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愣了愣道:“樵夫是代人顶包,虽说无杀人之罪,却妨碍办案公正,也当一同治罪。”
顾射道:“你如何证明他是代人顶包?”
陶墨道:“这,或许等卢公子病愈之后,我们再与他一同商议?”观音庙一别,卢镇学便在家抱病,只在翌日差下人送了份信函道歉。
顾射道:“只怕他的病暂时好不了。”
陶墨惊道:“这般严重?”他这几日忙着在顾府与县衙之间穿梭,不曾抽空去卢府探望,如今想来,也有几分歉意,便道,“不如我明日去探望探望。”
顾射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也好。明日未时,我来县衙接你。”
陶墨心头甜丝丝,随即又暗暗提醒自己不可陷得太深。
顾射默不吭声地看着陶墨脸上的神情变幻,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顾射想来守时,说未时便是未时。
陶墨未时不到便拿着郝果子准备的礼物在门口等,看到马车来,正要上车,就听郝果子从后面钻出来道:“少爷,我与你一同去吧。好歹有个人提提东西。”
顾小甲冷哼道:“我不会提吗?”
郝果子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一个人提太辛苦吗?”
“谁要你心疼!”顾小甲撇头,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在车辕上让出一个位置来。
郝果子笑呵呵地坐上去。
顾小甲正要赶车,手中缰绳就被郝果子接了过去。
“这几日辛苦你了,不如歇歇让我来。”郝果子表现得分外殷勤。
顾小甲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郝果子道:“我只是看你每天这么辛苦,过意不去而已。”他必须要在少爷面前证明自己的用处,绝对不能让自己被闲置!
论赶车技术,郝果子与顾小甲可说是不分上下,同样一路四平八稳。
到卢府门口,顾小甲将事先准备好的拜帖往门房一送,门房立刻一溜烟地跑进去报信了。
陶墨与顾射从车上下来。
陶墨不自禁地想起当日自己来卢府赴宴,遇到顾射的情景。那一日,是他第一次与顾射说话。
顾小甲似乎也想起来了,道:“我当日见到你,还在想这个县官怎么傻乎乎的,恐怕当不了多久。没想到,你居然熬过开春了。”
陶墨脸上微红,干笑两声。
郝果子挺身而出道:“我家少爷向来是厚积薄发。”
顾小甲嗤笑一声,转头看到顾射正望着自己,立刻缩头不敢说话了。
卢府的门房好半晌才出来,陪笑着将他们引入花厅。
出来招待的是卢府总管。他满脸歉意道:“我家少爷抱恙在身,不便见客,还请陶大人和顾公子海涵。”
顾射道:“在下略懂岐黄之技,可否让我为卢公子把脉?”
卢府总管道:“我已经请人来诊过脉了,是风寒,要休养。”
陶墨道:“不知卢公子几时能好?”
卢府总管道:“这我却不知了。或许三五日,或许半个月,这可说不准。”
顾射道:“也是。有人得病三五七年也未必见好的。”
卢府总管听得不舒服,却还不得不赔笑。
陶墨将先前备下的礼物送上,又安慰了几句,便与顾射一同出来。刚出门口,顾小甲就不顾卢府门房在场,大声嚷道:“这病还真是来得巧。”
94、姻缘我定(四) 。。。
门房也是好功夫。明明顾小甲嚷得这般大声,他偏偏能当做没听见,低着头小声道:“几位走好。”
顾小甲撇嘴角。
郝果子十分配合道:“所谓无巧不成书,谁让卢公子是个读书人呢。”
顾小甲道:“看来卢公子还真的是书读……得多了。”
郝果子嘿嘿笑。
陶墨用身体将他拦在身后,对门房一脸歉意道:“还请卢公子安心休养。”
门房道:“多谢陶大人关心。”
陶墨便与顾射一同上了车。
郝果子与顾小甲在前面赶车。
陶墨坐在车厢门口,对郝果子道:“卢公子只是病得不巧,你何必挖苦他?”
