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看着余舒,双眸黑幽幽地吸人,“那好,我们现在假设大提点知道云华有‘诸葛瞳’这么一件宝贝,却不知道它落在了辛家父子两个的手上。”
余舒点点头,眼神催促他快说。
“如果我是大提点,我怀疑景尘与你见过云华,要想确认你们是不是和他相认,替他遮掩,最聪明的办法,不是从你们口中问出实话,而是判断你们有没有说谎。”
“如果景尘见过了云华,回京之后却不肯吐露他的消息,会有两种可能,一则是云华和景尘相认之后,告诉他当年真相,景尘存心袒护,所以说谎话替他遮掩;一则是云华没有和景尘相认,但是景尘怀疑他的身份,所以说谎。”
“那么怎样判断景尘是否和云华相认了呢?站在云华的立场上思考,若是见到了儿子,又怕他泄露自己的事情,是必会将‘诸葛瞳’交付给景尘,再提醒他有关朱家大洞明术的事,以免他回京之后露出马脚。”
“所以皇上先见了景尘,大提点发觉他说谎,又找来你,发觉你一样在说谎,你们两个说了同样的谎话,这就证明,你们身上没有‘诸葛瞳’,想当然,云华没有同景尘相认。”
余舒听的脑子发晕,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的推理,便也知道了为什么薛睿今早要她摘下那黑色指环。
心中一阵后怕,惊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捏紧了他的手道:“还好我听你的话摘了那戒指,不然大提点今日用大洞明术审视我,算不出真假,岂不糟糕?”
“我也只是这么假设,”薛睿安抚她,“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云华有那宝贝‘诸葛瞳’。”
余舒哭丧着脸道:“那更糟糕好不好,他算得到景尘说谎,轮到我就算不出来了,这才叫此地无银那三百两。”
亏她自作聪明,以为万无一失,跟薛睿一比,她简直像个智障。
“呵,”薛睿失笑,捉住她的小手举到嘴边轻啄了一下,“我帮你逃过一劫,你要怎么谢我?”
余舒气弱道:“别拿我寻开心,烦着呢。”
“烦什么?”
余舒撇嘴道:“像你这种聪明人,怎么理解我们凡人的烦恼?”
薛睿一听便知道她小心眼又在作祟,于是叹气道:“你莫说我聪明,比我聪明的大有人在。”
“谁啊?我怎么就没见过。”
“云华。”薛睿轻轻吐出两个字,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情。
他所假设的这些,不过是今早才有的想法,而云华在从遇到他们之后的所作所为,却如同早就料到了后事。他出奇不意,没有与景尘相认,反而留下了余舒这个破命人,这一点恐怕皇上与大提点都不会想到。
他告诉余舒他的亲身经历,换取了她的信任与同情,让她心甘情愿帮他寻人,却只字没有提醒他们要当心大提点的大洞明术。
不是因为他不清楚大提点的底细,而恰恰是因为他考虑周全,将皇上与大提点的心态拿捏的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兵行险招。
云华和薛皂身为至交好友,相识于薛皂任上,他怎会不知薛皂姓甚名谁,可他只告诉余舒他有一位曾任苏州令的朋友,让她回去调查,却不曾讲明薛皂姓名,这样舍本逐末是为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云华确认他就是他的儿子,让余舒找人,不过是借着她的口,让他知道真相。
于是摆在薛睿面前只有一个选择——是否要对余舒坦白身世,认回云华这个生父。
薛睿不是个喜欢逃避问题的懦夫,然而这身世真相来的太过突然,让他毫无防备,一时难以接受。
实际上,他对云华这个从天而降的生父,没有半点濡慕之情,哪怕他是曾经万人景仰的易子,哪怕他忍辱负重躲藏至今都是为了寻找他的下落。
毕竟养育他二十年的是薛家,为他赔上性命的是薛皂这个养父,还有被他连累的薛家,这才是他欠下的债,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
他没办法勉强自己承认这个生父,所以他对余舒难以启齿,甚至不知要如何开口,从何说起。
“你说云华啊,”余舒应声道,“你还别说,他确实是聪明的不像人,唔,就和你一样。”
听着她有口无心的话,薛睿不知作何表情,对她笑笑,握着她的柔夷挪到胸前,心想:
且容他自私一回吧,等他想通了,再一五一十地对她坦白。
“我和他不一样。”
至少他做不到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就抛开心爱的女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余舒一顿,立马点头:“对,你和他不一样,可不能和他一样。”她瞪他一眼,揪着他胸口的衣襟,低下头来,眯着眼睛警告他:
“哪天你要是为了什么狗屁大义,就辜负了我,我饶不了你。”
薛睿含笑点头,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怀里,抱实了她。
余舒难得没有挣扎,安静地偎依了他一会儿,脸贴着他的胸膛,看不见他的脸色。
“你昨日要我帮你查找二十年前的苏州令是吗?”
