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救命稻草
第四百四十章 救命稻草
安陵内外几处牢狱,以审定罪行的刑部大牢关押人数最众,但论及酷刑,则以主掌刑狱的大理寺牢狱最重。
有言说,刑部大牢走一遭,难免皮肉苦,而进大理寺,却不死也要脱层皮。
作为重犯凶嫌,纪星璇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中,已有七八日。
余舒跟在薛睿身后,一进到昏暗潮湿的地牢中,便被他悄悄牵住手,她虽然不怕黑,却也没有拒绝,由他大手拉着自己小手。狱卒在前面带路,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笼漂浮在前头,头顶滴答滴答的水声轻响,偶尔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喘息,仿佛幽冥在侧,让人心底发毛。
余舒暗自嘲讽,进京以后,她就去过两次大牢,都是为了“探视”纪星璇而来,这叫什么孽缘。
地牢构造并不曲折,经过两层牢门,便到了关押纪星璇的地方,墙壁上的火盆燃烧着,照亮四周,薛睿这才放开余舒的手,有一名牢头模样的男人迎上来,低声与他交谈。
余舒四下打量,很快便发现了左手边的牢笼里,靠墙躺着的一团灰色身影,背对着牢门,佝偻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一动不动,她视线一暗,直觉这就是纪星璇。
果不其然,薛睿同牢头说了几句话的,便将视线转移到这一间牢笼中,问:
“为何郎中还没有到?”
正说话,后头便有一串脚步声接近了,余舒转头去看,就见晚上那会儿找到忘机楼去的官差,领着一个提拿着药箱的人走过来,看到薛睿,连忙加紧了几步上前来。
“大人,这位是金桂堂的赵郎中。”
金桂堂作为一间医馆,情况比较特殊,它挂靠在大理寺名下,针对的病患,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犯人,并非救死扶伤,而是在为重刑善后。
“见过薛大人。”那赵郎中与薛睿见礼。
薛睿朝一旁摆手,让人狱卒打开牢房,领赵郎中进去查看纪星璇的情况。
一阵过后,郎中走出来,薛睿略显不耐地问道:“犯人这是如何,为什么昏迷不醒?”
余舒看到这金桂堂请来的郎中面有异色,欲言又止地开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睿点头,和走远几步交流。
余舒觉得古怪,没有跟过去,不一会儿,见薛睿走回来,看到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忍不住询问:
“到底是怎么了?”
薛睿视线复杂的看了一眼被关在牢笼中的人,正犹豫怎么开口告诉余舒,就听一声急剧的喘息,仿佛沉水的人爬上岸般,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咳嗽。
余舒立刻转过头去,只见木板床上的人影动了动,慢慢爬起身子——纪星璇竟在这时清醒过来。
“咳咳咳,”那一团灰黑的人影转过身,看向光亮处,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让余舒一时辨认不得。
纪星璇很快便认清了她眼下的处境,她靠在墙上,凭借火盆的光亮,模糊的视线扫过牢笼外面的人,一语不发地抬起麻木的左手,轻颤着按在腹部,几瞬过后,一声哑笑从她喉咙里弹出。
余舒听到她嗓音嘶哑的不像话,却一字一顿传达到他们耳中:
“我。。。要见宁王。”
这个要求,让余舒觉得莫名其妙,心想她到这份上,还妄想同刘灏攀扯,简直不知所谓。
于是余舒回过头,看向在这里唯一能够做主的薛睿,却见他沉默片刻,继而面无表情地开口对着笼中人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宁王的骨血?”
余舒一时间惊愕难言,不敢置信地的盯着纪星璇——她竟然有孕了!
“今年二月初九。”纪星璇答非所问,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但薛睿岂会听不出她弦外之音,便问起等在一边的赵郎中:“她身孕有多少时日?”
赵郎中斟酌答复:“怀胎不足三月。”
余舒这下也听出来了,纪星璇说的二月初九,应该是她同刘灏发生私情的日子,一算便知孕时,若她没有说谎,那这孩子,必然是刘灏的种。
余舒心情复杂的很,不知该为纪星璇的沦落而拍手称快,还是该为她在这节骨眼上怀有皇室骨肉而头疼。
在大安,未婚先孕,无疑是一桩丑事,女子清白尽毁,就算不用浸猪笼,也要遭世人唾弃。但是对于纪星璇来说,这桩丑事,恰恰变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种情况下,再对纪星璇用刑审讯,已经是不能了,薛睿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情,再做隐瞒,就有迫害皇室血亲之嫌。
所以就算纪星璇不提出要见宁王,薛睿也要将这件事情通知刘灏,由他来做决定。
这一点,余舒想得到,薛睿更不会不清楚,于是当机立断,让郎中给纪星璇开药保胎,另一方面派了手下前去宁王府告知。
纪星璇听到薛睿安排,便静静躺回角落,蒙上单薄的被子,不再关心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就连同她苦大仇深的余舒,都没有多看一眼,全然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哪里有丝毫身为人母的喜悦。
余舒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情,冷眼看着她苟延残喘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便与薛睿离开这间阴冷的牢房。
薛睿和余舒没有回忘机楼,而是到大理寺衙门中等候宁王府那边传来消息。
夜深人静的晚上,偌大的衙门里只有值守的巡兵,白天往来公差的官员,天黑前就之家去了。
薛睿带着余舒进了后堂,在他平日休憩的地方,可以放心说话,不怕隔墙有耳。
“大哥,依你对宁王的了解,他会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出面担保纪星璇?”
