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咱们有眼福,要鉴赏几幅珍藏的河图,外公还特意拿出一幅私藏,对了,你没忘记带八卦盘吧?”
“带着的。”余舒拍拍系在腰侧的袋子,里面装着她前阵子才换的新罗盘,出自辛家大易馆。
两人上了二楼,直走回廊,绕过一扇绣着琼林玉兰的屏风,便见一间两面开窗的大厅,光线明亮,一面封闭的白墙上挂着几幅宽长不一的画卷,有两幅蒙着布未得示人,墙下站着六七名院生悄声说话,有男有女。服色不一,还有两个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换上了那一身新造的湘妃襦裙,粉若昭华的颜色。十分亮眼。
然而余舒看到那身衣裳,只觉得扎眼,目光一转,就看到不远处的藤架下摆了一张太师椅,方子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风景,长长的袖摆盖过膝盖。花白的头发盘旋在脑后,扎着一块褐色的方巾,一副老学究的派头。
“余姑娘先过去吧,还有几个人没到,我下去接一接。”司徒晴岚将余舒带到门里,便转身又往楼下。
余舒看了两眼方子敬,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就不凑上去说话。走向那边挂画的墙下,挑了一个没人的位置站着。
有初九那天在桥边听琴的院生见过她,认出她人。犹犹豫豫,有那么两三个陆续上前来行了礼,余舒淡淡应了,他们见她没兴致闲聊,都各自退开了,并无自讨没趣的。
不多时,司徒晴岚领了最后两名赶来上早课的院生上楼,人到齐了,方子敬才将注意力从窗外转向室内,一声轻咳。便让在场十余人都安静下来,面朝向他站好了。
方子敬先是扫过一众学生,视线从余舒身上掠过,只是稍一停顿,便收回了目光,慢腾腾开口道:
“琴棋书画。文殊四艺,皆与易学剥连,其术相和,乃为最早的奇学,这也是奇术一科的由来。上一讲老夫解说了琴律与易相通之处,你们回去后也都做了功课,今日讲学后,我会单独留人考校。今天让你们到腾黄楼来,是从画入境,带你们品览河图卷。”
说到这里,他把话一停,抬手捋了一把山羊胡子,问:
“有谁能说一说,八卦与河图的来缘?”
太史书苑每三年来一批新人,十八位院士,也是每三年重谈一次旧题,说起来是迁就了新院生,然也有些旧人,是头一年跟从方子敬的,所以就无所谓重学。
方子敬话音一落,稍息之后,就有人上前作答:
“学生知道,《易系辞》上有记,伏羲八卦是从龙马背上的河图得以衍生来的,河出图,洛出书,天生神物,乃圣人则之。”
答话的是一名与余舒同龄的少年,声音明亮,仪表甚佳,余舒留意四周,看到有几个张口却没抢到话的人,对于方子敬的提问,并没有推三阻四的现象,似乎都很乐意作答。
想想就理所当然了,要知道这里是太史书苑,能站在这儿的,就没有一个是草包,出身世家的子弟,谁也不会在外面丢了姓氏的颜面。
“说的不错,河图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乃至天地之象,甚为大观,你们看那墙上,东西两幅素稿,应知白圈为阳,象征着头顶天,黑点为阴,象征着脚下地,且拿出你们的卦盘比照,先寻出五行来。”
在方子敬的话声里,余舒同其他学生一样,拿出八卦罗盘,对照着墙上的黑白龙马背图观察,虽然她已能默背出河图的方位,但这么详细到一圈一点地听人解说,还是头一次。
以方子敬的造诣,论起河图,旁征博引,从古说今,即便不是醍醐灌顶,也使余舒这个半路出家的自学者获益匪浅。
司徒晴岚就站在她外祖父方子敬身旁,不时给他续一杯茶水润喉,看着那些年轻或年长的易师们仔细聆听的神态,心中不无自豪,她从八岁起,便受方子敬亲自启蒙教导,对于亦师亦长的外祖父,比任何人都要尊崇。
一堂早课讲了半个时辰,无一人觉得枯燥,待到窗外阳光照射到方子敬脚下,他停下讲说,众院生才意识到这一堂早课过了。
“晴岚,你去,将腾黄里所藏的那一幅太皞龙马卷,与老夫私藏的那一幅祥瑞出云图打开,供他们观赏,一炷香过后,再收起来,能领悟几分,全看他们造化。”
方子敬吩咐过司徒晴岚,便长身而起,挽着袖子朝门厅的方向离开了,众人躬身相送,再回头,就见司徒晴岚走过来,引燃了团几上的香炉,搓上一炷香,而后抬手掀开墙上蒙布的一幅画。
余舒入眼首先看到是一团金亮,定睛一望,然是一幅用金漆银墨勾描而成的龙马古相,龙头龙爪,项覆金鳞,足下蹈水,待她看清楚那龙马背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心神顿时为之一震,只觉耳边闻不得一丝杂想,心中生不起一丝杂念,全心全眼都贯注在那幅画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叮”地一声鸣响,她方从那种奇妙的专注中清醒过来,心神就好像被春风暖日拂照过一般,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一时的茫然,再到她回神,这幅龙马古相已被盖上。
