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无言想了想道:“不过据太师府里的探子回报,史太师近日的确与一些江湖人士过从甚密。”
薛灵璧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若是太师下的手……本侯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由于薛灵璧回府之后,已经将梁有志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因此宗无言很快就联想起梁有志和顾相之间的表面恩怨。若是薛灵璧等人真的死于刺客之手,只怕最大的嫌疑者不是太师而是顾相。这样一来,太师不但才除去梁有志这个隐患,还可将杀人之事嫁祸给顾相。以薛灵璧与当今皇后的关系,受当今皇帝的宠信,就算不能一举扳倒顾环坤,也可令他元气大伤到一蹶不振!
这不是普通的好处,而是天大的好处。
所以魔教有嫌疑,太师有嫌疑,但反过来顾相也有嫌疑。
顾相的嫌疑就在于刺客并未伤及薛灵璧和梁有志等人的分毫。
薛灵璧死了,顾环坤就是最大的嫌疑者。但如果薛灵璧和梁有志不死,梁有志将真相和盘托出后嫌疑者就成了太师。那么得利的渔翁自然成了顾环坤。
宗无言在短短一瞬间已经想到上述所有互相牵扯错杂的关系。但是面对薛灵璧的询问,他只是皱着一张脸,半天才道:“会不会是太师不知道侯爷是侯爷?”
薛灵璧道:“他若是不知道我是谁,又如何会在我到梁有志家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找到了地头。”
假若冯古道真的不是明尊,也不是魔教卧底,将刺客是魔教的可能全部排出,那么唯一能解释刺客出现得如此巧合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一直在跟踪他。所以刺客才会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
京城各大权臣互相安插探子,互相追踪已不是秘密,所以薛灵璧对此并不觉得奇怪。而且宗无言刚才想到的事情他也一件不落的想到了。他比宗无言想多的一件是对顾环坤的了解。
顾环坤也许不是个清官,也许是个权臣,但他绝对是个忠君爱国之人,这点是史太师所远不能及的。这几年来,薛灵璧和顾环坤就算表面上不是一个战壕的,暗地里也联手了好几次。所以他相信自己活着,绝对比死了更有价值。
如此这般的推敲下来,刺客的身份倒是绕回了原处——太师府。
宗无言见薛灵璧久久不言,试探道:“属下适才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侯府出入,样貌颇似传说中的端木回春。”
薛灵璧无声一笑。除了如明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之外,江湖上但凡有头有脸一点的人,统统都有画像在侯府。“不错,他是端木回春。”
宗无言有点吃不准该不该问下去,沉吟道:“是否需要属下在侯府为他准备客房?”
“不必,他只是来谈笔生意而已。”薛灵璧说着,将那张搁在桌面上的卷轴递给他,“传令下去,全力缉拿画中人。”
宗无言缓缓将画展开,“可是只有背面……”
“翻过来。”
宗无言依言照做,眉头微蹙,“他是?”
“明尊。”薛灵璧仰头将杯中的半杯酒饮尽。
自从端木回春带着那张画来过后,冯古道感觉自己在侯府的地位较之以前,大有提升。尤其是有客来访时,薛灵璧不时会召他陪坐,俨然是侯府最受宠的门客。别的不说,单看他门前路过越来越多的丫鬟,便可知他此刻受欢迎的程度。
冯古道终于明白何谓忙里偷闲的喝酒赏雪。
就如他才坐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连茶都还冒着热烟,侯爷的召唤令又到了。
“这是上好的龙井,弃之可惜,我可否一起带去?”在无端端倒了近十杯好茶之后,冯古道终于良心发现。
于是,当他出现侯府花厅时,手里还捧着一杯自带的茶水。
“……”薛灵璧直到他落座,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后,才将目光从茶杯上移开,对冯古道使了个眼色道,“还不见过顾相爷。”
冯古道愣了下,方知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犹如将军般魁梧壮实的中年男子乃是当朝文官之首顾环坤,当下惶惶站起道:“草民冯古道见过顾相爷。”
顾环坤缓缓地捋了把胡子,含笑点头道:“侯府果然卧虎藏龙,能人辈出。”
……
冯古道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长着一张能人脸,竟然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卧藏的龙虎。可见不管官做多大,嘴皮的功夫是一定不能落下的。
薛灵璧道:“相爷抬举了。他不过看上去还像点样子罢了。”
……
为何他有种自家老子在亲朋好友面前做作地挑剔自家儿子的错觉。
冯古道再度无语。
“哎。侯爷何必自谦。”顾环坤道,“庭堂曾在信中提及冯公子,赞誉有加啊。”他见冯古道一脸的迷茫,笑道,“庭堂便是梁有志。”
冯古道恍然。怪不得当朝两大宠臣的会面竟然邀他列席,原来其中还有这个关联。
顾环坤冲薛灵璧抱拳道:“多亏侯爷举荐,庭堂才能在严脩将军麾下效力,不坠他平生抱负。”
薛灵璧道:“顾相客气了。梁先生有勇有谋,忠肝义胆,乃是举世难得之人才。他能效力朝廷,是朝廷之幸。”
顾环坤连忙谦虚了几句。
冯古道的错觉更强烈了。只是屈居儿子这个角色的不止是他,还有梁有志。不过梁有志本来就是顾环坤的门生。师父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顾环坤的儿子还算说得过去。只是他和薛灵璧……
想着想着,他不禁摇了摇头。
“哦,莫非冯公子不同意?”顾环坤问道。
冯古道回过神。薛灵璧和顾环坤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薛灵璧一看他茫然的眼神就知道他刚才在走神,便道:“顾相想举荐你入户部,还不快谢过顾相。”
冯古道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了然。想必这就是顾相的投桃报李。既然薛灵璧举荐了梁有志,他便代为举荐他,一来双方都可避用人唯亲之嫌,二来更加深两人的牵绊。
顾环坤笑道:“还是冯公子有其他志向?”