不等郝果子回话,顾小甲就冷笑道:“什么叫病得不巧,我看他病得很巧才是!前脚才说要接樵夫的案子,赚了个大人情,转背就一病不起。好的坏的全让他占全了,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陶墨默默转头看向顾射。
顾射道:“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顾小甲面露得意。
顾射道:“但他也不像个伪君子。”
顾小甲笑脸一垮,“公子之意是?”
顾射道:“他虽然不聪明,却还没有笨到出尔反尔的地步。”
顾小甲道:“难道真的这么巧?前天上完香,回来就病了?”
顾射沉默不语。病恐怕不是真病,但出尔反尔只怕是事出有因。
郝果子突然道:“会不会是黄广德暗暗动了什么手段?”
顾小甲皱眉道:“黄广德哪有这么神通广大?卢镇学在观音庙里说要接官司,他在千里之外就知道了。”
郝果子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卢镇学的事又的的确确透着诡异。
顾射道:“卢镇学家中有什么人?”
顾小甲回想了下道:“有传闻说卢家有两位老爷在京城当官,而且祖上还出过太傅和尚书。”
郝果子咋舌道:“真看不出他还有这样的家世。”
顾小甲冷哼道:“京城的官多了去了,有什么了不起!”
郝果子想起顾家那位京城当官的大老爷,无声地扁了扁嘴巴。
陶墨听他们分析来分析去,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道:“其实真病也好,装病也好。他既然不愿意打这场官司,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顾小甲道:“若是能强他所难,我一定乐意为之。”
郝果子在旁小声道:“这算不算是强抢民男?”
顾小甲啐了一口,“少胡说八道!”
马车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回了衙门口。
陶墨下了马车,心中还有些恋恋不舍。他察觉自己对顾射的依恋越来越深,一是贪婪顾射的温柔,二是害怕下次再见,顾射不复温柔。
如此矛盾的心情让他下了车之后,还拖拖拉拉地不肯走。
顾小甲有些不耐烦,但看顾射不催促,也只得将话咽了下去。
县衙的衙役见陶墨回来,早一溜烟地回去禀告老陶。
因此当陶墨与顾射约定明日再会之期,正要告别,就见他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将陶墨拉到一边,小声道:“少爷,大事不妙!”
顾射掀帘看到金师爷出来,眼波微动,开口让顾小甲停车。
顾小甲刚刚看到老陶神情凝重的出来,心中就按捺不住的好奇,不等顾射吩咐,马就已经被勒停。
老陶附着陶墨的耳朵说了句话,陶墨脸色蓦然一白。
顾射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到陶墨身侧,“何事?”
陶墨深吸了口气道:“樵夫在狱中自尽了。”
顾射皱眉。
樵夫一死,这桩案子就成了无头公案,再要翻案谈何容易。
堂中诸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犹如被人当头一瓢凉水,又冷又冻又气又急。
金师爷在官场混迹多年,这种事又岂会是头一次耳闻?他叹了口气道:“我听说邻县的县官将这案子交上去之后,迟迟没有音讯,拖了一段时间。邻县县官几次三番派人去打听,都石沉大海,不想没过多久,樵夫就在牢房中撞墙自尽了。”
顾小甲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多半是那个邻县县官怕夜长梦多,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樵夫逼死在牢中!”
金师爷道:“无凭无据,不可妄加揣测。”
顾小甲道:“难道你真信天下有这样巧合之事?”
郝果子道:“我只觉得最近巧合之事未免也太多了些。”
老陶问道:“还有何巧合?”
郝果子遂提了卢镇学抱病不起之事。
老陶道:“听起来,倒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顾小甲道:“就是这样。”
老陶看向顾射,“顾公子以为呢?”
顾射道:“我现在心中只惦记一件事。”
老陶等人听他惦记一件事,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一个个洗耳恭听。
顾射徐徐道:“何时上茶?”
