,忙低下头去,竟是有些害羞。
此刻数百人围在伍定远身边,都在称颂他的武功胆识,忽然一名孩童抢了上来,手上拿着一只铁手套,大声道:“大叔!你的东西!”
这铁手正是伍定远适才抛上岸去的,没想给这孩子拣了起来。伍定远随手接过,将手套戴起,他见那孩子仰头看着自己,神色满是崇敬,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抚摸那孩子的头顶,道:“多谢你了。”那孩子听了称谢,一时大为兴奋,两只手指纠着,好似得了皇帝的圣旨一般,直是喜形于色。
一众乡民围着伍定远,只在那问东问西,却让他脱不了身。卢云见状,便赶了过来,笑道:“大家别围着他!咱们的英雄肚子也会饿呢,让他去吃饭吧。”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卢云便拉着伍定远,直往岸边一处棚架行去,只见里头人声鼎沸,不少乡民拿着碗盘,就地蹲食,一名美貌少女带着几名家丁打理伙食,却是顾倩兮。
伍定远吃了一惊,没想这位官家小姐还能开伙煮食,忙问卢云道:“怎么?顾小姐能烧饭?”卢云附耳过去,低声道:“面是我煮的,她只是做个样子。”
伍定远听罢,竟是连拍心口,好似颇为惊险。艳婷一旁听着,不由得啐了一口,道:“你们背后这般损人,一会儿我跟顾小姐说去,看你们怎么交代。”卢伍二人相视苦笑,神态甚是尴尬。
众人来到棚架,洪捕头替众人安排了桌椅,顾倩兮携着卢云的手,笑道:“你们可辛若了,这便吃饭吧?”卢云颔首微笑,道:“你先招呼朋友们坐下,我来盛面。”
伍定远听卢云与顾倩兮说话,言语虽然平淡,但话中不分彼此,已如夫妻一般。看他俩情感如此深厚,旁人便想另生波折,也是万万不能了。
众人各自坐下,艳婷与顾倩兮同坐一侧,两人各自低声谈笑。伍定远听她们说的都是家常事,如何插得下口?正觉无聊间,撇眼望去,只见一名孩童缩在人堆里,正自偷偷看着自己。这孩子约莫十岁上下,黝黑瘦弱,正是方才替自己拾还铁手的那名孩子。两人眼神相对,那孩子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会。
伍定远微微一笑,伸手招唤,那孩子愣住了,似不知他叫的便是自己,左右看了看,待见伍定远确实叫的是他,面上一阵惊喜,跟着蹑手蹑脚地行向前来,站到了伍定远身前。
伍定远见这孩子衣杉褴褛,当下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没名字。”一旁两名美女见了这孩子过来,无下大为讶异。顾倩兮凑了过去,在那孩子身边蹲下,笑道:“小弟弟,你没有名字,旁人要怎么称呼你?告诉姊姊吧?”
那孩子见她貌美如花,肤色白皙,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脸上红得更厉害了,一张黑泥脸好似烧红的木炭,嗫嚅地道:“大家都叫我小鬼。”顾倩兮噗嗤一笑,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待在江边?你父母呢?”
那孩子微微一愣,随口道:“我没爹娘,打小就在这儿拉纤,叔叔伯伯们会给我饭吃。”众人听他是个孤儿,身世堪怜,但回话口气平平顺顺,似不以自己的处境为苦。
顾倩兮心生恻隐,向艳婷使了个眼色。艳婷登时会意,取出了手帕,替他擦抹脸颊的黑泥,柔声道:“小兄弟,小鬼这个名儿不好听,咱们以后给你另取一个,你说好不好?”
那孩子还没说话,只听一声吆喝,一人左右双手各持两只面碗,大声道:“各位客倌,小人的大卤面正宗山东口味,不吃可惜哪!快趁热尝尝味道吧!”众人不必回头,也知卢云这位知州大人再次干起老营生,又来卖面了。他呼啸一声,四只面碗朝众人面前一搁,笑道:“客倌们,请吧!”说着拉开板凳,便在顾倩兮身边坐下。
他见伍定远身边站着一名孩童,知道是住居此地的孤儿,便笑道:“小朋友还没吃吧?来,我这碗给你。”将自己的面碗递了过去,示意那孩子来吃。那孩子却不敢应答,待见伍定远向他点头微笑,这才紧挨在伍定远身边坐下。
伍定远微笑道:“卢兄弟,你那碗面给了这孩子,自个儿可没得吃了。”说着将自己那碗推了过去,道:“来,你吃我这碗吧。”
卢云还没回话,却见顾倩兮与艳婷同声道:“不忙,吃我这碗吧。”说着又送上了两碗面。卢云见自己面前搁着三大碗面,不禁微微一愣。他哪知顾倩兮等少女食量甚小,一见这碗大如脸盆,还没吃便已饱了,一见有机可趁,如何不来推托?这才全数搁在他面前。
伍定远见卢云面色难看,登时一笑,解围道:“两位姑娘,咱们卢兄弟大卤面做得道地,你们便算不饿,也该尝个两口,不辜负他的苦心。”说着自行端起面碗,稀哩呼噜地吸起面条,跟着渣吧渣吧地吃着,口中还下住发出喝叫,好似极为美味。一旁那孩子看在眼里,心中敬佩,登也学着伍定远的模样,端起面碗,一时咀嚼声大起。
顾倩兮与艳婷见他俩吃得香甜,便也举起筷子,各自尝了一口。卢云喜道:“怎么样?好吃么?”他见两名少女眉头紧皱,却又连连点头,好似颇为可口。卢云心中甚喜,正要说明煮法,却见顾倩兮将面碗推了过来,道:“你干了一天活,累得紧,还是先吃一些吧。”
卢云不疑有他,低头去吃,却又见艳婷将碗中的面条大把大把地夹起,送到了伍定远的碗中,柔声道:“伍大爷身上有伤,定要补补身子,多吃些吧。”伍定远寒着一张老脸,摇手道:“快别夹了,你自己总要留一些吧。”
卢云惨然道:“有那么难吃吗?”众人同声颔首,道:“好吃得紧,没吃过那么好的面呢!”卢云哦了一声,这才放心下来。
众人吃过饭后,又忙了一个下午,这才将水闸细部工事安排妥当。那孩子整个下午都依偎在伍定远身边,不时抚摸他的铁手,模样崇敬佩服,好似把他当成天神一般。
时值傍晚,众人伴着夕阳,缓缓而归。伍定远与卢云并肩同行,顾倩兮与艳婷在前头行走,二女一左一右,携着那孩子的手,晚霞照在五人身上,说不出的和暖平静。伍定远这些年来宦海浮沉,历经沧桑,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他望着艳婷的背景,忽地叹了口气。
卢云见他喟然,便问道:“想起卓凌昭了?”