薛灵璧趁他不注意,冲冯古道眨了下眼睛。
冯古道当即朗声道:“我从小便向祖先牌位立誓,要不不做官,要做只做户部的官!”
……
薛灵璧举起茶杯故作品茶,以便挡住自己微抽的嘴角。
顾环坤干咳道:“少年便有鸿鹄志,冯公子果然非同寻常。”
宠信有理(二)
到底是当朝首辅,顾环坤一句话,冯古道这个草民就成了六品主事。
临出门,薛灵璧特地把他叫到书房叮嘱了一番要注意的事宜。
冯古道一大早被叫醒,本就双眼稀松未醒,如今更是昏昏欲睡。
薛灵璧提高音调道:“毕竟是侯府出去的人,以后你长脸,侯府沾光,你丢脸,侯府丢人。你明白本侯的意思么?”
冯古道努力撑大双眼,“那侯爷是想沾光还是想丢人?”
薛灵璧冷瞥他一眼,“你认为本侯若是想沾光还用得着你么?”
冯古道吃惊道:“莫非侯爷是想让我出去给你丢人?”
薛灵璧眯起眼睛道:“你要是敢,我就让你一路丢人丢到皇宫里去。”
“这样会不会晋升得太快,惹人闲话?”冯古道受宠若惊。
“让你升任皇宫内务总管好不好?”
冯古道用手使劲地搓了搓脸,搓得两颊通红后才讪笑道:“我刚刚没睡醒,没睡醒。”
薛灵璧道:“本侯上次讲得话,你还记得吗?”
冯古道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侯爷说的上次是指哪个上次?”
薛灵璧目光骤冷。
冯古道委屈道:“莫非侯爷是指在亭中把酒谈心的那次?”
薛灵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含糊不清,神色微敛道:“在梁有志家中的那次。”
“哦,”冯古道恍然,“同床共枕的那次。”
……
薛灵璧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空,不断提醒自己天色不早,不该再和他计较,“藏宝图的事,你要留心。”
冯古道道:“侯爷是想我打听先帝将藏宝图交给了哪位亲信?还是想要打听藏宝图如今的下落?”
“都是。”薛灵璧道,“只要有关藏宝图的,事无巨细,一律报来。”
“遵命。”冯古道说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那个,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绕口的官名让他记了好久才记住。
薛灵璧深深地呼出口气,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道:“不如等你今日回来告诉本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是做什么的。如何?”
冯古道点了点头,低喃道:“原来是侯爷也不知道啊。”
“……”薛灵璧咬着牙根笑道,“还不出发?”
冯古道这才慢慢吞吞地告辞。
冯古道的官来得蹊跷,也来得轻易。论资历论名声论学识他都是零,只是靠着顾环坤和薛灵璧两座大山在这里捞了个闲差,所以户部对他的到来可说态度暧昧。既不愿意得罪顾相和雪衣侯这两座大山,又不屑于他交往。
浙江清吏司主事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
一个举人,一个前县官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文豪。
其他人不愿意交往就离得远点,这三个人却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所以不过一个上午,这三个已经被他前前后后折磨得筋疲力尽。
那个举人坐下歇了口气道:“冯,冯主事。你说了一上午的话,不累吗?”
冯古道上前抢过他手中要往自己口中送的茶道:“既为同僚,自然要互相了解,以便今后精诚合作。我刚刚才说到三岁时我母亲逼我读书的事,后面要了解得还很长。我要抓紧时间说得快些才是。”
文豪冷笑道:“你真以为主事之间需要精诚合作?”
“这是当然。”冯古道道,“这世上,父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和你纠缠一辈子的。夫人是你娶进门之后就要纠缠一辈子的。而同僚,是大家都不上不下时纠缠一辈子的。”
“你……”文豪脸色猛然一变。
举人忙打圆场道:“冯主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大家都是同僚,增进了解也是好事。”
冯古道将喝完的茶杯送还他手中,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果然还是你明白。”
举人苦笑着摇摇头。
文豪又是冷笑,“我们这清吏司主事说好听点是正六品,但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户部打杂跑腿的。难道打杂跑腿之间还要精诚合作?我真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冯古道在他发飙之前,朗声道,“酒楼的跑堂尚且知道分工合作,不能一窝蜂得只招待一个客人。我们难道还不如他们?”