她心中一动,猛地转过头去看另外一幅画,却是迟了一步,司徒晴岚已经走到画旁,伸手一拉墙上绳结,便将画卷重新蒙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红光。
与此同时,大厅中接连响起一片扼腕的叹气声,看来不少人都和余舒一样,顾此失彼了。
“师姐,”有一名新院生不甘心错失良机,两手合十,讨好地对司徒晴岚道:“再让我们多看几眼吧。”
司徒晴岚嫣然一笑,从头到尾没有多瞄一眼墙上的画,她摇摇头,对开口要求的少年道:
“师弟有所不知,这两幅河图,初观最是得益,然而间或再看,就对人不好了。有心智不坚定的,得上几日癔症,再痴傻起来,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她便走到香炉旁,将手中的一杆小铜锤放下,正是方才她拿来敲打香炉,余舒听到的那一声“叮”响。
一群人失望归失望,可也清楚不能强求,眼睁睁地看着司徒晴岚将那两幅奇画小心翼翼摘下,收卷夹在腋下。
“都散了吧,后天下午院士要在墨斋讲学,各位记得早到。”
司徒晴岚朝余舒笑笑,走出门去,余舒会意地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大厅,来到走廊上。
不必余舒开口问,司徒晴岚这心窍玲珑的女子便告诉她:
“余姑娘方才所观的是那幅太皞龙马卷,乃是六十年前青阳易子赠给太史书苑的,据说绘图的是一位得道仙长,炼化了三清观供下的六十四枚赤金鼎足,在重阳日时黄河边上勾成一匹龙马。凡人见得此图,能洗濯灵台茅塞,三日不眠,亦能精神百倍,有幸者,更可以一通九窍,心智大开。”
余舒闻言,虽然惊奇,但不由得她不信,毕竟方才她亲身经历过,这会儿头脑是比往常清醒许多。但要说到精神百倍,心智大开,她却觉得言过其实了。
“多谢相告。”可惜,她没能见识到另一幅奇画是个什么样。
“不必客气,那我便先上楼了,要先将这幅太皞图归还回去。”司徒晴岚停在楼梯处,向余舒道别。
余舒顺着楼梯看了一眼楼上,疑惑道:“此等珍贵之物,放在这里安全吗?就不怕招贼?”
司徒晴岚莞尔一笑,语焉不详地告诉她:“这楼上,贼是进不来的。”
余舒不解其意,暗道这阁楼上另有玄机,不好再打听,便与她分开,自顾自下了楼。
。。。。。。
离开腾黄楼,余舒没有到别处游逛,一路走到书苑正门前,打算回忘机楼,趁着这会儿精神充足,加快整理那些案卷。
停靠在街边的马车看到她出来,便驶了过来,停在她面前,窗帘掀开,露出坐在窗边的人影。
“阿舒。”
“大哥?你怎么来了。”余舒见到薛睿,分明有些意外,他有几天都没有在太史书苑露面了。
“快上来,”薛睿催促,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眼神明亮,压低了声音告诉她:
“这是你让我查的今年新入书苑女院生的生辰八字,这下你可不能再和我卖关子,要老实和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发现什么眉目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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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诱饵
余舒坐到车上,欣喜地要过薛睿手中的信笺,一边翻开来看,一边应付他道:
“你还真有法子打听清楚。”
前几天她从刘昙口中得知薛睿处境,便拿定主意要助他破案。所以放下心中顾忌,让他去调查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的生辰八字,是为了用祸时法则查出那个夏江敏梦中将要遇害的坠楼女子。
世家女子的生辰八字都是不会轻易外露的,所幸薛睿真有途径能在短短三天里查出来。
薛睿被余舒吊了几天胃口,为查清楚那些小姐们的生辰,确也费了一番周折,这会儿听她夸,并不觉得意,揉了揉额头,靠在车壁上,对她说:
“你要这些,到底做何用?”
余舒不能将夏江敏的秘密告诉薛睿,这两天也想好了怎么解释,于是将写满八字生辰的信笺收进怀里,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若说我夜观星象,察觉太史书苑还要再出一条人命,你信吗?”