伍定远微微一笑,却没说话。只是这么一笑,便挤出了眼角旁深深的皱纹。当年他从西凉接下燕陵镖局一案,只有三十四岁上下,几年过去了,自己即将走到不惑之年,岁月如梭,但人生却还是满布疑惑,是与非,对与错,没一样好懂。
此时柳昂天有意与他的仇人和解,伍定远夹在中间,要他如何自处?自然不便多言了。
卢云知晓他的心事,劝道:“当年小弟沦落江湖,怀才不遇,定远兄劝过我,要卢云多加忍耐,学些人情世故,终有苦尽甘来的一日。今日小弟斗胆,也想劝勉伍兄,别太为难自己了。”
伍定远遥望天边晚霞,怔怔地道:“打啊……杀啊……斗啊……是是非非,忠奸黑白,人生难道没别的事好做了?卢兄弟……你可知道,我心里好寂寞……”他摇了摇头,眼中泛起泪光,神情极是萧索。卢云陪着叹了几声,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伍定远深怕失态,急忙定了定神,他转过话头,微笑道:“卢兄弟,别提我的事了。倒是你这趟下来,怎么顾小姐居然住到你府上了?到底你俩是什么关系?”
顾倩兮是尚书府的小姐,过去也曾被杨肃观屡次追求,哪知竟会悄悄南下,还住到卢云家里,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感惊诧,难得抓到机会与卢云独处,便启口来问,只想探听一些内情。
卢云面色难看,不知如何回话,他与伍定远交情匪浅,昔日一同亡命江湖,自不能以表妹远亲之类的情由塘塞,只得道:“我……我们在扬州便识得了……”
伍定远知道他不便多说,自也不好让他为难,当下哈哈一笑,拍了拍卢云的肩头,道:
“难得有此佳人相伴,赶紧成亲吧!也让哥哥我喝上一杯喜酒。”
卢云尴尬一笑,道:“倩兮离家出走,多少是我的过错,日后返京之时,我可不知要如何向顾伯伯请罪了。”伍定远哈哈一笑,道:“赶紧提亲,便是请罪了。不然你下次返回长洲,难道还要顾小姐没名没份地随你下来么?”卢云点了点头,连连称是。
诸人行到城门,那孩童停下脚来,奔回伍定远身边,道:“大叔,谢谢你今天陪我玩,我要回去了。”伍定远望着那孩童,问道:“你要回去了?回哪儿去?”
那孩童抹着鼻子,道:“我要回江边啊,那里是我的家。”
众人闻言,都知这孩子无父无母,便要回去过那孤儿的苦日子,一时心下都甚不忍。那孩童却浑然不觉,只回问伍定远道:“大叔你呢?你要去哪里?”
伍定远听了问话,忽地全身一颤,低下头去。这个问题杨肃观问过,卢云问过,甚至艳婷也问过,但伍定远却都置之不理,直到这名幼小稚童开口来问,他心中才生出一个念头:“是啊!我……我要去哪里?”先前那股举目无亲、寂寞凄凉的感觉,又再次袭上心头。
那孩子见他怔征发呆,便拉着他的手,再次问道:“大叔,你住在哪里啊?小鬼以后想你时,要如何找你啊?”
伍定远听他这么说话,忍不住心中感动。他抬起头来,见艳婷、顾倩兮、卢云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诸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伍定远全身颤动,霎时之间,已知自己的去向。
伍定远蹲了下来,凝视那孩子,道:“小朋友,听过京城吗?”
那孩子愣了半晌,傻傻问道:“京城?在这附近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摸着那孩子的头顶,道:“京城便是皇帝住的地方,好生热闹繁华。孩子,你我有缘,可想随大叔去京城见识一下?”
那孩子听了问话,却只面色呆滞,不知要如何回话。艳婷心下大喜,知道伍定远有意收他为义子,急忙蹲了下来,贴在那孩子耳边,轻声道:“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