文豪脸上隐有怒色。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前县官突然站起身道:“我记得张大人之前让我送一份公文过去。那份公文我忘记搁在哪里,子松,你陪我去找。”
子松就是文豪。
文豪虽然心高气傲,但是对这个前县官却是打从心眼里的尊敬,因此忿忿起身追随而去。
举人听他们脚步声渐远,才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冯古道讶异道:“难道在户部,不能用嘴巴说话?”
“你……”举人想甩手不理,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侯爷的人,今后还不知道要共事多久,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将话说明白了,也好过日后口角。“子松原本是江南闻名的才子,后来得史太师赏识,将他招为门客。”
“他是史太师的人?”冯古道皱了皱眉。对他的印象顿时跌倒谷底。
举人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史太师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年?他原先是史太师的门客不错,但是后来得罪了史耀光,所以就被塞了这样一个闲职。他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这样的经历如何不让他郁结在胸?”
“你这样说史太师,不怕我……”冯古道若有所指地抖了抖眉毛。
举人笑道:“你是顾相举荐的人,又是侯爷的门客。而众所周知,顾相、侯爷与史太师不是一路人。”其实他之所以告诉他,也是一种示好。
“那你呢?”冯古道问道。
举人自嘲道:“我出身平平,朝中无人。既无逢迎拍马的口才,又无雄才伟略的智谋,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已是有幸。”
冯古道问道:“那县官?”听起来,这里倒像是抑郁不得志之人的营地。
“他是个好官。”提及他,举人也是语带钦佩,“当初他离开管辖县时,有上千民众夹道相送,而且还送给了他一封万民书。”
“万民书?”冯古道动容。
举人点头道:“成千上万的百姓或是书写名字,或是按了指印。不过可惜,他的官做得再好,也抵不过史太师在皇上面前轻轻一句,主事有缺。”
……
又是史太师。
冯古道发现一种怪则。但凡你注意到一个人,就会发现这个人无处不在,无论是传闻或是事迹,“可是我听说这个是肥缺。”薛灵璧在他来之前是这么说的。
“户部是肥缺,但肥的是手中有权或是受宠之人。”举人站起身,掸了掸官袍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受宠之人?”
冯古道道:“这样说来,我也是被打进冷宫了?”薛灵璧费了这么大力气,连顾环坤都动用了,最后却是让他来这里养老?
“这要看,你会不会在半年之内升迁。”举人在官场呆了这么久,对于这里面的道道已经了若指掌,“如你这样无官职功名在身之人,一开始就能当个六品官已经是破了大例。你用这个当踏板,有雪衣侯和顾相助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冯古道喃喃道:“这句话真耳熟。”当初薛灵璧说要举荐他时,似乎用的也是找个措辞。
举人微笑道:“不过当主事并非坏事。其实这是份闲差,我们只需轮流来此当班即可,不必每日都来。今天是为了欢迎你。”
“多谢多谢。”冯古道揖礼,然后笑眯眯道,“我们初次相识,你就对我说了这么多……我是否可以怀疑你,另有所图?”
举人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颊,“很容易看穿吗?”
冯古道无言。怪不得他只能在这里当万年主事,就凭这点本事,能当主事的确不是坏事。
“其实,我是想请你为子松和杜老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举人道,“他们一个有经邦之才,一个有济世之怀,都是人才,不该断送在这里。”
冯古道道:“你呢?”
举人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一世是走了大运,所以才能中举人。至于其他的事,却是不敢奢求。”
冯古道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美言的。”
举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慢慢亮起。他刚才说那么多,只是想先和他打好关系,为日后伺机进言打下基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这样好说话,竟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冯古道道。
举人连忙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古道微笑道:“你知道藏宝图吗?”
宠信有理(三)
举人怔了下,声音陡然压低道:“藏宝图?”
冯古道也跟着压低声音,“你知道?”
举人慢慢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没听过。”
“……”冯古道没好气道,“那你声音压那么低干什么?”
“我怕你不想让人知道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藏宝图,但单凭藏宝图三个字已足够引起别人的觊觎。
冯古道刚才说了一大串正口渴,眼睛往旁边的茶杯一瞥。
举人很识相地端起茶壶倒茶,又亲自捧给他。
冯古道接过茶杯,咕噜咕噜两大口喝完后才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需要很隐秘的。”
举人惊愕道:“为何?”
“不然我又怎么会问得如此爽直?”
举人想了想,觉得有理。他之所以对冯古道爽直是因为有求于他,但是以冯古道今时今日的背景和靠山,显然是无须靠推心置腹来博取他的信任和好感,可见藏宝图之事果然不是很隐秘。“莫非这张藏宝图另有乾坤?”
冯古道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你顺眼所以才特别问你的,其实藏宝图是侯爷让我找的。”
举人摇头道:“可是我委实不知道什么藏宝图之事。”
“你昨天不知不等于今天不知,今天不知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