“对,差点忘了这茬。”余舒一个激灵,就想坐起来,但是被他按了回去。
“你不要自己去打听,皇上和大提点已经对你生疑,四周都是眼线,你与景尘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被他们察觉。此事就交由我去调查,不过时间隔得久了些,我不方便直接到吏部去找人翻看卷宗,唯有派亲信之人,到苏州当地暗查。”
薛睿轻压着她动来动去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他怕是说不出谎话。(未完待续。。)
ps: (亲们晚安。)
第六百五十五章 套儿
从京城到苏州,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由薛睿暗中派人调查,余舒再放心不过,便将帮云华寻子一事暂且按下,搁浅不提。
公主墓一行让她大为受益,这种受益不是物质上,而是认知上的得利,尽管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并未散去,但是“破命人”这三个字带给她的压迫感,已经大不如前。
首先,《玄女六壬书》的重要性远远超乎她的想象,照云华所述,关乎立储,它完全可以左右朝政与时局,是以兆庆帝为了引诱云华露面,不惜放任景尘和她离开京城,以身犯险。
余舒模仿薛睿的思路去假设兆庆帝和大提点的心态,将“大安祸子”、“破命人”、与《玄女六壬书》都比拟为一种条件——大安皇室太平延续的条件。
那么兆庆帝与大提点引蛇出洞的行为从侧面上就证明了:《玄女六壬书》的重要性大于“大安祸子”,而“大安祸子”的重要性又大于“破命人”。
对于大安祸子破命的方法,云华与大提点的说法大相径庭,只能说他们两个当中有一个人说了谎话,比起站在对立角度的大提点,余舒更倾向于和她相互利用的云华。
事实上,她严重怀疑,《玄女六壬书》同样是景尘破命的必要条件,不然为何在大安祸子和破命人共存的情况下,兆庆帝不忙着为景尘破命,反而拖延下去。
不要说是他们不愿意勉强景尘。单看云华当年迫不得已娶了麓月公主,就该觉悟皇权面前,任何个人意志都是狗屁的道理。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没有《玄女六壬书》,就无法用她为景尘破命?
余舒但愿如此,这样深思熟虑过后,她浑身重担如同卸下一半,总不必日日提心吊胆,担心哪一天兆庆帝一旨婚书。绑她和景尘进洞房。
她目前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太史书苑凶案的幕后主使,不是云华,又会是什么人呢?
。。。。。。
傍晚,余舒从司天监回到宝昌街宅邸。
林儿到大厨房拎食盒。回来时候见着院墙外的香樟树底下有个人探头探脑的。便放慢了脚步。走到那人背后,打眼一瞧,却是东厢翠夫人跟前的小丫鬟香穗。
“香穗姐姐?你干嘛躲在这儿啊?”
香穗被她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认出是林儿,窘着一张脸,支支吾吾道:“夫人、夫人听说姑娘回府了,让我来请人到她那儿用晚饭。”
林儿是供人院精心调教出来的丫鬟,很看不上香穗这畏畏缩缩的模样,脸上却甜甜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拉住她,就往里头带:
“你随我进来吧,到里头说话。”
香穗忙不迭地答应了,余舒身为户主,住在北大厢,白天夜里都有守院门的丫鬟交班,她不敢擅闯,就连上前请人通秉一声,都拿不出脸来,要不是遇上林儿,没准儿她要在这儿躲上到后半夜。
林儿没有直接把人领到余舒跟前,而是先进屋去禀告了一声,得了应允,才领人进来。
余舒在家穿着宽松的交襟,绸鞋布袜,很是松快,她曲腿儿坐在斜榻上,手里是一卷《坤翎局规录》,没事儿她就翻翻,非要背到滚瓜烂熟不行。
听说了香穗的来意,余舒第一反应就是翠姨娘找她一准没有好事,但又不能放着她不管。
“你先回去吧,就跟我娘说,等我吃了晚饭再去看她。”
香穗如蒙大赦,出门便一溜儿小跑着离开。
林儿扁了扁嘴,被正在布菜的鑫儿看见,暗中瞪她一眼,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盛上汤羹,便拉着林儿退下去了,余舒吃饭时候不爱有人站在边上当桩子,这一点是她们进门时候,就已经跟在余舒身边的芸豆耳提面命过的。
俩丫鬟出去了,没敢走远,以免余舒叫人听不见,就站在走廊底下说悄悄话。
“以后休要做那怪样子,万一被主子瞧见了我看你怎么办?”鑫儿低声斥责这个同她一起好运被余舒从供人院挑出来的小姐妹。
“姐姐别生气,人家知道错了,”林儿仗着年纪小,抱着鑫儿手臂撒娇,见她脸色好转,方才说起闲话来:
“我这阵子在后院走动,听谁都说东厢那位夫人好难伺候,每日三餐都要摆起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尽不必说,偏不能见贺太太房里叫了什么,凡少了她一份,必要在她院子里说些损话,被人听去了,乱嚼舌根,偶尔发起脾气,连咱们主子都要数落一番,实在太不像话。”
鑫儿皱起眉头,这两天底下有人乱学嘴,她不是没听见,可那又怎样,翠夫人是她们主子亲娘,怎么都轮不到她们来管,就连在主子面前学个嘴,都得小心惹了主子不快,不过她们装聋作哑,又总不是个事儿。
