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事后,她就顺手牵羊,将这把剑藏了起来,据为己有。是以她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想到她顺手捡回来的破剑,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六器纯钧剑。
再仔细想想,她和青铮第一次在纪家景伤堂见面,他对她的态度就很值得推敲了,他先是对她问东问西,好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她记不得她答错了什么,他便对她没了兴趣,提也没提收徒的事。接着过了几天,他便张口要她拜师,她一开始是拒绝的,紧接着,她和余小修就被那个妖道的手下抓去了。
余舒屈指敲敲脑袋,又记起一个细节,她将这把剑偷偷带回纪家藏匿时,正好被神出鬼没的青铮撞见,当时他是亲眼瞧见了她手上这把剑的。
曾经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而今在她看来却是丝丝紧扣。青铮师父就是元峥皇子,一百年前他便从皇陵中盗走了纯钧剑。后来他留给龙虎山道派的是一把假剑,真剑还在他手上。
二十年前,他让云华进京寻找《玄女六壬书》,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将纯钧剑交给他,结果云华成功盗取了《玄女六壬书》,却下落不明。
恰逢百年之期到了,大安祸子入世,破命人现身,青铮便打主意到了破命人身上。他大约是算出了破命人就在义阳城纪家。所以才会在那里守株待兔。
她终于可以肯定,青铮在决定收她为徒的时候,就一定确认了她是破命人。所以,这把剑根本就不是她偶然得来的。而是青铮一手安排好的。
大徒弟盗取了《玄女六壬书》后就失踪了。他身上的七星子让青铮难以预料。于是就收了她这个铁定会和《玄女六壬书》有所瓜葛的二徒弟,并且暗中将纯钧剑交到她手上,伴随着她一步步逼近了真相。这把剑一度被她送给景尘,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上。
假如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把剑是纯钧剑,知道她就是破命人,那她一定不会照着青铮的剧本走下去,可是现在,她却泥足深陷,由不得己。她手握纯钧剑,不可能交给任何人,就连云华她都信不过。照这么下去,未来不是她从云华手上夺取《玄女六壬书》,就是云华从她这里抢走纯钧剑。
而他们两个人的立场,却截然相反,一个是要毁掉《玄女六壬书》,一个则是要保住《玄女六壬书》。
余舒闭了闭眼睛,喃喃自语道:“师父,这一切是否都在您的算计之内,您这样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真想掘地三尺把青铮找出来,当面问一问他——若是您为了毁书,为何当年不把纯钧剑交到师兄手上,而是后来交给了我呢?
* * *
余舒将纯钧剑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所幸没几个人见过这把剑,更没人会联想到开国六器头上。就连大提点都不知道真正的纯钧剑长得什么样子,唯一有记载的就是辛家的《奇巧珍物谱》,还是不传之秘。
就在她刚刚收获了这样一个惊喜之后,京城平地砸下一道惊雷,一封八百里急报送进宫中——姜怀赢在宁冬城称帝,黄袍加身,割据安朝东北五郡,立国号大燕。
大安建国三百年来,头一次有外臣自立称帝,可谓史无前例。
崇贞帝惊怒之下,一扫先前以逸待劳的想法,当即召集群臣进宫商议,任命宣武大将军冯啸为讨逆大元帅,羽林军左统领尹元戎为先锋大将军,调集兵马,统领十万大军,前往东北收复失地,征讨逆贼姜怀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先帝不爱铺张,崇贞帝接手的大安国库充盈,再加上各个地方年年囤积的粮草,可供十万大军足足一年不断军饷。
皇帝大举讨逆,朝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有人站出来劝阻,却被盛怒之下的崇贞帝贬出朝堂,余舒隔岸观火,并没有往枪口上撞。
三日后,冯啸和尹元戎等一众将士离京。就在这节骨眼上,朱慕昭致仕。崇贞帝气头上,象征性地挽留了他几句,便准许他辞官。
一时间,司天监群龙无首。满朝文武一旁观望,猜测着任少监和曹左令谁能笑到最后,却想不到最后爆了一个冷门。
圣旨传到司天监,三司两局近百名官吏赶到钟楼前听旨,开始乱糟糟的,朱慕昭是随着宣旨的秉礼大太监一同来的,换了一身便服的他威严犹存,场面很快就安静下来。
众人按照官职高低站好位置,跪下听旨,任奇鸣和曹轲在最前头,余舒落后他们一步,然后便是辛雅、崔秀一等人。
秉礼大太监抖开了手中织锦云纹的绢本,挑高着眉毛,锐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天监传承三百余载,秉承圣孝贤温睿宁真皇后遗志,护佑江山社稷,累世功劳,可鉴可表。今将任命先帝亲封淼灵女使余舒,为司天监第十一代大提点,望汝承志,表率天下易家。”
话声落,全场针落有声,唯有一人,面不改色地起身,越过众人上前,两手接过圣旨,高举头顶,遮住了眉心妖冶的朱砂,朗声昭昭道:“臣余舒领旨,谢圣上恩典!”