“他为人极好颜面,知道一个犯人怀了他的骨血,恐怕不会高兴。”
“那照这么说,他是会大义灭亲了?”
余舒同纪星璇有仇怨,和刘灏也有过节,远的不说,就在双阳会期间,她曾被水筠算计,一起让刘灏抓了去。后来事发,薛睿与景尘闹到早朝上,惹得龙颜大怒,刘灏见机嫁祸给四皇子刘思,使得对方被逐出京,兵不血刃就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其城府手段,另人忌惮。
“不,他会保住这个孩子。”
薛睿看到余舒不解的眼神,冷静地向她解释道:
“宁王三年前开府,膝下只有一名妾室所出的女儿,宁王妃入府不久,尚未传出好事,假如纪星璇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胎,那便是他的长子,他不论如何都不会弃之不顾。”
余舒暗皱眉头,确信了薛睿的分析,的确,以安朝风气,尊道崇易,长子意味着血脉承传,如若丢弃,则有悖易道,实不可取。
看来纪星璇也是明白这一点,才笃定了要见刘灏。
“这纪星璇,倒也真是命硬。”薛睿感慨道,“听郎中诊断,她身体虚弱不假,但腹中胎儿平安无恙,并没有因为刑法而殇夭,实在是走运。”
余舒暗暗点头,可不是命硬么,每一次大祸临头,纪星璇都能及时抽身,这一次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却又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无奈之余,她也从中看到了有利的一面,于是眼神一闪,同薛睿道:
“皇上要你一个月结案,出了这等意外,你大可以借机拖延下去,左右不是你之过错,赖也赖不到你的头上。”
薛睿见她此时还能为他着想,既是高兴,又觉得担忧,轻叹道:
“我宁可早日了结此案,免得你被那等蛇蝎女子惦记,夜长梦多。”
对于余舒和纪星璇的仇怨,他是一清二楚,所以比起不能交差,他更在意的是不能帮心上人解决后患。
余舒听他这么说,心里受用,脸上却露哂色,不屑道:“我怕她什么。”
老实说,到了这份上儿,余舒对纪星璇,早已不如先前顾虑,两人交手不只一次两次,纪星璇总归是她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呵呵。”薛睿低笑一声,看着她犀利的眉眼,竟觉得轻松不少。
两人转而商量起对策,等候了一个时辰,宁王府才来人回复——
“见过薛大人,我们家王爷有请,望大人过府一叙。”
薛睿与余舒相视一眼,心下肯定,刘灏是要保住这个孩子了。
不然刘灏大可以置之不理,假装纪星璇肚子的孩子不是他的种,这本来就是个死无对证的事情,承认与否,都在刘灏一念之间。
“待本官稍作整理,前去拜见王爷。”
薛睿将宁王府来人打发走,转头对余舒说:“你先回忘机楼,我去见一见宁王,看他怎么说。”
余舒虽想跟去看热闹,但是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给薛睿添乱,于是点头道:
“那你自己留意些,我回去等你。”
宁王不是个好相与的,薛睿同他反目已久,遇上这种事,说不得要恼羞成怒,余舒有些担心薛睿被他迁怒。
薛睿见她懂事乖巧,不由得心动,四下无人,便拉起她的手,轻轻一握,温声道:
“不必等我,回去早些睡觉,明**还要到书苑去上课,莫要熬夜。放心,宁王那里,我应付的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十八院士聚首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十八院士聚首
四更天,忘机楼中一片静谧,余舒披着衣裳半倚在客厅中的乌木榻上,屈起膝盖上放着一块硬木板,垫上纸张,可以用柳炭笔写画,一旁的《珍物谱》摊开着,面朝上的一页,画着一条精工细作的翡翠手串,旁边写有周密的注解。
“姑娘,夜深了,奴婢将床铺好,您歇下吧,再熬可就天亮了。”小晴将灯罩取下,换上一条蜡烛,倾身劝说余舒。
余舒从纸上涂涂改改的线条上抬起头,拿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疲倦道:
“我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呢,”小晴道:“要不您先躺在床上,等公子爷回了,奴婢再喊您起来。”
余舒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将手边的书册纸笔收拾起来,放到书房的暗格里,再穿门回到卧房,解衣躺下,这半夜里,不比傍晚那会儿燥热,她闭着眼睛,不过一会儿,呼吸声就平稳了。
就在余舒睡下不多时候,薛睿才迟迟从宁王府回来,进了后院门,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不知余舒是否睡下,就问今晚值守后院的阿祥:
“楼上几时熄了灯?”