薛睿睨着她,脸上一点都不信她鬼扯:“少唬弄我,说实话。”
她若有断人生死的本事,何必到太史书苑去修学,说出来,一早就被司天监提拔了。
“呵呵,”余舒干笑一声,道:“其实,我也不大确定,只是猜测。目前来看,曹小姐的死,并没能成功赖到景尘头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被诬陷的,我假设真凶心存不甘,不然身为同伙的纪星璇为何会接近景尘,想必接下来他们还会有动作,最坏的打算,就是太史书苑再有人遇害,所以我想从这一点着手。我虽没有本事断人死期,可是有能力从八字上推算出祸事,以小见大。说不定能有所洞察,这便是我说的眉目了。”
她的话,乍一听合情合理,然而不乏牵强之处。薛睿不是没有听出来,先前对她期待过高,此时难免失望,却没有想到她是为了掩盖别的事实。
“那为什么你只要我调查今年新入院的女子生辰?”薛睿仍有疑问。
余舒理所当然道:“太史书苑有院生将近二百人,同景尘有交集的女学生,多是今年新入院的,曹小姐不也是吗。凶手若再寻找目标,十有**是会从这群人里下手。”
其实是因为夏江敏的梦境,明确地告诉她,遭人推下楼的女子是身穿粉红常服的新院生。
薛睿思索一阵,总觉得余舒的说法哪里不靠谱,然而看她神情积极,却不好再做质疑,只能由她去了。
***
回到忘机楼。余舒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将到手的十多份八字拿出来推算。
午饭时候,薛睿上楼来看过她一回。见她一门心思扑在某种臆测上,摇摇头,下楼走了。
大概是因为早上看过奇画的缘故,余舒的推算出奇的顺利,事半功倍,在黄昏之前,她便将手中除开曹幼龄和她自己以外的十二名女院生近半个月内的从大到小的祸时全部推算出来。
结果只有一个人引起了余舒的注意,这个人出乎意料还是她认识的。
从祸时上看,这个月二十日,此女将有一场杀身之祸。本来这个人死不死余舒是说不准的,可搭配上夏江敏的梦境,不出意外,那个被推下楼的就是女子就是她了。
“四月二十。。。二十,”余舒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间想起来。四月二十这一天,不正是刘昙在暄春园摆酒宴的日子嘛!
余舒猛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将桌上散乱的纸张拢到一处,叮嘱正端茶进来的小蝶待会儿烧掉,匆匆下了楼去找薛睿商量。
薛睿今天没有外出,就在楼下翻看涉案人士的口供,见余舒推门进来,一脸沉重,不由跟着她心往上提了一下,脱口问道:
“怎么样,算出什么了吗?”
余舒将门关严实了,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踟蹰不知如何开口跟他讲明。
薛睿本来不报什么希望,却见她这样子,竟不知好坏了,于是哭笑不得道:
“你要说就说,做什么默默唧唧的,让我跟着心急。”
余舒神情复杂道:“算是算出来了,的确有一个女学生要出事,而且日子就在九皇子酒宴那一天。”
薛睿陡然一皱眉头,“作准吗?”
余舒点点头,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地告诉他:“从她生辰上看,是有一场杀身之祸在即,就不知同书苑这桩凶案有没有关系了。”
薛睿面露思索,半晌未语。
余舒偏头看着神情严肃的他,过了一会儿,方才试探着提议:“以我之见,到那一天,我们不如盯着她,守株待兔,或许能把凶手给揪出来。”
她这样做,分明是利用秦月柔做饵,企图钓出凶案背后那一条鲨鱼,此举有失仁义,她斟酌再三,才说出来,是怕薛睿会反对。
余舒能想到的,薛睿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正在迟疑,就被她先提了出来,转头看向她,仔细一些,不难发现她眼中顾虑,心念一转,神色软下,对她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这么大的事,应由他这个男人来发愁才对,何须要她小心翼翼地左右为难。
余舒见他不反对,才放下心,道:“那咱们就合计合计,到那一天把人盯好了,不管同曹小姐的死有没有关联,都不能让人再添一条人命了。”
薛睿点头认可,这才问道:“你还没说,将要出事的是哪家小姐?”
“唉,”余舒苦笑:“这人我也认得,上个月底我在忘机楼开宴,同辛六一起来的那位秦小姐你见过吧,就是她了。”
不错,她所算出,将有杀身之祸的那个倒霉鬼,正是秦月柔了。
薛睿回想起来,对秦月柔有一点印象,又联想到秦氏一门,便同余舒说起了秦世家的背景。
两人商量过后,拿定了主意,总算不至于再像没头苍蝇一样干着急。
所幸余舒提前确认了太史书苑今年常服的颜色,而薛睿也从各种途径查清楚了相关人士的生辰八字,两人才能改变眼下被动的局面,从明到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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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给道子送去
四月十七,昨日又是一场雨,太史书苑暂时笼罩在一片阴凉湿润的空气当中,抚平了不少躁动不安的情绪。
余舒昨天才听过司马葵院士的星象讲学,正逢七,今天下午又到墨斋来听方子敬的奇术讲学。
琴棋书画作为奇术最早的起源,须有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讲说起来才有味道,余舒对方子敬第一堂课上的龙马河图印象深刻,期待着今天也能见着什么书法上的秘宝。
然而方子敬今天并未准备长篇大论,上来便发给他们一人一张柳木纸,一个个叫上前来,让人蘸了他面前的一只鱼尾砚里墨花来写字,摆明了架势是要给他们测字。
头一个上去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男易师,方子敬在他提笔前,只问了一句:
“欲问何事?”
测字作为奇术之一,还算是十分常见的,不过在街头摆摊的易客们多是挂羊头卖狗肉,做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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