说罢,面朝皇宫方向,屈膝再次跪倒,一连三拜,而后挺直了背脊,回头望了一眼如释重负的朱慕昭,转过身,面对司天监众人,不管他们是不是心服口服,谁人欢喜谁人愁,她冷眼环扫全场,单手托起圣旨,气出丹田——
“今时今日起,尔等皆听我令。”
众人沉默了数息,任奇鸣最先躬身作揖,而后是辛雅、崔秀一,坤翎局一干人等,陆陆续续,最后曹左令也不得不随大流低下头颅,近百人长揖到地,嗡嗡应声——
“拜见太书。”
余舒微微眯起了眼睛,说不出的畅快,她仰头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胸中荡起万千豪情,凌云而上,直冲云霄。
* * *
余舒接任大提点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一日之间,传遍了朝堂。
临近的太史书苑是最先听到耳报的,不少人都以为这是个玩笑,摇头不信。可是一传十,十传百,却没人站出来破除谣言,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这天下午,十八院士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荣胜堂,都是奔着这个消息来的,一进门,就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听说今天早晨宫中传旨到司天监,让了那余莲房接替了大提点之位,我当是说笑呢,派人到司天监去打听回来,居然是真事儿!”
“糊涂、糊涂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家,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的担子?这不是闹着玩么!”
“司天监那群人竟也认了?就没有人反对吗,任少监怎么说?”
“当时朱大提点也在呢,瞧着是他的意思,谁敢说不呢,哎!”
众人之中,唯有三个人没有插嘴,一个是余舒的奇术先生方子敬,一个是余舒的星术先生司马葵,还有一个就是早早听到风声的吕夫人了。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就差没有明着抱怨皇帝糊涂了,方子敬重重地咳了一声,惹来众人侧目,就见他冷笑道:“听你们叨叨半天,竟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余舒为何不能胜任大提点一职,韩院士,方才就你嚷嚷的声音大,你来说说,她是有哪里不足?”
韩闻广皱着眉毛,满脸不快道:“方老,韩某知道余莲房是你得意门生,你看她自然是哪里都好,可是——”
“可是当初有人倚老卖老,欺负人家小姑娘无依无靠,结果被人家甩了大巴掌,一直记恨到现在,你说是不是啊?”方子敬截过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戳穿他那点小心思。
韩闻广气结,手指着他说不上话来。
“方老此言差矣,”有人帮腔,却是曾经拒绝过余舒投拜门下的祁院士,“我等为人师表,岂会同一个小姑娘计较长短,现在不过是就事论事,单说她不合适出任大提点一职罢了,你何必左右而言他,故意曲解韩院士呢。”
顿时有一群人附和。
“呵呵,”吕夫人娇笑一声,突然插话道:“恕我直言,你们口中议论的这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是司天监的大提点了,我竟不知,太史书苑几时能管到司天监头上,对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提点指手画脚了呀?”
说罢,她抿嘴又是一笑,起身道:“我是万万不敢非议大提点的,诸位老先生请好自为之吧,这会儿图个嘴巴痛快,过后可别又自掌嘴巴。哎呀呀,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不说了不说了,去也。”
吕夫人卷着长长的袖摆,施施然离座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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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 番外(十二)
余舒入主太曦楼。
这里是历代大提点的官邸,位于司天监九宫格局的正北方向,占据坎位,宗正司东临。独立的庭院,四面竹林环绕,环境清幽,园中有一池活水,楼宇就座落在湖水中央,唯有一条九曲桥可以抵达对岸。
朱慕昭卸任后,便将他的私人物品都从楼里挪了出来,余舒独步走进略显空旷的大厅里,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心情打量着这个地方,目光落在了雕栏玉阶之中的宝椅上,过去十五年,朱慕昭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睥睨满朝文武,真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昨日刚刚接到圣旨,会记司正在赶制她的朝服和官衣,她此时身上仍穿着三品右令官的银纱罩袍,肩上绣着北斗星宫,本来女官的补子另有图案,这三品的女右令该是空谷幽兰,只是会记司一时仓促,用错了图案,她也没有纠正,因为她那时已经知道,不久的将来,她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换上三百年来唯有停留在宁真皇后肩头的图纹——彼岸花。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取自梵语,非是在道教典籍中出现的灵草仙木,有句“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便是说这曼珠沙华开在冥界忘川河畔,寓意着轮回、往生。然而,它是宁真皇后亲自选定的象征,代表着朝堂之上,站得最高的女人。