“姐姐,我看这事儿得有人上报给主子,都没人敢说,不如就我去吧。”林儿自告奋勇,却见鑫儿摇摇头。
“知道你嘴巴伶俐,想表忠心。不过话不该咱们去学,等晚上我去找芸豆商量一下,她跟着主子比我们都久,说起话来顾忌少一些,就是要卖乖讨好,也轮不到我们俩出头。”
鑫儿毕竟年长两岁,想法周全,几句话劝住了林儿,免得她一时冲动,得罪了芸豆这个名义上的大丫鬟。
。。。。。。
饭后,余舒在大花园里溜达了一圈,消食后才去见翠姨娘。
宝昌街这座华宅是四进的大屋,中间一带被花园隔开,东西两座跨院儿,余舒住在北大厢,赵慧一大家子搬进了西跨院,东厢有两座独立的院落,一曰晴时斋,一曰雨庸阁,都是红墙绿瓦新粉刷过的,翠姨娘独占了一座晴时斋。
这个时辰,翠姨娘也已经吃过晚饭,正在享用厨房新供给的时令瓜果,不大一张茶几,并摆着几碟点心,一壶香茶。
余舒进屋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翠姨娘身上,几日不见,她似是胖了一圈,腮帮子都圆润起来,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绫罗绸衣都是新裁,脖子上那一长串坠人的翡翠珠子,是余舒没许她在乔迁喜宴上出面,哄她送的。
“你来啦,”翠姨娘今天见着她格外热情,笑容满面地冲她招手:“快过来坐着,我这儿刚剥好了石榴,你尝尝甜不甜。”
她将装得满满红芯儿石榴籽的小碗推到余舒跟前,余舒随手拈了两粒放嘴里,酸酸甜甜味道居然不错。
府里的花销都是从公帐上走,余舒没空,就将进进出出的项目托付给赵慧来打理,每个月都会拨一笔为数不小的银两放在公帐上,供她调配。
“娘找我什么事?”余舒肯定翠姨娘特地找她过来不是为了让她吃石榴的。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儿,”翠姨娘瞧着她脸色,见她没打算接着问下去,只好主动说出来:“下个月初,是尹夫人的寿诞,她给我发了请帖,我一个人脸皮儿薄,就想叫你陪我同去吃喜宴。”
余舒想也不想便拒绝:“我没空,你自己去吧。”
翠姨娘顿时拉下脸来,“不就是去吃顿酒席,你还跟我这儿摆谱呢,我就不信你再忙能抽不出半天空来。”
她口中的尹夫人,除了翠姨娘心心念念的旧主尹侍郎府上那一位,不作他想。
余舒挑眉道:“抽是能抽得出空来,可那位尹夫人多大个人物,值当我亲自登门给她贺寿?”
“浑说,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侍郎夫人!”
“呸,”余舒把嘴里嚼干净的石榴核吐到小碟子里,嗤笑:“不就是个五品的官太太,这安陵城里的五品官儿怎么不得百八十个人,一竿子敲下来,就能砸着七八个呢。”
莫道她言语刻薄,谁让这位尹夫人曾经打过她的主意,哄了翠姨娘这个没脑子的,差了媒人上门来说亲,指望她给她家那声名狼藉的三少爷填坑。
“你!”翠姨娘被她两句话气的上气不接下气,脱口道:“不行,甭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人家了,你敢不去、你敢不去我就出门跟人家说你不孝顺!说你忤逆亲娘!”
余舒脸色一冷,皱起眉道:“你答应人家?你答应谁了?”
看来这登门贺寿的主意不是翠姨娘自发的,而是有人怂恿。让她堂堂御赐亲封的淼灵女使去给个侍郎夫人拜寿,真给那尹夫人作脸。
翠姨娘眼神闪躲,扭过头负气道:“我晓得你如今做了官,眼睛鼻子都长高了,不把人看在眼里,但再怎么说,尹家都是你娘我的旧主,放过去,也算是你半个主人家,咱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因为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反正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要是让我丢人,我也叫你没脸。”
余舒被她这撒泼耍赖的模样气乐了,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态度一换,应声道:
“行了,我陪你去还不成么。”
翠姨娘连忙转过脸,堆起笑:“这才是我的好闺女。”
余舒轻哼一声,心想:她倒要亲眼看看,那尹夫人设的什么套给她钻,真要是敢打她的歪主意,甭怪她不留情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陪娘
转眼将至月末,余舒一夜之间变得忙碌起来,这个月宫中的密册不知为何晚了五六日才送到坤翎局她的手上,因要赶制九月份的坤册,她连着熬了几个晚上,家都没回。
余舒心里有数,这大概是皇后娘娘看不惯她抱了薛贵妃的大腿,所以开始给她小鞋子穿了。
对此余舒并无惶恐,若是瑞皇后放任她不管,那才叫不正常。
这当中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月底最后几天,巧立名目往她府上送帖子送礼的人如同雨后春笋,大把大把地冒了出来,无一例外都是家中有女孩儿在宫中熬日子的人家。
余舒既无贪念,便不惊不喜,早先她在芙蓉君子宴上露了一手断死奇术之后,就体验过收礼收到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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