“小的刚才还看到小蝶下楼倒水。”
薛睿怕余舒已经躺下,再上楼会吵到她,就让阿祥去找来伺候余舒的侍婢问话,得知余舒等了他半宿,刚刚睡着,不免心疼了一下。
“姑娘说,等公子爷回来让喊她起来,奴婢要不要上楼去叫醒?”小晴请示薛睿。
薛睿想也没想便制止了,揉揉额头道:“不用,就让她歇着。”
“是,那奴婢退下了。”
薛睿来回奔波了一宿,简单洗漱后便和衣卧床,趁着天还没亮,抓紧休息一个时辰,等到白天,他还要进宫面圣。
翌日,天色大白,余舒一觉睡醒,起床看到窗外日头,脸色便有些不好,唤来外间洒水的小蝶询问,方知薛睿快天亮才回来,早晨天明就又出了门。
“怎么也不叫醒我。”余舒不悦道。
小蝶支支吾吾,回头看一眼门外,小晴端着早茶踱步进来,见余舒板着脸,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于是上前告罪:
“都是奴婢不好,公子爷回来时呼去问话,奴婢嘴快说姑娘睡下了,公子便不许咱们吵了您。”
余舒只是一顿起床气,却不至于拿两个丫鬟发作,闻言便不再追究,摆手让她们端水清洗,换上单衣,因为天热,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姜黄色的半袖,腰间系上一条绶缎子,挂着装有算子印和门钥匙的荷包,早饭没有胃口,喝了半碗赤豆粥,就赶时辰出了门。
两天前方子敬通知她被选中在圣祖祭日随驾,要她今日辰时二刻到太史书苑。
她昨晚睡的迟,坐在车上,摇摇晃晃难免头晕,拿着那枚兽玉印压了一路眉角,才渐渐清醒过来。
座落在书苑南门甬道尽头的荣盛堂,是院士们平时小聚议事的地方,今天难得十八位院士共济一堂,暂停了一日早课,庭院里零零散散站了不少来看热闹的院生们。
堂门内,东、西、北三面设座,一共十八把交椅,六科诸院士皆在座,无一人缺席,一眼看去,半数都是花甲白发的老人,却不乏有花容月貌的女子,同形容俊表的青年,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易学上造诣不凡,名副其实的大家。
门内站立着四五个年轻的院生,有男有女,都是样貌堂堂之辈,几人穿着两色的常服,脸上或多或少显得稚嫩,看样子都是今年的新进。
“这辰时一刻了,人还没有到齐吗?”算术一科的高院士略显不耐地看向门外,扫了一眼下面站的五个学生,明显少了一人。
他这么一开口,便有人附腔:“是哪几位同僚属意的人选没到?且说一声,莫叫我们虚等。”
正在翻阅一本棋谱的方子敬,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兴许是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等上一刻半刻,有什么要紧。”
高院士阴阳怪气道:“看来是方院士高徒来迟了,一刻半刻,你说的轻巧,这等不守时的后辈,带到圣祖祭日上,难保不会坏事,如若出了差错,到时候由你来承担吗?”
“呵呵,这一大早的,高院士是哪儿来的火气,我瞧你鼻梁发乌,可要小心今日会惹口舌哟,”一声娇笑,坐在方子敬下端的一名艳丽女子抚弄着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珠串,明显在为方子敬帮腔。
这风韵不俗的貌美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刚刚从司天监右令一职上退下的吕夫人,现今在太史书苑教习相术一科,今年新入院的年轻易师,有一半都拜在她名下。
高院士被吕夫人说的面上有些难堪,却没有开口同她争执,只是看了一眼坐在他上方闭目养神的韩闻广,默默吞声。
同样是今年新来的院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景尘,手中握着一卷道经,若有所觉地偏过头,望向门外,但见远远走来一个人影,眼神轻晃,又垂下头去。
余舒走到荣盛堂门口,看到就是那里头人员满座的一幕,心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暗暗纳闷:不是辰时二刻吗,她在正门看过日晷,这会儿刚过一刻,她提前来了一刻,怎么这些人都比她早到。
心里想着,她脚步不停,一进门便先朝在座诸多长辈问候。
“学生余舒,各位院士有礼了。”
说罢,便抬头去看,只见在座一十八位院士,竟有多半面色不虞地睨着她,余舒莫名其妙,还不知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
“好了,这下人都来齐,可以说正事了。”易理一科的上官院士在众人中最为年长,由他来主持事宜,无人非议。
“老夫起个头,我与秦院士、窦院士,推举今年新晋的九等易师,易理一科单榜三十二名的秦月柔,各位可有殊议?”
上官院士说罢,余舒微微侧头,就见同她一样等候在一旁的几名院生当中,秦月柔走上前去,有院士发问,她便规规矩矩地回答。
在来之前,方子敬并未与余舒明说,但她看这情况,却能猜想到他们站在这里的缘由,原来单是三位院士推举不够,最后能否参加今年祭祖,还需要所有院士统一审视过,再做决定。
这个认知,让余舒心头不妙,不动声色地环扫眼前,毫不意外地看到那德高望重的韩老算子就坐在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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