余舒在太曦楼里转了一圈,十分满意她的新地盘。她试了试那把椅子,硬邦邦的坐着并不舒服,正想着明日带个软垫过来铺上,外面守卫便通报,会记司来人了。
辛雅领着一个刀笔吏进来,看到坐在宝椅上的余舒,两只眼睛微微闪烁,笑眯眯地上前见礼,然后说明来意。
“太书日后久居此处,千万不能住着不舒坦。您看看这楼里缺些什么。需要添置些什么,提一提下官也好记下,尽快重新布置起来。”
会记司掌管财物,单就每年全国各地大易馆的税收便是一笔天额数字。可以说是富得流油。辛雅不愧是个精明人。识时务,余舒刚刚坐到这个位置,手段高低尚不清楚。底下一群人静静观望,他却是头一个主动上来献殷勤的。
余舒淡淡笑道:“这里是有些冷清,我不大喜欢,你看着收拾吧。”说完,便不再管他,拿起桌上宗正司昨日送来的卷宗翻看起来。她没有因为和辛六那一层关系,就将辛雅当成是长辈以礼相待,坐在这里,她只需要记得她是司天监大提点。
辛雅满口答应,请示过她,便在大厅里转悠了一圈,又上二楼看了看,时不时停下来让随从记录:“帘子颜色太暗,换八幅湖蓝堆锦,八幅紫绡。”
“这里的屏风也全部换掉,用上琉璃架子,记下。”
“再添六盏龟背驮鹤红木灯架,两尊乌金兽头熏炉,一对天青釉渔戏双耳瓶。。。。。。”
“马上就要入冬了,被褥软枕样样四套,椅搭子别忘了记下。”
他跑前跑后,几乎是将太曦楼的摆设里里外外换了一个遍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带人离去。在他走后不久,任少监就带着宗正司几个官员前来拜见,余舒现在是宗正司的长官,任奇鸣理所当然成了她的副手,他是朱慕昭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才,务实能干,又忠心耿耿,原本是最有希望继承朱慕昭衣钵的人,可惜半路杀出了一个她。
遑论任奇鸣和余舒之间还有些嫌隙,早先他对她动用私刑,拧断了她一根小指,再加上他夫人任瑞氏在背后议论她长短,虽算不得仇,却也是结了怨的。
余舒对宗正司的职权早有了解,可以说司天监的权势就是集中在这一司——大到主持皇家祭祀、撰写帝王谱系、掌管宗族名册以及赏罚宗室,小到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嗣袭爵位、拟定封号诸事。
就拿宁王来说,他监国的时候是最风光的时候,孔芪告御状指控他谋害十公主,当时先皇正在华珍园养病不理朝政,这案子大理寺不敢接,宗正司就敢一手包揽,说判你宁王有罪你就是有罪,说关你监禁就关你监禁,一点不带含糊的。
任奇鸣带人将宗正司近来的大小事务向余舒汇报了一通,一板一眼十分规矩,余舒看得出他心里并不服气她坐这个位置,不过因为这是朱慕昭的决定,他才会顺从。于是谈完正事,便留下了他,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不知大提点还有什么指示?”任奇鸣没有尊称她为“太书”,在他眼里,她尚且配不上这个尊号。
余舒挑眉笑笑,侧过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搁在白玉案头,细细长长的手指灵活地轻叩桌面,她端详了他片刻,不疾不徐地问道:
“任少监在司天监待了多少年了?”
任奇鸣低头道:“下官是兆庆三年入仕的。”
“十二年了啊,”余舒感慨一声,“算来本座只够你一个零头。”她是去年七月入得司天监,至今方才一年零三个月不到。
任奇鸣木着脸道:“那您当真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这可不是恭维的话,余舒呵呵一笑,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是凭什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任奇鸣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思急转,道:“下官不敢非议。”
余舒收起笑脸,冷眼看着他道:“你是不敢非议,不是没有非议。想必你清清楚楚,因为我是破命人,朱公才对我另眼相看,让我接掌司天监,正是因为只有我才有希望寻回《玄女六壬书》,守住大安基业。你既然清楚这些,就更该知道,除了我,没人能坐稳这个位置,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警告你一次,也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要么,你取信于我,要么,我找人顶替你。”
言下之意,竟是在告诉他:要么服我,要么就滚。
任奇鸣身形一僵,紧咬牙关,先是觉得羞愤,但他对上她盛气凌人的眼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人到中年,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若是搁在十年前,听到有人对他这么说话,他一定会转身就走。可是现在,他却反复咀嚼了她这一番冷言冷语,渐渐汗湿了后背。
没人比他更清楚,余舒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手中握有多少权柄,不提她的名声与能力,上一代大提点朱慕昭将黑衣卫的指挥权移交到她手上,她又是朱慕昭之外,当世唯一习得“太骨神课”之人,崇贞帝对她青睐有加,当今皇后亦同她关系亲密。诚如她所言,大提点这个位置,除了她,无人可以胜任。
由此看来,她威胁他要找人顶替他的话,不只是说说而已。然而他知道太多朝廷秘辛,每一件都足以致命,如果他就这么离开司天监,她不会放过他,皇帝也不会放过他,最后好不过一具全尸而已。
任奇鸣郁郁不满了几个月,这一刻突然间想通了,他没有别的选择,要么活命,要么找死。
“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