老陶等人:“……”
茶香四溢,热气袅袅。
老陶看着慢条斯理喝着茶的顾射道:“顾公子如今可否说一说对此事的看法?”
顾射放下茶杯,淡然道:“茶叶倒还过得去,只是泡茶的手法尚待改进。”
老陶端茶喝水,不再言语。
金师爷道:“樵夫之死只是掩盖了晚风之死的真相。而晚风之死却只是另一件阴谋的冰山一角。如今真正可虑的是,对方究竟要什么。”
陶墨看向顾射。
顾射泰然自若。
老陶和郝果子对视一眼。郝果子到底没有修炼成精,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安。金师爷默然地看在眼里。
顾小甲道:“有阴谋才好。有阴谋就说明他不会就此罢休,还会折腾些什么出来!”
陶墨道:“可怜晚风与樵夫两条人命。”
顾小甲道:“你若真惋惜这两条人命,便更该努力将黄广德绳之以法才是!”
陶墨放在大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老陶道:“黄广德能够称霸一方这么久,朝廷上上下下的人脉功不可没。想要扳倒他,恐怕不易。”
顾小甲冷哼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人脉?”
老陶道:“听说黄广德自称是顾相门生。”
顾小甲愣住,“顾相?哪个顾相?”
老陶道:“京城有几位顾相?”
顾小甲看向顾射。
顾射淡淡道:“他连妻舅尚且不顾,何况外人。”
顾小甲缩了缩肩膀。
老陶虽不知顾射口中的妻舅是谁,却也知道他已撇清了顾环坤与黄广德的关系。如此也好,他也不想日后将顾相牵扯进来,让局势更为复杂。
顾射道:“朝中党派林立,纵然不姓顾,也可以姓别的。”
“你是说……”凌阳王?老陶想起那匹马。但随即又将话吞了回去。虽然金师爷目前与他们同坐一条船,但难保日后不会有意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将这件事藏了回去。
顾射看了他一眼,已明其意。
不料金师爷却想岔了,“莫非你是说史太师?”
自从雪衣侯远走西南,朝中便是顾相与史太师两派对峙。皇上对二人都宠信有加,却从来不为两人的纷争做任何劝说,只是在他们斗得厉害的时候,下到让人闭门思过的圣旨。
所以,若黄广德的靠山是史太师,倒也是件棘手事。
金师爷道:“覃城知府不是说,史太师的侄子要来了吗?”
顾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此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老陶道:“你是说,他是黄广德派来的?”
金师爷道:“黄广德派是派不动他的,只怕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引过来的。”
95、姻缘我定(五) 。。。
堂中气氛凝重。
他们明明知道黄广德在背后搞风搞雨,偏偏苦无证据,这样被动挨打的滋味实在难受!
老陶突然道:“你们说,若是黄广德遇刺身亡,这天下会不会太平得多。”
金师爷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
老陶佯作无辜道:“我不过就此一问,又不是要去行刺他。”
金师爷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思,便道:“黄广德作恶多端,夙仇不知凡几。像他这样的人,只怕睡觉都请人帮他睁着眼睛的,要刺杀他谈何容易?纵然事成,一个知府被杀,朝廷又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又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有心人,平添多少冤死魂。”
老陶干笑道:“我不过希望有人仗义出手罢了。”
金师爷道:“要扳倒黄广德说难也不难。以他的斑斑劣迹,只要手眼通天,刑部、大理寺、监察院,再不济御史台,总有一个能扳倒他的。”
他说了手眼通天,诸人免不了将目光看向顾射。
顾射缓缓道:“费时。”
金师爷道:“顾公子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老陶和陶墨想起那匹马,那封信。
顾射默然不语。
金师爷看看顾射,又看看陶墨与老陶,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僵了僵,随即笑道:“说来说去,还没说到如何应对史公子呢。”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什么事该知道,什么事该装作不知道。
老陶道:“不知道他是何样人,如何应对?”
顾小甲突然道:“若你们说的史公子是史千山的话,我倒知道一些。”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他。
顾小甲顿时有种被瞩目的得意,连带说话声音也高亢起来,“听说他从小与史耀光交好,所以很讨史太师欢心。他父亲原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是看在他的份上,史太师还是为他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当。”
金师爷道:“史耀光其人风评不佳,如此看来史千山只怕也是个纨绔子弟。”
顾射道:“不尽然。”
顾小甲点头道:“不错。我每年回京城都能听到很多人骂史耀光,对他的荒唐事如数家珍,但是史千山倒没什么让人语诟的恶行。若一定要说,只能说他与史耀光同流合污吧。”
老陶道:“这样看来,这个史千山只怕不简单。”出淤泥而不染之人可以说高洁,也可以说独善其身。
金师爷道:“这么一来,他的来意就更值得提防了。”
老陶与郝果子面色凝重地颔首。
门房突然跑进来,对顾射道:“顾公子,您府上有人求见。”
顾小甲疑惑道:“谁?”
门房摇头说不知。
顾射已然起身往外走。
顾小甲立即跟上。
陶墨屁股抬了抬,最终又坐了回去。顾府的人求见,又与他何干?
老陶将门房招到近前,“来的是顾府下人?”
门房点头道:“是顾府下人。”他顿了顿,发现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道,“是顾府的下人来通报说顾府来了客人。”
顾府的客人会不会与京城的相爷有关系?
虽然顾射甚少提及顾环坤,但作为顾环坤唯一的儿子,他们却很难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金师爷无奈地笑道:“这下可好了,牵扯大了。”
老陶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师爷。”
“嗯?”尽管金师爷知道自己与他们认识不久,老陶防备他也属情有可原,但心里到底有个疙瘩。
老陶道:“师爷年事已高,不如暂时回家休养两日?”随着顾射、史千山的牵入,局势会变得越来越复杂。金师爷说到底是局外之人,实在没必要连累他一起站在危墙之下。
金师爷面色古怪道:“年事已高?”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比老陶高。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当日请我出山,可不曾说我年事已高啊。”
老陶叹气道:“师爷当明我的心意。”
金师爷道:“我虽然懂,只怕你不懂。”
老陶一怔,“我不懂?”
金师爷道:“我若回家,谁来佐理衙门事务。还是东家预备亲自来?”
陶墨一心一意想着顾射与顾府来的客人,闻言抬头道:“什么?”
金师爷道:“看来东家毫无把握啊?”
陶墨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事,但他目前的确没有一件事是有把握的,便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老陶长叹。
顾小甲突然冲进来,拉起陶墨就走。
老陶一个闪身拦在顾小甲身前。
顾小甲刹不住脚,撞在老陶身上,“哟!你,你干嘛?”
老陶将陶墨的手从顾小甲手里抢回来,“这正是我想问的。”
顾小甲道:“我家公子说要请你们家陶大人用膳!行不行?”
老陶道:“那得问过我家少爷才行。”
陶墨回神,忙点了点头道:“自然。”他这样想着,心里不禁紧张起来。顾射在家中有客自远方来的情况下还请他吃饭,莫不是想将他介绍个那位客人?
……
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介绍。
他这样想着,心中隐隐期待起来。
上马车,顾射面色如常,既未解释为何邀请他,也为介绍来者何人。
陶墨虽然心中好奇得犹如小猫爪子乱挠,却也不得不强按住疑惑,静待答案揭晓。
很快回答顾府。
陶墨先下车,顾府依旧,看不出变化。
顾射随后下来,见他愣在门前,淡然道:“不认得了?”
陶墨忙道:“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来者何人?”顾射道。
陶墨点点头。
顾射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这便是说,他是真的带来他见客的?陶墨心情几分激动,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害怕。激动于顾射这一举动分明不将他当做外人,期待于不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